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丝皱纹。你好象又看到了被岁月磨光了的花岗石的埃及雕像。她的颧骨虽不算突出,仍比别的女人高,使面孔上又多了一块显露毅力的地方。鼻子细小、挺拔,稍有点上翘,鼻孔张得大大的,连柔嫩的内壁上殷红的毛细血管也能看见。鼻梁与前额相连的地方线条十分柔美。整个鼻子白白净净,无一点雀斑。卡米叶在生气、发火或愤怒的时候,鼻翼会翕动,那模样妙不可言。正如塔尔玛Ⅲ所指出的,大人物发怒或挖苦的表情主要表现在鼻翼上。鼻孔不会动是表情不丰富的表现。吝啬电的鼻孔从来是一动不动的,象嘴一样绷得很紧;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思想也从不外露。殷红的嘴象一张弯弓,血色丰盈,浓而不艳,极具魅力,能使有情人高兴,而她那①塔尔玛(1763 1826),法兰西剧院的著名演员,擅长演高乃依的悲剧。在拿破仑时代,因革新了舞台表演艺术而出名。人间喜剧第四卷端庄严肃的面孔也许又会使他望而却步。上唇薄薄的,人中相当长,好比架在弓上的箭,使她显得特别傲气。卡米叶无需做出特别的样子就能让人知道她生气了。这美丽的上唇紧贴着宽宽的红润的下唇。下唇妙在温厚,充满亲切感,象裂嘴石榴的唇边,颜色也象,好似出自菲迪亚斯Ⅲ之手。下巴颏很翘,略嫌肥硕,但显得有意志力,并使这庄严的容貌——虽说不上是神圣的容貌——更加完美。需要指出的是,鼻孔下面淡淡地笼罩着一层美丽的绒毛。如果造化没有让这儿长出这层香雾般的绒毛,那就要犯错误了。娇嫩的耳廓意味着这副耳朵很能辨别言语的滋味。上半身宽阔。胸脯不厚,但也够饱满了。臀部不高,但很风骚。腰肢极美,使人想起巴克科斯吲的、而不是卡利皮热的维纳斯吲的腰。著名妇女与其他女胜的差别可以从腰部看出来,几乎无一例外。她们的这个部位与男人有某种相似之处。天性要生儿育女的妇女腰间所具有的那种灵活与自如,她们都没有。她们走起路来不那么袅袅婷婷。这一观察反过来对男人也合适。精明、狡猾、虚伪和胆怯的男子,要是他们的臀部长得同女人差不多,走起路来就会扭扭捏捏。卡米叶的颈寓并不凹下去,反而鼓起来,颈背之间没有曲线,这是身体壮实的明显特征,脖子上有时还会出现象田径运动员那样健美的线条。肩头丰满,好①菲迪亚斯(公元前490 431),古希腊著名雕刻家。②巴克科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即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③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卡利皮热的维纳斯塑像现存那不勒斯博物馆。人间喜剧第四卷象属于大个子的女人。胳臂长得健壮有力,手腕却象英国女人那样纤细。一双可爱的小胖手上全是寓寓。粉红色的指甲修成杏『二形,边沿还有一道棱纹。白哲的手臂说明她那如此丰满、结实、匀称的身体的肤色与面孔的颜色有所不同。由于嘴唇灵活而富于表情,鼻孔翕动起来十分好看,弥补了她的头部坚毅而冷漠的姿态。但是,尽管有这些不易为一般人发现的撩人之处,这副冷面孔仍然有点儿咄咄逼人,看上去忧郁严肃的时候比和蔼可亲的时候多,因为德·图希小姐总是沉浸在忧虑和遐想之中。所以她听得多,说得少。她的沉默寡言,她凝思时的深邃目光,使她看上去有点儿令人望而生畏。真正受过教育的人,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不想起真正的克勒俄帕特拉,那位几乎扭转乾坤的娇小的棕发女人。可是卡米叶身上的动物特征是如此完整,如此集中,如此丰富,稍稍健壮一点的男人都会为这样的身体里装着如此巨大的才智而感到遗憾,都希望这玉体是十足的女胜。一个伤风败俗的怪物,谁见了都害怕。冷静的分析,求实的思想,岂不说明她内心没有激情了吗?这女子岂不是只判断而不感受吗?