右的田,进款并没把握,因为葡萄的行情跟着酒市上落,可是每年总得凑出一千二百法郎给他。家里一向为了疼他而瞒起的常年窘迫的景象;他把小时候觉得那么美丽的妹妹,和他认为美的巅型的巴黎妇女所作的比较;压在他肩上的这个大家庭的渺茫的前途;眼见任何微末的农作物都珍藏起来的俭酋人间喜剧第五卷的习惯;用榨床上的残渣剩滓制造的家常饮料,总之,在此无须一一列举的许多琐事,使他对于权位的欲望与出人头地的志愿,加强了十倍。象一切有志气的人,他发愿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本领去挣。但他的性格明明是南方人的性格:临到实行就孤疑不决,主意动摇了,仿佛青年人在汪洋大海中间,既不知向哪方面驶去,也不知把帆挂成怎样的角度。先是他想没头没脑的用功,后来又感到应酬交际的必要,发觉女子对社会生活影响极大,突然想投身上流社会,去征服几个可以做他后台的妇女。一个有热情有才气的青年,加上倜傥风流的仪表,和很容易叫女人着迷的那种阳性的美,还愁找不到那样的女子吗?他一边在田野里散步一边不断转着这些念头。从前他同妹妹们出来闲逛完全无忧无虑,如今她们觉得他大大的变了。他的姑母德·玛西阿克太太,当年也曾入宫觐见,认识一批名门贵族的领袖。野心勃勃的青年忽然记起姑母时常讲给他听的回忆中,有不少机会好让他到社会上去显露头角,这一点至少跟他在法学院的成就同样重要;他便盘问姑母,那些还能拉到关系的人是怎么样的亲戚。老姑太太把家谱上的各支各脉想了一想,认为在所有自私的阔亲戚中间,德·鲍赛昂子爵夫人大概最容易相与。她用老派的体裁写了封信交给欧也纳,说如果能接近这位子爵夫人,她自会帮他找到其余的亲戚。回到巴黎几天之后,拉斯蒂涅把姑母的信寄给德·鲍赛昂夫人,夫人寄来一张第二天的跳舞会的请帖,代替复信。以上是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公寓里的大概情形。过了几天,欧也纳参加了德·鲍赛昂太太的舞会,清早两点左右回家。为了补偿损失的光阴,勇气十足的大学生一边跳舞一边发人间喜剧第五卷愿回去开夜车。他预备第一次在这个万籍无声的区域中熬夜,自以为精力充沛,其实只是见到豪华的场面的冲动。那晚他没有在伏盖太太家用餐,同居的人可能以为他要天亮回来,好象他有几次赴普拉多舞厅Ⅲ或奥德翁舞厅吲的舞会,丝袜上溅满污泥,漆皮鞋走了样的回家。克里斯朵夫拴上大门之前,开出门来向街上瞧了瞧。拉斯蒂涅恰好在这时赶回,悄悄的上楼,跟在他后面上楼的克里斯朵夫却闹出许多响声。欧也纳进了卧房,卸了装,换上软鞋,披了一件破大褂,燃起泥炭,急匆匆的准备用功。克里斯朵夫笨重的脚声还没有完,把青年人轻微的响动盖过了。欧也纳没有开始读书,先出神的想了一会。他看出德·鲍赛昂子爵夫人是当令的阔太太之一,她的府第被认为是圣日耳曼区最愉快的地方。以门第与财产而论,她也是贵族社会的一个领袖。靠了德·玛西阿克姑母的力量,这个穷学生居然受到鲍府的优待,可还不知道这优待的作用多大。能够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客厅中露面,就等于一纸阀阅世家的证书。一朝踏进了这个比任何社会都不容易进去的地方,可以到处通行无阻。盛会中的鬓光钗影看得他眼睛都花了;他和子爵夫人仅仅寒喧了几句,便在那般争先恐后赴此晚会的巴黎女神中,发现了一个叫青年人一见倾心的女子。阿娜斯塔齐·德·雷斯托伯爵夫人生得端正,高大,被称为巴黎身腰最好看的美人之一。一对漆黑的大眼睛,美丽的手,有样的脚,举动之间流露出热①普拉多舞厅,坐落在最高法院对面,一八五五年时拆毁。②一八一九年新开张的舞厅,欧也纳参加了开场后的几次舞会。人间喜剧第五卷情的火焰;这样一个女人,照德·龙克罗尔侯爵的说法,是一匹纯血种的马。泼辣的气息并没影响她的美;身腰丰满圆浑而并不肥胖。