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思想而苦恼,犹如一个画家在画室中画过了庸俗的模特儿之后,突然见到博物馆里最美丽而最不受人重视的古代摩涅莫绪涅Ⅲ塑像。夏尔深深钟情了。他以一片青春的赤诚,用初恋的满腔热忱钟情于德·哀格勒蒙夫人,他的热情具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魅力,一种即使爱情不衰,将来也不可能完整地保持下来的纯真。这是一种美不可言的激情,这种激情几①摩涅莫绪涅,即记忆女神,她一连九夜跟宙斯结合,生下九个缪斯(女神)。人间喜剧第四卷乎总是由女人挑起,为女人所津津有味地品尝,因为三十岁的盛年是女人一生中诗意最浓的岁月,她们能统观整个一生,既能看到过去也能展望未来。这时候,女人们懂得爱情的全部价值,享受着爱情的欢乐,而又惟恐失去爱情,因为尽管她们的心灵还保留着青春的美,青春却已将她们抛弃,她们的激情因惧怕未来而与日俱增。“我钟情了,”旺德奈斯这次离开侯爵夫人时心里想,“不幸的是我找到一个依恋往事的女人。跟死人竞争是困难的,因为死人已不在世,不会干蠢事,不会讨人嫌,而且人们只想到他的优点。要去消除回忆的魅力,扑灭与失去的情人相联系的希望,这岂不是想破坏完美吗?因为失去的情人只唤起过情欲,这是爱情最美、最诱惑人的内容之所在。”由于心灰意懒和生怕不成功,一切真正的热恋开始时总是诚惶诚恐的,旺德奈斯这种悲观的想法是他越来越失灵的外交手段的最后一着棋。从此他失去了心机,变成了爱情的玩物,沉湎于靠一句话、一次沉默、一个依稀的希望这类细枝末节来维持的怪诞的幸福。他决意搞柏拉图式的恋爱,每天来呼吸德·哀格勒蒙夫人呼吸的空气,几乎死钉在她家里,形影不离地到处跟着她,他这种热忱是自私和绝对忠诚的混合物。爱情有一种本能,善于识别通往心灵的途径,宛如一只弱小的昆虫百折不挠、无所畏惧地向花儿挺进。所以凡是真挚的感情,其命运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一个女人想到她的生活多少取决于她的情人欲求的真实性、强烈性、持久性,这难道不是很值得她大大恐慌一番吗?要一个妇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提防一个年轻男子的爱情是办不到的,她能做的唯人间喜剧第四卷一事情是,一旦猜测到了他心中的秘密,——女人总是能猜测到的——便不再继续见他。但是这种做法未免太绝了,女人是不肯干的,因为女人到了觉得婚姻是一种负担的年纪,她便感到无聊和厌倦,即使她丈夫不抛弃她,夫妻的感情也已淡漠了。要是这女人长得难看,遇到有人把她当作美女来爱,肯定会受宠若惊;要是她年轻俊俏,诱惑她们的力量势必与她们自己的诱惑力旗鼓相当:因而具有磅礴的气势;要是她奉礼守节,一种人间崇高的情操会促使她们从自己为情人所作的伟大牺牲中找到某种宽恕,从艰苦的搏斗中找到荣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们都要跌入陷阱。所以面对如此强烈的诱惑,任何教训都不过分。从前希腊、东方不许女子出闺门,现在英国也有这种风气,这是捍卫家庭道德的唯一办法,但在这种制度统治下,社会的乐趣消失了,社交、礼仪,优雅的风尚也就不复存在了。各个国家应当三思而后行。就这样,时隔第一次相逢数月之后,德·哀格勒蒙夫人感到她的生命已和旺德奈斯的生命紧紧结合在一起了,她奇怪自己跟他竞那么情投意合,不过她并不感到过分的不安,相反倒有几分高兴。是她采纳了旺德奈斯的意见,还是旺德奈斯迎合了她的所好?她根本不加过问。这位可敬可爱的妇人已经被卷进激情的洪流,却战战兢兢、假装诚恳地对自己说:“喔!不可能!我将忠于为我而死的男人。”帕斯卡尔说过:“怀疑上帝,就等于相信上帝。”