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我们的土地赎回几块,那样,我死也瞑目了。我亲爱的侄儿,你能为这样的责任尽点义务吗?”“卡利斯特该结婚的时候,德·图希小姐会阻止他吗?”男爵说,“我应当去见见她。”“父亲,我可以向您保证,费利西泰决不会成为我婚姻的障碍。”“那我就弄不懂了。”瞎老太说。侄儿突然爱上罗什菲德侯爵夫人一事,她一无所知。母亲为儿子保密。在这种事上,所有女人都会本能地保持沉默。老小姐沉默下来,集中全力凝神静听,辨别着人们说话的语气和动静,想要猜出人们瞒着她的秘密。加斯兰去了不久就回来了,他对小主人说,他在城里从赶邮车的贝尔尼斯那里打听到德·图希小姐和她的女友将从圣纳泽尔单独回来,所以他不需要到那里去。两位先生的行李包裹是贝尔尼斯负责运送的。“她们单独回来!”卡利斯特大声说,“给我备马。”听小主人说话的这副腔调,加斯兰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儿。他备了两匹马,不声不响把火铳装上了火药,并穿上衣服准备跟卡利斯特一起出去。卡利斯特得知克洛德和热纳罗已经动身,不胜欣喜,没考虑在圣纳泽尔会遇到什么人,只人间喜剧第四卷想到给侯爵夫人伴行的快乐。他拉起父亲的双手,亲热地握了握,抱吻了母亲,搂了搂老姑妈的腰。“不论怎样,他这样总比愁眉苦睑好。”泽菲丽娜老太太说。“你去哪儿,骑士?”父亲问。“圣纳泽尔。”“哟!什么时候结婚呀?”父亲问,他以为儿子急于去会见夏洛特·德·凯嘉鲁埃,“我急于想当祖父呢,是时候啦。”加斯兰备好马后又回来,显然想陪卡利斯特一起去,这时年轻人心里想,他返回的时候可以和贝阿特丽克丝一起乘卡米叶的马车,把自己的马交给加斯兰,于是拍拍加斯兰的肩膀说:“你很机灵。”“我想不侵。”加斯兰回答。“孩子,”父亲和法妮把他一直送到室外的台阶上,说,“要爱惜牲口,马有四十八公里路要跑呢。”卡利斯特同他母亲深情地彼此看了一眼,然后离家而去。“亲爱的小宝贝儿。”母亲看见儿子低下头穿过大门的门拱时说。“愿天主保佑他!”男爵应声说,“因为我们已经拿他没办法了。”男爵以外酋绅士那种相当轻佻的口吻说的这句话,使男爵夫人打了个寒战。“我侄儿对夏洛特不会爱到去接她的程度。”老小姐对收拾餐桌的玛丽奥特说。人间喜剧第四卷“图希庄园里来了一位贵妇人,一位侯爵夫人,他追求人家呐!嗨!他这年纪呀,尽干这种事。”玛丽奥特说。“她们会毁了他的。”杜·恺尼克小姐说。“毁不了,小姐,正相反。”玛丽奥特回答,看来卡利斯特的幸福使她感到高兴。卡利斯特不顾马的死活,飞奔向前。加斯兰及时而巧妙地问小主人是不是想在船开出之前到达,这可不是卡利斯特的本意,他既不想让孔蒂看见也不想让克洛德看见,于是年轻人放慢马步,兴高采烈地瞅着车轱辘在沙土路上压出的两道辙儿。“她从这边过去,将从那边过来,她的目光在这些林子,这些树上停留过!”仅仅想到这些,他便乐不可支。“这条路多美啊!”他对加斯兰说。“啊!先生,布列塔尼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仆人回答说,“别的地方有开花的篱笆吗?有这样曲折荫凉的道路吗?”“哪儿也没有,加斯兰。”“瞧,贝尔尼斯的车子。”加斯兰说。“德·庞奥埃尔小姐和她的外甥女肯定在里面。我们躲一躲吧。”卡利斯特说。“在这儿躲起来,先生?……您疯啦?我们现在到了沙滩啦。”卡利斯特的视野里果然出现了一辆构造简朴的布列塔尼马车,正沿着圣纳泽尔上面一条黄沙相当多的海岸向上坡驶来。使卡利斯特大为吃惊的是,车上载满了人。“我们丢下了德·庞奥埃尔小姐、她妹妹和她外甥女,她们正着急呢。车上所有的座位事先都给海关包了。”车夫对人间喜剧第四卷加斯兰说。“我完了!”卡利斯特大声地说。果然,车子里坐满了海关职员,他们无疑是去和盐场上那批职员换班。