或者更可怕的是,她岂不是在感受的同时又在判断吗?她的脑袋无所不包,她会局限于考虑别的女人所思考的问题吗?有这种智力的女人,还会有软弱的心肠吗?还有魅力吗?女人们为了吸引心上人,为了使心上人高兴,为了博取心上人的欢心而耍弄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手腕,她会屈尊去做吗?如果感情不象她所理解和想象的那样无限深厚,难道她不会毅然一刀两断吗?谁能猜透她那两道深邃目光的涵义呢?人家害怕在她身上发现不可言状的贞洁,难以形容的桀骜不驯。女下接《人间喜剧05》人的厉害只应该摆摆样子,而她却实实在在叫人害怕。卡米叶·莫潘有点儿象席勒Ⅲ笔下那位供在庙宇里的爱西丝。祭司们在她的脚下发现那些曾经向她祈求指导的勇士们已经奄奄一息。卡米叶·莫潘是活着的爱西丝。人们信以为真、卡米叶也不加否认的艳史证实了她的外貌使人产生的疑问。也许她喜欢这种污蔑吧?她的美貌的特点对她的名声不无影响:如同她的财产和地位维持了她在上流社会的声誉一样,她的美貌也使她名扬四方。雕塑家如果要想雕一尊出色的布列塔尼女人像,可以把德·图希小姐当作模特儿。惟有这种多血质和多胆汁气质的人才能抵御岁月的磨损。她的肌体不断受到仿佛上了釉的皮肤的滋润,这是大自然赋予女人抵御皱纹的唯一武器,而且卡米叶面无表情,也起了预防皱纹的作用。一八一七年,德·图希小姐向艺术家、知名作家、科学家和新闻记者敞开了家门。她天生喜欢接近这些人,她的沙龙与热拉尔男爵吲的沙龙相似,是巴黎的精英荟萃之处,贵族与名流厮混在一起。在巴黎建立一个社交圈子是极其困难的,德·图希小姐在这件事上托庇于亲戚关系和她的财产——由于继承她那位当修女的姨妈,财产更多了。她的独身也是她获得成功的一个原因。许多做母亲的,一心想高攀,指望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因为儿子的财产与美丽的族徽不相称。有几位贵族院的议员对她的八万年金和这座设备豪华的住宅①席勒(1759 1805),德国诗人,剧作家。②弗朗索瓦·热拉尔男爵(1770 1837),法国画家,以画肖像画著称,王政复辟时期曾任王家首席画师。人间喜剧第四卷垂涎欲滴,把他们最难接近、最难伺候的女眷也带来了。寻求精神乐趣的外交界人士也来这儿开开心。德·图希小姐身边有那么多对她感兴趣的人,她尽可以对每个人——即使是最有教养的人,在情欲、贪财和野心的支配下所演的种种喜剧加以研究。她早已看破红尘,J夫幸自己没有过早地堕入那消耗女人的思想和精力、使她不能作出正确判断的情网。一般说,女人是先感受,后享受,再判断:从这次序可以清楚地看出人的三个不同时期,而最后一个时期正好同老年的悲境相吻合。对德·图希小姐来说,次序正好相反。她的青春岁月是在严厉的科学和冷静的思考中度过的。这种次序的颠倒进一步说明了她一生与众不同的地方和她的才能的性质。在别的女子眼睛只盯着一个男人的年龄,她就对所有的男人进行观察了;她们欣赏的,她看不上眼;那些恭维话里的谎言,她们听了信以为真,她一听便知是假;她们一本正经对待的事,她觉得好笑。她这种情理反常的状况持续了很久,最后以使人咋舌的转变而告终:因为仍然保持了年轻美貌的她,第一次心里产生了爱情,当时的年龄,若在别的女人,造物主就要劝她们别再恋爱了。她的第一次婚姻极其秘密,谁也不知道。费利西泰象所有妇女一样感情用事,认为外貌美的人心灵也一定美。她爱上了一张面孔,结果备受这位只把她看做女人的富翁的折磨。她花了不少时间才从这不理智的婚姻和厌恶情绪中恢复过来。她的痛苦被一个人看出来了,他安慰她,毫无私心杂念,或者说,他至少很善于不让人知道自己的意图。费利西泰以为遇到了纨祷子弟所缺少的高尚的心灵才智。这个人是当时人间喜剧第四卷极为出众的才子之一。他也用笔名写作。从他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崇拜意大利。