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爱我。虽说我想弄明白他同意带我回家的真正用意,可是我又极怕弄明白那可怕的用意,我象孩子一样,为了怕听见一声巨响,便用双手蒙住眼睛,噢!母亲,我心里爱人家,可是人家没有以同样的爱来爱我。卡利斯特可爱,这不假。可是,一个由您抚养长大的二十岁的姑娘,象我这样纯洁多情的姑娘,许多女人都对您说长得漂亮的姑娘,把开在心灵里的所有花朵都献了出来,除非是个怪物,哪个男子收到这些花朵不会象卡利斯特这样讨人喜欢,和蔼可亲呢……九月十八日,恺尼克公馆他忘掉她了吗?这是犹如遗恨一般在我心里回荡着的唯一思想!啊!亲爱的妈妈,是不是所有做妻子的都象我一样要同回忆进行斗争?纯洁的姑娘只应该嫁给清白的小伙子!可是,这是令人失望的空想,宁可婚前有情敌,不要婚后有情敌。啊!亲爱的母亲,可怜可怜我吧,虽说我目前是幸福的,象惟恐失去幸福而牢牢抓住不放的妻子那样幸福!……有时这是一种毁灭幸福的方式,深谋远虑的克洛蒂尔德这样说过。我发现,五个月来,我脑子里只想到自己,也就是说,只想到卡利斯特。请告诉克洛蒂尔德姐姐,她怀伤守节,我时常想到;忠于死者,她是很幸福的,她不用担心会有情敌。我拥抱亲爱的阿苔娜依丝,我发现于斯特非常爱她。照您在上封信里对我说的看来,他担心人家不把阿苔娜依丝嫁给他。您要把这种担心当作人间喜剧第四卷珍贵的花来培植。阿苔娜依丝一定会做主妇的,可我,我害怕从卡利斯特身上得不到卡利斯特。我肯定是个仆人了。亲爱的妈妈,谨向您致以亲切的问候。啊!如果我忧心忡忡确有道理,那,我就是以昂贵的代价买下了卡米叶·莫潘的财产!……向父亲请安。这些书信完全说明了妻子和丈夫的微妙处境。萨宾娜认为他们结婚是出于情投意合,卡利斯特则认为他们结婚是因为门当户对。总之,蜜月的欢乐没有完全遵守夫妻共有财产的法制。新婚夫妇在布列塔尼逗留期间,著名建筑师葛兰杜在克洛蒂尔德和德·葛朗利厄公爵夫妇的监督下,领导了杜·恺尼克公馆的修缮工程和配置家具的工作。为了小夫妻能在一八三八年十二月回到巴黎来,该做的事都做了。萨宾娜满心喜悦地在波旁街安顿了下来,这倒不是想做家庭主妇,而是想知道家里人对她婚姻的看法。卡利斯特英侵晤淡,很乐意在姨姐克洛蒂尔德和丈母娘的带领下出入社交界。她们对他的顺从表示满意。他凭其姓氏、财产和姻联关系在社交界获得了一席地位。他的妻子在社交界被视为最讨人喜欢的人物之一。妻子的成功,上流社会的消遣,该尽的责任,巴黎冬季的娱乐,既能产生兴奋剂,又提供种种插曲,给小家庭的温暖颇增添了一些活力。母亲和姐姐觉得萨宾娜很幸福,认为卡利斯特的恬淡是英国教育的效果,萨宾娜遂抛弃了种种悲观的想法。她听到那么多婚后不称心的少妇羡慕她运气好,便把自己的种种担心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最后,萨宾娜的怀孕使这项介于情人间喜剧第四卷投意合和门当户对之间的婚姻所提供的保障更加完满无缺,这是经验丰富的妇女料得很准的保障之一。一八三九年十月,年轻的杜·恺尼克男爵夫人生了个儿子,象所有妇女在这种情况下所盘算的那样,她劲头十足地亲自奶孩子。跟自己所酷爱的丈夫生下了孩子,怎能不当个地道的母亲呢?第二年夏末,一八四。年八月,萨宾娜就要给第一个孩子断奶了。卡利斯特在巴黎居住的两年期间,完全失去了他起初在情场所享有的那种天真无邪的声誉。卡利斯特同年轻的乔治·德·摩弗里纽斯公爵m他一样新近娶了一位遗产继承人,五天鹅家的贝尔特)、萨维尼安·德·波唐杜埃子爵、德·雷托雷公爵夫妇、德·勒农库绍利厄公爵夫妇,以及丈母娘沙龙里的所有常客,都成了好朋友。他看出了外酋生活与巴黎生活的种种差别。言人有种种不开心的时刻,有种种闲暇,巴黎比任何一个其他首都要强,善于使他们开心,讨他们喜欢,引起他们的兴趣。