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一堆焚烧我的野火,我在向偶像顶礼膜拜之前就可能被烧成了灰吗?我到处都看到我所崇拜的偶像:在枝叶繁茂的绿荫里,在阳光普照的沙滩上,在所有美丽、高贵、风雅的女子身上,就象我在卡米叶家读的小说和诗歌中所描绘的女子那样。唉!这样的女子在盖朗德只有一个,这就是您,我的母亲!我梦寐以求的这些美丽的青鸟来自巴黎,来自拜伦爵士Ⅲ和司各特吲的诗与小说:她们就是帕里齐纳,艾菲,弥娜!吲我在荒野里透过欧石南看到的是雍容华贵的侯爵夫人,她那副气派我看了就心潮澎湃!”儿子的这些想法,男爵夫人知道得比拙笔向读者表达的更清楚、更明确、更强烈。儿子这道目光里所流露出来的思想就象箭袋倒翻,箭掉出来一样,她迅速地把它们全部都接住了。她虽然从来没有读过博马舍圳的戏剧,但她同所有女人一样,觉得让这个可爱的天使结婚简直是犯罪。“啊!亲爱的孩子,”她一面说,一面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现在还属她所有的儿子的美丽头发,“你愿意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但你得快快活活!我可不愿意让你痛苦。”玛丽奥特走来摆桌子,准备开饭。加斯兰出去遛马。这匹马,卡利斯特已有两个月没骑了。每当卡利斯特在家用餐,拜伦爵士(178s 1 824),英国作家,诗人。司各特(1771 1832),出生在苏格兰的英国诗人,小说家。均为拜伦和司各特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博马舍(173¨_1799),法国喜剧作家。人间喜剧第四卷母亲、姑妈、玛丽奥特这三个女人,凭女性所特有的心计,串通一气,尽做好的给他吃。布列塔尼的贫困,加上童年的回忆和习惯,试图同巴黎的文明进行较量,而巴黎的文明则完整地体现在图希庄园里,离盖朗德不远,近在咫尺。玛丽奥特试图使她的小主人对卡米叶·莫潘那些烹调讲究的菜肴失去兴趣,而母亲和姑妈则对她们的孩子竞相疼爱,想用她们的温情笼络住他,使任何人不能同她们竞争。“啊!卡利斯特先生,您有一条鲈宾鱼●一种狼鲈),一些沙鸡和本地特有的油煎薄饼。”玛丽奥特说,一睑狡猾而得意的神情,同时低头看着洁白如雪的台布。晚餐过后,老姑妈又结起绒线来,盖朗德的本堂神甫和杜·阿尔嘉骑士又来打穆士牌了,于是,卡利斯特借口要把贝阿特丽克丝的信还回去,便离开家返回图希庄园。克洛德·维尼翁和德·图希小姐这时还在用晚餐。这位大批评家喜欢讲究吃喝。费利西泰知道,一位善于投人所好的女人会使男人觉得她不可缺少,所以总是迁就他的癖好。近一个月来,餐厅里添置了一些大件家具,这说明女子为了适应她所有爱的或者她看中的男人的性格、身分、情趣和爱好,会表现出怎样的柔顺和机灵。现代豪华的餐具由于做工精细使餐桌看上去一片言丽堂皇。贫寒而高贵的杜·恺尼克一家不知道他们是同什么样的对手交锋,需要多么富有才能同德·图希小姐带回来的、在巴黎加工的银质餐具争雄,才能同她那些被认为还适用于乡村的瓷器、漂亮的餐巾、台布、银器、桌上的摆设,以及厨师的手艺相媲美。用上等木料做的、形状象圣体龛那样精致的酒壶装酒,卡利斯特是不肯喝的。人间喜剧第四卷“信还给您。”他以一副天真而又神气活现的样子说,眼睛瞅着正呷着安的列斯甜烧酒的克洛德。“嗯,您觉得怎样?”德·图希小姐问,一边把信扔给坐在桌子对面的维尼翁。他接过信读起来,不时端起小酒杯呷L——_]…“嗯……巴黎的女人都很开心,她们个个都有心中崇拜的才华出众的男人做他们的情人。”“这么说,您还是没见过世面,”费利西泰微笑着说,“怎么?她已经不象以前那样爱他了,您没有看出来吗?而且......,,“一眼就看出来了!”克洛德·维尼翁还没读完第一页便说,“一个人真心相爱的时候会注意自己的处境吗?会象侯爵夫人那样敏感吗?会盘算吗?会心明眼亮吗?亲爱的贝阿特丽克丝依恋孔蒂是出于高傲,反正她也不能不爱他了。”“苦命的女人!”卡米叶说。卡利斯特两眼对着餐桌发愣,桌上的东西没有一样进入眼帘。费利西泰上午描绘的那位衣着考究、容貌俏丽的妇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对卡利斯特嫣然一笑,一只手摇着扇子,另一只雪白粉嫩的手露在肉色天鹅绒镶花边的袖口外面,垂到华丽的大褶裥的篷裙旁边。“这正好是您的事儿。”