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呸!您既不值得她爱,也不值得我爱!……同我们相比,男人都是孬种!去吧,先生,去同您亲爱的萨宾娜吃晚饭吧。”人间喜剧第四卷卡利斯特仰靠在椅背上,睑色变得象死人一般苍白。布列塔尼人有一种决不在困难面前退缩的勇敢天性。这位布列塔尼青年直起身子,一只胳臂肘撑在书桌上,手托着腮帮,以锐利的目光瞅着寸步不让的贝阿特丽克丝。他这副神态如此之迷人,换个北方或南方的女人也许会双膝跪下,对他说:“占有我吧!”可是贝阿特丽克丝生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交界处,属于卡斯泰朗家族,放任的天性在她身上培养了法兰克人的凶残和诺曼底人的恶毒。她要进行轰动一时的报复,一点也不向这迷人的姿态让步。“我该怎么写,您说吧。我服从。”可怜的小伙子说,“说吧……”“那好,”她说,“既然你还会象在盖朗德那样爱我。你写:我在外面吃晚饭,别等我!”“还有呢?……”卡利斯特说,以为下面还要写点什么。”“没有了,签字。好,”她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立即把这封信拿过来。“我来派人送去。”“现在……”卡利斯特象个幸福的人,站起身来大声说。“啊!我想,我保留了主宰自己的权利吧?……”她正转身从书桌向壁炉走去准备揿铃,半道停下来说。“喏,安东尼,叫人把这封信按地址送去!先生在这儿用晚饭。”卡利斯特凌晨两点左右才回自己公馆。萨宾娜一直等到十二点半,瞌睡得吃不消了,才去睡觉。丈夫的便条只有几个字,她虽然感到非常不悦,还是睡了。她对此作了解释!……真爱丈夫的妻子开始总是把一切往好里想。“卡利斯特匆匆忙忙写的。”她想。人间喜剧第四卷第二天早上,孩子身体很好,做母亲的忧虑消除了。萨宾娜在早饭之前笑盈盈地把小卡利斯特抱到他父亲跟前来,象年轻的妈妈那样,逗孩子乐,说些孩子听不懂的话。这夫妻间的亲热场面使卡利斯特放了心。他一面跟妻子亲热,一面觉得自己没有良心。他象孩子一样跟儿子玩耍,甚至玩得很过分,不象个做爸爸的了。但萨宾娜的怀疑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她还没有成为连一点微妙的变化都能觉察的妻子。用饭的时候,萨宾娜终于问道:“昨天你干什么去啦?”“波唐杜埃留我吃晚饭。”他回答,“然后我们到俱乐部去打了几局惠斯特。”“卡利斯特,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萨宾娜数说开了,“如今的世家子弟应当想想如何才能在自己国家里夺回他们父兄失去的全部地盘。他们不能就这么抽抽雪茄烟,打打惠斯特,懒懒散散,游手好闲,总是对那些把他们从原有地位上赶下来的暴发户说些不得体的话,脱离他们应该充当其灵魂、智慧,和保护人的群众。你们不会成为一个政党,只能是一种舆论,正如德·玛赛Ⅲ说的那样。啊!要知道,自从我摇你的孩子,奶你的孩子,我想得很多很多!我希望看到杜·恺尼克这个古老的姓氏千古流芳。”卡利斯特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突然瞅着他的眼睛说:①德·玛赛,巴尔扎克小说中的一个风流公子,精明强干的冒险家,后来成为首相。但此话并非德·玛赛所说,而是出自《妇女再研究》中的人物杜德莱之口。人间喜剧第四卷“你老实说吧,你给我写的第一张便条是不是口气生硬了一些?”“我只想告诉你我在俱乐部……”“可是你给我写便条用的是女人的信纸,那信纸有女人的香水气味。”“这帮俱乐部的经理真怪!……”德·波唐杜埃子爵和他妻子是一对可爱的夫妇,他们终于成了杜·恺尼克夫妇的密友,甚至为他们在意大利剧院的包厢承担一半租金。于絮尔和萨宾娜这两位少妇由于喜欢就孩子问题交换意见,互相关心,彼此说说知心话而使两家结下了友谊。