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他有寒热。他的眼圈发黑,眼睛里露出沉思的孤独者或为当代文明热情战斗的勇士所具有的炯炯目光。骑士是他与之交流一些思想的唯一的人:他料想这位老人定是自己信仰的捍卫者,他在老人身上看出了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痕迹。“您一生中爱过好几个女人吗?”当他们第二次在林荫道上,用水兵的话说,兜风的时候,卡利斯特问骑士。“只爱过一个。”杜·阿尔嘉中校回答。人间喜剧第四卷“她是有夫之妇吗?”“是的。”骑士说,“啊!我可痛苦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保护人,我的上级的妻子:可是我们彼此那么相爱!”“她爱您吗?”卡利斯特问。“非常爱。”骑士以少有的激动口吻回答说。“您幸福吗?”“在她死之前,我一直感到幸福。她是四十九岁去世的,当时客居在圣彼得堡,那儿的气候送了她的命。她在棺材里一定感到很冷!我常常想去把她的遗体运回来,安葬在我们亲爱的布列塔尼,安葬在我身边!但她一直长眠在我的心里。”骑士擦了擦泪水,卡利斯特拉过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了握。“这条小母狗我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骑士指了指蒂斯贝,“这条小狗同她过去抱在膝上,用她美丽的双手抚摩的那条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看见蒂斯贝就想到了海军元帅夫人的双手。”“您见过德·罗什菲德太太吗?”卡利斯特问骑士。“没见过。”骑士回答。“五十八年来,我对任何女人都不关心,只有您母亲例外,因为她有点儿象海军元帅夫人。”三天之后,骑士在林荫道上对卡利斯特说:“孩子,我有一百四十个金路易Ⅲ,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你知道了德·罗什菲德太太在什么地方,就到我这儿来把这些钱拿去,看望她去。”①铸有法王路易十三头像的金币,一路易相当于二十法郎。人间喜剧第四卷卡利斯特谢谢老人,对老人的一生很羡慕。可是卡利斯特郁郁寡欢,日甚一日,好象谁都不讨他喜欢、谁都冒犯了他。只有对母亲他还保持着和善的态度。男爵夫人注视着儿子相思病的发展,心里越来越焦急,只有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卡利斯特才肯吃点儿东西。到了大约十月初,年轻的病人就不再陪骑士到林荫道去散步了,骑士来寻他散步,用老人的趣话来逗他,也没有用。“我们来谈谈德·罗什菲德太太。”他说,“我给你讲我初恋的故事。”一天,骑士怎么邀请他去散步他也不去,骑士便对男爵夫人说:“您儿子病得很重啊。”不管别人怎么问他,卡利斯特总是回答说他身体很好。他象所有忧伤的青年人一样,甘愿为爱情耗尽自己的生命。他待在家里不再出去,一个人独自坐在花园里的长凳上沉思,在秋天温和无力的阳光下取暖,不同任何人来往。自从卡利斯特不再去图希庄园,费利西泰请盖朗德的本堂神甫去看她。格里蒙神甫几乎天天下午都到图希庄园去,有时还在那里吃晚饭。神甫跑得这么勤成了一大新闻:在全区,甚至在南特,都成了一大新闻。然而,恺尼克府上的晚会,他从不缺席。杜·恺尼克府上愁云密布,主人仆人,上上下下都为卡利斯特的执拗态度感到难过,没有想到他有生命危险,谁也没想到这可怜的青年会因为失恋而送命。骑士见多识广,也没遇到过这样送命的先例。大家都把卡利斯特的消瘦归咎于吃得太少。母亲跪下求他进食。卡利斯特为了不使母亲伤心,竭力克服厌食的情绪。勉强吃进去的食物使消耗着这位人间喜剧第四卷漂亮小伙子的慢性低热变得严重起来了。到十月末,心爱的孩子已不再回二楼去睡觉了。家里在低矮的大厅里给他搁了一张床。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这儿,同家里人在一起。他们终于请来了盖朗德的医生。医生试图用奎宁解热,热度退了几天。医生嘱咐让卡利斯特活动活动,给他散散心。男爵重新抖擞精神,摆脱麻木不『二的状态。