费利西泰必须旅行,否则她始终有个知识上的空白。为了见识见识艺术之乡,这位对一切持怀疑态度又喜欢挖苦的人把费利西泰带到了意大利。这位不为人知的名人可以算是卡米叶·莫潘的导师和塑造者。他使费利西泰广博的知识具有条理;通过对意大利琳琅满目的杰作的研究,使她的知识更加丰富,使她的文笔变得聪明、机智、俏皮和深刻,而这正是他的才能的特色,形式上虽然总有点儿古怪,但卡米叶·莫潘以其女人们所特有的细腻感情和巧妙的表达弥补了,他培养她对英国文学作品和德国文学作品的兴趣;在旅游途中教她学习这两国的语言。一八二。年,这人爱上一位意大利女人而和德·图希小姐分手。如果没有这件不幸的事,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名流。拿破仑称不幸是天才的助产婆。这件事使德·图希小姐对人类永远抱蔑视态度。这种蔑视的感情使她变得如此坚强,以致费利西泰死而卡米叶生。她同大音乐家孔蒂一起返回巴黎,她为他写了两部歌剧的脚本,但她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且瞒着别人,以女唐璜的方式行事,在感情上人不负我,我也不负人。写作上的成功给了她勇气,她出版了两本戏剧集,这一来使卡米叶·莫潘成了著名的匿名作家之一。她在一本不长的小说里,写进了她受骗的爱情故事。故事很动人,是当时的一部杰作。这本书描写了一段危险的恋情,被视为与《阿道尔夫》Ⅲ同类的作品。《阿道尔夫》充满了令人讨厌的哀诉,而①《阿道尔夫》,法国作家邦雅曼·贡斯当(1767 1 830)的小说,以心理描绘细腻著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因被情人抛弃而自杀。人间喜剧第四卷卡米叶的作品正好与之相反。她在作品中的化身的高尚情操这时还不为人所理解。只有少数精细的人从中看出她宽宏的气度,她批评了一个男人,同时又让女人隐姓埋名,以免损害名誉。尽管她不想出名,可是她的声誉仍然与日俱增。这一方面是由于她的沙龙影响大,另一方面是由于她博闻强识、应答如流。她说话有权威,常被别人引用,她推卸不了巴黎社会让她所起的作用。她成了为公众所承认的特殊人物。巴黎的上流社会为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的才华和财富而倾倒,承认并批准她独立生活。太太们钦佩她的才智,先生们仰慕她的美貌。再说,她的行为举止也完全侍合社交的礼仪。她的友好表示看上去纯粹是柏拉图式的。她丝毫也不象女作家。德·图希小姐象社交界的女子一样迷人,说话轻声轻气,样子娇慵懒散,注意梳妆打扮,津津乐道那些使太太们和诗人们感兴趣的琐事。她非常明白,自德·斯塔尔夫人Ⅲ之后,本世纪已不再有萨福吲那种人的地位,没有沉溺酒色的宫廷,没有王公贵族,也就不可能有尼侬吲。她是才智过人的尼侬,崇拜艺术和艺术家,无论是诗人或音乐家,雕塑家或散文家,她都喜欢。她情操高尚,有时慷慨到上当受骗的程度,因为她对不幸者总是抱着满腔同情,而对幸运儿却充满蔑视。自一八三。年以来,她生活在一个人数很少的社交圈子里,朋友①斯塔尔夫人(1766 1817),法国女作家,财政大臣内克的女儿,以才思敏捷著称,她主持的沙龙当时在巴黎颇负盛名。②萨福,公元前七到六世纪司的希腊女诗人。③尼依,本名安娜·德·朗克洛(1 620 1705),法国历史上著名的才貌双全的贵妇。人间喜剧第四卷们是经得起考验的,相亲相爱,彼此尊重。她既没有德·斯塔尔夫人那种弄得尽人皆知的逸闻,Ⅲ也不进行政治角逐;她也嘲笑卡米叶·莫潘,说他是乔治·桑的小弟弟,称乔治·桑是她的大哥该隐吲,因为乔治·桑近来的成功使人们对她的成功有些淡忘了。德·图希小姐象天使一般毫不介意,对她的走运的劲敌十分钦佩,既不忌妒也没有私心杂念。在本故事开始之前,她一直过着善于自卫的女子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生活。