卡利斯特说谎的资格还相当嫩,心里思量:“我要去向萨维尼安打个招呼。”这时,萨宾娜心里则想:“信纸上好象印有冠饰Ⅲ!……”这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责备自己不该这样想。但她打算把信纸找出来再看一看,因为她昨天晚上惶惶不安,随手将信纸扔进了自己放信的盒子。午饭后,卡利斯特对妻子说了声他很快就回来便出去了。他登上一辆单马拉的小车——这种车已开始取代我们祖辈乘坐的不方便的双轮轻便车,用了几分钟便奔到子爵居住的圣父街,求子爵帮忙说个谎,万一萨宾娜问起子爵夫人的话;条件是将来子爵需要的时候他也帮同样的忙。一出于爵家门,卡利斯特就要求车夫全速奔跑,所以从圣父街到库尔塞勒街只花了几分钟。他想要知道贝阿特丽克丝下半夜睡得如何。他看到得意的不幸女人刚洗过澡,面色红润,更加好①信纸上印有冠饰,表示主人是有爵位的人。人间喜剧第四卷看,正在津津有味地用餐。他很欣赏这位天使吃带壳煮的溏心鸡蛋的优美姿势,对她使用的描金的杯子和杯托也感到惊叹。这套描金的杯子是位爱好音乐的英国勋爵送的。孔蒂根据勋爵出的主意作了几首抒情歌曲。勋爵拿去算自己的作品发表了。卡利斯特听他崇拜的人儿说了一些有趣的俏皮话,她的大事儿就是逗他乐,待他要走的时候,又是生气,又是流眼泪。他本来只想在她这儿呆半小时,可是一直呆到下午三点钟才回家。德·葛朗利厄子爵夫人送他的那匹英国骏马跑得周身湿透,好象从水里起来的一样。萨宾娜正巧站在朝院子的窗口——所有忌妒的妻子都会遇到这种巧事,看看卡利斯特还不回来正在着急,心里说不出为什么感到不安。看到骏马这副口吐白沫的样子她不禁吃了一惊。“他从哪儿来?”有个什么东西在她耳边悄悄地提出这个问题。这东西不是意识,不是魔电,不是天使,而是一股长眼睛的,有预感的,让我们看到未知事物的,使我们相信精神存在的,相信头脑里有生命游来荡去、隐蔽在思想背后的潜能。“你从哪里来呀,亲爱的天使?”她一直奔到楼梯的第一道平台上去迎接卡利斯特。“阿h杜·卡代尔几乎累垮了。你说只出去一会儿工夫,可我等了你三个小时……”卡利斯特说谎有了进步,心里思量:“好吧,我编个送礼的谎来搪塞一下。”“亲爱的奶娘,”他边大声回答,边亲热地拦腰搂住妻子。要不是有过错,他大概还不会表现得这么亲热呢,“我知道,对一个爱我们的妻子来说,什么秘密也保不住,不论秘密的人间喜剧第四卷用心是如何好……”“秘密不能在楼梯上讲。”她笑嘻嘻地回答,“来。”在卧室外面的客厅中,萨宾娜从一面镜子里观察卡利斯特的神色。卡利斯特不知道妻子在观察他,收敛了笑容,显出疲乏的样子和真正的表情。“秘密呢?……”萨宾娜转过身来问。“你亲自奶孩子,非常贤惠,对我来说,这比杜·恺尼克家族的预定继承人还要可贵,我要象圣德尼街的布尔乔亚那样送你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我正在请高级裁缝师给你做件衣服,母亲和泽菲丽娜姑妈也赞成此事……”萨宾娜伸开双臂拥抱卡利斯特,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头靠在他的肩上,开心得周身发软。这倒不是因为卡利斯特为她做衣服,而是因为第一个疑虑解除了。这是一种少有的感情冲动。恋爱的人,即使深情相爱的人,也不能每次都如此冲动,否则生命很快就会燃烧殆尽。所以做丈夫的应该跪在妻子面前,向妻子顶礼膜拜,因为这是个极其珍贵的时刻:心力和智力大量消耗,就象从美女塑像上倾斜的罐口向外喷水一样。萨宾娜感动得泪流满面。突然,萨宾娜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离开卡利斯特,扑到沙发上,昏了过去。原因是火热的心骤然冷却下来,差点送了她的命。她这样抱住卡利斯特,鼻子钻到他的领带里尽情欢乐的时候,闻到了信纸的香味!……另一个女人的头也在这里磨蹭过,那女人的头发和面孔留下了通奸的气味。萨宾娜刚才亲过的地方还留着情敌亲吻的热气呐!