儿子变老了,他却变年轻了。他带着卡利斯特、加斯兰和两条漂亮的猎狗去打猎,卡利斯特顺从了父亲。三个人打了几天猎:他们走进森林,拜访住在附近山庄里的朋友。可是,卡利斯特毫无高兴的表示,谁也无法使他破颜一笑,他那副铁青的绷紧的面孔说明他兴味索然。经不起劳累的男爵疲惫不堪,不得不带着毫无变化的卡利斯特回家。回家后不几天,父子俩都病倒了,病情是如此危险,家里不得不应盖朗德医生自己的要求,派人到南特去请两位最著名的医生。卡利斯特的情况明显恶化,对男爵来说好似晴天霹雳。他的头脑还保持着造化赋予垂死者的那种高度的清醒,象个孩子一样,生怕他的家族断绝后嗣。他一句话不说,合着双手,坐在椅子上求天主保护。他已极度虚弱,坐在椅子上不能走动。他掉头朝向卡利斯特躺着的床,紧盯着儿子。儿子稍一动弹,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好象生命的残烛因此摇晃了一下。男爵夫人不再离开大厅,泽菲丽娜老太太坐在客厅的壁炉旁边织毛线,心里焦急万分:仆人向她讨劈柴生火,因为父子俩都感到冷,又向她领食品。她的腿脚已不够灵活,不能跟着玛丽奥特,因此决定把她掌管的钥匙交出去。但,她什么都要知道,不停地低声询问玛丽奥特和弟媳妇;她把她人间喜剧第四卷们拉到一边,打听她兄弟和侄儿的病情。一天晚上,卡利斯特和他父亲都已昏昏入睡,德·庞奥埃尔小姐对她说,男爵的面色苍白,象白蜡一般,大概眼看要离开人世了。听到女友这么说,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线,从口袋里摸出一串乌木的旧念珠,虔诚地数着念珠祈祷起来。她那干枯的老睑焕发出如此的光彩,以致另一位老小姐也学她朋友的样子祈祷起来。接着神甫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参加了杜·恺尼克小姐的祝祷。“我是第一个祈求天主的,”男爵夫人想起了卡利斯特写的那封不祥的情书,说,“天主没有如我的愿!”“也许我们应该请德·图希小姐来看看卡利斯特。”格里蒙神甫说。“她呀!”泽菲丽娜老太太大声说,“我们一切痛苦的根于是她,使卡利斯特与家庭离心离德的是她,把卡利斯特从我们手中抢去的是她,让卡利斯特读坏书的是她,教他异端语言的是她!要她受众人诅咒,愿天主永远不饶恕她!她毁了杜·恺尼克一家。”“她也许会使杜·恺尼克一家振兴起来呢。”神甫口气温和地说,“她是个圣人,是个有道德的人。我为她担保,他对卡利斯特只有善意,没有恶意。愿她能够实现她的愿望!”“请事先告诉我她的脚迈进这个家门的日子,那天我出去。”老小姐大声说,“她送了父子俩的命。您以为我听不见卡利斯特有气无力的声音吗?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了。”这时,三位医生正好走了进来。他们问了卡利斯特许多问题,把卡利斯特折腾得很累。但他们给父亲看病的时间不人间喜剧第四卷长,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完全诊断清楚了,他们很惊讶他还活着。盖朗德的医生不急不忙地告诉男爵夫人,关于卡利斯特,可能得去巴黎请教最富有经验的医生,因为请他们来一趟大概要花一百多个金路易。”“人会因这样那样的事情送命,可是爱情,这算得了什么。”德·庞奥埃尔小姐说。“唉呀!管他什么原因,反正卡利斯特没命了。”男爵夫人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痨病的一切症候,这是我们家乡最可怕的病。”“卡利斯特没命啦!”男爵睁开眼睛说,两大颗泪珠夺眶而出,慢慢地顺着睑上密密的皱纹往下淌,滞留在两腮的下边。这大概是他一辈子流过的唯一的两滴眼泪了。“他站起身来,向儿子的床边迈了几步,拉住儿子的双手,看着儿子。“父亲,您要什么?”儿子对他说。“要你活下去!”男爵大声说。“没有贝阿特丽克丝,我不会活下去的。”卡利斯特回答老人,老人跌倒在自己的椅子上。“什么地方弄得到一百个金路易,把医生从巴黎请来呀?现在还来得及呢。”男爵夫人说。“一百个金路易!”泽菲丽娜大声说,“救得活他吗?”没有等弟媳妇答话,老小姐把两手伸进衣袋插口,解开衬裙,发出落下东西的沉闷响声。