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心。 。的夫0生行她丈剧先银: :一罟: :文文的文文利利哀利利大大里大大意意莫意意人间喜剧第三卷女子长得好看的时候,简直是全意大利最有气派的美女。为了朱利安·梅迪契墓上的雕塑,米开朗琪罗是到热那亚来挑选模特儿的。因为这个缘故,《日》与《夜》那几个女像的胸部特别膨大;许多批评家认为夸张,其实是利古里亚Ⅲ女人的特征。今日之下,热那亚的美人只有到戴mezzaro吲的妇女中寻访,正如在威尼斯只能在戴fazziol一的妇女中发见。这是衰老的民族共同的现象。高雅的舆型只出现在平民阶级,好象城市遭了大火,名贵的徽章都给埋在灰烬底下了。但奥诺里娜在财产方面已经是一个例外,以贵族气派的美貌而论又是一个例外。读者不妨想象一下:假定米开朗琪罗放在《思想家》下面的《夜》圳,披上了现代的衣衫,秀美的长发盘在皮肤略带棕色的、庄严的头上,惘然出神的眼中燃着火焰,丰满的胸部裹着披肩,身上穿着白地绣花的长袍;假定这雕像撑起身子坐着,交叉着手臂,象有名的女演员乔治小姐⑨一样的姿态,那么领事太太的形象就如在目前了。站在她身旁①利古里亚省即热那亚隶属的省份。②意大利文:美纱罗(一种盖住头部和肩部的用花边或丝绸制成的披肩)。③意大利文:法齐奥里(一种很大的包头巾)。④米开朗琪罗为朱利安·梅迪契及洛朗查·梅迪契的坟墓所作的雕像,上面居中各为一巨型的男像:一个象征朱利安,一个象征洛朗查,象征洛朗查的即美术史上享有盛誉的《思想家》。每一巨像之下各有雕像二座(男女各二),题作:《晨》、《暮》、《日》、《夜》,身体均为斜倚半睡的姿势。但《思想家》像下之女像代表《晨》,朱利安下面之女像方代表《夜》;巴尔扎克误记,致谓“《思想家》下面的《夜》”。⑤乔治小姐,法兰西剧院著名悲剧演员,玛格丽特 约瑟芬·维梅尔(1787 1867)的艺名。人间喜剧第三卷的是一个六岁的男孩子,长相的漂亮正侍合做母亲的愿望;坐在她膝上的是一个四岁的女儿,其美丽正好和雕塑家大卫为装饰一个坟墓而竭力寻访的儿童舆型一模一样。卡米叶·莫潘暗中注意着这一对夫妇。她觉得领事有了美满的幸福,不应该再有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气。虽然夫妻俩那天教人看到的是十全十美的快乐家庭的景象,卡米叶却始终不了解:这男人明明是她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出入于巴黎的沙龙,有岁入十余万法郎的家产,为什么只在热那亚当一个总领事?另一方面,凭着女人象《查第格》故事中那个明哲的阿拉伯人Ⅲ一样的聪明,卡米叶在许多小地方看出丈夫对妻子的感情的确很忠实。没有问题,这两个出众的人物可以白头偕老,相爱无间。但看着总领事莫测高深的态度,和不下于英国人、野蛮人、东方人和老外交家的镇静,卡米叶不由得在肚里左思右想:——“怎么回事呢?”——“噢,没有什么!”一牵涉文学,大家就谈到文坛上的老题目:女人的失节。他们的意见不久归结到两点:女人的失节究竟错在女人还是错在男人?在座的大使夫人、领事夫人、德·图希小姐,这三位公认为白璧无瑕的太太把女人批判得很严。几个男的却竭力向三位优秀的女性证明,说女人失足以后还可能有她的德性。①伏尔泰的哲理小说《查第格》中提到一阿拉伯人,叫做赛多克,在市场上买到查第格作奴隶,不久发见他识见卓越,即以友人相待,事事谘询,故经营之商业获利甚丰。