这些年轻的丈夫把高尚美貌的妻子丢在一边,去抽雪茄烟、打惠斯特,在俱乐部高谈阔论,或去跑马场赛马赌博。年轻的布列塔尼绅士接触了这些人,身上许多家传的好习惯便受到了破坏。妻子不想让丈夫感到厌烦,这种母性的愿望总是鼓励年轻的丈夫消遣娱乐。妻子看到行动丝毫不受约束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来是多骄傲啊!……这年十月的一个晚上,正在断奶的孩子又哭又叫。萨宾娜看到丈夫额上添了皱纹,不能不感到心疼,便建议他躲开孩子的吵闹,到多艺剧院去看正在上演的新戏。卡利斯特接受了妻子的建议。随身仆人去定一个正厅前座的单人位子,位子定在离台口包厢很近的地方。第一次幕间休息的时候,卡人间喜剧第四卷利斯特向四周随便看看,突然发现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德·罗什菲德太太坐在一楼台口的一间包厢里……贝阿特丽克丝在巴黎!贝阿特丽克丝在大庭广众之中!这两个念头象两枝箭一样穿过卡利斯特的胸膛。在离别将近三年之后又见到了她!怎样才能表达一个情人内心的万千思绪呢?情人远没把她忘记,而是经常把自己的妻子当做贝阿特丽克丝,以致连妻子也看出来了!谁能相信,单方面的、失败的、但始终藏在萨宾娜的丈夫心中的、富于诗意的爱情,会使夫妻的恩爱、年轻妻子无法言传的温情黯然失色呢?贝阿特丽克丝变成了光明,白昼,运动,生命和未知数,而萨宾娜则是义务,黑暗,已知数!目前,一个是快乐,另一个是烦恼。这真如一道霹雳闪过。萨宾娜的丈夫出于对妻子的忠诚,产生了离开剧场的高尚想法。走到正厅前座出口处,他看到包厢的门虚掩着,两只脚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年轻的布列塔尼人发现贝阿特丽克丝坐在两位声名显赫的男子中间,一位是政治家卡那利,一位是文学家拿当。卡利斯特没有见到德·罗什菲德太太快三年了,她已经有了京人的变化。但是,女人尽管变了样子,对卡利斯特来说,可能因此而更富有诗意,更具有吸引力。巴黎的漂亮女人在三十岁之前只要一件衣服就够打扮了。可是一过三十岁这个致命的关口,她们在衣着打扮上就要讲究方法,魅力,装饰。她们做出优雅动人的样子,从中找到生计,显出个性,变得年轻,讲究最微不足道的细节,最后她们从自然美变成了人工美。不久前,德·罗什菲德太太刚刚经历了悲剧的高潮,这悲剧在这部法国十九世纪风俗故事里,称人间喜剧第四卷做“弃妇”。孔蒂先抛弃了她,所以她自然变成了研究穿着打扮和各种假花的大艺术家。在公共场合正正经经的会晤总是以成为俗套的互相致意开始。卡利斯特在向各位致意之后轻声地问卡那利:“孔蒂怎么不在?”这位原圣日耳曼区的大诗人曾两次出任部长,并第四次成为某个新部部长的竞选人。他意味深长地把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这个动作说明了一切。“看到您我非常高兴。”贝阿特丽克丝娇声娇气地对卡利斯特说,“刚才您还没有看见我,我就认出了您,我心里想,您大概不会不认我吧,您!”她低声附耳对他说,“啊!我的卡利斯特,您为什么结婚呀?又是和个小傻瓜!……”一旦女人让一个新来到包厢里的人坐在自己身边并同他咬耳朵,其他人总是找出借口来让他们单独谈谈。“您来吗,拿当?”卡那利说,“侯爵夫人,请允许我去同阿泰兹说句话。我发现他在德·卡迪央王妃那边,我要同他讨论明天会议的辩论策略问题。”他们知趣地走开了,卡利斯特得以从刚才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但是,贝阿特丽克丝制造的诗意对他来说尽管有毒,仍是富有诱惑力的。