同样,一个女人只有当她被擒的时候才挣扎。侯爵夫人意识到有人爱上她的那天,思绪万千,百般矛盾。对经验的迷信使她顾虑重重。她能幸福吗?社会规定的礼法不管是对是错,她能无人间喜剧第四卷视礼法找到幸福吗?迄今为止,生活向她倾注的只是苦汁。由社会礼仪隔开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会有好的结局吗?幸福是否总有一天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话说回来,如此热切渴望的幸福,人们如此自然地会去追求的幸福,也许有朝一日她真能得到!好奇心总是为情人们辩护。正当她私下思想斗争的时候,旺德奈斯来了。他的出现使推理的玄学幽魂销声匿迹。如果说年轻男子和三十岁的女子的感情迅速地不断起伏变化,那么总有这样一个时刻,差别消失了,种种推理化为一体,化成最后的思想,既为情欲所融解,又证实了情欲。抵制的时间越长,爱情的呼声越强。我们这门课程到此结束,如果我们借用画家惟妙惟肖的用语来形容,那么可以说关于这个去皮人体模型的研究到此告一段落,因为这个故事只解释了爱情的风险和理论,而没有对爱情进行描绘。不过,从现在开始,每天都要在这个骨架上着色敷彩,给它增添青春的丰姿,恢复筋肉的元气,再生活动的能力,使它容光焕发,美丽动人,使它的感情具有诱惑力,使它的生命具有吸引力。夏尔发觉德·哀格勒蒙夫人若有所思,便问她:“您怎么啦?”赋有魔力的柔情使他的语调恳切感人,但她避而不答。这个甜蜜的问话促进了心灵的沟通。侯爵夫人凭她女性奇妙的本能懂得,叹息不幸或吐露不幸差不多等于主动接近。如果这些话每一句都已经有了他们俩心领神会的涵义,她又有什么风险不能冒呢?她用清醒而明亮的眼光审视了自己之后,默然无语,她的沉默也感染了旺德奈斯。“我身体不舒服,”她终于开口了,因为这一阵沉默的意义叫她害怕,此刻她眼睛的表情充分弥补了语言的不足。人间喜剧第四卷“夫人,”夏尔回答,他的声音柔和,但非常激动,“心灵和肉体,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您感到幸福,您就会青春常驻、容光焕发。为什么您不向爱情索取被爱情夺走的一切呢?您认为生命已终结的时候,其实您的生命刚刚开始。请您信任一个朋友的照应。被人爱是多么愉快的事啊!”“我老了,”她说,“没有任何理由不继续象以前那样痛苦地生活。至于您,不是说应该恋爱吗?唉,我既不应当,也不能够。除了您的友情还能向我的生活洒下几滴甘露以外,我对谁都没有兴趣,谁都消除不了我的回忆。一个朋友我可以接受,但是一个情人我必须回避。此外,把一颗枯萎的心换取一颗年轻的心,接受我不能再相信的幻想,创造一个我根本不信或者胆战心惊生怕失落的幸福,这在我恐怕不大厚道吧?我可能用利己主义去回报他的一片忠诚,他感情丰富,而我则运用心机;他兴高采烈享受欢乐的时候,我的回忆可能大煞风景。不行,您说是吧,初恋是永远无法代替的。何况有哪个男人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要我的心呢?”这些话装腔作势到了可恶的程度,是理智的最后挣扎。“如果他就此泄气罢手的话,那么我将独善其身,忠诚不渝。”这个想法浮上这个女人的心头,对她来说犹如一根纤细的柳枝,游水者在被激流卷走以前常常抓着这样的柳枝不放。听到这个决断,旺德奈斯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然而这一下颤抖在侯爵夫人心上的作用胜过他以前全部孜孜不倦的努力。最能感动妇女的,莫过于在我们身上看出她们所具有的细腻、温雅和微妙的感情,因为在她们身上,细腻和温雅是真情的标志。夏尔战栗的动作表露出一种真正的爱情。德·人间喜剧第四卷哀格勒蒙夫人凭她的痛苦感受觉察到旺德奈斯情感的力量。