纯血种的马,责种的美人,这些成语已经开始代替天上的安琪儿,仙女般的脸庞,以及新派公子哥儿早已唾弃不用的关于爱情的老神话。在拉斯蒂涅心目中,阿娜斯塔齐·德·雷斯托夫人干脆就是一个迷人的女子。他想法在她的扇子上登记了两次Ⅲ,并且在第一次四组舞时就有机会对她说:“以后在哪儿跟你见面呢,太太?”说话之间那股感情冲动的劲儿,正是女人们最喜欢的。“森林吲啊,滑稽剧院啊,我家里啊,到处都可以;”她回答。于是这南方的冒险家,在一场四组舞或华尔兹舞中间可能接触的范围内,竭力和这个动人心魄的伯爵夫人周旋。一经说明他是德·鲍赛昂太太的表弟,他心目中的那位贵妇人立刻邀请他,说随时可以上她家去玩儿。她对他最后一次的微笑,使他觉得登门拜访之举是少不了的了。宾客之中有的是当时出名放肆的男人,什么摩冷古,龙克罗尔,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德·玛赛,阿瞿达潘托,旺德奈斯,都是自命不凡、煊赫一时之辈,尽跟最风雅的妇女们厮混,例如布朗东勋爵夫人,德·朗热公爵夫人,德·凯嘉鲁埃伯爵夫人,德·赛里齐夫人,德·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费罗伯爵夫人,德·朗蒂夫①当时舞会习惯,凡男子要求妇女同舞,必先预约,由女子在扇子上登记依次轮值。②指巴黎近郊布洛涅森林,巴黎上流社会游乐胜地。人间喜剧第五卷人,德·哀格勒蒙侯爵夫人,菲尔米亚尼夫人,德·利斯托迈尔侯爵夫人,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葛朗利厄夫人。在这等场合,年轻人闹出不通世面的笑话是最糟糕的。拉斯蒂涅遇到的幸而不是一个嘲笑他愚昧无知的人,而是德·朗热公爵夫人的情人,德·蒙特里沃侯爵,一位淳朴如儿童的将军,告诉他德·雷斯托伯爵夫人住在海尔德街。年纪轻轻,渴望踏进上流社会,饥荒似的想弄一个女人,眼见高门大户已有两处打通了路子:在圣日耳曼区能够跨进德·鲍赛昂子爵夫人的府第,在昂丹大道Ⅲ能够在德·雷斯托伯爵夫人家出入!一眼之间望到一连串的巴黎沙龙,自以为相当英俊,足够博取女人的欢心而得到她的帮助与庇护!也自认为雄心勃勃,尽可象江湖卖技的汉子似的,走在绳索上四平八稳,飞起大腿作一番精彩表演,把一个迷人的女子当做一个最好的平衡棒,支持他的重心!脑中转着这些念头,那女人仿佛就巍巍然站在他的炭火旁边,站在法巅与贫穷之间;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能不象欧也纳一样沉思遐想,探索自己的前途,谁又能不用成功的幻想点缀前途?他正在胡思乱想,觉得将来的幸福十拿九稳,甚至自以为已经在德·雷斯托太太身旁了;不料静悄悄的夜里忽然哼的一声喘息,欧也纳听了几乎以为是垂死病人的痰厥。他轻轻开了门,走入甬道,瞥见高老头房门底下有一线灯光;他怕邻居病了,凑上锁孔张望,不料老人干的事非常可疑,欧也纳觉得为了公众安全,应当把自称①当时新贵的住宅区,海尔德街即在此区域内。人间喜剧第五卷为的面条商深更半夜干的勾当看个明白。原来高老头把一张桌子仰倒着,在桌子横挡上缚了一个镀金的盘和一件好似汤钵一类的东西,另外用根粗绳绞着那些镌刻精工的器物,拚命拉紧,似乎要绞成金条。老人不声不响,用筋脉隆起的胳膊,靠绳索帮忙,扭着镀金的银器,象捏面粉一般。“呦!好家伙!”拉斯蒂涅私下想着,挺起身子站了一会。“他是一个贼还是一个窝赃的?是不是为了遮人耳目,故意装疯作侵,过着叫化子般的生活?”大学生又把眼睛凑上锁孔,只见高老头解开绳索,拿起银块,在桌上铺了一条毯子,把银块放在上面卷滚,非常利落的搓成一根条子。条子快搓成的时候,欧也纳心上想:“难道他力气跟波兰王奥古斯特Ⅲ一样大吗?”高老头伤心的瞧了瞧他的作品,掉下几滴眼泪,吹灭蜡烛,躺上床去,叹了一口气。欧也纳私忖道:“他疯了。”“可怜的孩子!”