一闻到这气息,他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和自制力。变得瘦骨嶙峋、青筋暴露的德·罗什菲德太太眼圈发黑,面容干枯,憔悴,几近凋谢。这天晚上,她借助巴黎化妆品的精心打扮,使其早衰的容貌焕发出了青春。她象所有被遗弃的女人那样,把自己装扮成处女模样,动用了许多素色衣人间喜剧第四卷着,使人想起吉罗德根据莪相一段情节画得诗意浓郁的姑娘们。Ⅲ她那长长的睑蛋儿两旁垂着波浪形的金黄发卷,舞台上的脚灯照得芳香油亮的发卷好似滴水流光。苍白的前额闪闪发亮。用麦麸水吲匀过的睑上搽了淡淡一层胭脂,借以掩饰苍白的面色。一条薄得叫人难以置信的丝巾绕在脖上,把细长的脖子遮挡起来,使之不太显眼,只露出用胸衣裹得很巧妙的部分胸脯。腰肢蛔娜。至于姿势,一句话即可说明:她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僵瘦的胳臂藏在精心裁剪的宽袖笼里,几乎看不出来。她浑身上下是这种虚假的浮华、闪亮的丝绸、轻柔的罗纱和鬈曲的金发的混合,是这种活跃、安详和动荡的混合,人统称之日妙不可言。人人都知道妙不可言指的是什么,是丰富的机智、情趣和气质。贝阿特丽克丝好似一出机关布景变幻无常的戏。演出这种巧妙地配上对白的梦幻剧,性格坦率的男子看了会入迷。反差对比的法则,会使他们产生一种玩玩乔装打扮的强烈愿望。虚假,但吸引人;矫饰,但讨人喜欢。而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种玩弄勾引术犹如玩纸牌一样的女人。理由是这样的:男人的欲望是一种纯形式的推理,从这种外表的学问推断出感官享乐的秘则。思想无需用言语来表达:“能够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的女人,在恋爱上一定有许多其他办法。”是这样。弃妇是钟情的女子,保养的女人是善于钟情的女子。不过,虽说意大利人的这一经验之谈对贝阿特丽克丝的自尊心来说很刻薄,但她这个人天生的①吉罗德曾多次以莪相传说为题材创作绘画。②麦麸浸泡过的水变成软水,用以匀面,保护皮肤。人间喜剧第四卷矫揉造作,不可能不从中得益。“问题不在于爱你们,”卡利斯特进来之前,她曾说道:“当我们把你们抓到手的时候,就要折磨你们,这就是想抓住你们不放的女人的诀窍。看守财宝的神龙有爪子和翅膀作武器!……”“我可以用您的想法写一首十四行诗。”卡那利刚说完这话,卡利斯特就进来了。贝阿特丽克丝一眼就看出了卡利斯特的心境,她在图希庄园套在他头颈上的箍,新鲜的红印子还在。关于他妻子的那句话,卡利斯特听了很不高兴,他举棋不定:是维护丈夫的尊严、维护萨宾娜呢,还是对这颗勾起他无限回忆的、他以为还在悲伤流血的心回敬一句难听的话呢?他的迟疑被侯爵夫人看出来了。她说那句话只是想知道,她对卡利斯特影响的深度如何。眼见他如此虚弱,她便来助他解围。“好了,朋友,您看得出,我现在是孑然一身,”两个献殷勤的走了之后,她说,“是的,我在世上成了孤家寡人!......,,“那么,您不曾想到我吗?……”卡利斯特问。“您!”她回答说,“您不是结婚了吗?……自从我们分别以来,这是我所遭受的种种痛苦之一。我对自己说,我不仅失去了爱情,而且还失去了我原以为是布列塔尼式的友谊。人什么都是可以习惯的。现在我不那么痛苦了,但,我已经精疲力竭。好久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说心里话。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我不得不维持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好象我从不曾在爱我的人面前软弱过,又由于失去了费利西泰,我连个听我说人间喜剧第四卷‘我痛苦’这种话的人也没有了。