克洛德·维尼翁对卡利斯特冷笑道。卡利斯特听到“事儿”一词,心里很不高兴。“不要给这可爱的孩子出这种电点子,您不知道这些玩笑是多么危险。我了解贝阿特丽克丝,她有一副做骨,不是朝人间喜剧第四卷三暮四的人,再说,孔蒂也在。”“哈!”克洛德·维尼翁打趣说, “还有点儿吃醋呐7......,,“您是这样想的吗?”卡米叶以傲慢的口吻问。“您比做母亲的还要有眼力。”克洛德回答。“这种事可能吗?”卡米叶指着卡利斯特问。“可是他们会非常合得来。她比卡利斯特年长十岁,可是象小姑娘的却是卡利斯特。”“小姑娘,先生,在旺代已经有过两次出生入死经历的小姑娘。要是有两万个这样的小姑娘……”“我就对您表示钦佩,”维尼翁说,这比替您刮胡子要容易多了。”“胡子太长的人,我可以用我的剑给他剃。”卡利斯特回答。“我,我很擅长说俏皮话。”维尼翁微笑道,“我们是法国人。事情会处理好的。”德·图希小姐用恳求的目光看了卡利斯特一眼,卡利斯特立即安静下来。“为什么象卡利斯特这样的年轻人开始恋爱的时候会钟情上了年纪的妇女呢?”为了中断这场争论,费利西泰问道。“没有比这种感情更纯朴更高尚的了。”维尼翁回答,“这正是青年人讨人喜欢的地方。可是,上了年纪的女子如果没有年轻人相爱,那又该怎样了此一生呢?您年轻,漂亮,再过二十年,您还会是这样,所以我可以解释给您听。”他补了这么一句,并且狡猾地向德·图希小姐瞟了一眼。“首先,那人间喜剧第四卷些被小伙子看上的中年妇女比青年妇女要更加懂得爱情。一个成年男子同年轻的女子过于相似,所以不会对她钟情。这样的感情同那喀索斯的传说Ⅲ很相近。除了这种反感之外,我以为,双方都没有经验也是使他们疏远的原因。因此,年轻女子的心只有那些用或真或假的感情作手段的男人才能理解,其道理也是一样的,只是机智的程度不同罢了。这种差别使中年妇女对年轻小伙子更富有吸引力,因为小伙子显然感到自己肯定会获得她的青睐,而他的追求又使女人的虚荣心得到高度的满足。总之,青年人扑向成熟的果子是理所当然的,而中年妇女提供的正是上等的美味秋果。中年妇女的目光那样热情,那样温柔,既放肆又有节制,无精打采得恰到好处,并且闪耀着爱的残辉,这难道对小伙子不起一点作用吗?她们有高雅的谈吐;美丽的金黄色的肩膀,使她们看上去那样端庄;她们丰腴、圆润,富于曲线美;她们的胖手上有可爱的小寓寓;她们的肌肤滋润,前额气宇轩昂,里面翻腾着万千思绪;她们有一头精心保养、修饰的美发,白色的细头路看得一清二楚;她们的颈项有美丽的皱褶,颈寓极具诱惑力;她们在颈部费尽心机地打扮,以便突出头发和肤色的对比,以便显示她们在生活和爱情上的放肆骄横。于是她们的棕色头发似乎也变成了金黄色,变成了标志人到中年的琥珀色。这一切难道对小伙子不起一点作用吗?另外,这①那喀索斯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美少年,他只爱自己,对爱神的追求无动于衷。爱神阿佛洛狄忒于是惩罚他,使他迷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落水淹死。人间喜剧第四卷些女人运用她们的微笑和谈吐来施展为人处世的本领:她们能说会道,她们为了赢得您的一笑,可以把整个世界奉献给您;她们极其自尊自傲;她们会发出令人心碎的绝望的叫喊;她们会同情人断绝来往,然后又巧妙地言归于好,从而使爱变得更加炽烈;她们使极其简单的装饰千变万化,好让自己显得年轻;她们随时都会撒娇说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为了让情人对她们说些宽慰的话;她们达到目的后的那股高兴劲儿颇有感染力;她们对情人忠贞不渝:她们听从您的意愿,她们终于爱上了您,她们紧紧抓住爱I青不放,就象死囚抓住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一样;她们象那些什么都要辩护而又不使法庭感到厌烦的律师,把全身的解数都使了出来;总之,只有在她们身上,人们才会看到无私的爱情。我不认为人们有一天会忘记她们,正如人们不会忘记伟大、崇高的事情一样。年轻女子消遣的办法成千上万,这些妇女却一个也没有;她们也不再有自尊心、虚荣心和小心眼儿;她们的爱情好比卢瓦尔河的入海口,汇聚了生活中的所有支流,所有失望,而变得十分开阔,这就是为什么……”他看见德·图希小姐听入了迷的样子,便说,“我亲爱的姑娘变成了哑巴。”