在一八一七至一八三四年间,她到图希庄园来过五、六次。她第一次回来是在一八一八年对婚姻失望之后。当时图希庄园的宅子已经破旧得不堪居住。她让她的管事回盖朗德去,自己在他的屋子里住了下来。当时她丝毫也未料到后来会出名。她很伤心,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想在这场惨败之后,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她写信给巴黎的一位女友,告诉她为布置图希庄园的宅子需要些什么家具。全部家具都用船运到南特,然后用小船拖到克华西克,再从那儿穿过沙滩运到庄园,一路上的困难自不待说。她从巴黎请来了工人,于是在图希庄园待了下来,总的来说她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她自以为能在这儿思考思考人生的经历,就象在一座私人修道院里一样。冬天一来,她便返回巴黎。于是盖朗德小城的居民千方百计打听德·图希小姐的私事:人人都说她过着亚洲式的奢侈生活。替她管事的公证人允许居民去参观图希庄园。人们从巴镇、克华西克、萨沃内远道赶来参①指斯塔尔夫人和邦雅曼·贡斯当之司人所共知的恋情。②该隐,圣经故事中的人物。亚当的长子,因忌妒而杀死自己的弟弟亚伯。人间喜剧第四卷观。这种好奇心,在两年内给门房和花匠家里带来了一笔巨大的收入:十七个法郎。两年以后,她结束了在意大利的旅行,又回到图希庄园,同作曲家孔蒂一起住在那里。这次走的克华西克那条线,当地人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她在盖朗德。她经常回到这小城来居住,盖朗德居民的好奇心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只有她的管家,至多还有公证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卡米叶·奠潘是谁。不过,眼下新思想的传播在盖朗德已经取得了某些进展,当地有几个人已经知道了德·图希小姐的双重生活。邮局局长收到寄给住在图希庄园的卡米叶·莫潘的信件。真相暴露了。在一个基本上是天主教的、充满偏见的落后地区,这个杰出的女子与众不同的生活当然会招人闲话,并且永远不会被人理解。那些闲话吓坏了格里蒙神甫,因此大家都把她视为怪物。费利西泰不是一个人住在图希庄园,她家里还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个旁若无人、自命不凡的作家,叫克洛德·维尼翁。他虽然只搞文学批评,却有本事使读者和文学界觉得他有点儿出类拔萃。七年来,费利西泰象接待上百个其他作家、记者、艺术家和社交界名流一样接待这位作家。她了解他软弱的个性,他的懒惰,他的清贫,他的马虎,以及他对一切事物的厌恶,但从她与他相处的方式来看,她似乎想让他做自己的丈夫。她的行为使朋友们感到不理解,她解释说是出于野心,出于对老年的恐惧,她想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一位出类拔萃的人;对这个人来说,她的财富很可能助他一臂之力,使他可以在文学领域继续扩大他的影响。所以她把克洛德·维尼翁从巴黎带到图希庄园,好似老鹰用爪子抓走一只羊羔,以便考察他并做出某种重大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决定。但她把卡利斯特和克洛德同时抓在手里,她想的根本不是结婚,她的感情处于十分激烈的动荡之中,即使象她那样坚毅的心也不能不颤动,因为她发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她看到爱情的阳光直到落花时节才照亮她的生命,但仍象照在二十岁青年心里那样灿烂。下面我们就来介绍一下卡米叶的修道院。