她对自己藏金路易的地方是这么熟习,象变魔术一般,转眼间就把金路易从缝着的地方拆了出来。金币一个一个叮叮喈喈掉在裙子里。庞奥埃人间喜剧第四卷尔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做,惊得呆住了。“他们看着您呢!”她低声附耳对她女友说。“三十七,”泽菲丽娜没有回答,继续数着。“人人都会知道您有多!』>。”“四十二……”“加重金路易Ⅲ,崭新的,您又看不清楚,您是哪儿弄来的呀?”“我用手摸得出。这儿共有一百零四个金路易,”泽菲丽娜大声说,“够了吗?”“您这是怎么啦?”杜·阿尔嘉骑士突然来到,看见老朋友的裙子里兜满了金路易,不知何故,问道。德·庞奥埃尔小姐三言两语向骑士说明了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是给你们送一百四十个金路易来的,我要交给卡利斯特使用,他知道这件事。”骑士从衣兜里掏出包成两卷的金路易给大家看。玛丽奥特看到这么多钱,叫加斯兰去把大门关上。“黄金又不会使他恢复健康。”哭得象个泪人儿的男爵夫人说。“但可以帮助他去寻找他的侯爵夫人呀。”骑士反驳说。“去吧,卡利斯特!”卡利斯特从床上坐起身来,高兴地大声说:“上路!”“他有命了。”男爵以悲哀的口气说,“我可以死了。去把①加重金路易是金路易的一倍,值四十法郎或四十八个利勿尔。人间喜剧第四卷神甫找来。”这句话使屋内一片惊慌。卡利斯特看见父亲因为这激动人心的场面而变得面色苍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知道医生判决的神甫找德·图希小姐去了,因为,过去他越是对她反感,现在越是对她钦佩,并且象牧师应当卫护自己喜爱的信徒一样卫护她。听说男爵已经病得没有指望,人群涌进了德·恺尼克府所在的小巷里:格里蒙神甫给这位布列塔尼的老武士行临终涂油礼的时候,农民、盐民和盖朗德城里的人在院子里跪了下来。知道父亲死在生病的儿子身边,全城的人都为之动情。人们把这个布列塔尼古老家族的灭亡看做公众的灾难。他们的礼节打动了卡利斯特。一时间,他的痛苦胜过了爱情。在父亲弥留之际,他一直跪着,眼看这位君主制度的英勇卫士慢慢死去,哭泣不止。老人在椅子上断了气,全家人都围在他身边。“我忠于国王,忠于宗教,至死不变。主啊,作为对我效忠的报酬,求您让卡利斯特活下去!”他说。“父亲,我一定活下去,我一定听您的话。”青年人应道。“如果您愿意让我愉快地死去,就象法妮使我生活得很愉快一样,你就发誓结婚。”“我答应您,父亲。”这是个动人的场面:卡利斯特,还不如说是他的皮囊,靠在杜·阿尔嘉骑士身上,一个干瘪憔悴得象个幽灵的老人扶着一个瘦成皮包骨的青年,跟在男爵的灵柩后面送丧。教堂和教堂大门前面的小广场上挤满了从方圆十多里路赶来的人人间喜剧第四卷群。男爵夫人和泽菲丽娜看见卡利斯特尽管勉强答应听父亲的话,仍是呆头呆脑,令人担忧。她们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全家服丧的那天,男爵夫人把儿子领到花园深处的长凳上,盘问了他一番。卡利斯特温柔顺从地回答母亲的问话,但他的回答令人失望。“母亲,”他说,“我身上已经不再有活力:我进食不养身,吸气不养血。我觉得太阳冰冷。太阳象现在这样照在我们宅子正面的时候,你看到的是洒满阳光的雕刻,我看到的是些蒙着一层雾的模糊形状。如果贝阿特丽克丝在这儿,一切都会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现在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还有色彩和形状,就是这朵花和这些叶子。”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侯爵夫人分给他的那束枯萎了的花,给母亲看。男爵夫人什么也不敢问儿子了,他的回答说明他痴得比他沉默所显示的痛苦还要厉害。这时,卡利斯特透过互相对称的窗子看见了德·图希小姐,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费利西泰使他想起了贝阿特丽克丝。正是多亏卡米叶,两个伤心的女人在服丧期间才有了一线欢乐。