人间喜剧第三卷莱翁·德·洛拉说道:“咱们这种捉迷藏式的游戏,玩到什么时候为止呢?”领事对他的太太说:“cara vit∥,你打发孩子去睡觉吧;叫吉娜把我放在布勒家具上的小公事包给拿来。”领事太太一言不发,站了起来:这证明她很爱丈夫,因为她的法文程度已经能懂得他的意思等于要她走开。然后领事说道:“让我给大家讲一个我自己还在里头当一个角色的故事,你们听完了再讨论吧。拿着解剖刀空划一阵是没意思的。要解剖,就得有个尸体。”于是在场的人坐下来预备听了,尤其因为各人的话已经说得相当多,快要兴尽,正是讲故事的人应当挑选的时间。以下便是总领事口述的话:——我二十二岁上得了法学博士学位以后,我的七十二岁的舅舅洛罗神甫,认为需要替我找个后台,安排一个前程了。这位好人即使不是圣者,至少把每个新年都看作上帝的恩赏。不必说,太子的忏悔师要安插一个亲手培植的年轻人,他妹妹的独生子,真是太容易了。因此一八二四年年底,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有天特意到我房间里来找我。那时他在巴黎勃朗芒托教堂已经当了五年本堂神甫,我住的就是他教士私宅中的一间屋子。他和我说:“孩子,你换换衣服,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找你到家里去当秘书。要是我没看错,将来上帝召我回去的时候,那位先生可以代我照顾你。我的弥撒祭到九点完场,还有三刻①意大利文:亲爱的。人间喜剧第三卷钟的时间,尽够你收拾了。”“啊!舅舅,我在这个房间里过了四年多愉快的日子,难道要我离开了吗?……”“我身后没什么东西传给你呀,”他回答。“你的名字和你的功德永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我还不沾光吗?”他微微一笑,说道:“别提这种遗产。你对人生还阅历不够,不知道这种性质的遗产是最难兑现的,不比我今天要带你去见的……●说到这里,领事停下来加两句说明:我只能用我保护人受洗的名字称呼他,把他叫做奥克塔夫伯爵。)……不比我今天要带你去见的奥克塔夫伯爵,只要你能讨这位廉洁的政治家喜欢——这我相信你一定办得至『卜 ,倒真正能庇护你,等于我给了你一份家私。本来嘛,要不是你父亲的破产和你妈妈的故世象晴天霹雳一般把我搅昏了,我也很可能替你积一笔钱的。”“你是伯爵的忏悔师吗?”“嘿!要是这样,我还能把你荐去吗?在忏悔室里听来的秘密,世界上有哪个教士敢利用?不,你是由掌玺大臣保举的。亲爱的莫里斯,你住在他家里等于住在一个父亲家里。伯爵给你两千四百法郎年薪,供给住宿,外加一千二的伙食津贴:他既不能和你一桌吃饭,也不愿意为你另开一桌,把你交给仆人照管。我知道了奥克塔夫伯爵的秘书决不是高等用人的性质,才代你接受下来。你工作一定很忙,因为伯爵自己便是工作极紧张的;但经过了那番训练,你将来无论什么高级的职务都能胜任了。谨慎机密一类的话,我想也用不着人间喜剧第三卷再嘱咐你,那是预备进政界的人最重要的条件。”你们想,我当时心里多么好奇。奥克塔夫伯爵是最高的司法大员之一,又得到太子的王妃信任,那时刚好由于她的力量,发表为国务大臣。他的生活,和诸位大概都认识的赛里齐伯爵的差不多,可是更深藏,因为他住在沼泽区佩延讷街,几乎从来不招待宾客。由于持续不断的工作,日子过得象憎侣一般朴素,他的私生活是外边不知道的。现在我先把我的地位简单地描写一下。我是十八岁念完中学的;道貌岸然的圣路易中学校长,受我舅舅的嘱托,等于做了我的监护人。