年轻人冷冷地说:“您也许说得对。新的爱情,新的神伤。”然后,他换了话题,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他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他聚精会神地望着德·哀格勒蒙夫人,好象最后一次见她似的。最后他向她告辞时激动地说:“永别了,夫人。~‘再见吧。”她娇滴滴地说,这种娇媚的秘诀只有优秀的女性才掌握。他没有回答便径自走了。夏尔走了,他坐的椅子却替他说话,她万分后悔,感到自己理亏。当一个女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宽厚或者伤害了某个高贵的心灵时,她的感情就会大大增涨。在爱情上千万不要小看恶劣的情绪,这种情绪往往能拯救我们,女人只有受到德行的打击才屈服。徒有好愿望,也要下地狱,此话并非说教者的悖论。旺德奈斯几天没有登门。每天晚上通常约会的时刻,侯爵夫人万分内疚,焦急地等待着他。写信吧,这就等于吐露真情。何况她本能地感到他会回来的。第六天,仆人向她报告他来了。她听到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的喜悦吓了她自己一跳。“您罚得我好苦啊!”她对他说。旺德奈斯呆呆地望着她。“罚您?”他说,“为什么呀?”其实夏尔很明白侯爵夫人的意思,但他想报复,他受了多大的痛苦,而且她竞曾怀疑他的痛苦。“您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微笑着问。“没有人来看您吗?”他不直接回答她。“德·龙克罗尔先生和德·玛赛先生,小德·埃斯格里尼人间喜剧第四卷翁来过这里,一个是昨天来的,另一个今天上午,呆了近两个小时。我还见到了菲尔米亚尼夫人和令姐,德·利斯托迈尔夫人。”又多一层痛苦!有些人恋爱时带着虎视眈眈的专横和凶恶,芝麻大的事也会引起极大的妒忌,总是想使心爱的人儿避免受爱情以外的一切影响,不是如此恋爱的人难以理解旺德奈斯此时的痛苦。“什么!”他心想,“她居然接待那些称心如意的家伙,她跟他们聊天,而我形影相吊,被撇在一边干倒霉!”他强忍住忧伤,把爱情藏在心底里,好象把棺材沉到海底。他的思想不向外表露,象酸类那样,造成损伤快,挥发得快。可是他的前额蒙上一层阴霾,德·哀格勒蒙夫人顺着女性的本能也忧伤起来,不过她并不明白那缘故。旺德奈斯觉察到她并非有意给他造成痛苦,于是吐露了他的境况和他的妒忌,他好象是在谈论一种假设,供情人们争论取乐。侯爵夫人一切都明白了,受到极大的感动,忍不住流下热泪。自此,他们双双进入爱情的天堂。天堂与地狱是两大诗题,我们的一生只以这两点为轴心转动:快乐或痛苦。天堂现在是、将来永远是人类感情之极的无涯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永远只是它的局部,因为幸福是单一的,而地狱却表现为痛苦对我们无穷无尽的折磨,由此我们可以写出诗篇,因为痛苦是各不相同的。一天晚上,两个情人单独相会,默默地坐在一起,专心眺望美丽的苍穹:落日余辉向澄清的天空抹上淡淡的金黄色和淡淡的紫红色。在这白日将尽的时刻,逐渐暗淡的光线好人间喜剧第四卷象唤醒了温情,我们的激情缓缓蠕动,我们美滋滋地体察着寂静中某种莫名的骚动。大自然以隐隐约约的景象向我们暗示幸福,当幸福接近我们的时候,大自然邀请我们尽情享受,当幸福消逝的时候,大自然则教我们为之遗憾。在这充满奇观妙景的时刻里,在这柔和迷人、微光幽然的天幕下,自然景色动人的和谐与内心的诱惑结合在一起要抵制魔力无穷的心愿是十分困难的啊!于是忧伤消融,其乐陶陶,但痛苦加剧。壮丽的晚景是吐露爱情的信号,鼓励他们倾心相爱。