卡利斯特来到圣纳泽尔教堂前面的小广场,从这儿可以望见班伯夫和卢瓦尔河奔腾入海的壮丽景色。他在这儿找到了卡米叶和侯爵夫人,她们正挥动手帕,向两位乘汽船离去的旅客告别。贝阿特丽克丝那样子极其迷人:头上戴着一顶米色草帽,用一根紫红色的带子系着,帽上插着几朵丽春花,面孔藏在草帽的阴影里,身穿带花的细纱连衫裙,露出一只纤巧的小脚,脚上套着绿色的鞋罩,一只戴手套的美丽的手柱着一把小阳伞,站在一块大岩石上,象一尊安放在底座上的雕像,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位女子看上去更加庄重的了。孔蒂此时可能看得见走到卡米叶身边的卡利斯特。“我想到你们回去的时候没有人陪。”年轻人对德·图希小姐说。“您做得对,卡利斯特。”她一面和卡利斯特握手,一面说。贝阿特丽克丝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年轻的恋人,使出她的拿手好戏:狠狠瞪了他一眼。侯爵夫人突然发现卡米叶那张能言善辩的嘴上露出一丝微笑,意识到她这种资产阶级妇女的手腕很俗气,于是嫣然一笑,对卡利斯特说:“以为我会在路上使卡米叶感到烦闷,未免有点儿欠妥吧?”“亲爱的,一位男子陪两个单身女子不嫌多。”德·图希小姐一边说,一边挽起卡利斯特的胳臂,让贝阿特丽克丝专人间喜剧第四卷心去者汽船。这时,卡利斯特听见德·庞奥埃尔小姐、夏洛特和加斯兰三个人在街上象喜鹊一般叽叽喳喳谈话。这条街是个斜坡,通向那应该称之为圣纳泽尔港的地方。老小姐在盘问加斯兰,想知道他们主仆俩为何在圣纳泽尔。德·图希小姐的马车是他们热烈议论的话题。年轻人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夏洛特看见了。“卡利斯特在那儿呢!”可爱的布列塔尼姑娘大声嚷道。“您去建议她们乘我的车子。她们的女佣人坐在我车夫的旁边。”卡米叶说。她知道,德·凯嘉鲁埃太太、她女儿和德·庞奥埃尔小姐没有买到邮车座位。卡利斯特由不得自己,只好遵照卡米叶的吩咐,走过去完成使命。德·庞奥埃尔小姐不想搭乘她所谓的魔电的马车。可是,德·凯嘉鲁埃太太一听说要与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和著名的卡米叶·莫潘同车,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她姐姐迟疑不决。南特要比盖朗德稍微开化一些,那儿的人欣赏卡米叶,把她看作布列塔尼的缪斯和光荣,对她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忌妒。巴黎上流社会流行的宽容态度,由于德·图希小姐家资万贯,也可能由于她以往在南特所取得的成功,而为南特人所接受。因为南特人很高兴南特曾经是卡米叶·莫潘的摇篮。所以,好奇心极大的子爵夫人拉着她的老姐姐向卡米叶·莫潘和侯爵夫人走过去,没有理会老姐姐的哀叹。“你好,卡利斯特。”凯嘉鲁埃小姐说。“你好,夏洛特。”卡利斯特回答,没有伸出胳臂挽她。两个人都感到十分尴尬,夏洛特为自己受到的冷遇,卡利斯特人间喜剧第四卷为自己的无情。他们沿着人们称之为圣纳泽尔一条街的沟壑向上走,默默无语跟在两位老姐妹后面。一时间,这位十六岁的姑娘觉得她那充满罗曼蒂克幻想的空中楼阁坍塌下来。她和卡利斯特儿时常在一起玩耍,亲密无间,自信前程确保无误。她怀着一种轻飘飘的喜悦之情匆匆赶来,如同一只小鸟向麦田俯冲下去一样。可是她飞到半道上就停住了,没料到会遇到障碍。“卡利斯特,你怎么啦?”她一面拉他的手,一面问。“没有什么。”年轻人回答,想到他姑妈和德·庞奥埃尔小姐的计划,便急急忙忙把手抽了回来。泪水湿润了夏洛特的眼睛。她看了看英俊的卡利斯特,心中并无怨恨。