德·图希小姐紧紧握着卡利斯特的手,也许是为了感谢他为她造成了这样一段美好的辰光,让她听到了这样一段溢美之词,而且她看不出这些溢美之词里隐藏着什么诡计。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克洛德·维尼翁和费利西泰的谈话妙趣横生,给卡利斯特讲了许多小故事,给他描绘巴黎的上流社会。卡利斯特对克洛德产生了好感,因为说话风趣的人特别讨心地善良的人喜欢。人间喜剧第四卷“明天如果看见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和孔蒂 他肯定陪着她——来到,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晚会结束时,克洛德说,“我离开克华西克时,水手们已经发现海面上有一条丹麦、瑞舆或挪威的小船。”镇定自若的卡米叶听到这句话激动得两颊泛起了红晕。这天晚上,杜·恺尼克太太等儿子又一直等到半夜一点钟,弄不懂他在图希庄园究竟做什么,既然费利西泰并不爱他。“而且他碍他们事儿。”这位可爱的母亲在思量。她看见儿子回家了,便问道:“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话要说?”“哦!母亲,我从来没有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才华是个十分伟大、十分崇高的东西!你怎么没有给我才呢?有了才,你就能在女人当中挑选心爱的人,她就一定会属于你。”“可是你长得很英俊呀,我的卡利斯特。”“只有在你们身上美才得其所。再说,克洛德·维尼翁也很英俊。有才华的人气宇轩昂,目光如炬。而我很可怜,除了爱之外,一无所知。”“有人说,这样就够了,我的天使。”她吻了吻儿子的前额。“真的吗?”“有人这样对我说,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现在是卡利斯特怀着圣洁的心情吻了一下母亲的手。“我一定会更加爱你,代所有那些可能爱上你的人爱你。”“亲爱的孩子,这多少也是你的责任,我所有的感情你都继承下来了。处世要谨慎:如果你不得不爱的话,尽量做到只爱贵族妇女。”人间喜剧第四卷为了能够在暗地里瞧德·罗什菲德夫人一眼,哪个精力充沛、渴望爱情的小伙子抗拒得了去克华西克看她下船的好奇心呢?卡利斯特一清早就离开了家,早饭也不肯吃,他的父母感到异常惊讶,因为美丽的侯爵夫人大驾光临的事,他们一无所知。天知道这位布列塔尼小伙子拔脚开溜有多么灵活!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帮助他,他感到身轻如燕,沿着图希庄园的围墙迤逦而行,生怕被人看见。这可爱的孩子对自己的这股热心劲儿感到害噪,也许更害怕人家嘲笑他,因为什么也瞒不过费利西泰和克洛德·维尼翁!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青年人总以为自己的脑门是透明的。他踏着曲曲弯弯的小路,穿过纵横交错的盐田,来到沙滩,然后,尽管沙滩上闪烁着火辣辣的太阳,他却觉得好似一步就来到海堤旁边。海堤用石方加固过,堤下有一间供旅客们避阵雨、海风、暴雨、飓风的屋子。这个小海峡并非随时都能渡过去,因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船。在船离开港口的日子里,常常需要有个地方给旅客的马匹、毛驴、货物或行李避避风雨。站在海堤上,可以看到汪洋大海和克华西克城。不一会,卡利斯特看见两只船开了过来。船上满载着生活用品、一个个包裹、铁箱、睡袋、木箱。看到这些东西的形状和款式,本地的乡下佬就知道来历不凡,只有高贵的旅客才会有。一艘船上有位年轻妇女,头上戴着镶绿纱的草帽,身边陪着一位男子。他们的船首先靠岸。卡利斯特为之一惊,但,从他们的外貌,他认出了这是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没敢向他们打听什么。“卡利斯特先生,您到克华西克去?”认识他的水手们问人间喜剧第四卷他,他摇摇头表示否定。被人家道破姓名,他觉得颇难为情。卡利斯特看见蒙着一只木箱的油布上写着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感到非常高兴。