……卡利斯特先用湿毛巾敷在萨宾娜的面孔上,使她醒了过人间喜剧第四卷来,然后问道:“你怎么啦?”“您去把我的医生和助产医生一起找来!对,我觉得我害了奶毒……除非您亲自去请,否则他们是不会立即来的......,,这个您的称呼使卡利斯特大吃一惊。他失魂落魄,匆匆忙忙走了出去。萨宾娜一听到走马车的大门关上,便象头受惊的牝鹿立起身来,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象疯子一样大声呼叫着:“天哪!天哪!天哪!”她的一切想法都表达在这两个字里面了。她作为借口说出的病症真的发作了。她的头发好象变成了一根根烧红的铁针,象神经官能症患者那样。她觉得沸腾的血液好象同时钻到了肌肉里,要从汗毛孔里涌出来!一时间,她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大声呼喊:“我要死了!”萨宾娜的贴身女仆听到发病的母亲和妻子的这声惨叫,走进房来,抓住她,把她抱到床上去。当她恢复了视力和神智,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派女仆到她女友德·波唐杜埃太太那儿去。萨宾娜觉得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好似随着龙卷风旋转的麦秆。“千千万万个想法同时涌进了脑子。”她后来说。萨宾娜拉铃叫来了男仆。她虽然发着高绕,但,盛怒——由于确信不疑而产生的盛怒 控制了一切,所以她还有力气写下面这封信。致杜·恺尼克男爵夫人人间喜剧第四卷亲爱的妈妈,您如果象我们所指望的那样到巴黎来,我将当面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泽菲丽娜姑妈和卡利斯特为酬谢我所尽的责任而准备的礼物。我从自己的幸福中已经获得了很好的报偿!……我不想在信里跟您谈这件漂亮的衣服给我带来的快乐,等您到我身边来的时候,我再对您讲。请相信,在穿上这件精制的衣服之前,我打扮的时候总是象罗马贵妇人那样,认为我最美丽的首饰是我们亲爱的小天使……如此等等。她叫贴身女仆Ⅲ将这封信寄到盖朗德去。萨宾娜的精神昏乱初次发作之后,接着便体温猛升,浑身哆嗦。这时,德·波唐杜埃子爵夫人走了进来。“于絮尔,我看来活不长了。”萨宾娜说。“你怎么啦,亲爱的?”“萨维尼安和卡利斯特昨天在你那儿吃了晚饭之后到什么地方去啦?”“吃什么晚饭?”于絮尔反问道。她丈夫没想到萨宾娜查问得这么快,什么也没有对她说。“萨维尼安和我昨天一起吃晚饭,然后去意大利剧院看戏,没有同卡利斯特一起去呀。”“于絮尔,亲爱的妹妹,看在你对萨维尼安爱情的分上,请为我刚才对你说的和将要告诉你的事保守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结婚三年,二十二岁半,丈夫背弃了我!……”她的牙齿抖得格格作响,两眼凝滞无光,面色发青,象威尼斯的旧玻璃。①前文说打铃唤来男仆,这里却叫女仆去送信,可能是作者的疏忽。人间喜剧第四卷“你,这么漂亮!……他爱上谁啦?……”“不知道!卡利斯特已经向我说了两次谎……你一句话也别说!不要可怜我,别生气,你装着不知道。从萨维尼安那儿你也许会知道他爱上了谁。噢!昨天的信!……”她哆哆嗦嗦,外衣不套就朝一个小木盒奔过去,从中取出信来……“侯爵夫人的冠饰!”她回到床上,说,“你打听一下德·罗什菲德太太是否在巴黎……我心里哭泣、呻吟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噢!亲爱的妹妹,瞧着吧,我的信念,诤情,偶像,贤德,幸福,一切的一切,都落空了,毁灭了,完蛋了!……天上不再有上帝!地上不再有爱情,万念俱灰,一无所有……我不知道天是否还亮着,我怀疑太阳……总之,我心里痛苦到极点,连胸脯和睑上的剧痛几乎都感觉不到了。幸好小电断了奶,我的奶水不会害他了!”想到这点,一直未哭的萨宾娜,泪如泉涌。