高老头忽然叫了一声。听到这一句,拉斯蒂涅认为这件事还是不声张为妙,觉得不该冒冒失失断定邻居是坏人。他正要回房,又听见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大概是几个穿布底鞋的人上楼梯。欧也纳侧耳细听,果然有两个人不同的呼吸,既没有开门声,也没有脚步声,忽然三楼伏脱冷的屋内漏出一道微光。“一所公寓里竞有这么些怪事!”他一边想一边走下几级听着,居然还有洋钱的声音。一忽儿,灯光灭了,没有开门的声①指波兰王奥古斯特二世(1670 1733)。传说他力大无比。人间喜剧第五卷音,却又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他们慢慢的下楼,声音也就跟着低下去。“谁啊?”伏盖太太打开卧房的窗子问。“是我回来喔,伏盖妈妈,”伏脱冷大声回答。“真怪!”欧也纳回到房内想。“克里斯朵夫明明把大门上了闩。在巴黎真要通宵不睡才弄得清周围的事。”这些小事打断了他关于爱情的幻想,他开始用功了。可是,他先是猜疑高老头,心思乱了,而打扰得更厉害的是德·雷斯托太太的面貌不时出现,仿佛一个预告幸运的使者;结果他上床睡熟了。年轻人发狠要在夜里读书,十有九夜是睡觉完事的。要熬夜,一定要过二十岁。第二天早上,巴黎浓雾蔽天,罩住全城,连最准时的人也弄错了时间。生意上的约会全失误了,中午十二点,大家还当是八点。九点半,伏盖太太在床上还没动弹。克里斯朵夫和胖子西尔维也起迟了,正在消消停停的喝他们的咖啡,里面羼着从房客的牛奶上撩起来的一层乳脂。西尔维把牛乳放在火上尽煮,叫伏盖太太看不出他们揩油的痕迹。克里斯朵夫把第一块烤面包浸在咖啡里,说道:“喂,西尔维,你知道,伏脱冷先生是个好人;昨晚又有两个客人来看他。太太要有什么疑心,你一个字都别提。”“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五法郎,算本月份的赏钱,意思叫我不要声张。”西尔维回答:“除了他跟库蒂尔太太舍得花钱以外,旁的都想把新年里右手给的,左手拿回去!”“哼!他们给的也是天晓得!”克里斯朵夫接着说,“一块起人间喜剧第五卷码洋钱,五法郎!高老头自己擦皮鞋擦了两年了。波阿雷那小气鬼根本不用鞋油,大概他宁可吞在肚里,舍不得搽他的破靴子。至于那瘦小的大学生,他只给两法郎。两法郎还不够我买鞋刷,临了他还卖掉他的旧衣服。真是没出息的地方!”西尔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咖啡,“话得说回来,咱们这个还算这一区的好差事哩。哎,克里斯朵夫,关于伏脱冷先生,人家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怎么没有!前几天街上有位先生和我说:你们那里住着一位鬓脚染黑的胖子是不是?——我回答说:不,先生。他并没有染鬓脚。他那样爱寻快活的人,才没有这个闲功夫呢。我把这个告诉了伏脱冷先生,他说:伙计,你对付得好!以后就这样说吧。顶讨厌是给人家知道我们的缺点,娶起亲来不麻烦吗?”“也有人在菜市上哄我,要知道我有没有看见他穿衬衫。你想好笑不好笑!”西尔维忽然转过话头:“呦!慈谷军医学院已经敲九点三刻了,还没一个人动弹。”“啊,喂!他们都出去啦。库蒂尔太太同她的小姑娘八点钟就上圣艾蒂安教堂拜老天爷去了。高老头挟着一个小包上街了。大学生要十点钟上完课才回来。我打扫楼梯的时候看他们出去的;我还给高老头的小包裹撞了一下,硬得象铁。这老头儿究竟在干什么呢?旁人耍弄他,当做陀螺一样,人倒是挺好的,比他们都强。他不给什么钱,可是我替他送信去的地方,那般太太酒钱给的很阔气,穿也穿得漂亮。”“是他所说的那些女儿吗,嗯?统共有一打吧?”“我一向只去过两家,就是到这儿来过的两个。”人间喜剧第五卷“太太起来了;一忽儿就要叫叫嚷嚷的,我该上去了。