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您,刚才看见您就在不远的地方,而没有被您认出,我是多么伤心,现在看到您就在我的身旁,又是多么高兴……”卡利斯特做了个姿态,她回答说,“对,这差不多是忠实了。不幸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无所谓的姿态,一次拜访,对他们来说便价值连城。啊!您爱过我,您,如同那个以践踏我的一切珍贵感情为乐的人爱我那样,算我活该!但我所遭受的不幸,我是不会忘记的,我爱,我要忠于那一去不复返的过去。”她一边说着这段已经重复了上百次的即兴台词,一边频送秋波,借助手势,来加强台词的效果,好象这些话是长期压在心底,一下子喷射出来的。卡利斯特没有说话,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贝阿特丽克丝拉起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卡利斯特激动得睑色发白。“谢谢,卡利斯特!谢谢,可怜的孩子。瞧,一个真正的朋友是如何对朋友的痛苦作出反应的!……我们互相了解。好了,您一句也不用再说了!……您走吧,人家在看着我们呐,万一有人告诉您妻子,说我们见过面,虽然是规规矩矩的,在大庭广众之中,她也可能会心里难过的……再见了,您瞧,我很坚强!……”她揩了揩眼泪,做了个在妇女们的修辞学里称之为反衬的动作。“让我用受永罚的人的苦笑,同那些欺骗我的薄情郎们一起笑吧。”她接着又说,“我指的是艺术家,作家,在我们可怜的卡米叶·莫潘家里认识的那些人。确实,她做得也许是对的!让自己心爱的人言起来,自忖‘我对他来说年纪太大人间喜剧第四卷了!’而销声匿迹,以献身宗教来终其一生。当我们不能以处女终其一生的时候,这是最好的办法。”她笑了起来,好象为了消除可能给崇拜者留下的悲哀印象。“我可以到什么地方去见您?”卡利斯特问。“我藏身在蒙梭公园前面库尔塞勒街上一座与我处境相称的小公寓里。我在那里埋头阅读文学作品,但,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消遣。天主保护我不沾染那些太太们的怪癖!Ⅲ……去吧,走吧,离开我,我不想让人家议论我,人家看见我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呢?再说,噢,卡利斯特,您要是再多呆一会儿,我很可能会哭出来。”卡利斯特伸出手去同贝阿特丽克丝相握,又一次深深地、奇陉地感到紧紧的握手充满了迷人的诱惑力,然后走出了包厢。“天主啊,萨宾娜从未能如此打动我的心弦!”这是他在过道里突然产生的一个想法。在演出的下半场时间里,德·罗什菲德太太没有正眼瞧过卡利斯特几次,但斜眼瞟了他多次。这对一个完全沉浸在第一次失恋回忆中的男人来说,一样痛苦得心如刀割。当杜·恺尼克男爵回到家里时,室内的豪华使他想起贝阿特丽克丝谈起过的那种俗气。由于他的财富不能归失宠的天使所有,他便对财富感到厌恶。知道萨宾娜早已就寝,他感到非常高兴,因为能有一夜的时间来回味他的感受。这时①指当时库尔塞勒街上的几位太太想建立文学沙龙之事。人间喜剧第四卷他诅咒萨宾娜由于爱他而产生的预见性。当丈夫偶然受到妻子崇拜的时候,妻子对丈夫面部的表情了如指掌。丈夫面部肌肉稍微动一下,妻子就知道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平静来自何处,稍有不悦,就要寻根究底,看看是不是她造成的。