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对伯爵夫人的美貌感到惊异的女人大概也会用这样的目光来迎接她。猫蹲在琴上一动不动,只抖了抖右边两根银色胡须,然后又把它那两只金色的眼睛转向施模克。钢琴又老又旧,木质倒很好,滚成金、黄两色,可是已经很脏,油漆也已褪色、剥落了。琴键磨损得象老马的牙齿,而且被烟斗上掉下来的烟油染成焦黄。钢琴搁板上的一堆堆烟灰告诉人们,前一晚施模克曾乘着这古老的乐器向音乐的盛会驰骋。方砖地上满是干泥巴、碎纸片、烟灰和不知何物的碎屑,就象有一个星期没打扫的寄宿学校宿舍的地板,从那里,校工可以扫出成堆成堆又象厩肥又象破布的东西。地上还有栗子骰、苹果皮、红鸡蛋壳吲和不小心打碎的盘子,碎片上粘着干了的①第欧根尼(约公元前414 324),希腊犬懦派哲学家,以清贫为乐,蔑视权势名利,传说他常年住在一只木桶里。②刻瑞斯,罗马神话中的谷物女神。③复活节时出售染成红色的煮鸡蛋。人间喜剧第三卷酸菜糊。如果伯爵夫人的眼光稍微老练点的话,就能从这些碎屑上了解到施模克的生活情况。这些盖满尘土的垃圾形成一张地毯,在脚下咔吱作响,从壁炉里冉冉飘下的灰烬落在上面。壁炉用彩石砌就,里面有一块煤做的圣诞柴,圣诞柴前面是两块就要烧尽的木柴。壁炉上方有一面镶着框的镜子,镜框上刻有一些狂舞的人像。镜子的一边挂着那只威武的烟斗,另一边是一只中国陶罐,这是教授放烟草的地方。屋里的家具同莫依康部落Ⅲ的印第安人茅屋里的家具一样简单:两张靠背椅,一张铺着又薄又瘪的垫子的小床,一张没有大理石台面的被虫蛀过的五斗柜,一张缺了腿的桌子L上面还留有吃剩的简单早餐),都是从旧货店里买来的。窗户没挂帘子,插销上悬着一面刮胡子用的镜子,上面搭着一块布片,是用来擦拭刀片的,布片上留着一道道污痕,这大概是施模克为美惠三神吲和尘世所作的唯一牺牲。那只猫是受保护的弱者,得到最好的待遇,它占用了靠背椅上的一只旧垫子,垫子旁边放着一只杯子和一只白瓷盘子。然而,施模克、猫和烟斗,这活生生的三位一体,把这些家具搞成的样子是任何文笔都描写不出的。烟斗把桌子烧坏了好几处。猫和施模克的脑袋把两张椅背上的绿色乌得勒支丝绒磨得油腻腻的,又光又滑。猫承担了一部分清洁工作,要是没有它那条蓬松美丽的尾巴,五斗柜和钢琴上空白的地方大概永远得不到打扫。莫依康,美洲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美惠三神,希腊神话中妩媚、优雅和美丽三位女神的总称,分别取名为阿格拉伊亚、欧佛洛绪涅和塔里亚,她们象征讨人喜欢的本领。人间喜剧第三卷屋子的一角堆着鞋子,要清点其数目必须作一番了不起的努力。五斗柜和钢琴的台面上堆满了乐谱本,书脊被虫咬坏,边角发白、磨破,一张张纸头从硬纸夹里露了出来。墙壁上一溜边贴着女学生们的地址,是拿粘信封用的小面团贴上去的,面团下面没有纸头就表示该地址已经作废。纸头上有粉笔写的若干算式。几只前一天喝空了的啤酒壶装饰着五斗柜,在那堆古旧的物件和乱纸中,它们显得又新又亮。一只水罐上搭着一条毛巾,一块蓝白相间的普通肥皂湿淋淋地放在柜子的香木贴面上,这就是老人的全部卫生设施。衣帽架上挂着两顶帽子,都已旧了,还有那件伯爵夫人一直看见他穿在身上的三层领外套。窗下摆着三盆花,大概是德国花;紧靠着花盆有一根冬青条做的手杖。虽然伯爵夫人的视觉和嗖觉在这儿感到不舒服,但是,施模克的微笑和目光犹如神灵的光辉,使屋里黄黄的色调变得金光灿烂,使杂乱无章变为生气勃勃,遮盖了室内的寒伧相。