沉默比谈话更加危险,广漠无垠的天际所具有的力量全部映入他们的眼帘,并且从眼睛中反射出来。如果这时他们说话,一字一句都会具有无法抗拒的力量。声音里难道没有光彩?眼光里难道没有紫霞?天堂不就是在我们心中?或者说,我们不就是象在天堂里吗?旺德奈斯和朱丽叶Ⅲ俩人交谈起来,几天来她让旺德奈斯亲切地称她朱丽叶,而她则乐于叫他夏尔。不过他们谈话最初的题目都跟他们自己失之千里。如果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么他们却如醉如痴地倾听着话外的心声。侯爵夫人的手放在旺德奈斯的手里,她把手伸给他时并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恩惠。他俩偎依在一起观赏壮丽的景色,白雪皑皑,冰凌莹莹,奇峰异峦,山腰有乌云缠绕,如同一幅图画,火红和墨色对比分明,点缀着天际,赋有无法模仿的、转瞬即逝的诗意,这是包裹新生太阳的华丽的讯褓,收殓太阳的洁白的尸布。这①侯爵夫人忠于过去的爱情时称朱丽,而这时朱丽却喜欢人家叫她朱丽叶(喻指《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朱丽叶)。这个名字几乎是爱情的象征。人间喜剧第四卷时朱丽叶的头发轻轻擦着旺德奈斯的面颊,她感觉到微微的接触,不由得强烈地颤抖了一下,而他颤抖得更厉害,因为他们俩逐渐到达了一个难以解释的关键阶段:寂静赋予感官一种非常敏锐的知觉,最轻微的冲击会使忧思重重的人痛哭流涕和悲痛欲绝,或者使飘飘然的恋人兴高采烈,得意忘形。朱丽叶几乎不由自主地压紧他朋友的手。这个富有感情的压力给了怯生生的情人以勇气。此刻的快乐和未来的希望全部融化在一片激情之中:初次的爱抚,夏尔在德·哀格勒蒙夫人面颊上纯洁、羞怯的亲吻,使他们俩激动不已,平日里愈胆怯,此时就愈胆大,而且愈危险。不幸的是,他们俩既不矫饰也不作假,这是两颗高尚灵魂的情投意合,他们被礼法隔离,却被天性结合。就在这时,德·哀格勒蒙将军进来了。“内阁改组了,”他说,“令伯参加了新内阁。所以您很有希望当大使啊,旺德奈斯。”夏尔和朱丽涨红了睑,互相望了望。两人同时害羞也是一种联系。他们俩有着共同的思想,相同的内疚,两个偷吻的情人之间的联盟,犹如刚杀人的两个强盗之间的联盟一样可怕而且一样牢固。总应该给侯爵一个回答啊。“我不想离开巴黎了,”夏尔·德·旺德奈斯说。“我们知道为什么,”将军接口道,他装出发现秘密的人的精明相,“您不愿离开令伯,为的是继承他的贵族院议员席位。”侯爵夫人躲进自己的房间,心里狠狠骂了他的丈夫一句:“他愚蠢到了极点!”人间喜剧第四卷四上帝的旨意在意大利门和卫生检疫站之间有一条通往植物园的市内林荫道Ⅲ,这里的景致能使艺术家赏心悦目,能使最倦于观赏美景的旅行家流连忘返。如果你走上道旁微微隆起的一个小丘一从这里开始,浓荫蔽日的大道曲曲弯弯,宛如林间一条静悄悄的绿色小径,你可以看见一道幽深的河谷,谷地里半乡村式的工厂星罗棋布,有稀疏的青翠草木点缀其间,别弗尔河(或称戈伯兰河)吲的浊流滚滚而过。山丘的那一面成千的屋顶鳞次栉比,好似万头躜动的人群,荫庇着圣马尔索区的穷苦人。先贤祠宏伟的穹顶、慈谷军医学院灰暗凄凉的圆顶,高傲地俯视着整个阶梯形的城镇,阶梯的台坡由曲曲弯弯的街道构成,显得奇形怪状。相形之下,这两个建筑物巨大无比,居高临下,似乎把摇摇欲坠的民房和山谷里最高大的杨树踩在脚下。左边,天文台好象一个又黑又瘦的幽灵,因为从这里望去,日光透过窗户和走廊会产生难以形容的幻觉。远处,在卢森堡区一片青灰色的建筑和圣絮尔皮斯教堂①意大利门位于穆夫塔街北端,这条街当时直达现今的意大利广场;卫生检疫站位于今圣雅各广场。当时巴黎的环城大道被入市税征收处分割成两部分。故事发生在市内,环城道现称布朗基大道。故事发生的确切地点是在靠该大道双号一边的爱德蒙·贡迪内街和保尔·热韦街之司。