她研究丈夫的眼神,对妻子来说,丈夫的主要思想反映在眼神里:他们爱或是不爱。卡利斯特知道妻子深情地、真诚地崇拜他,惟恐失去他,所以他不相信自己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来掩饰思想突然产生的变化。“明天早上我怎么办呢?……”他入睡的时候还在思量,担心萨宾娜对他进行这种审查。在走近卡利斯特的时候,有时甚至是大白天,萨宾娜也会问他:“你始终爱我吗?”或者:“我不使你讨厌吗?”这类亲切的询问,随着女人个性或机智程度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内中隐藏着她们的焦虑不安,不论是假装的还是真正的。狂飙掀起的尘土有时也会蒙住最高贵、最纯洁的心灵。确实喜欢自己孩子的卡利斯特,第二天早上得知萨宾娜担心孩子生了假膜性喉炎,正在察看孩子喉头痉挛的原因,并且不肯离开小卡利斯特时,竞然会有惊喜之感。男爵借口出去有事,避免在家中吃午饭。他象囚犯逃出牢笼一样逃了出去,很高兴安步当车,穿过路易十六桥和爱丽舍田园大道,向大街上一家咖啡馆走去,他宁愿象单身汉一样在那里用午餐。那么,爱情包含着什么呢?在社会的约束下,天性会反抗吗?天性要求一个人的冲动出于本能,不受约束,不管这股激流冲到哪里,即使在闹别扭、卖弄风情的岩石上,碰得粉碎也无妨,只要不是在市政府的河床里、教堂的河床里静静地流淌,人间喜剧第四卷是吗?天性在酝酿可能产生大人物的爆发时,难道是事先计划好的吗?要找到一个教养比卡利斯特圣洁,作风比卡利斯特纯正,信仰比卡利斯特虔诚的青年,是很难的。『二慈的运气使一个具有真正巅雅美的姑娘做了杜·恺尼克男爵夫人。这姑娘睿智,体贴,恭顺,多情,一心爱他,天使般的温柔,尽管已经结婚,仍沉浸在恋爱之中,沉浸在热恋之中,就象他爱贝阿特丽克丝一样。可是,他却向一个与他不般配的女人扑去。也许最伟大的男人身上仍残留着粘土,污浊还讨他们喜欢。那么,缺点最少的人可能还是女人,尽管她们有错误,不理智。所以德·罗什菲德太太尽管堕落,在围着她转的那些骚人墨客当中,她仍然显得比他们都高贵,她表现出来的天性纯洁胜于污浊。她在极其高雅的外表下面掩藏着甘当交际花的真实面貌。因此,这一解释不足以说明卡利斯特奇特的爱情。也许人们可以从虚荣心上找到理由,这种虚荣心埋藏之深,连道德家也还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罪过。有些人象卡利斯特一样浑身贵族气派,象卡利斯特一样英俊,富有,出众,有教养。他们对同气质与自己相似的人结婚感到厌倦,他们对那些出身贵族而不以贵族为奇的女子感到厌倦,他们对那些由于端庄,由于也同他们一样待人体贴而心气平和的女子感到厌倦。这种厌倦也许他们自己并未察觉。他们到那些人品低下或堕落的女子那里去寻求对自己优秀品质的肯定,虽然不是向她们乞求赞扬。道德堕落和品行高尚的对比,他们看了高兴。纯洁在污浊旁边何其光彩!这样的对比很有趣。在萨宾娜身上,卡利斯特没有什么要保护的,因为她无懈可击。卡利斯特把多余的精力全部用到贝阿人间喜剧第四卷特丽克丝身上去了。如果说,有些大人物当着我们的面扮演过那种恢复淫妇尊严的耶稣的角色Ⅲ,普通人为什么一定要更规矩些呢?我要再见见她!卡利斯特在心里念叨这句话一直念叨到下午两点钟。这句话好比一首诗,常常成为七百法里旅途的话题吲……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一直来到库尔塞勒街,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却一眼就认出了那幢房子。他,德·葛朗利厄公爵的女婿,象波旁家族一样富有、高贵,在楼梯脚下竞被一个老仆人拦住了。