“好了,卡利斯特,”德·图希小姐远远看见了他,就边走过来边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找贝阿特丽克丝去,走!”这位戴孝的青年瘦削而苍白的面孔上立即出现了一阵红晕,展眉一笑。“我们一定救他。”德·图希小姐对卡利斯特的母亲说。卡利斯特的母亲握了握她的手,高兴得流下了眼泪。人间喜剧第四卷男爵去世后一个星期,德·图希小姐、德·恺尼克男爵夫人和卡利斯特动身去巴黎,把家务留给泽菲丽娜老太太照料。费利西泰出于对卡利斯特的喜爱,已经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安排了最美好的前程。她与葛朗利厄家有亲,这个公爵世家的后裔是五个女儿。她已经给公爵夫人写了信,给她讲了卡利斯特的故事,并告诉公爵夫人她卖掉了勃朗峰街上的房子,有几个投机商愿出二百五十万法郎。她的代理人不久前花了七十万法郎在波旁街买下了一幢最美的宅子,代替卖掉的那幢。在卖房子剩下的钱中,她用一百万赎回杜·恺尼克家的土地,并把她的全部财产安排给萨宾娜·葛朗利厄小姐。费利西泰了解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打算;把五个女儿中最小的嫁给他们爵位的继承人,葛朗利厄子爵。她知道老二克洛蒂尔德弗雷德里克自愿终生不嫁,但不想象老大那样出家当修女,只有现年二十岁的老四,美丽的萨宾娜待嫁。Ⅲ正是要她来治好卡利斯特对德·罗什菲德太太的痴情。在路上,费利西泰把这些安排告诉了男爵夫人。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就要请人装修波旁街上那幢送给卡利斯特的房子。于是他们三人在葛朗利厄府上下榻。在葛朗利厄府上,男爵夫人受到同她做姑娘的姓氏和做妇人的姓氏完全相称的款待和礼遇。德·图希小姐自然建议卡利斯特趁她去打听贝阿特丽克丝的下落期间看看巴黎的风光。她让卡利斯特去经受等待着他的各种各样诱惑。在节期即将开始的时候,公爵夫①这里没有提到和德·阿瞿达侯爵结婚的三女儿。人间喜剧第四卷人,她的女儿们和她们的朋友竭尽巴黎人的地主之谊,对卡利斯特殷勤接待。巴黎的生活给这位布列塔尼青年极大的愉快。他在萨宾娜·德·葛朗利厄身上发现了某些同德·罗什菲德太太相似的情趣,萨宾娜·德·葛朗利厄当时也确实是巴黎社会最美丽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之一。从这时候起,他对萨宾娜风韵的留心,大概不曾有任何其他女子从他那儿获得过。萨宾娜·德·葛朗利厄因为喜欢卡利斯特,作用发挥得更加出色。事情做得如此完美,以致一八三七年冬天,年轻的杜·恺尼克男爵已经恢复了红润的气色和青春的风貌。当他母亲重提他在父亲临终前许下的诺言,谈起他同萨宾娜·德·葛朗利厄的婚事时,他听了已经没有反感。但是,他表面上虽然遵守诺言,心里却无动于衷。母亲知道这一点,她希望看到幸福的夫妻生活给他带来乐趣,消除他心中的冷漠。一天,葛朗利厄一家,男爵夫人及其从英国专程赶来的亲戚聚集在葛朗利厄公馆的大客厅里,葛朗利厄家的公证人莱奥波德·阿讷坎在宣读结婚证书之前,先解释了证书的内容。可是,人人都可看出,卡利斯特睑上有几分疑虑的神色,他断然拒绝接受德·图希小姐给他的赠与。他还指望着费利西泰的热诚,相信她在寻找贝阿特丽克丝。这时,萨宾娜走进了大厅,穿戴得使人想起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虽说她是棕黄色头发。她把下面这封信交给了卡利斯特:卡米叶致卡利斯特卡利斯特,在我进入见习修女的小房间之前,我要看一眼我即将离去的世界,以便投身到祈祷的世界中去。这一眼完全是为人间喜剧第四卷 255了看您,因为在最近几年里,您对我来说就是整个世界。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在我不能参加的仪式正在举行的时候,您将听到我的声音。您在祭坛面前同一位可以对着天地起誓爱您的年轻可爱的姑娘结婚的那天,我也将在南特一座修道院的祭坛面前把终身永远许给不欺骗和背叛任何人的人。我不是来使您伤心的,而是求您不要因为任何虚文而拒绝接受我从见到您那天起就想送给您的财产。请您不要对我得来不易的权利表示异议。虽说爱情是一件痛苦的事,啊!