离开中学的时候,我的纯洁不下于一个从圣絮尔皮斯神学院出来的、信心极坚的学生。母亲临终要舅舅答应决不让我当教士,但我好象准备进教会的青年一样虔诚。我一出中学,洛罗神甫就把我安置在他的私宅内,教我念法律。为了获得所有的学位,必须念满四年大学;那四年我非常用功,特别在枯索的法学园地之外。住在校长家里的中学时代不大能接触文学,这时便急于苏解一下我的饥渴:一朝念了几本近代名著,跟着把前几个世纪的代表作都念了。我对戏剧入了迷,有个很长的时期天天上剧院,虽则舅舅每月只给一百法郎零用。老人家手头这么紧,多半是由于怜惜穷人,大量施舍的缘故;结果正好限制青年人的欲望,使它适可而止。我到伯爵家去就职的时候,固然不是什么少不更事的青年,但我难得的几次偷闲,我都觉得是天大的罪过。舅舅为人好得象天使一样,我真怕使他伤心,所以那四年从来没有在外边过夜。他老人家直要等我回去了才睡觉。这种慈母一般的关切,比青年人在家教极严人间喜剧第三卷的家庭中受到的教训与责备,倒反更能够约束我。当时我还没见识过组成巴黎社会的不同的阶级,所知道的良家妇女与资产阶级女子,只限于在散步的时候或是戏院里见过,并且还是从正厅里远望的。倘若有人对我说:“等会儿你可以见到卡那利,或是卡米叶·莫潘,”我头里肚子里都会象火烧一样的发热。在我心目中,名人的说话、走路、吃饭,都跟平常人两样。青年人的脑子里不知装着多少《天方夜谭》式的神话!……他先要虚构了多少神灯Ⅲ以后,才明白真正的神灯不是靠偶然,便是靠苦功,或是靠天才。这种由于精神兴奋而来的梦想,在某些人是时间很短的,但我始终保存着。那个时代我夜里入睡的当口不是做了托斯卡讷大公爵,便是成了百万富翁;不是有个公主爱我,就是自己享了大名。所以在奥克塔夫伯爵那儿有个职位,一年有二千多法郎进款,对于我就是开始过独立生活。我觉得从此有希望踏进社会,追求我最急切的梦想,——找一个女子做后台,不让我走入危险的路;那种危险的路是一般二十二岁左右的青年,无论怎么安分怎么有教养,在巴黎都是容易走上的。我开始惴惴不安,对自己害怕了。便是我下过苦功的法律知识,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把那些可怕的妄想压下去。是的,有时我胡思乱想,假定过着舞台生活,自命为可能成为一个大演员,做着声名盖世、艳福无穷的美梦,完全不知道令人失望的内①《神灯》为《天方夜谭》中最有名的故事之一;主人公阿拉丁靠神灯成为巨富。人间喜剧第三卷幕;——那当然是到处一样的,人生每一个舞台都有它的内幕。有几次我跑到外边去,中心如焚,恨不得到巴黎城中去探奇猎艳,碰上一个美女,跟她到门口,刺探她,写信给她,把自己整个儿交给她,用爱情的力量征服她。我的舅舅,——这个心肠极慈善的人,这个七十岁的老孩子,和上帝一样聪明,和天才一样幼稚,大概也猜到了我心中的骚动,因为他每次感到拴我的那根绳子过紧,眼看就要绷断的时候,一定会对我说:“得了吧,莫里斯,你也是个可怜人!给你二十法郎玩儿去吧,你又不是教士!”倘若你们看到使他的灰色眼睛发亮的那种嶙火,把可爱的嘴唇往两边扯开去的那副笑容,挂在他象使徒一般丑陋而庄严的睑上的、那种令人疼爱的表情,你们就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只能把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当作母亲一般拥抱,来代替我的回答。