布列塔尼的土地到离开盖朗德几百步远的地方为止,接下去便是盐田和沙丘。荒凉的沙滩好似大海在自己与陆地之间留下的一片空白,有条从未走过车子的沟道深入其间。这片沙滩包括贫瘠的沙地,周围培了土埂、形状不规则的盐田,以及把克华西克岛和陆地分开的小海湾。虽然克华西克在地理上是个半岛,但也可以看作是个岛,因为它只靠通到巴镇的沙滩与布列塔尼连接在一起,要穿过这片连茅草也不长的流沙很不容易。在克华西克通盖朗德的小路与坚实的大路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别墅。别墅四周是漂亮的大花园。花园里弯弯曲曲的苍松,有的象一顶顶大阳伞,有的枝叶稀稀落落,在树皮剥落之处都裸露着淡红色的树干。这些松树是随时刮起的飓风的牺牲品,这样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看到这些树,人们就会对盐田和沙丘如凝固不动的大海般的凄凉而古怪的景象有精神准备了。房子的墙壁用片状石块和砂浆砌成,当中用一层一层的花岗石加固,相当结实,毫不讲究建筑艺术,看上去很单调,颇有规则地开着一些窗洞。二楼上的窗户镶的是大块玻璃,底层是小块方玻璃。二楼上面是阁楼,阁楼上面盖着巨大高耸的尖屋顶。尖顶两端的山墙上各开两个大气窗。人字形的山墙下面各有一扇大窗,好似独眼巨兽额头上人间喜剧第四卷的眼睛,西边瞅着大海,东边瞅着盖朗德。房子一面朝通向盖朗德的道路,一面朝沙滩。沙滩尽头耸立着克华西克。这小城那边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条小溪从院墙脚下的涵洞流出来,先是沿着通克华西克的小路向前流,穿过小路,最后流入黄沙或小成水湖内。这种小成水湖是海湾涨水时形成的,四周围着沙丘和盐田。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有一条数米宽的路把别墅和前面的路连结起来。通过一扇大门进入别墅。院子四面是简陋的乡村建筑物:马厩,什物堆放室,花匠的屋子,屋子旁边是养家禽的棚子及其附属建筑。这些附属建筑与其说是给主人使用的,不如说是给看门人使用的。这所别墅的灰色色调与周围的景色非常协调,别墅的花园是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在沙漠的入口处,游人发现有座海关人员驻守的土墙茅屋。这座不带田产的别墅(或者说田产在盖朗德境内),每年从盐田取得一万利勿尔的收益,其余的收益便来自分散在陆地上的租地。这就是图希家的采邑。大革命剥夺了图希家的封建收入。今天图希别墅成了一项产业,盐民们仍然称它为城堡。若不是采邑落到女人手里,他们仍然会称主人为老爷的。当费利西泰要修缮图希庄园的旧宅时,她象大艺术家那样,非常注意不让房屋阴沉的外貌有丝毫改变,那外貌使这座孤零零的建筑看上去象个监狱。只有入口处的大门装饰了两根砖砌的大柱子,撑着可以过车马的游廊。院子里种了树。房屋底层的布局同大部分一百年前建造的乡间住宅一样。显然,这座房子是在某个小城堡的废墟上建造起来的,那小城堡象个铁环,把克华西克、巴镇同盖朗德连接在一起,并统辖盐田。台阶下而有一列柱廊。首先是一座宽人间喜剧第四卷敞的前厅,铺了地板,费利西泰在里面放了一张弹子台;接着是个有六扇窗的大厅,其中两扇落地窗开在山墙下方,构成两扇门,门外是十多级台阶,通向花园。落地窗门在大厅的布局上与通向弹子房和餐厅的两扇门相对称。厨房在另一头,经备餐室通餐厅。弹子房与厨房中间隔着楼梯。厨房有一扇门朝着柱廊,德·图希小姐立即让人把它封了,同时在朝院子的一面另开了一扇。房子的层面高,房间大,卡米叶可以在底层的摆设装潢上显示贵族式的简朴。她注意避免在那里陈设贵重的物品。大厅完全漆成灰色,厅里的挑花心木家具和绿丝绸的装饰,式样都很古老;窗上挂着镶绿边的白布窗帘;两张靠墙的几案,一张圆桌;大厅地板中央铺着大方块花纹的地毯;挂着大镜子的大壁炉上摆着一座太阳形状的台钟,台钟两边各放一只皇家款式的大烛台。