我曾经深深地爱您,卡利斯特,但您也不要有任何良心的责备:我一生曾经享受过的唯一快乐,是您给予我的,痛苦则是我自己造成的。那么,您就使我永远快乐以弥补我过去所有的那些痛苦。请允许已不存在的可怜的卡米叶为您每天享受的物质幸福做一点贡献吧。亲爱的,让我在您如花似锦的生活里增添一点芳香,让我永远在您的生活里而又不使您讨厌。无疑,您将使我获得永生的幸福。难道您不肯让我以身外之物来偿还我对您的情债吗?难道您那么缺少仁慈心肠,难道您在这件事上没有看到一位不值一顾的情人的最后谎言吗?卡利斯特,没有您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您会因此把我变成最可怕的孤独者,您把不信宗教的卡米叶·莫潘——我要郑重否定的小说和剧本的作者——带到了天主的面前,您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坏姑娘捆着手脚扔到了天主面前。我今天做了我早该做的人,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是的,我已经用悔恨的泪水洗净了我的衣衫,所以我才能被一位天使,被我亲爱的卡利斯特领到天主的跟前!我多么高兴用这个我决心使之神圣化的名字称呼您呀!我爱您没有任何私心,就象母亲爱儿子,教会爱孩子那样。我可以为您,为您的亲人祈祷,除了希望您幸福之外,不掺杂任何其他欲望。如果您知道我在思想上摆脱了世俗的私心杂念之后生活得多么清静,想到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是多么愉快,您就公遵照您家256 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崇高格言,坚定地踏进美好的生活,丝毫也不瞻前顾后!我给您写信,主要就是为了求您忠于您自己和您的亲人。亲爱的,您不得不生活在其中的社会,如果没有对责任的信仰,就不可能存在。您可能不承认它,就象我过去不承认它一样,放纵您的情欲,任凭自己胡思乱想,象我过去那样。女人只有不断将自己的生命当作礼物贡献出去才会同男人平等,如同男人的生命是无休止的行动一样。而我的生命过去好似长期害了自私自利的病症。因此,天主也许把您当作负责惩罚和宽恕我的使者,在傍晚放到了我家的门口。请听一个女子的自白吧,荣誉对她来说是一座给她照亮了真正道路的灯塔。不要再孩子气了,为了您做家长,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而牺牲您的幻想吧。重新举起已经倒下的杜·恺尼克祖先的旗帜,在这个既无宗教又无道德原则的时代,表现出世家子弟的全部光彩和全部荣耀。我心爱的孩子,让我稍稍扮演一下母亲的角色吧:令人钦佩的法妮是不会忌妒一个已经不在尘世的姑娘的,您不会再见到这位姑娘了,除了她那双一直伸向苍天的手。今天,贵族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财富,请接受我的一部分财产吧,卡利斯特,并请用在正道。这不是我的馈赠,而是受人之托转交给您的遗赠。时间使我在巴黎财产的价值上赚了钱,当我把这些赚来的钱送给您的时候,我想得更多的是您的孩子和您布列塔尼的老家,而不是您本人。”“我们签字吧。”年轻的男爵说,使在场的人大为满意。第三部偷 情第二个星期,按照圣日耳曼区一些人家的习惯,早晨七点钟在圣多马·达干教堂举行结婚弥撒。弥撒结束后,卡利人间喜剧第四卷斯特和萨宾娜登上一辆漂亮的旅行马车。二十个人聚集在或集中在葛朗利厄公馆门口的雨篷下面,向新婚夫妇告别,拥抱的拥抱,祝贺的祝贺,流泪的流泪。祝贺的是四位证婚人和先生们,流泪的是公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克洛蒂尔德,她们俩都因为同样的想法而担心害怕。“她现在走向生活了!可怜的萨宾娜,她今后要受不那么情愿结婚的丈夫摆布了。”这种情况下或者其他任何情况下的结婚,不仅包含了浮生的欢乐,也涉及脾气相投、体质协调、性格一致,而这些使这人生的必由之路始终是个疑问。待嫁的女儿也好,已经做了母亲的也好,对于碰运气的婚姻是什么结果,有什么危险,是清楚的。所以女人们看到结婚总是流泪,而男人们总是微笑。