到佩廷讷街去的路上,舅舅对我说:“奥克塔夫只会把你当作朋友,决不当作下属;但他是多疑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很谨慎的。必须日子久了,才能赢得这位政治家的友谊;因为他虽则眼光犀利,看人看得很多,也受了你前任的骗,险些儿吃亏。你听了这话就知道在他手下应当怎么行事了。”到了一所前有院子,后有花园,规模和卡尔纳瓦莱府第Ⅲ一样大的屋子前面,我们在一扇其大无比的门上敲了几下,敲出来的声音好象散在旷野里。舅舅向一个穿号衣的老门房说①卡尔纳瓦莱为巴黎有名的府第,建于十六世纪,现为巴黎市公产,改为博物馆。人间喜剧第三卷明来意,我却望了望院子,一眼之间把什么都瞧见了:地下的石板被野草遮掉了,极有格局的建筑物装饰很多,黝黑的墙高头长着草木,赛似小小的花坛,屋顶的高度跟杜伊勒里宫的相仿。楼上的游廊,柱子已经剥落。从一个巍峨的拱门中,我瞥见里侧另外有个院子;那是连门都在腐烂的下房。一个老马夫在里头擦一辆旧车。看他懒洋洋的神气,可以断定当年牲口众多,极有气派的马房,如今至多只剩一两匹马了。正对院子的门面,建筑十分壮丽,但气象萧索,好似派作机关用的政府的公产或是王上的私产。正当我跟舅舅俩从门房(门房高头还留着请向门房接洽几个字)走向台阶的时候,听见一声铃响,阶沿上跑出一个听差,穿的号衣很象法兰西剧院中的拉勃朗希Ⅲ穿的。由于平日宾客稀少,听差一边打开一扇嵌着小玻璃的门,一边还在披上褂子。门的两旁各有一盏露天的灯,把墙壁熏了许多象星一样的黑点。列柱成行的走廊,言丽不亚于凡尔赛宫中的,它让你看到一座将来不会再造的那种楼梯,占的地盘跟现在新盖的整幢屋子一样大,宽度可以让八个人并列着走;石级冷冰冰的,象坟墓里的阶梯,高大的穹窿传出我们脚步的回声,似乎进了一所大教堂。铁栏杆是亨利三世吲时代的镂刻艺术家匠心独运的结晶品,大可饱人眼福。我们仿佛肩上披了一件冰冷的大氅,走过穿堂,走过一连串不铺地毯的客厅,里头摆着精雅的,有资格搬到①拉勃朗希,十七、十八世纪法国喜剧中常见的仆人名。②亨利三世(1551 1589),法国国王,于一五七四年登基,一五八九年被一多明我会派僧侣所刺死。人间喜剧第三卷古董店去的古式家具。最后我们到了与正屋成直角的楼厅部分,走进一间宽敞的书房,窗子都朝着大花园。进入第一间穿堂的时候,带我们上楼的听差已经把我们交给另一个拉勃朗希Ⅲ。一到书房门口,仆人就通报道:“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和他的外甥德·奥斯塔先生!”奥克塔夫伯爵穿着长裤,灰色法兰绒上衣,从一张其大无比的书桌后面站起来,走向壁炉架,一边向我做手势让坐,一边去跟我舅舅握手,嘴里说着:“我虽然属于圣保罗教区,也常常听人提起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今天真是幸会了。”我舅舅回答:“阁下真是太好了。我把我独一无二的亲属带了来。倘若我自以为给阁下送一件礼物,同时却也替我外甥找了一个象父亲一般的保护人。”“神甫,这一点决无问题,只要令甥和我经过相当时间,双方都觉得能相处的话。”接着他问我:“您的名字是?……”“莫里斯。”“他是法学博士,”舅舅补上一句。“好极了,好极了,”伯爵说着,把我从头看到脚,“神甫,先是为了令甥,其次为了我,希望您赏光每星期一到这儿来吃晚饭。没有外客,等于咱们的家庭晚会。”舅舅和伯爵开始用政治观点谈论宗教问题,慈善事业,消弭罪案的问题;我趁此机会把我的命运所系的人物从从容容①指另一个穿同样号衣的仆人。