②别弗尔河发源于凡尔赛,分两支注入塞纳河,十四世纪冉·戈伯兰在别弗尔河畔建厂,后人也称戈伯兰河。染坊和制革业使用河水,造成现在人们所说的污染。人间喜剧第四卷的灰色钟楼之间,荣军院漂亮的尖顶闪闪发光。这一带建筑掩映在青枝绿叶之中,消失在模糊的阴暗处,随着天空的色彩、光线或云景的不断变化而显示出万千气象。远方,高楼大厦布满天际,近处,树木起伏荡漾,乡间小路蜿蜒蛇行。右边,景色别致,你从宽阔的空隙望去,圣马丁运河的水面犹如长长的白练,两岸砌着红色的石块,岸旁种着菩提树,其间耸立着公仓Ⅲ的罗马式建筑。最远处,美城区烟雾迷漫的高地背负着房屋和磨坊,起伏的地势和峥嵘的云脚浑然一片,竞难以辨认。沿山谷排列的屋宇和依稀如童年回忆的地平线之间,有一座你看不见的城市,一座巨大的城市,消失在广慈医院的屋顶和东城公墓的山顶之间的深渊里,沉浮在痛苦与死亡之间。城市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犹如大海在悬崖的后面咆哮,它好象在怒吼:“我在这儿哪!”如果太阳向巴黎的这个侧面倾泻光芒,廓清尘埃,使万物豁然开朗;如果太阳映入几扇玻璃窗门,照亮屋顶,投射在金色的十字架上,刷白墙垣,使空气变成一块透明的轻纱;如果太阳给奇幻的阴影造成千差万别的对比,如果天空蔚蓝、地面熙熙攘攘,如果大钟鸣响,那么你可以从那儿欣赏到难以想象的人间仙境,你会为之倾倒,如同见到那不勒斯、伊斯坦布尔吲或佛罗里达吲的美景那样心荡神驰。这支管乐队乐器齐全,既有人世①公仓用来储存防饥荒的粮草,此处公仓建于一八0七年,位于现今的布东大道。②伊斯坦布尔,土耳其一港口。③佛罗里达,美国东南一岛屿,现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一个州。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喧哗又有孤独的诗人平静的吟唱,既有万物的气息,又有上帝的声音。在拉雪兹神甫公墓宁静的柏树下,沉睡着这样一座城市。一个春天的早晨,正当太阳使这美丽的景色大放光彩的时候,我倚着一棵榆树观赏风景,任那春风吹拂树上的黄花。面对这一派壮丽多采的景致,我辛酸地想到我们对当今祖国的轻蔑,甚至在书籍里也有反映。我诅咒那帮可怜的言人,他们厌弃我们美丽的法兰西,用高价购买蔑视他们祖国的权利,举着单柄眼镜,走马看花地观赏已经变得俗不可耐的意大利风景。我怀着深情厚意凝望着现代的巴黎,不禁沉浸在梦想里。突然一个响亮的接吻声扰乱了我的清静,驱散了我的哲理的思索。我站在山谷陡峭的坡顶一条与大道平行的小路上,坡下是淙淙的流水。朝戈伯兰桥那边望去,我看见一个在我看来还相当年轻的妇人,穿着雅致大方,她那温存的面容好象和甜蜜明快的景色交相辉映。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正把一个少见的漂亮男孩放在地上,所以我不知道这个响吻是亲在母亲的睑颊上呢,还是亲在男孩的睑颊上。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举止、微笑都反映出他们有一致的、温柔而活跃的思想。他们迅速而轻松地挽起手臂,相互靠拢时,配合之默契令人惊叹。这当儿,他们只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察觉我在场。不过旁边还有另一个孩子,这孩子闷闷不乐,赌气地背对着他们,向我投来的目光里有一种令人刺心的表情。这孩子让弟弟一个人奔跑,弟弟忽而跑在他母亲和年轻人的后面,忽而跑在他们前面。她的穿着跟弟弟一样,也那么招人怜爱,但举止更柔和,一声不响,常常发呆,仿佛一条冻僵的蛇。这人间喜剧第四卷是一个小女孩。美丽的妇人和同伴的散步有一种说不出的机械性。