你当心着牛奶,克里斯朵夫,仔细那猫儿。”西尔维走进女主人的屋子。“怎么,西尔维,已经十点差一刻了,你让我睡得象死人一样!真是从来没有的事!”“那是浓雾作怪,浓得用刀劈也劈不开。”“中饭怎么了?”Ⅲ“呕!那些房客都见了电,一太早就滚出去了。”“说话要清楚,西尔维。应该说一大早。”“哦!太太,你要我怎么说都可以。包你十点钟有饭吃。米旭诺跟波阿雷还没动弹。只有他们俩在家,睡得象猪一样。”“西尔维,你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儿讲,好象……”“好象什么?”西尔维大声痴笑起来,“两个不是一双吗?”“真怪,西尔维,昨夜克里斯朵夫把大门上了闩,怎么伏脱冷先生还能进来?”“不是的,太太。他听见伏脱冷先生回来,下去开门的。你当做……”“把短袄给我,快快去弄饭。剩下的羊肉再加些番薯;饭后点心用煮熟梨子,挑两个里亚吲一个的。”过了一会,伏盖太太下楼了,她的猫刚刚一脚掀开罩盆,急匆匆的舐着牛奶。①当时中饭比现在吃得早,大概在十一点左右(见皮尔南著:《一八三0年法国的日常生活》),但伏盖公寓的习惯,中饭比一般更早。②里亚,法国旧铜币,价值等于一个苏的四分之一。二十个苏等于一法郎。人间喜剧第五卷“弥斯蒂格里!”她叫了一声,猫逃了,又回来在她腿边厮磨。“好,好,你拍马屁,你这老畜生!”她接着又叫:“西尔维!西尔维!”“哎,哎,什么事呀,太太?”“你瞧,猫喝掉了多少!”“都是混帐的克里斯朵夫不好,我早告诉他摆桌子,他到哪儿去了?不用急,太太;那份牛奶倒在高老头的咖啡里吧。让我冲些水,他不会发觉的。他对什么都不在意,连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这陉物?”伏盖太太摆着盘子,问。“谁知道?大概在跟魔电打交道吧。”“我睡得太多了,”伏盖太太说。“可是太太,你新鲜得象一朵玫瑰……”这时门铃一响,伏脱冷大声唱着,走进客厅:我久已走遍了世界,人家到处看见我呀……“哦!哦!你早,伏盖妈妈,”他招呼了房东,又亲热的拥抱她。“喂,放手呀。”“干吗不说放肆呀!”他回答,“说啊,说我放肆啊!哦,哦,我来帮你摆桌子。你看我多好!……勾搭褐发和金发的姑娘,爱一阵呀叹一声……“我才看见一桩怪事……人间喜剧第五卷……全是偶然……”寡妇道:“什么事?”“高老头八点半在后妃街,拿了一套镀金餐具,走进一家收买旧食器旧肩章的银匠铺,卖了一笔好价钱。亏他不吃这行饭的人,绞出来的条子倒很象样呢。”“真的?”“当然真的。我有个朋友出远门,送他上了邮车回来,我看到高老头,就想等着瞧瞧是怎么回事。他回到本区砂岩街上,走进鼎鼎大名放印子钱的高布赛克家;你知道高布赛克是个了不起的坏蛋,会把他老子的背脊梁雕成骰子的家伙!真是个犹太人,阿拉伯人,希腊人,波希米亚人,哼,你休想抢到他的钱,他把洋钱都存在银行里。”“那么高老头去干什么?”“干什么?吃尽当光!”伏脱冷回答,“这糊涂虫不惜倾家荡产去爱那些婊子……”“他来了!”西尔维叫着。“克里斯朵夫,你上来,”高老头招呼佣人。克里斯朵夫跟着高老头上楼,一忽儿下来了。“你上哪儿去?”伏盖太太问。“替高里奥先生跑一趟。”“什么东西呀?”伏脱冷说着,从克里斯朵夫手中抢过一个信封,念道:送阿娜斯塔齐·德·雷斯托伯爵夫人。他把信还给克里斯朵夫,问:“送哪儿呢?”“海尔德街。他吩咐一定要面交伯爵夫人。”“里面是什么东西?”伏脱冷把信照着亮处说,“钞票?不是人间喜剧第五卷的。”他把信封拆开一点:——“哦,是一张债务清讫的借票。嘿!这老妖精倒有义气!”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克里斯朵夫的头发,把他的身体象骰子般骨碌碌的转了几下,“去吧,坏东西,你又好挣几个酒钱了。”刀叉杯盘已经摆好。西尔维正在煮牛奶。