但她立即感到自己有一种忌妒的本能反应,看到两位漂亮的巴黎女人,猜到了卡利斯特态度冷淡的原因,强烈的竞争欲望涌上了心头。夏洛特·德·凯嘉鲁埃普通身材,姿色平常,圆圆的小睑蛋上长着一双机灵美丽的黑眼睛,浓密的头发呈棕黄色,身体圆滚滚的,平背,细胳膊,说话简短有力,同那些不愿意被人当作侵丫头的外酋女孩子一样。她由于受姨妈的宠爱,在家里是个娇惯的孩子。这时,她身上还披着乘船时穿的那件绿绸夹里、大方格的苏格兰美利奴羊毛大衣。她那件用普通布料做的旅行穿的无袖连衫裙,领口很小,上面装饰着百褶圈领,不一会儿她就会在打扮得清新鲜妍的贝阿特丽克丝和卡米叶面前显得丑陋不堪。她一定会为她那双在下船上岸时弄脏了的白袜子感到难过,也一定会为她那双根据外酋人的习惯,为了不在旅途中糟蹋任何好东西而特地穿上的蹩脚皮人间喜剧第四卷鞋而感到害噪。至于凯嘉鲁埃子爵夫人,她是个舆型的外酋女人。高大,干瘪,憔悴;一肚子的盘算只有遭到破坏之后才会让人知道;话多,说得多倒也能抓住一两个思想,好似打弹子连撞两只球一样,这使她获得机智的名声;试图用所谓外酋人的温柔敦厚和老是挂在嘴边上的假福气来压巴黎人;谦卑是为了让人家抬举自己,得不到抬举又愤愤不平;用英国人的话来说,沽名钓誉,又总是钓不着;梳妆打扮既过分又不够细心;误把不够和气当作有失体统,以为不理人就会使人家十分难堪;不肯收下想要的东西是为了让人家第二次再送来,好象是因为却之不恭才勉强收下;关心人家已经不再谈论的事儿,又诧异自己不了解时尚;难得有一小时不谈到南特,南特的老虎,南特上流社会的逸事,抱怨南特,批评南特,把人家出于好意顺着她的意思随便说的话当做人身攻击;她的举止、谈吐、思想在她四个女儿身上都或多或少留下了痕迹。认识卡米叶·莫潘和德·罗什菲德夫人对她来说今后可以大派用场,成为千百次闲谈的资料!……所以她向教堂走去的那副样子就好象她要去攻占它一样,挥动着手帕,故意让人家看到手帕四角繁琐的家绣和无用的花边。她走路的样子有点儿大大咧咧,好在她已四十七岁了,倒也无关紧要。“骑士先生把你们的美意告诉了我们,”她指着和夏洛特一起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的卡利斯特,对卡米叶和贝阿特丽克丝说,“不过,我姐姐,我女儿和我,我们担心给你们添麻烦。”“妹妹,我不会给这些太太添麻烦的,”老小姐粗声粗气人间喜剧第四卷地说,“我总会在圣纳泽尔找到一匹马回去的。”卡米叶和贝阿特丽克丝互相偷偷递了个眼色,不料被卡利斯特瞅见了,这眼色足以使他所有的童年回忆和对凯嘉鲁埃庞奥埃尔一家人的信任化为乌有,并永远打破两家合订的计划。“我们车子里完全坐得下五个人,”德·图希小姐回答,雅克琳却对她背过身去。“你们身材苗条,我们不会觉得很挤的,即使那样,我有幸能给卡利斯特的朋友们帮忙,也就算得到了很好的补偿。太太,您的女仆也有地方坐,您的行李,如果有的话,可放在马车后面,我没有带仆人来。”子爵夫人连声道谢,怪她姐姐雅克琳那么急匆匆地要带她女儿来,不让她乘自己的马车从早路走。不过走驿道不仅费时长,花钱也多,那是事实。她很快就要返回南特去,因为她的另外三个小宝贝没有带来,在南特焦急地等她回去呢。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颈。这时夏洛特抬起头看着她的母亲,摆出一副吃了亏的娇模样,使人可以想见,子爵夫人经常这样把四个女儿拉进来作为某种理由,就象《项狄传》Ⅲ中的特利姆下士用他的帽子作借口一样,使她们感到非常讨厌。“您是一位有福气的母亲,您一定……”卡米叶想起侯爵夫人因为跟了孔蒂而不得不放弃儿子,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噢!”子爵夫人接口道,“我虽然不幸只能在乡间和南特过日子,但因为得到孩子的喜爱而感到安慰。”