这个名字在他眼里象宝物一样闪闪发光,他觉得这名字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力。他虽然不敢相信,但心里知道他会爱上这个女人的。与她有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引起他的关注、兴趣和好奇。为什么呢?青年人沸腾的欲海无边无际,无处宣泄,只要遇到一个女子,就会全力以赴地扑上去,难道不是这样吗?卡米叶不屑一顾的爱情,贝阿特丽克丝已继承了下来。卡利斯特看着人家从船上卸下东西,不时向克华西克方向瞅上一眼,希望看到有船离开港口到这个海浪滚滚的小岬角来,给他送来贝阿特丽克丝。这位贝阿特丽克丝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但丁心中的贝阿特丽克丝Ⅲ,已经变成了一座双手提着鲜花和桂冠的不朽的大理石雕像。他双臂交叉在胸前,等在那里,陷入沉思之中。有一件事值得注意,但却一点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这就是因为我们经常让感情服从意志,所以有些事情都是我们自找的,我们的境遇也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偶然性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其实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大。“一匹马也没有嘛。”坐在一只箱子上的女仆说。“一条修过的路也没有,”男仆说。“可是这儿有马来过。”女仆说,指了指马走过的痕迹。她①但丁(1265 1321),意大利著名诗人,《神曲》的作者。贝阿特丽克丝是他青年时代倾心相爱的女子。他曾为她写过许多诗,在《神曲》中,贝阿特丽克丝被描写为诗人漫游天堂的引路人。人间喜剧第四卷问卡利斯特:“先生,那是通往盖朗德的路吗?”“是的。”他回答,“你们等谁呀?”“人家告诉我们说,图希家会派人来接我们的。”她对男仆说,“要是还不来人,我真不知道侯爵夫人怎么穿戴法。您应该到德·图希小姐家去跑一趟。这个穷乡僻壤,电地方!”卡利斯特隐隐约约觉得他呆在这里不大对头。“您的女主人是去图希庄园吗?”他问。“小姐今天早晨七点钟就来把她接去了。”她回答,“啊!马来了……”卡利斯特转身向盖朗德奔去,跑得象羚羊那样轻快,同时象野兔那样兜着圈子跑,为的是不被德·图希家的人认出来,可是他走过的盐田路窄,还是遇到了两个德·图希家的佣人。“我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当他远远看到图希庄园的松树树尖时,心里思量着。他胆子小,径直回了盖朗德,既羞隗又懊恼。他在林荫道上散步,继续翻来覆去考虑。他看到图希庄园心就猛烈地跳动,他端详着图希家的风向标。“我这样坐立不安,她是不会料到的,”他想。他这些古怪的想法好似一只只沉到心底里去的四爪锚,把侯爵夫人拴在里面了。卡利斯特在结识卡米叶的时候事先没有这些担心,也没有这些欢乐。他是在骑马的时候遇见卡米叶的,欲望油然而生,好象看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就想去采摘那样。他迟疑不决,好象天性羞怯的人做诗,想象之火刚刚燃烧,他们便忽而振奋,忽而愤怒,忽而消沉,忽而激动,在达到苦心追求的目标之前,便默默地、一厢情愿地人间喜剧第四卷把爱发展到最热烈的程度。卡利斯特远远看见杜·阿尔嘉骑士和德·庞奥埃尔小姐在林荫道上散步。他听见他们提到他的名字,便隐蔽了起来。骑士和老小姐以为林荫道上只有他们俩,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既然夏洛特·德·凯嘉鲁埃来了,”骑士说,“您就留她在这儿住三、四个月。您叫她怎么讨卡利斯特喜欢呢?她来这儿住的时间一向不长,没有时间做到这点。这两个孩子天天有了见面的机会,天长日久就会互相爱上,明年冬天,您就可以为他们办喜事。您只要把您的想法稍稍透露一点给夏洛特,她会立即加油添酱去搬给卡利斯特听。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肯定会胜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两位老人转过身来往回走,所以卡利斯特一句也听不见了,但他已经知道了德·庞奥埃尔小姐的意图。