弹子房里挂的是镶绿边的灰色窗帘,摆着两张无靠手的长沙发。餐厅里的家具包括四张桃花心木的大餐具橱,一张长桌,十二张罩着绒布套子的桃花心木靠背椅,以及一些装在桃花心木框子里的奥德朗派Ⅲ的木刻精品。天花板正中挂着一个漂亮的吊灯,就象大旅馆的楼梯过道里那样,吊灯里有两只灯。所有架在突起的隔栅上的天花板都漆成木头本色。老楼梯是木头造的,装着粗大的扶手,从上至下铺着绿地毯。二楼上有两个套间,当中隔着楼梯。朝盐田、大海、沙丘的那间,卡米叶自己住。她在套间里安排了一间小客厅,一①奥德朗派,法国里昂的木刻,绘画流派,从十七世纪初形成,到十九世纪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人间喜剧第四卷间大卧室,两个小间一间做盥洗室,一间做工作室。在房子的另一部分,她设法安排了两套带有前厅和盥洗室的客房。仆人们的卧室在阁楼上。那两套客房起初完全是出于需要。她从巴黎购置的艺术品是为装饰自己的套间用的。她想在这阴沉忧郁的住宅里,在这阴沉忧郁的景色面前,看到最离奇古怪的艺术杰作。她的小客厅里张挂着戈伯兰Ⅲ出产的美丽壁毯,壁毯四周镶着雕得极其精致的木框。窗户上的窗帘是用往日分量最沉的料子 漂亮的锦缎做的,锦缎上金色和红色、黄色和绿色交相辉映,帘子上的褶裥又大又密,下面饰着很有气派的流苏,完全可以同教堂里最言丽的华盖上的穗子媲美。一张餐具橱——她的管事给她买来的,今天要值七、八千法郎,一张雕花的乌木桌子,一张威尼斯出产的写字台,上面有无数个小抽屉和象牙嵌成的阿拉伯花纹,还有一些美妙绝伦的哥特式家具,把这间小客厅摆得满满的。小客厅里有绘画,雕像,以及她的一位画家朋友在古董商店所能挑选到的最好的珍品。古董商们在一八一八年没有料到这些珍品后来会价值连城。她在桌子上摆了几只图案非同凡响的日本上等瓷瓶。墙上的挂毯是波斯产品,从沙滩上走私进来的。她的卧室具有不折不扣的路易十五时代的风格。木头雕花床,漆成白色;两头床架成弧形,上面雕着互抛鲜花的爱神,当中用提花绸缎包着填料;床顶上饰着四簇羽毛。四壁张着真正的波斯印花布,用丝绦、绳子和花结固定起来。壁炉上的装饰是洛可可式的;铸金的台钟,两旁各有一只大花瓶,是塞①戈伯兰是巴黎一家以生产壁毯、家具出名的工场,已有四百年历史。人间喜剧第四卷 87夫勒Ⅲ的一级青瓷,放在金黄色的铜底座上。镜子的框架也是同一种风格。梳妆台是蓬巴杜式,镜子镶在镂花的框子里。还有那些弯弯扭扭的家具,那些安乐椅,那张躺椅,那张式样笨拙的小长沙发,炉边取暖用的带软靠背的矮脚椅,漆屏风,与家具罩子统一的绸窗帘以玫瑰色缎子作里,用井绳束成波浪形褶裥。萨伏纳里吲出品的地毯,以及种种雅致、言丽、豪华、精巧的摆设,十八世纪的伟人就是在这种环境里谈情说爱的。书房是完全现代化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一套漂亮的桃花心木家具与路易十五时代的雅趣形成对照。里面还有张无靠背长沙发,很象贵妇人的小客厅;书房居塞满了女人喜欢的无用之物,种种新式摆设使人目不暇接:日记本、盛手帕和手套的盒子、有透明花纹的瓷灯罩、小塑像、中国古玩、文具盒、一、两本画朋、镇纸,以及无数时髦的小摆设。好奇者还会惊诧不安地从中发现几支手枪、一只水烟筒、一根马鞭、一只烟斗、一支猎枪、一件罩衫、一些烟草、一只军用袋,这种古怪的聚合却正好反映了费利西泰的个性。花园那边,生气盎然的陆地过去,便是一片片的荒滩。凡是具有伟大心胸的人,如果来到这里,一定会被这特有的美景所吸引:那一方块一方块单调的盐田,中间隔着一条条白色的小土埂;穿着一身白衣服的盐民在土埂上走来走去,耧盐,收盐,把盐拢成堆;这块盐气蒸腾的地方,鸟儿不愿飞过,草儿也不生长;在那些沙丘上,只有一种耐盐碱的开粉①塞夫勒,法国著名的瓷器产地。②萨伏纳里,法国著名的王家地毯工场。