也许为了消遣,他们只限于在小桥和停在大道拐弯处的马车之间很小的空地上来回走动,时而停下脚步,彼此瞧瞧,相对而笑。他们的谈话变化无常,忽而气氛活跃,忽而无精打采,忽而疯疯癫癫,忽而严肃认真。我躲在大榆树后面欣赏这个美妙的场面,如果我没有发现若有所思、沉默寡言的小女孩睑上有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深思的迹象,我多半不会注意到他们的秘密。当她母亲和年轻人走过来挨近她时,她常常阴郁地歪着头,如同对弟弟一样向他们偷偷瞟一眼,这是一种实在奇特的眼光。每当小男孩撒娇想跟他们走在一起时,美丽的妇人或青年男子总是抚摸他的金黄鬈发,亲切地拍拍他细嫩的脖子或白色细布绉领,这时,眼圈略青的女孩睑上立即出现敏锐的反应、天真的恶意、粗野的目光简直无法描述。无疑,这个奇怪的小女孩柔弱的容貌上有一种大人的激情。她不是在苦恼便是在思索。不过,对这些年华似锦的人们来说,究竞是什么更为致命呢?是埋藏在胸中的痛苦呢,还是吞噬着刚诞生的心灵的早熟思想?一个母亲也许知道吧。至于我,我认为最令人寒心的事莫过于看到孩子的额头上呈现老人的思想,相比之下,贞女出言亵渎神明还没有这么可怕。所以这个已经开始动脑筋的小女孩木讷的神情,她那少得出奇的动作,这一切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好奇地注视着她。凭着观察家天生的想象力,我把她跟她的弟弟作了一番比较,企图捕捉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差别。女孩是深色头发,黑眼睛,健壮、早熟;小男孩是金黄头发,海绿色眼睛,体力单薄,两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姐人间喜剧第四卷 507姐大概有七、八岁,弟弟不到六岁。Ⅲ他们的穿着打扮完全相同。可是仔细瞧一瞧,我便注意到他们的衬衣圆绉领有一点相当细微的差别,但这点细微的差别后来给我揭示了整整一段往事,同时给我揭晓将来发生的整个悲剧。确实算不了什么,褐发小姑娘的圆绉领上只简单绣上一圈折边,而弟弟的圆绉领上却镶着漂亮的刺绣,这暴露了母亲心中的一个秘密,一种无言的偏爱,孩子们能看透母亲的心事,好象上帝的圣灵附在他们身上。金发男孩无忧无虑,欢欣雀跃,长得象个小女孩,因为他的皮肤白哲细嫩,动作文雅,容貌温柔,而姐姐尽管强壮,五官端正、面色红润,却象一个病态的小男孩。她活泼的眼睛已失去孩子那种迷人的水汪汪的光彩,好似那种低三下四的人被心火烧干的眼睛。总之,她的白暂缺少某种光泽,白里带青,恰是性格刚强的征兆。他弟弟两次来找她,用动人的神态和美丽的目光,用肯定会使沙尔莱吲眉飞色舞的表情,把他玩的小喇叭递给她:“喏,爱伦娜,你要吗?”她却每次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作为回答。小姑娘在无忧无虑的外表下显得阴沉可怕,每当她弟弟走近她,她就颤抖,甚至马上睑红起来,但是看上去弟弟根本没有察觉到姐姐情绪恶劣,他那纯真的童心所表现出的无忧无虑、关心别人的神情和小姑娘睑上表现出来的成年人的老谋深算形成强烈的①由于本段原系独立的短篇,人物的年龄与前文有矛盾。按前文爱伦娜生于一八一七年,朱丽与旺德奈斯相爱是在一八二五年以后,两个孩子的年龄至少应相差八、九岁。②尼古拉图桑·沙尔莱(179¨_1845),法国当时的著名画家,雕刻家。人间喜剧第四卷对比。在她身上已经笼罩了成人的阴影。“妈妈,爱伦娜不愿意玩,”小男孩高声说,他抓住她母亲和年轻男子在戈伯兰桥上静默无言的时机发出抱怨。“随她去,夏尔Ⅲ,你知道她老赌气。”母亲漫不经心地说道,接着很快地转身和年轻人一起走了。