男人们认为没有任何风险,女人们对她们所冒的风险则大体上是了解的。在新婚夫妇车子前面,是男爵夫人的车子,公爵夫人走过来对男爵夫人说:“尽管您只有一个儿子,您毕竞是母亲。我把心爱的萨宾娜拜托给您了!”在这辆车子前面,有个打前站的穿猎装的跟班,车子后面有两个贴身女仆。每辆马车套四匹马,四个马车夫穿着他们最好的制服,纽眼上插着鲜花,帽子上扎着彩带,德·葛朗利厄公爵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动他们摘掉鲜花和彩带,还给了他们酒钱。法国马车夫极其聪明,但他们爱开玩笑:他们拿了酒钱,可是到了城门口,他们又戴上了彩带。“好了,再见了,萨宾娜!”公爵夫人说,“记住你的诺言,人间喜剧第四卷经常给我写信。——卡利斯特,我不再跟您说什么了,但,您理解我!……”于斯特·德·葛朗利厄子爵对着阿苔娜依丝微笑。克洛蒂尔德靠在小妹妹阿苔娜依丝身上,眼里噙着眼泪,向新娘投过一道机智的目光,目送马车离去。四位马车夫反复在空中甩着响鞭,发出的声音比放枪还响脆。几秒钟内,喜气洋洋的车队就到了荣军院前面的广场,沿着河岸上了耶拿桥,穿过巴锡门,来到凡尔赛公路,最后登上了通布列塔尼的大路。瑞士和德国的手工业工人,法国和英国的世家都遵循同样的习惯,婚礼之后出门旅行,这不是很奇陉吗?大人物挤在滚动的方盒里,小人物乐呵呵地步行,在树林里停下休息,在每个小旅店里都大吃大喝,直到尽兴为止,或者说得正确些,直到钱用光为止。是象正经的老派人那样躲开公众开始夫妻同床的小家庭生活的风化水准高呢,还是躲开家人在大路上陌生人的面前抛头露面的风化水准高呢?道德家大概是很难裁决的。思想感情细腻的人大概希望清静,既躲开公众也躲开家人。结婚前的快速恋爱是第一流巧匠雕琢出来的钻石、珍珠、宝石,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财富。除了新娘,谁能讲蜜月的故事呢?有多少女子会在这儿承认这个长短不一的时期(有的只有一夜!)是夫妻生活的前奏呢?萨宾娜给她母亲写的头三封信将透露她的处境。遗憾的是,这种处境对一些年轻的新娘和多数年长的妇女来说并不新鲜。并不是所有成为所谓心灵的护士的新娘,都象萨宾娜人间喜剧第四卷一样能够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圣日耳曼区的姑娘,凡是聪明的,在思想上都已经成了妇人。在结婚之前,她们就从社交生活和母亲那里接受了温文尔雅的锻炼。一心要把传统留给后代的公爵夫人们,在她们向自己的女儿说以下一些话的时候,常常不了解她们教育的意义: “这个动作做不得。——不要嘲笑这个。——千万不要一屁股朝沙发上一坐,要轻轻坐上去。——改掉这些讨人嫌的样子!——不应该这样做。”等等。因此有些爱挑剔的市民毫无道理地拒不承认象萨宾娜这类姑娘的清白和贞洁,而她们完全是黄花闺女,深受聪明才智、高贵气派和高雅情趣的熏陶,从十六岁起就知道使用她们的双筒望远镜。萨宾娜为了适应德·图希小姐想出来的使她出阁的办法,不得不学德·绍利厄小姐Ⅲ的气派。当人们在夫妻生活发生重大危机的时刻看到那些出身的优点变得无用的时候——此时这些优点常常在爱或不幸的双重压力下化为乌有——。那天生的精细和世家的禀赋也许会使这位少妇变得象《两个新嫁娘》中的主人公那样有趣。致德·葛朗利厄公爵夫人一八三八年四月,盖朗德。亲爱的母亲,您肯定能理解,为什么我未能在旅行途中给您写信,当时我们的心思象车轮一样转个不停。我来到布列塔尼腹地的杜·恺尼克府上已经两天了。这是一座精致的宅子,象个椰①指巴尔扎克的小说《两个新嫁娘》中的主人公德·绍利厄小姐。260 人间喜剧第四卷子壳。尽管卡利斯特一家对我亲切照顾,我还是极想飞到您身边去,把许许多多我感到只能跟母亲说的事告诉您。亲爱的妈妈,卡利斯特在结婚的时候心里还藏着巨大的痛苦,我们大家都知道,您也没有把我做人的难处隐瞒我,可是,唉!困难比您设想的还要大。啊!亲爱的妈妈,我们在几天里获得了什么样的感受啊!为什么我不可以跟您讲上几个小时呢?您的一切叮嘱都变得没有用了,从下面这句话,您肯定猜得出为什么:我爱他,就好象他不是我的丈夫。也就是说,如果嫁给另一个人,我同卡利斯特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