人间喜剧第三卷打量了一番。伯爵是中等身材,穿的衣服使我看不出他的肥瘦,但我觉得是偏于清瘦干枯的。陷下去的睑,皮肤很粗。五官清秀,微嫌太大的嘴巴兼有慈爱与嘲弄的表情。脑门或许太宽了些,长得象疯子一般使人害怕,尤其因为它和下半个睑成为强烈的对比。下巴很小,和下嘴唇离得很近。一双青绿色的眼睛又聪明又精神,跟我以后见到而且很欣赏的塔莱朗亲王的一般无二,并和亲王一样能把眼神收敛,变得无精打采;这双眼使他那张不是苍白而是发黄的睑更显得奇陉。这皮色似乎暗示他性子暴躁,心中藏着剧烈的感情。已经带些银色的头发,梳理得很仔细,把头顶盖满了一道白一道黑的颜色。英国小说家刘易斯Ⅲ曾经模仿《黑衣修士的告解座》中的施多尼吲描写过一个修道士;在我看来,施多尼仍比刘易斯笔下的修道士要高明。要不是伯爵的头发梳得那么有模有样,他就跟那个骇人听闻的修道士完全相象了。因为清早就得上法院办公,伯爵已经剃好胡子。一对有罩子的四根插头的烛台,分摆在书桌两头,蜡烛还点着,说明那位司法大员天没亮就起床了。他打铃叫仆人的时候,我看到他一双手又白又好看,象女人的一样……领事说到这里又插了几句话:“诸位,我讲这故事,不①刘易斯(1775 1818),英国作家,作品多为恐怖小说。②《黑衣修士的告解座》是专写恐怖小说的英国作家拉德克利夫太太(1764 1 823)的小说。事实上,此书的出版在刘易斯的《修道士》之后,所以巴尔扎克的模仿之说并不可靠。人间喜剧第三卷得不把这个人物的职务与头衔改动一下,但仍相当于他实际上的地位。身分,官阶,财产,享用,生活方式,全部真实;可是我既不愿意对不住我的恩主,也不愿意违反我代人保守秘密的习惯。”)领事停了一会,又往下说了。——以社会地位论,我在伯爵前面好比虫蚁之于老鹰;但我并没那个心理,只觉得一看见他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我可弄明白了。天才的艺术家……(领事向大使、女作家和两位巴黎人很殷勤地欠了欠身)、名副其实的政治家、诗人、统率队伍的将军、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很本色的,而他们的本色就使你觉得和他们平等。诸位在思想上都高人一等。(领事特意对着在座的宾客说),也许已经注意到,社会所造成的心理方面的距离,往往能够由感情来缩短。倘若我们在思想上不如你们,我们可以在忠诚不二的友谊方面和你们并肩。以心的温度来说,——原谅我用这种名词,——我觉得跟我的保护人离得这么近,正如我和他的身分离得那么远。总之,我们的心明亮得很,能预感到别人的痛苦、悲伤、快乐、责备、仇恨。等到发现伯爵的睑也有我早已在舅舅睑上注意到的表情,我就隐隐觉得那是胸中藏着一团神秘的征象。道德的实践、良心的平安、思想的纯洁,把我舅舅的相貌从极丑变为极美。在伯爵睑上,我却看到相反的变化:一眼望去,我以为他有五十五岁;后来经过仔细观察,总觉得在那副因悲喊而冷苦冰霜的面容之下,在呕尽心血的疲劳之下,在失意的感情所表现的郁闷气色之下,还藏着青年人的朝气。听我舅舅说到某句话,伯爵的眼睛一下子又变得象长春花一般人间喜剧第三卷清朗,堆起一副表示叹赏的笑容,于是我看出他的真实年龄不过四十岁。这些念头,我并非当时就有,而是以后把那次会面的经过回想之下,分析出来的。听差托着盘,端着主人的早餐进来了。伯爵说:“我不是要早点;也罢,放在这儿;你先陪德·奥斯塔先生去瞧瞧他的房间。”