老仆人问:“先生贵姓?”卡利斯特明白,贝阿特丽克丝见他与否,应由贝阿特丽克丝作主。于是他仔细看了看花园,墙壁。巴黎的雨水在墙壁石灰上留下了一条条黑色和黄色的波状条纹。德·罗什菲德太太同几乎所有挣脱家庭锁链的贵妇人一样,把自己的财产留给丈夫,逃了出来。她没有肯向她的暴君求援。孔蒂和德·图希小姐使贝阿特丽克丝解除了物质生活的忧虑,而且她母亲好几次派人给她送钱来。一个人生活,她不得不节酋开支,这对一个奢侈惯了的女人来说,是相当艰苦的。于是她住到蒙梭公园旁边这座山岗顶上,躲在道旁一座大阔佬的古老的小房子里,房子前面有一个美丽的小花①指《新约》中耶稣为堕落女子玛德莱娜(即《旧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赦罪的故事。②典出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信使》,其中描写两个年轻人在旅途中不断地谈自己将要见到的情妇。人间喜剧第四卷园,房租不超过一千八百法郎。一个老仆人、一个贴身女仆和阿朗松的一个厨娘与她共患难,一直伺候着她。对许多一心想往上爬的小市民女人来说,她的贫困已经是富贵荣华了。卡利斯特登上石级磨得锃亮的楼梯,楼梯平台上饰满了鲜花。老仆人打开二楼一扇饰着红丝绒、红绸菱形图案和镀金大钉的双扉门,把男爵引入内室。卡利斯特走过的房间里,壁上都蒙着绸缎,丝绒。色彩庄重的挂毯,交叉拉开的窗帘,门帘,里面的一切同房东没有好好维修的寒碜外貌形成鲜明的对照。在一间装饰简朴、风格淡雅的客厅里,卡利斯特等待着贝阿特丽克丝。这间客厅,壁上张着绛紫色的天鹅绒,饰着暗黄色的丝绸,挂着深红的壁毯,窗户好似一间间花房,因为花架上摆满了一盆盆的鲜花。室内的光线如此之暗,卡利斯特隐约看见壁炉上有两只古色古香的红瓷瓶。瓷瓶之间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银杯。这只银杯出自班韦尼托·却利尼Ⅲ的手艺,是贝阿特丽克丝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金黄色的木器家具上配着丝绒面子,墙边靠着一只只漂亮的半圆的搁几,其中之一陈设着一架珍奇的座钟,桌上铺着波斯绒毯。一切都说明家底厚实,残剩的家具摆得井井有条。卡利斯特看见一张小桌上放着一些首饰和一本没有读完的书。书中夹着一把当裁刀用的匕首,这是批评的象征物。匕首柄上镶嵌着珠宝,闪闪发光。最后,墙上十幅水彩画,装在言丽堂皇的画框里,张张都是画的卧室——贝阿特丽克丝浪迹天涯,临时逗留处①班韦尼托·却利尼(1500 1571),意大利著名金银匠和雕塑家。288 人间喜剧第四卷的不同卧室,由此可见其非同寻常的放肆。随着一阵丝质衣裙的塞率声,不幸的女人进了客厅。她作了精心的打扮,精明的人肯定会明白她在等他。按晨衣式样裁做的灰色马海毛连衫裙露出一角雪白的胸脯,连衫裙的袖口宽大,伸出的手臂还套有一层灯笼袖,镶着滚条,饰着花边。梳得蓬蓬松松的秀发上,戴了一顶镶花边的花布帽子。“已经?……”她嫣然一笑,说,“情人是不会这么殷勤的。您是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是吗?”她在一张椭圆形的双人沙发上坐下来,同时做个手势,请卡利斯特坐在她旁边。贝阿特丽克丝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正是她在图希庄园同卡利斯特相会时用的那种香水。这种巧合也许是故意造成的,因为女人头脑里有两种记忆:天使的记忆和魔电的记忆。一闻到这香味,一碰到这连衫裙,一看到这双在这噱咙的光线里闪闪发亮的眼睛,卡利斯特便失去了理智。