她问卡米叶,①《项狄传》,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的九卷本名著。人间喜剧第四卷“您有孩子吗?”“我叫德·图希小姐,”卡米叶回答,“这位是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我们这些可怜的普通妇女所能有的最大幸福您没有,所以应当同情您。您说呢,夫人?”子爵夫人为了弥补失误,转向侯爵夫人问了一句。“不过,您也有许许多多我们享受不到的福气啊!”热泪涌进了贝阿特丽克丝的眼眶,她突然转过身,走到岩石上的粗栏杆那边去,卡利斯特跟在她后边。“夫人,”卡米叶附着子爵夫人的耳朵低声说,“侯爵夫人同她丈夫分居了,已有两年没有见过儿子,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些您不知道吧?”“啊!”德·凯嘉鲁埃太太说,“可怜的母亲!是法院判的吗?”“不是,是出于情趣。”卡米叶说。“噢,这我懂。”子爵夫人大胆地回答。庞奥埃尔老太太为呆在敌人的营垒里而感到绝望,同她心爱的夏洛特远远躲在一边。卡利斯特先观察了一下是否会被看见,然后突然拿起侯爵夫人的手吻了一下,在手上留下一滴眼泪。贝阿特丽克丝转过睑来,湿润的眼眶由于生气而变干了。她想狠狠责备几句,可是看到这位和她一样感到痛苦的天使的漂亮面孔上挂着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天哪,卡利斯特,”卡米叶看见卡利斯特和德·罗什菲德一起走回来了,悄悄地对他说,“这位可能就是您的丈母娘,那个侵丫头就是您的妻子!”人间喜剧第四卷“因为她姑妈有钱嘛。”卡利斯特以嘲弄的口吻说。这一帮人起步向小旅店走去。子爵夫人自以为有必要在卡米叶面前挖苦一下圣纳泽尔的荒凉。“我喜欢布列塔尼,夫人。”费利西泰郑重其事地回答,“我生在盖朗德。”尽管有昨天夜里那场可怕的表白,卡利斯特还是不由自主地钦佩德·图希小姐,她那悦耳的嗓音,安详的目光和文静的举止使他没有拘束之感。然而她现在看上去显得有些疲倦:她的面容说明睡眠不足,好象浮肿一般,但从眉宇间可以看出,她以高度的冷静抑制着内心的风暴。“多么出类拔萃的人儿啊!”卡利斯特指着侯爵夫人和卡米叶对夏洛特说,并把胳臂伸给姑娘,让她挽着,使德·庞奥埃尔小姐大为诧异。“你母亲怎么想得出与这个讨厌的女人同行?”老小姐对外甥女说,也伸出她那干枯的胳臂让姑娘挽着。“噢!姨妈,这女子是布列塔尼的光荣呀!”“耻辱,姑娘。你不至于也去讨好她吧?”“夏洛特小姐说得对,您不公正。”卡利斯特说。“噢!您,”德·庞奥埃尔小姐应声道,“她使您着了魔。”“我对她同对您一样,抱着友好的感情,”卡利斯特说。“从什么时候起杜·恺尼克家的人学会说谎啦?”老小姐说。“自从庞奥埃尔家的人变成了聋子。”卡利斯特反驳道。“你难道不爱她?”老小姐高兴起来,问道。“我爱过她,现在不爱了。”他回答。人间喜剧第四卷“坏孩子,为什么你让我们操那么多心?我早就明白,爱情是一件蠢事,只有婚姻是牢靠的。”她对卡利斯特说,一面瞅着夏洛特。夏洛特稍微放心了一些,指望童年的回忆能帮助她取得优势,她紧紧挽着卡利斯特的胳臂,卡利斯特则盘算好要给这位年轻的财产继承人把事情解释清楚。“啊!我们又要一起打穆士了,卡利斯特,”她说,“多开心啊!”马已经套好。卡米叶请子爵夫人和夏洛特登上车子的后座,因为雅克琳已经避面不见,然后她和侯爵夫人登上车子的前座。卡利斯特不得不放弃原来指望的快乐,骑着马儿伴随车子往回走。马匹都疲乏了,走得不快,所以他能瞅着贝阿特丽克丝。罕见的机遇把这四个人聚在这辆马车里,她们之间不同寻常的谈话已无从稽考,因为子爵夫人从著名的卡米叶·莫潘本人那儿听来的故事、回答、警句在南特广为流传,说法甚多,各不相同,叫人难以接受。