美丽的德·波唐杜埃太太手里拿着萨宾娜最后又闻了一次的那张该死的便条,被这真正的痛苦,爱的痛苦,惊得目瞪口呆。尽管萨宾娜断断续续讲了许多,试图倾吐心曲,她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絮尔突然心里一亮,找到了只有挚友才会想到的办法。“必须救她!”于絮尔想,“萨宾娜,你等一下,我来把事实弄清楚。”她大声说。“啊!我即使到坟墓里也会爱你的!……”萨宾娜大声说。子爵夫人来到德·葛朗利厄公爵夫人家里,要求公爵夫人守口如瓶,把萨宾娜的情况告诉了她。人间喜剧第四卷“夫人,”子爵夫人最后说,“为了避免她急出可怕的病来,谁说得准呢?也许会发疯!……我们应当把一切都告诉医生,为这个可恶的卡利斯特编些谎言,暂时帮他瞒过错误,这样做,您不反对吧?”“亲爱的孩子,”公爵夫人说,听到这秘密,她心里凉了半截,“友谊使您一时变得象我这把年纪的女人一样有经验了。我知道萨宾娜多么爱她丈夫,您说得对,她可能会发疯的。”“她可能毁了自己的美貌!那就更糟了。”子爵夫人说。“我们赶快去吧!”公爵夫人大声说。总算还好,子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比那位著名的产科医生多芒热早到了几分钟。两位医生当中卡利斯特只见过这一位。“于絮尔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公爵夫人对女儿说,“你弄错了……首先,贝阿特丽克丝不在巴黎……至于你丈夫昨天做了什么,我的天使,他输了许多钱,不晓得用什么来付你的衣服费……”“是这样吗?……”萨布娜一面把那张便条递给母亲,一边说。“这玩意儿!”公爵夫人笑着大声说,“这是赛马俱乐部的便笺。现在人人都用有冠饰的信纸写信,连我们的杂货店老板都快有爵位了……”有心计的母亲顺手将闯祸的便条扔进了火里。公爵夫人刚才吩咐仆人,卡利斯特和医生来了通知她一声,现在卡利斯特和多芒热来了,她让德·波唐杜埃太太照顾一下萨宾娜,自己来到客厅里,拦住产科医生和卡利斯特。人间喜剧第四卷“事情关系到萨宾娜的生命,先生,”她对卡利斯特说,“您与德·罗什菲德太太偷情,对她不忠……”卡利斯特羞得满面通红,象个还老实的姑娘当场被捉住了错误。“可是您不会骗人,”公爵夫人继续说,“您做得如此之笨,萨宾娜全都猜到了。但我把一切都挽回了。您不想要我女儿的命,不是吗?——多芒热先生,您知道这一切便明白我女儿究竞得了什么病以及生病的原因。……至于您,卡利斯特,一个象我这样年长的妇人能够理解您的错误,但不能原谅您的错误。对这种错误的饶恕要用一辈子的幸福才能换取。您若是原意我尊敬您,您要先救我的女儿,然后忘掉德·罗什菲德太太,玩过她一次就行了!……您要学会说谎,得有罪犯的勇气和老睑皮。我已经说了谎,我,将来不得不为这桩大罪而吃苦受罚!……”接着她便把刚才编的谎话告诉了他。能干的产科医生坐在病人床头,已经根据症状想好了治病的办法。他在书写医嘱——其效果有赖于执行的速度,这时,坐在床边的卡利斯特一直看着萨宾娜,目光里尽量表现出深切的关怀。“确是因为赌钱您的眼圈才这么发黑的吗?……”她以虚弱的声音说。医生、母亲和子爵夫人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冷战,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卡利斯特面孔红得象颗樱桃。“瞧,这就是喂奶的结果。”机智的多芒热突然说,“做丈夫的同妻子分开感到无聊,就到俱乐部去赌钱……但,您也人间喜剧第四卷不必懊恼男爵先生昨晚输了三万法郎。”“三万法郎!……”于絮尔故作惊讶地大声说。“没有错,我知道。”多芒热肯定地说,“今天上午在小贝尔特·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家,我听说是德·特拉伊先生赢了您这笔钱。”