处于他目前这种心境,大概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了。小伙子正对一场预料中的艳遇抱着希望,在这时候把一位少女强加给他,他会接受吗?卡利斯特对夏洛特·德·凯嘉鲁埃不感兴趣,不想要她。他自幼就习惯了父亲家里的小康生活,对财产漠不关心,而且他眼见德·庞奥埃尔小姐过日子同杜·恺尼克家一样寒酸,不知道她有钱。再说,具有卡利斯特这样教养的青年,应该只考虑感情。所以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侯爵夫人身上。脑子里有了卡米叶给他描绘的形象,小夏洛特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他当作小妹妹看待的童年时代的女伴。五时左右他才回到家里。他走进大厅,母亲把德·图希小姐的一封信递给他,睑上挂着苦笑。亲爱的卡利斯特:人间喜剧第四卷美丽的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已经抵达舍下,我们希望您来一道为她洗尘。总爱打趣的克洛德说,您将做比丝Ⅲ,她做但丁。款待好一位卡斯泰朗家族的成员,关系到布列塔尼的荣誉,也关系到杜·恺尼克家族的荣誉。一会儿见!你的朋友卡米叶·莫潘又:您来不用客气,象平常一样,否则,我们会让人耻笑的。卡利斯特把信拿给他母亲看,随即离家而去。“卡斯泰朗是什么人家?”母亲问男爵。“这是诺曼底的一个古老家族,与征服者威廉吲有联姻关系。”男爵回答说,“他们家的族徽是上中下蓝、红、黑三等分,上面衬着一匹奔驰的白马,马蹄铁是金黄色。一八oo年,让好汉吲在言热尔送了命的美人儿就是卡斯泰朗家一个小姐的女儿。这位小姐被德·韦纳伊公爵抛弃之后,到塞镇出家做了修女,后来当上了修道院长。”“罗什菲德呢?”“不知道有这个姓,要看了他们家的族徽才知道。”他说。男爵夫人得知贝阿特丽克丝·德·罗什菲德是世家出身,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知道自己儿子又面临另一个女①比丝是贝阿特丽克丝的爱称。②征服者威廉,即威廉一世(1 027 1 087),原诺曼底公爵,一0六六至0八七年为英国国王。③这里“好汉”即《舒昂党人》中的蒙托朗侯爵,见本卷第61页。人间喜剧第四卷人的诱惑,心里总有些恐慌。一路上,卡利斯特的心情既激动又平等。他感到喉咙哽塞,胸口发胀,头脑发昏,体温上升。他想走得慢一点,一种不可抑制的力量却总是让他走得很快。一种模糊的希望所引起的这种感官上的冲动,所有青年人都体验过:身体内燃烧着难以言喻的欲火,使他们浑身上下光华灿烂,就象裹着宗教画上圣人四周的光轮,透过光轮,他们看到映得通红的大自然和喜笑颜开的佳人。他们不是象圣人一样心里充满了信念、希望、热诚和圣洁吗?这位年轻的布列塔尼人在卡米叶套房的小客厅里找到了聚在一起的宾主。这时是六点钟左右:落日的残辉透过树木和窗户射进室内,气氛安静,客厅里笼罩着妇女们酷爱的苍茫暮色。“这位就是布列塔尼的代表。”当卡利斯特掀起门帘朝里走的时候,卡米叶·莫潘抬手指着卡利斯特,微笑着对她的女友说,“他象国王一样准时。”“您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克洛德·维尼翁问德·图希小姐。卡利斯特向侯爵夫人欠身致意,侯爵夫人向他点了点头。卡利斯特没有看她。克洛德·维尼翁向他伸过手来,同他握手。“这位是我们同您多次谈起的大人物,热纳罗·孔蒂。”卡米叶向卡利斯特介绍说,没有回答维尼翁的问话。她向卡利斯特介绍的人中等身材,瘦削,栗色头发,眼睛几乎呈红色,白哲的面孔上有点点红棕色小斑,与大家所熟悉的拜伦爵士的容貌一模一样,所以也无需加以描绘,也人间喜剧第四卷许衣着要考究一些。长相与拜伦相似,孔蒂感到相当得意。“我路过图希庄园只有一天,能和先生相识,感到很荣幸。”热纳罗说。“感到荣幸的应当是我。”卡利斯特应答如流。“他象天使一般英俊。”侯爵夫人对费利西泰说。这话虽然说得很轻,而且是附耳说的,却被站在沙发和两位女人之间的卡利斯特隐隐约约听见了。卡利斯特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偷偷瞅了侯爵夫人几眼。