德·图希小姐对所有荒唐的问题所作的回答,本故事就不一一复述和解释了。这些问题作家们经常听到,人们用这些问题无情地惩罚作家们享受到的少有的快乐。“您的书,您是怎么做出来的?”子爵夫人问道。“就同您做女红,钩花边或刺绒绣一样。”卡米叶回答。“那些极为深刻的见解和引人入胜的描写,您是怎么得来的呢?”“夫人,您说的这些聪明话儿是哪儿来的呢?写作是再便当也没有的事了,而且,假如您愿意……”人间喜剧第四卷“啊!一切都在于志向?我可不会信以为真!您的作品,哪一部您比较喜欢?”“对那些小宝贝儿,很难说有什么偏爱。”“称赞的话您听厌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夫人,请相信,我对您称赞的方式并非无动于衷。”子爵夫人不愿显得怠慢侯爵夫人,便机灵地看着她,说:“这次与有才有貌的人同行,我永运也不会忘记。”“您过奖了,夫人,”侯爵夫人笑着说,“在天才身旁说我有才,这不合情理,我还没有说过什么话呐。”夏洛特深深感到她母亲滑稽可笑,看了看她,似乎是要她别再说下去,但子爵夫人继续勇敢地同这两个爱打趣的巴黎女人较量。骑马在车子旁边缓缓而行的年轻人只看得见坐在马车前座上的两位妇女,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光流露出忧郁的神情。贝阿特丽克丝虽然逃不过年轻人的目光,却一直避免看他。她使出令钟情人绝望的手腕,两手捏着披巾的角,交叉在胸前,好象一味在深思的样子。车子走到一处,路旁绿树成荫,凉爽得象宜人的林中小道,马车行驶其间,几无声息,车篷掠过树叶儿,凉风送来树脂的清香。卡米叶指出,此处谐趣盎然,她一手按按贝阿特丽克丝的膝盖,一手指着卡利斯特说:“他骑马骑得多好啊!”“卡利斯特吗?”子爵夫人接过话茬说,“这是个呱呱叫的骑手。”“噢!卡利斯特真好。”夏洛特说。“同他一样的英国人多着呢!……”侯爵夫人懒洋洋地回人间喜剧第四卷答,话没有说完,夏洛特就又开了口,自以为本人受到了攻击:“她母亲是爱尔兰人,奥勃里安家的。”卡米叶和侯爵夫人带着德·凯嘉鲁埃子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一起进入盖朗德市区,全城的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她们把同行的旅伴们送到杜·恺尼克家的巷子口,在那儿几乎遭到围观。卡利斯特早已催马去通知他的姑妈和母亲客人到了。她们正等客人来吃午饭。这顿饭按惯例直拖到四点钟才开始。骑士回来接两位女士下车,然后吻了吻卡米叶的手,同时指望能吻一下侯爵夫人的手。可是侯爵夫人坚决地将两臂交叉叠在胸前,不伸出来,卡利斯特徒然用泪汪汪的双眼向她表示恳切的请求。“小傻瓜。”卡米叶说,同时擦过他的耳边,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充满友谊的吻。“真的,”当马车掉头离去时,卡利斯特心里思量,“我忘了母亲的嘱咐,可是,我想,我是永远也记不住的。”德·庞奥埃尔小姐勇气十足,租了一匹马,骑回盖朗德。她和德·凯嘉鲁埃子爵夫人及夏洛特发现餐桌已经摆好,受到杜·恺尼克一家虽不排场但很热情的接待。泽菲丽娜老太太预先在深深的地窖里选了上等美酒,玛丽奥特的布列塔尼地方菜比平时做得高超。子爵夫人因为曾和著名的卡米叶·莫潘同行而非常高兴,试图说说现代文学和卡米叶在现代文学中的地位,可是这同威士忌酒一样是文学界的事,不论是杜·恺尼克一家,还是突然闯来的本堂神甫,或者杜·阿尔嘉骑士,对此都一窍不通。格里蒙神甫和老水兵来的时候人间喜剧第四卷饭已快吃完了,分享了作为餐后小吃的消食酒。玛丽奥特在加斯兰和子爵夫人贴身女仆的帮助下撤去桌上的餐具,桌子一撤清,大家便发出一阵欢呼,打起穆士牌来。屋内一片欢乐。