那种差一点儿使贝阿特丽克丝送命的狂热劲头又上来了。但这次,侯爵夫人是坐在椭圆形的双人沙发上,而不是站在大海边上。她起身去揿铃,同时将一只手指放在嘴上。卡利斯特看到这个要他遵守规矩的手势,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他明白贝阿特丽克丝一点也没有吵架的意思。“安东尼,谁来找,都说我不在。”她对老仆人说,“请在壁炉里加些木柴。”老仆人出去以后,她一本正经地说,“您看,卡利斯特,我把您当朋友看待,请您不要把我当作情妇。我要向您提两点看法。首先,我不会侵头侵脑地同一个有妇人间喜剧第四卷之夫争吵;其次,我不想再属于世上的任何男人。因为,卡利斯特,我本来以为自己被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里齐奥Ⅲ式的人物爱上了,被一个完全无牵无挂的人爱上了,您很明白,这种命中注定的冲动已经使我落到个什么下场。您呢,您承担着最神圣的义务,您有一位年轻、可爱、美貌的妻子。再说,您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我没有理由爱您,您也没有理由爱我,除非我们俩都是疯子……”“亲爱的贝阿特丽克丝,一句话就能驳倒所有这些理由:我今生除了您没有爱过别人,我是被迫结婚的。”“是德·图希小姐跟我们耍的一个花招。”她微笑着说。三个小时过去了。德·罗什菲德夫人一方面劝卡利斯特遵守夫妻之间的约言,一方面向他提出彻底抛弃萨宾娜的可怕的最后通谍。她说,卡利斯特的爱I青可能使她处境尴尬,她说什么也不放心。而且,她把牺牲萨宾娜看作区区小事,她非常了解萨宾娜!“亲爱的孩子,这是个遵守姑娘家一切诺言的妻子。她是地道的葛朗利厄家的人,象她的葡萄牙母亲一样是棕黄头发——就不说是桔黄色的吧——,并且象她父亲一样干巴巴。说老实话,您的妻子永远不会堕落,这是个可以独自生活的小伙子。可怜的卡利斯特,这就是您所需要的妻子吗?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可是这种眼睛在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根①里齐奥(1533 1 566),萨瓦公爵驻苏格兰大使的秘书,后成为苏格兰王后玛丽·斯图亚特的秘书和情人,为廷臣所忌恨,被王后的第二个丈夫达恩利杀死。里齐奥擅长音乐,此处指孔蒂。人间喜剧第四卷本不足为奇。这么干巴巴的人会有温情吗?夏娃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棕色头发的女人是亚当的后代,金黄头发的女人是上帝的子孙。上帝的手造好夏娃之后,把他最后的想法留在夏娃身上了。”将近六点钟,大失所望的卡利斯特拿起帽子告辞。“好,走吧,可怜的朋友,别叫她一个人吃晚饭感到伤心!......,,卡利斯特不走了。他太年轻,太容易被人抓住弱点了。“您难道敢同我一起吃晚饭?”贝阿特丽克丝采用激将法,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我这儿的粗茶淡饭倒不至于使您害怕,这聊表亲热的姿态也会使我高兴万分,但您能做得了主吗?”“只要让我写个便条给萨宾娜,”他说,“否则她会一直等到九点钟的。”“喏,这是我写字的桌子。”贝阿特丽克丝说。她亲自点燃蜡烛,送一枝到书桌上来,以便看卡利斯特写些什么。“亲爱的萨宾娜……”“亲爱的!您的妻子对您来说还是亲爱的吗?”她说,那副冷峻的眼神,使卡利斯特寒到了心里。“去吧,同她吃晚饭去吧!……”“我将同朋友们在酒店里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