他借助落日的余辉看到一个洁白的具有曲线美的形体倚在沙发上,好似雕塑家放在那里的一般,使他觉得眼花缭乱。费利西泰的描绘无意间为她的女友帮了大忙。贝阿特丽克丝的容貌比昨天卡米叶不太恭维的描绘要美。她把两鬓的头发做成发卷荡在面颊两侧,在漂亮的头发上戴了几簇矢车菊,烘托出发卷的浅淡色调。她这样打扮不是有点儿专门为了这位客人吗?她的眼皮由于疲劳而泛起的一圈黑,好似极其纯洁、极其绚丽的螺钿,她的面部和她的眼睛一样神采奕奕。她那白哲的皮肤象光滑的蛋壳一样细洁,透过皮肤可以看见生命在血管里跃动。面孔之娇嫩从未见过。前额好似透明的一般。这甜蜜温柔的容貌令人赞叹地与线条清晰的长颈连在一起,随时可以表现喜怒哀乐的感情。纤细的腰肢轻盈得使人心醉神迷。袒露的双肩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好似在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朵白色的茶花。袒露得体的胸口盖着浅色的头巾,两个娇小诱人的轮廓清晰可辨。白底蓝花的薄纱长裙,宽袖,紧身,无腰带,系带的厚底鞋,苏格兰线袜,显得穿着十分讲究。一副嵌银丝的耳环是热那亚金银匠的杰作——不久肯定会时兴起来,这人间喜剧第四卷副耳环与饰着矢车菊的那头蓬松柔软的金发配在一起,显得极其和谐。卡利斯特用贪婪的目光仅仅扫了一眼就抓住了这些秀丽之处,并牢牢地记在心里。金黄头发的贝阿特丽克丝和棕色头发的费利西泰会使人想起纪念画朋里英国画家和雕刻家们那些制作精美、对比鲜明的美人图。女人的优缺点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形成绝妙的对照。这两个女人永远也不会互为情敌,她们各有迷人的魅力,好比是一朵娇嫩的长春花或百合花同华丽的睫美人争艳,一块绿松石同红宝石斗奇。顷刻间卡利斯特产生了爱慕之情,这是他的种种希望、担忧、迟疑在暗中起作用的结果。德·图希小姐已经唤醒了他的欲望,贝阿特丽克丝点燃了他的心灵和思想。这位布列塔尼青年感到身上产生了一股可以战胜一切、藐视一切的力量。因此,他向孔蒂投去竞争者的羡慕、仇恨、阴沉而恐惧的目光。对克洛德·维尼翁他却从来不曾如此。卡利斯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然而心里却认为土耳其人把女人藏在内室是有道理的,是应该禁止美人儿在情火燃烧的青年人面前卖弄风情,挑逗春心。一旦贝阿特丽克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旦听到她温柔的话语,卡利斯特感情上的这股狂飙就平息下来了。这可怜的孩子已经象害怕上帝一样怕她。吃晚饭的铃响了。“卡利斯特,请您挽着侯爵夫人,”德·图希小姐说。她右手挽着孔蒂,左手挽着维尼翁,闪开身子让这对年轻人先走。挽着侯爵夫人走下德·图希家古老的楼梯,对卡利斯特来说好似首次身赴疆场:心儿激烈地跳动,找不到一句话来搭讪,额头上沁出一粒粒汗珠,脊背也汗湿了;胳臂猛烈地人间喜剧第四卷颤抖,以致下到楼梯最后一级的时候,侯爵夫人突然问他:“您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不,”他回答,声音哽塞,“除了我的母亲之外,我生平从未见过象您这样美貌的女子,我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这儿不是有卡米叶·莫潘吗?”“啊!大不一样!”卡利斯特天真地说。“好啊,卡利斯特,”费利西泰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早就对您说过,您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好象不曾有过我一样。您就坐在她的旁边吧,坐在她的右边;维尼翁坐在她的左边。”她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你,热纳罗,坐在我旁边,我们来看着她,别让她卖弄风骚。”卡米叶这句话音调特别,克洛德听了很不舒服,他阴沉地、难以觉察地扫了卡米叶一眼,那眼光说明他心里留了意。一顿晚饭他就没停止观察德·图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