伏盖太太生着火炉,伏脱冷在旁帮忙,嘴里哼着:我久已走遍了世界,人家到处看见我呀……一切准备停当,库蒂尔太太和泰伊番小姐回来了。“这么早到哪儿去啦,漂亮的太太?”伏盖太太问。“我们在圣艾蒂安教堂祈祷。今儿不是要去泰伊番先生家吗?可怜的孩子浑身哆嗦,象一张树叶,”库蒂尔太太说着坐在火炉前面,鞋子搁在火门口冒起烟来。“来烤火吧,维克托莉,”伏盖太太说。“小姐,”伏脱冷端了一把椅子给她,“求上帝使你父亲回心转意固然不错,可是不够。还得有个朋友去叫这个丑八怪把头脑醒醒。听说这蛮子手头有三百万,偏偏不肯给你一分陪嫁。这年月,一个美人儿是少不得陪嫁的。”“可怜的孩子,”伏盖太太接口道,“你那魔王老子不怕报应吗?”一听这几句,维克托莉眼睛湿了;伏盖太太看见库蒂尔太太对她摆摆手,就不出声了。军需官的寡妇接着说:“只要我能见到他的面,和他说话,把他妻子的遗书交给他,也就罢了。我从来不敢冒险从邮局寄去;他认得我的笔迹……”人间喜剧第五卷 4l“哦!那些无辜的女人,遭着灾殃,受着欺侮,”Ⅲ伏脱冷这么嚷着,忽然停下,说:“你现在就是落到这个田地!过几天让我来管这笔账,包你称心满意。”“哦!先生,”维克托莉一边说,一边对伏脱冷又畏怯又热烈的望了一眼,伏脱冷却毫不动心,“倘若你有方法见到家父,请你告诉他,说我把父亲的慈爱和母亲的名誉,看得比世界上所有的财宝都贵重。如果你能把他的铁石心肠劝转一些,我要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我一定感激不尽……”‘铖久已走遍了世界……”伏脱冷用讽刺的口吻唱着。这时高里奥,米旭诺小姐,波阿雷,都下楼了,也许都闻到了肉汁的味道,那是西尔维做来浇在隔夜的羊肉上的。七个同居的人正在互相问好,围着桌子坐下,时钟敲了十点,大学生的脚步也在门外响了。“嗳,行啦,欧也纳先生,”西尔维说,“今儿你可以跟大家一块儿吃饭了。”大学生招呼了同居,在高老头身旁坐下。“我今天有桩意想不到的奇遇,”他说着夹了好些羊肉,割了一块面包——伏盖太太老在那里估计面包的大小。“奇遇!”波阿雷叫道。“哎!你大惊小怪干什么,老糊涂?”伏脱冷对波阿雷说,“难道他老人家不配吗?”泰伊番小姐怯生生的对大学生瞧了一眼。伏盖太太说道:“把你的奇遇讲给我们听吧。”①伏脱冷这句话是摹仿当时上演的一出悲剧的台词。人间喜剧第五卷“昨天我去赴德·鲍赛昂子爵夫人的舞会,她是我的表姊,有一所华丽的住宅,每间屋子都铺满了绫罗绸缎。她举行一个盛大的跳舞会,把我乐得象一个皇帝……”“象黄雀,”伏脱冷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欧也纳气恼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黄雀,因为黄雀比皇帝快活得多。”应声虫波阿雷说:“不错,我宁可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黄雀,不要做皇帝,因为……”“总之,”大学生截住了波阿雷的话,“我同舞会里最漂亮的一位太太跳舞,一位千娇百媚的伯爵夫人,真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美人儿。她头上插着桃花,胸部又是最好看的花球,都是喷香的鲜花;啊唷!真要你们亲眼看见才行。一个女人跳舞跳上了劲,真是难画难描。唉!哪知今儿早上九点,我看见这位神仙似的伯爵夫人在砂岩街上走。哦!我的心跳啦,以为......,,“以为她上这儿来,嗯?”伏脱冷对大学生深深的瞧了一眼,“其实她是去找放印子钱的高布赛克老头。要是你在巴黎妇女的心寓里掏一下,包你先发现债主,后看见情夫。你的伯爵夫人叫做阿娜斯塔齐·德·雷斯托,住在海尔德街。”一听见这个名字,大学生瞪着伏脱冷。高老头猛的抬起头来,把他们俩瞧了一眼,又明亮又焦急的目光叫大家看了奇怪。