人间喜剧第四卷红色小花的野草和猫眼花,可以让眼睛得到慰藉;海水湖,沙丘,遥遥在望的克华西克小城象威尼斯那样被阻在大海边上;最后,那茫茫海水拍打在花岗岩的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浪花,使礁石的古怪形状显得更加奇特。这景色一方面使人心情忧郁,另方面使人意境高远。雄伟的景色久而久之就会产生这种效果,使人向往那些内心意识到高不可攀的未知的事物。因此这些粗犷的和谐只适合才智高超和心灵遭受巨大痛苦煎熬的人。卡米叶有时整天整天地凝视这片高低不平的荒滩。有时荒滩上的水和沙把阳光反射到巴镇,使巴镇亮得发白,反射到克华西克的屋顶上,使屋顶象淋过水那样晶莹耀眼。她很少转过身去欣赏那些清新怡人的景色,去欣赏盖朗德周围的树丛和开花的绿篱,那些树丛和绿篱把盖朗德装点得象一个用鲜花、彩带、头巾和花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一样。因为当时她正在经受从未遇到过的极大痛苦的煎熬。德·图希庄园山墙上的风标和院子里的盘顶苍松一旦出现在大路远方和荆豆顶端,卡利斯特就产生轻松愉快之感。盖朗德对他来说好似牢笼,他的生活是在德·图希家。德·图希家对一个没有开过眼界的青年人所具有的吸引力,谁不懂呢?在他眼里,费利西泰首先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然后才是女性。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出于爱,出于天使般纯洁的爱,并不因为遭到不可理解的拒绝而有所移易。这片痴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爱的需要。对此,卡米叶·莫潘少不得要加以仔细的剖析,那是无疑的。也许正因为她这样做了,所以才拒绝了他。这种高尚的做法是卡利斯特所不理解的。另外,图希庄园陈设的那些反映现代文明的奇珍异宝同整个盖人间喜剧第四卷朗德很不协调,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因为杜·恺尼克家的寒酸相在盖朗德已经算是言丽堂皇了。在图希庄园,这位只认识布列塔尼的金雀花和旺代的欧石南的无知青年好似来到一个新的天地,满眼都是巴黎女人的珍宝,看得心醉神迷。他在图希家听到的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铿锵悦耳的语言。他在那儿能听到十九世纪最优美、最动听的音乐。这些音乐充满诗情画意,作品的旋律与和声争奇斗艳,歌唱与配器达到空前完美的程度。他在那儿能看到最自由放任的绘画——法国画派的作品。(法国画派现在继承了意大利、西班牙和弗朗德勒的绘画传统,由于人材济济,大家反觉得平淡无奇,厌倦之余,便大声呼唤天才的出世。)他能读到现代文学最惊人、最富有想象力的作品。这些作品在他幼稚的心灵上充分显示了它们的作用。总之,在他看来,我们伟大的十九世纪意味着惊天动地的集体事业,批判精神,努力革新一切,试图做许多事,而且几乎事事都显示出巨人的气魄。十九世纪的孩子,在这个巨人的旗帜下成长,耳畔响着由低沉可怕的炮声伴奏的赞歌。费利西泰讲述的这些光辉业绩,当年曾亲身经历并参与行动的人,可能并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然而卡利斯特却是闻所未闻,于是在他这般年纪所具有的强烈的好奇心在图希庄园得到了满足,他那天真的爱慕之情——少年郎的初次钟情也得到了满足,这种感情由于遭到非议而变得更加炽烈。那是十分自然的!这位漂亮、风雅、爱嘲讽的巴黎女人使他见识了法国人的机智,使他心里许许多多被沉闷的家庭生活压抑着的思想活跃了起来。他把德·图希小姐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