这句话使爱伦娜难受得落泪,她偷偷吞下眼泪,向她弟弟望了一眼,眼光深沉,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她先不怀好意地朝弟弟站在上面的陡坡望望,然后瞅瞅别弗尔河,瞧瞧桥、风景和我。我怕被这一对快活的男女发现,因为我可能打扰他们的谈话。我悄悄躲开,藏在一排接骨木形成的绿篱后面,树叶把我挡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见。我悠然自得地在陡坡高处坐下,静静地观望,时而欣赏变幻的美景,时而凝视孤僻的小姑娘;我把头倚在接骨木上,正好和大路相平,所以透过树丛的空隙或者根部我还能看见她。爱伦娜见不着我,显得很不安,她的黑眼睛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好看的眼光朝小径的远处、林木的后面到处找我。她为什么对我发生兴趣呢?这时小夏尔天真的朗朗笑声在宁静的空中回响,犹如小鸟在歌唱。跟他一样有金黄头发的英俊青年把他抱在怀里颠来颠去,一边亲吻他,一边说些没头没尾、失去原意的话。我们对孩子亲眶地说话时常常是这样的。母亲微笑着看他们闹着玩,时不时轻轻说几句话,大概都是肺腑之言,因为她的伴侣非常快乐地停了下来,用火一般热情的蓝眼睛瞧着她,神情痴迷。①小男孩的名字。人间喜剧第四卷他们的声音夹杂着男孩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他们三个人都很可爱动人,在这美丽的风景里,这美妙的场景使人感到一种难以想象的温馨。一个美丽、白哲、含笑的妇人,一个爱情产生的男孩,一个青春焕发的男人,一片清澄的天空,总之,自然界的一切都那么协调和谐,使人心旷神怡。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在微笑,好象这种幸福是属于我的。英俊的青年听到钟鸣九下。他温柔地吻了他的女伴之后,往回走向他的轻便双轮马车,这时车子已由一个老仆人驾着慢慢迎上来。他的女伴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一点忧郁。年轻人一边听那可爱的孩子天真幼稚的絮语,一边最后亲吻了他几下。然后,年轻人上了车,妇人呆呆地听着马车滚动,望着林荫大道的滚滚尘土,就在这时候,夏尔朝站在桥边的姐姐跑来,我听他用银铃般的声音向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来向我的好朋友告别呀?”爱伦娜看见弟弟到了陡坡上,她朝他恶狠狠瞪了一眼,眼睛里燃起一团火,其他任何孩子都没有这样可怕的目光,她愤怒地把他猛然一推。夏尔沿着陡坡滑下去,碰到了树根,被猛烈地弹到岩壁锋利的石块上,他的前额撞破了,鲜血直淌,接着他滚进了污浊的河水。美丽的金发脑袋扎进水里,溅起无数褐色的水柱。我听到了可怜的孩子的尖叫声,但很快就被河水淹没了,他扑通一声重重地掉进水里消失了,好似一块石头被投入水底。这事故象闪电一样迅速。我忽地站起来,从一条小路跑下去。吓呆了的爱伦娜发出令人心碎的嘶叫:“妈妈!妈妈!”母亲已经来到,站在我身旁。她是象鸟一般地飞快跑来的。但母亲的眼睛也好,我的眼睛也好,都无济人间喜剧第四卷于事,我们认不出孩子淹没的确切地点。黑浪在宽阔的河面上翻腾。别弗尔河床在这一带有十尺深的污泥。孩子大概已死在里面,救他是办不到的了。这天是星期天,在这个时辰,一切都在休息。别弗尔河上没有船只,也没有渔夫。我既找不到竿子来探测这段臭河,远处也找不到一个人。我何必要向人讲这场灾祸呢?何必要泄露这个不幸的秘密呢?爱伦娜也许替她父亲报了仇。她的妒忌或许是上帝的意旨。然而我望着她母亲,心中不寒而悚。她的丈夫,她的永恒的审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