他对卡利斯特说,“您怎能跟这样的人赌钱呢?坦率地说,男爵先生,我为您害噪。”岳母是个虔诚的公爵夫人,年轻的子爵夫人是个幸福的妻子,年长的产科医生是个利己主义者。善良高贵的卡利斯特看到他们都象古董商人一样说谎,明白了萨宾娜危如朝露,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萨宾娜被眼泪骗住了。“先生,”她坐起身来,气呼呼地看着多芒热说,“杜·恺尼克先生可以输掉三万、五万、十万法郎,只要他喜欢,谁也用不着认为他不好而教训他。宁可德·特拉伊先生赢了他的钱,而不要我们赢了德·特拉伊先生的钱。”卡利斯特站起来,搂住妻子的脖子,吻了她的两颊,低声对她说:“萨宾娜,你是个天使!”两天以后,大家认为少夫人得救了。第三天,卡利斯特来到德·罗什菲德太太家。在那里他对自己的卑鄙行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贝阿特丽克丝,”他说,“我为你奉献了幸福,我把我可怜的小妻子也献给了你,事情全暴露了,她都知道了。你给我用来写便条的那张该死的信笺,上面印着你的姓名和冠饰我都没有发现!……我当时眼里只有你!……幸好字母图案,你名字的第一个字母B,碰巧模模糊糊认不出来了。可是你在人间喜剧第四卷我身上留下的香味,我笨头笨脑编得不圆的谎话,泄露了我的幸福。萨宾娜差点儿送了命,奶水上了头,她得了丹毒,可能一辈子留下痕迹……”这番话贝阿特丽克丝听了非常生气,面色极其难看,若是她看塞纳河一眼,塞纳河也会冷得结冰的。“那太好啦,”她回答说,“这也许会使她的皮肤变白。”变得象骨头一样生硬、象她睑色一样反复无常、象她嗓子一样尖酸的贝阿特丽克丝,用这声调继续说了一大串刻薄的挖苦话。向情妇谈自己贤惠的妻子,即使不是向妻子谈自己漂亮的情妇,对做丈夫的来说,没有比这种做法再笨的了。可是卡利斯特还没有受过这种应该称之为情场礼貌的巴黎教育。他既不善于向妻子说谎,又不懂怎样对情妇说真话。要驾驭女人,这两件事都是要学习的。因此他不得不使出爱情的全部力量来争取贝阿特丽克丝的宽恕。他苦苦哀求了两个小时。愤怒的天使拒绝宽恕,面孔朝着天花板,拒绝看罪人一眼,滔滔不绝地数说着故作姿态的贵妇人们所特有的理由,语声哽咽,不时流下几滴相同的眼泪,偷偷用手绢的薄纱揩拭。“几乎在我犯了风流罪过的第二天,就同我谈您的妻子!……为什么您不跟我说她是个贤德的巅范呢?我知道,她觉得您英俊,赞叹不已!这才是堕落呢!我呢,我爱您的心灵!因为,您要知道,亲爱的,同罗马乡村的某些牧人相比,您的面目可憎!……”等等。这些话可能令人感到诧异,对贝阿特丽克丝来说却是经过深谋远虑想出的一个办法。女人每次恋爱都要变换一副面人间喜剧第四卷孔。她第三次换面孔,就诡诈而言大有进步。惟诡诈一词能确切表达此类艳遇所产生的经验总结。然而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是对着镜子来评价自己的。聪明女人从不会对自己作错误的评价。她们计算睑上的皱纹,目瞎眼角两边生出鹅爪似的纹路,看到眼睑上长出一粒粒小囊肿,她们心里清清楚楚,她们煞费苦心保养自己是再明显也不过的说明了。所以,贝阿特丽克丝求助交际花的本事来取得自己的优势,以便同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竞争,一星期战胜她六次。她并不承认这个计划阴险,她出于酷爱美男子卡利斯特而使用这些手腕,决心叫他相信他不讨人喜欢,长相难看,外貌不美,并决心装出好象恨他的样子。对待生性自负的男子,没有比这办法更易收效的了。对他们来说,设法克服这种巧妙伪装的蔑视,不是每天都得争取成功吗?这样更好,这是假怨恨,真讨好。而他眼前看到的是优雅,真实——不知名的伟大诗人们编造出来的所有假象都具有优雅、真实的外貌。哪个男人心里不会这么想呢:“我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或者“我战胜了她的反感,我爱对了。”