我跟着听差出去;他带我去看几间雅致的屋子:正房套房,一应俱全;顶上是个平台,里侧是正房的院子,另一边是下房,底下是从厨房通往大楼梯的走廊。回到伯爵书房,刚要开门进去,我听见舅舅正在对我下这样的评语:“他可能犯错误,因为他感情很重;无伤大雅的过失,我们都免不了;但他没有一点劣根性。”伯爵很亲热地把我瞅了一眼,问:“怎么样?您喜欢那地方吗?这里空房间很多,您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另外拨几间屋子。”我回答说:“在舅舅那儿,我只住一间屋呢。”“那么您今晚就可以安顿下来,你们学生的行李,一辆街车就能对付了吧?今晚上咱们三人一块儿吃饭。”他说着,望了望我的舅舅。和伯爵的书房相连的有一间规模宏伟的藏书室。他带我们进去,又给我看到另外一个小巧玲珑的套房,挂满了画,从前大概是个静修的地方。他说:“这便是您的小书房了;您需要和我一同工作的时候就待在这里;放心,我不会用链子把您拴着的。”于是他详细告诉我该做的工作是什么性质,要占据多少人间喜剧第三卷时间。我一边听一边觉得他真是个伟大的政治导师。我大约花了一个月工夫去摸熟我新环境中的人和物,把我的职务研究清楚,对伯爵的举止态度逐渐适应。一个当秘书的必然留神观察他的东家。他的口味、嗜好、性情、怪癖,都成为你不由自主的研究对象。这样两个人精神上的结合,比夫妇的结合可以说又过之,又不及。三个月中间,我跟奥克塔夫伯爵彼此都在暗中刺探。我很奇怪地发现伯爵只有三十七岁。他那种生活表面上的安静,洁身自好的操守,并不完全出于严肃的责任感和自甘淡泊的思想;和这个被一般熟悉的人认为了不起的人经常接触的结果,我觉得在他繁忙的工作、彬彬有礼的举止、和蔼可亲的面具、极象心绪安定而很容易瞒过人的隐忍态度之下,大有深不可测的奥妙。平时我们走在森林里,可以从脚步的声音上猜到某些地面底下是窟窿还是大块的石头;同样,用礼貌遮盖的自私,和被灾难挖成的地下隧道,也会在朝夕相处的生活中发出空洞的声音。盘踞这个伟大心灵的不是灰心,而是痛苦。伯爵懂得一个在社会上负有责任的人。最重要的是有行动,有业绩。因此他虽然抱着隐痛,仍旧走着他的路,用清明的目光望着前途,象一个信仰坚定的殉道者。秘不示人的哀伤,惨痛的失望,并没把他引入看破一切,不复信仰的荒土;这勇敢的政治家是虔诚的,但毫无炫耀的意思;他到圣保罗教堂参加的弥撒,是为一般诚心的工匠与仆役们举行的清早第一场弥撒。朋友之中,宫廷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奉行宗教仪式如此诚心。他的崇拜上帝,象某些规矩人满足什么嗜好一样讳莫如深。所以我后来发现,伯爵所遭遇的不幸远过于一般自以为受尽劫难人间喜剧第三卷的人;他们因为度过了情欲与信仰的难关,便用讥讽与轻蔑的口吻嘲笑别人的情欲与信仰。伯爵却既不讪笑被希望拖入泥淖而仍在那里希望的人,也不讪笑攀登高峰以求孤独的人,或是热血奔腾地继续奋斗,用幻象作兴奋剂的人;他是从全面看社会的,不受信仰的束缚,肯听别人的怨叹,不轻信感情,尤其不轻信忠诚;但这个伟大的严厉的法官,对人间一切都能同情,都能赏识,不是逞一时的热情,而是出之以默默无声的态度,深思的态度,还有是用自己的柔情与人交流的方式。这可以说是一个天主教中的没有血案的曼弗雷德Ⅲ,抱着信仰面仍不失好奇心,用一股象没有出口的火山一般的热度融化人间的冰雪,跟一颗只有他自己看到的明星絮语!