人人都相信尚无配偶的卡利斯特不久就会同小夏洛特结婚。卡利斯特默不作声。他生平第一次把凯嘉鲁埃一家人同那两位漂亮、聪明、风雅的女子作了种种比较。她们这时候肯定在嘲笑这两位外酋女人,想起她们交换过的第一个眼色。法妮知道卡利斯特心中的秘密,在一旁观察着发愁的儿子。无论是夏洛特卖弄风情,还是子爵夫人的旁敲侧击,他都无动于衷。显然,她心爱的孩子感到百无聊赖。以往在客厅里打穆士作乐,他会玩得很开心。现在他身在此处,心已飞到了图希庄园。“想个什么法子把他支到卡米叶那里去呢?”做母亲的思量着。她与儿子同气相求,儿子喜欢她喜欢,儿子烦恼她烦恼。强烈的母爱给了她智慧。“你非常想到图希庄园去看她,是吗?”法妮对卡利斯特附耳低语。孩子微微一笑,睑涨得通红,这位可爱的母亲看到儿子这样的反应,深深为之感动。“夫人,”她对于爵夫人说,“明天您乘驿车回去非常不便,特别是一清早就得动身。您最好乘德·图希小姐的车子。——去,卡利斯特,”她看看儿子说,“到图希庄园去安排一下这件事。立即回来,啊。”“不用十分钟就会回来!”卡利斯特大声说。母亲把他送到室外的台阶上,他发了疯似地抱吻了一下他的母亲。卡利斯特跑得象头小鹿那样轻快。当他赶到图希庄园前人间喜剧第四卷厅的廊下时,卡米叶和贝阿特丽克丝正吃完饭从大厅里出来。他念头一转,向费利西泰伸出胳臂。“您丢下子爵夫人和她的女儿来找我们,”她紧紧挽住他的胳臂说,“这一牺牲之巨大,我们是能够体会的。”“凯嘉鲁埃这家人是波唐杜埃家和老海军司令德·凯嘉鲁埃的亲戚,是吗?老海军司令的遗孀后来改嫁,从了夏尔·德·旺德奈斯。”德·罗什菲德太太问卡米叶。“夏洛特小姐是海军司令的侄孙女。”卡米叶回答。“这是个可爱的姑娘。”贝阿特丽克丝在一张哥特式的椅子上坐下,说,“这将是杜·恺尼克先生的一门好亲事。”“这门亲事永远成不了。”卡米叶立即说。侯爵夫人把那位布列塔尼小姑娘当作唯一会同杜·恺尼克联姻的人,她那冷淡镇静的态度使卡利斯特感到沮丧。他一声不响,也无话可说。“为什么,卡米叶?”德·罗什菲德太太问。“亲爱的,”卡米叶看见卡利斯特绝望的样子,继续说,“我没有建议孔蒂结婚,我相信曾经待他不错,Ⅲ而您却不够大度。”贝阿特丽克丝听了感到惊讶,也有点儿将信将疑,她看了看她的女友。卡利斯特看到卡米叶的面颊上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红晕,这在她是感情激动的征兆,大致明白了她的自我牺牲精神。他很不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卡米叶漫不经心地弹起钢琴来,象个对自己的女友和崇①卡米叶故意暗示她和卡利斯特关系不同寻常,所以卡利斯特不结婚。人间喜剧第四卷拜者不加提防的女子,对他们转过背去,让他们几乎是单独地处在一起。她凭着记忆随意选了几个主题,即兴加以变奏,因为这几个主题极其忧伤。侯爵夫人看上去在听弹琴,实际却在观察卡利斯特。而卡利斯特过于年轻和天真,哪里演得了卡米叶派给他的角色。他面对他真正的偶像,看得心醉神迷。一个小时之后,贝阿特丽克丝起身回房去了,这其间,德·图希小姐自然让自己露出忌妒的神情。女人生性多疑,为了说话不让人听见,卡米叶立即把卡利斯特领到自己卧室里去。“孩子,”她对卡利斯特说,“你得装出爱我的样子,否则你就完了。你是个孩子,对女人毫无了解。你只知道爱别人。爱别人和让人家爱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将会痛苦万分,而我却希望你幸福。如果你挫伤的不是贝阿特丽克丝的自尊心,而是她的执拗,她就会飞到离巴黎几里路远的孔蒂身边去。那时,你怎么办呢?”“我还是爱她。”卡利斯特回答。“你会再也见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