不论哪个社会阶层的风流女子和交际花都明白这个原理。如果你不承认,那我们就要否认科学的追求者,秘密的探索者了。他们为弄清隐藏的动机进行了多年的奋斗。贝阿特丽克丝一方面利用蔑视作为精神支柱,一方面反复使用对照——不断把她舒适的富有诗意的住处同杜·恺尼克公馆进行对照。凡是被遗弃的妻子因为感到气馁都不修边幅,也不收拾内务。德·罗什菲德太太估计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猛烈攻击圣日耳曼区的奢华,斥之为愚蠢。他们言归于好是在不折不扣的万花丛中进行的:室人间喜剧第四卷内摆满了美丽的鲜花,豪华之极的花架。她撒娇,作态,要卡利斯特发誓恨他妻子,说他妻子害奶毒是假装的。她在室内陈设无用的时髦小玩意儿本领极高,几乎到了滥的程度。尽管被孔蒂遗弃已经落到遭人鄙视的地步,她还想至少有个道德败坏的声誉。葛朗利厄家美貌富有的姑娘的不幸,一位年轻妻子的不幸,将会抬高她的身价。女人给头生孩子断了奶,恢复正常生活,就会重显丽色,更漂亮地返回社交界。如果说上了年纪的妇女在生育期间会变得年轻,那么,年轻妇女则会变得秀色可餐,朝气蓬勃,充满生命的brioⅢ,如果允许用这个意大利人形容精神状态的词来形容人体的话。萨宾娜虽然力图恢复蜜月期间讨人喜欢的习惯,可是她发现卡利斯特已经判若两人。不幸的萨宾娜并不是沉湎于幸福,而是细心观察。她寻找那该死的香气,而且闻到了。女友和母亲都好心地欺骗了她,她终于不再对女友吐露隐情,也不再跟母亲说知心话儿。她想拿到确证,而确证并不用久等。确证肯定会有的,它象太阳一样,马上要求用帘子挡起来。这是憔夫呼唤死神的寓言吲在爱情问题上的翻版,人们要求确证蒙住我们的眼睛。第一次发病后半个月,一天早晨,萨宾娜收到了这封可怕的信:①意大利文:活力。②拉封丹寓言诗《死神和樵夫》中,描写樵夫宁愿受苦也不愿去死。这里犹言萨宾娜宁愿受苦而不愿与丈夫闹翻。人间喜剧第四卷 305致杜·恺尼克男爵夫人盖朗德。我亲爱的女儿,我的姑子泽菲丽娜和我,我们对你信中提到的衣服作了多方面的设想,仍感困惑不解。我已为此给卡利斯特去信。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我求你原谅。你不用怀疑我们的心意。我们正在为你积聚财富。在管理你的财产问题上,由于听了德·庞奥埃尔小姐的意见,过几年你将会攒起一笔数目可观的资金,而不影响你的收入。亲爱的女儿,我爱你就象你是我生养的、用我的奶水喂大的一样,你的信写得如此简短,特别是只字未提我心爱的小卡利斯特,我感到惊讶。大卡利斯特,我知道他很幸福,你没有什么可对我讲的,可是……等等。萨宾娜在这封信上横批了一句:高贵的布列塔尼人不可能个个都说谎!……然后把信搁在卡利斯特的书桌上。卡利斯特见到了信,也读了。他认出了萨宾娜的笔迹和横批之后,将信随手扔进了火里,决心装作没有收到。整整一个星期,萨宾娜焦虑不安。魔电的翅膀从不着碰过的纯洁或孤独的心灵对此种苦恼一定深有体会。卡利斯特的沉默令萨宾娜感到惊慌。“我应该待他温柔体贴,叫他高兴,我惹他生气了,我伤了他的自尊心!……我的贤德变得好忌恨了,我大概侮辱了我的宠儿!”她思量着。想到这些,她心如刀割。她想请求他原谅,可是,她又人间喜剧第四卷获得了确凿的新证据。一天,大胆狂妄的贝阿特丽克丝给卡利斯特写信,寄到了家里。杜·恺尼克太太收到了信,没有打开就交给了丈夫。但她对他说:“我的朋友,这封信是从赛马俱乐部寄来的……我认出了气味和纸张……”她心里痛苦到极点,说话连声音都变了。这次卡利斯特面孔红了,把信放进了衣袋里。“你为什么不看呀?”“意思我知道了。”年轻的妻子坐下来。她不再发高烧,也不再哭泣,但她心里产生的那种愤恨,在弱女子身上会造成犯罪的奇迹,会使她们拿起砒霜自杀或毒死情敌。女仆抱来了小卡利斯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