“克里斯朵夫走晚了一步,她到过那儿了,”高里奥不胜懊恼的自言自语。“我猜着了,”伏脱冷咬着伏盖太太的耳朵。人间喜剧第五卷高老头糊里糊涂的吃着东西,根本不知道吃的什么;愣头侵脑,心不在焉到这个程度,他还从来不曾有过。欧也纳问:“伏脱冷先生,她的名字谁告诉你的?”伏脱冷回答:“嗳!嗳!既然高老头会知道,干吗我不能知道?”“什么!高里奥先生?”大学生叫起来。“真的?昨天晚上她很漂亮吗?”可怜的老人问。“谁?”“德·雷斯托太太。”“你瞧这老东西眼睛多亮,”伏盖太太对伏脱冷说。“他难道养着那个女人吗?”米旭诺小姐低声问大学生。“哦!是的,她漂亮得了不得,”欧也纳回答高老头,高老头不胜艳羡的望着他,“要没有德·鲍赛昂太太,那位神仙般的伯爵夫人竞可以算全场的王后了;年轻人的眼睛只盯住她一个,我在她的登记表上已经是第十二名,没有一次四组舞没有她,旁的女人都气坏了。昨天她的确是最得意的人。常言道:天下之美,莫过于满帆的巨舶,飞奔的骏马,婆娑起舞的美女,真是一点不错。”“昨天在爵府的高堂上,今儿早晨在债主的脚底下,这便是巴黎女人的本相,”伏脱冷说,“丈夫要供给不起她们挥霍,她们就出卖自己。要不就破开母亲的肚子,搜搜刮刮的拿去摆架子,总而言之,她们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做得出。唉,有的是,有的是!”高老头听了大学生的话,眉飞色舞,象晴天的太阳,听到伏脱冷刻毒的议论,立刻沉下了睑。人间喜剧第五卷伏盖太太道,“你还没说出你的奇遇呢。你刚才有没有跟她说话?她要不要跟你补习法律?”欧也纳道:“她没有看见我;可是九点钟在砂岩街上碰到一个巴黎顶美的美人儿,清早两点才跳完舞回家的女子,不古怪吗?只有巴黎才会碰到这等怪事。”“吓!比这个更怪的事还多咧,”伏脱冷嚷道。泰伊番小姐并没留神他们的话,只想着等会儿要去尝试的事。库蒂尔太太向她递了个眼色,叫她去换衣服。她们俩一走,高老头也跟着走了。“喂,瞧见没有?”伏盖太太对伏脱冷和其余的房客说,“他明明是给那些婆娘弄穷的。”大学生叫道:“我无论如何不相信美丽的伯爵夫人是高老头的情妇。”“我们并没要你相信啊,”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你年纪太轻,还没熟悉巴黎。慢慢你会知道自有一般所谓痴情汉......,,[米旭诺小姐听了这一句,会心的瞧了瞧伏脱冷,仿佛战马听见了号角。)“哎!哎!”伏脱冷停了一下,深深的瞪了她一眼,“咱们不都是有过一点儿小小的痴情吗?……”(老姑娘低下眼睛,好似女修士见到裸体雕像。)伏脱冷又道:“再说,那些人啊,一朝有了一个念头就抓住不放。他们只认定一口井喝水,往往还是臭水;为了要喝这臭水,他们肯出卖老婆,孩子,或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电。在某些人,这口井是赌场,是交易所,是收古画,收集昆虫,或者是人间喜剧第五卷音乐;在另外一些人,也许是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他们都不在乎,一心一定只要满足自己风魔的那个。往往那女的根本不爱他们,凶悍泼辣,叫他们付很高的代价换一点儿小小的满足。唉!唉!那些侵蛋可没有厌倦的时候,他们会把最后一床被寓送进当铺,换几个最后的钱去孝敬她。高老头便是这等人。伯爵夫人剥削他,因为他不会声张;这就叫做上流社会!可怜的老头儿只想着她。一出痴情的范围,你们亲眼看到,他简直是个蠢笨的畜生。提到他那一门,他眼睛就发亮,象金刚钻。这个秘密是容易猜到的。今儿早上他把镀金盘子送进银匠铺,我又看他上砂岩街高布赛克老头家。再看他的下文。回到这儿,他叫克里斯朵夫送信给德·雷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