我从他的生活表象上发现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他往往在我眼前隐没,但并非象旅行者一般随着地形低陷而失去影踪,而是象被人追捕的狙击兵,故意避人眼目,想找个藏身之处。我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常常在工作最紧张的时候外出,也不瞒着我,因为他一边把工作交给我,一边说:“替我接下去吧。”这位忙于政治家、大法官、演说家三重职务的人,酷爱鲜花,我看了很喜欢;那是心胸高洁的表现,也差不多是一切风雅人士都有的嗜好。园子和书房里摆满了珍奇的花草,但他永远拣枯萎的买来,也许是有心象征自己的命运!……他本身便象那些快要凋谢的花,而那些花的近乎变质的香味,又能给他一股异样的醉意。伯爵非常爱国,献身于公共事业①拜伦的诗剧《曼弗雷德》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性格强悍的人物,他于绝望中犯罪,精神痛苦达于极点,但至死无宗教信仰。人间喜剧第三卷的狂热很象一个人要借此忘掉另外一股热情;可是他浑身浸在里头的研究工作和公事,对他还嫌不够;他心中常有一些剧烈的斗争,爆发的时候不免进出些火花射到我身上。此外,他常常流露出渴求幸福的意愿,我也觉得他还是能够幸福的;那么究竞有什么阻碍呢?是不是害着相思病呢?这是我想到的一个问题。但在归结到一个这么简单而又这么可怕的问题以前,我左思右想,把痛苦的境界到处摸索过了。可见他无论如何努力,仍掩盖不了内心的波动。在他严肃的姿态底下,在法官那种沉默的态度底下,明明有股热情激荡,但被他用那么大的力量镇压着,所以除了我这个与他共同生活的人,谁也没疑心到这桩秘密。他的座右铭仿佛是:“痛苦就痛苦吧,决不开一句口。”随处受到的敬重与钦佩,和他同样勤劳王事的格朗维尔与赛里齐两位院长的友谊,对伯爵都毫无作用;或者是他对他们讳莫如深,或者是他们早已明白底蕴。在众人前面,他始终昂着头,不动声色,只有极少的时间才会露出真面目,例如独自待在书房里,花园里,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那他就象孩子一样,不再以法官的身分遏止他的眼泪,而有非常冲动的表现了;那种情形倘若用恶意去解释,很可能损害他识见卓越的政治家声誉的。等到我把这些情形肯定以后,奥克塔夫伯爵在我心中便成了个问题,而且象所有的问题一样有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同时我对他的关切也象关切我自己的父亲一般了。为了尊敬而不敢表示出来的好奇心,你们能理解吗?……他没有野心,但506 人间喜剧第三卷象皮特Ⅲ一样从十八岁起就致力于经世治国之学,成为渊博的学者;他是法官,精通国际法、参政法、民法、刑法,既不用怕受人欺侮,也不用担心自己犯错误;他又是思想深刻的立法大员,态度严肃的作家,热心宗教的独身者,他的生活就足以证明他没有一点可批评的地方:这样一个人物究竟是被什么灾难压倒的呢?便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受到上帝的惩罚,也不及他所受的痛苦那么严酷:悲伤把他睡眠的时间剥夺了一半,一天只睡四小时!其余的时间,他表面上很安静、用功,没有声音,没有怨叹,但我常常撞见他搁着笔,把手支着头,眼睛象两颗固定的星星,间或还有泪湿的痕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