这位神奇的人物懂得很多神奇的东西,也向别人揭示出很多神奇的东西,他的灵魂象太阳一样闪光。他见到自己的圣赛西尔时笑得那么坦诚、那么天真,以至周围一切都焕发出青春、欢乐、纯洁的光芒,这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宝,他把它们慷慨地倾倒给人们,并用以遮盖自己的贫困。无论多么倨做的暴发户也会觉得,计较这位音乐之神的使徒居住与活动的环境是一件可鄙的事。‘啊,亲爱的伯雀(爵)夫人,什么风怕(把)您吹来的?”他说,‘难滔(道)我套(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唱赞美歌吗?”这个想法使他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大笑。‘难滔(道)我蹦(碰)上好运气了吗?”他带着狡黠的神情接着说,然后又象人间喜剧第三卷孩子似地笑了。“您丝(是)为音乐而来,不丝(是)为一个可怜人而来,这我自(知)滔(道),”他显得有点伤感地说,‘但丝(是),不管您丝(是)为什么而来,您要自(知)滔(道),这里的一切 肉体、灵魂和财产,全苏(属)于您!”他拿起伯爵夫人的手吻了吻,一滴眼泪落在那只手上。这善良的人每天都惦着人家给他的恩德。欢乐使他暂时忘却,可是当他记起来时,感受就加倍强烈。他立刻拿起粉笔,跳到钢琴前的一把扶手椅上,象年轻人一样敏捷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一八三五年二月十七日。这个动作是那么可爱天真,并且带着那么不可遏制的感激之情,伯爵夫人深深地感动了。“我妹妹也要来的,”她对老人说。“她也会来吗?什么司(时)候?什么司(时)候,但愿在我死之前来!”他说。“我代她来求您帮个忙,以后她自己会来谢您的。”她说。‘帙,快,快说!”施模克喊道, “需要我做什么?丝(是)否需要套(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只需在每张纸上写明:签此票据支取一万法郎。”说着她从手笼里抽出拿当按照格式准备好的四张期票。“啊,这很快就能判(办)到,”德国人象小绵羊一样温顺地回答。“只丝(是),我不自(知)滔(道)我的笔和墨水在哪儿。走开,米尔先生,”他对猫喊道,猫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这丝(是)我的猫,”他指着猫对伯爵夫人说,‘这只可练(怜)的猫和可练(怜)的施模克生活在一起!它多漂亮!”“是的,”伯爵夫人说。人间喜剧第三卷“您腰(要)它吗?”他问。“您真这么想吗?”她说,“它不是您的朋友吗?”猫遮住了墨水瓶,此刻它猜到施模克要用,于是跳到了床上。“它机灵得象猴知(子),”他指着床上的猫说,‘铖叫它米尔,为的是颂扬我很熟悉的我们柏林伟大的霍夫曼Ⅲ。”好心人在期票上签了字,天真得就象一个孩子做母亲吩咐他做的事,不假思索,然而确信自己是在做好事。他一个劲儿对伯爵夫人介绍他的猫,一点不关心那些票据,殊不知,根据涉及外国人的法律条文,这些票据可以使他永远失去自由。“您的确认为,这些贴了印花的小字(纸)头……”“您丝毫不用担心,”伯爵夫人说。“我一点也不担心,”他粗声粗气地说,‘铖丝(是)问,这些贴了印花的小字(纸)头真能使杜·蒂耶太太高兴吗?”“啊!当然,”她说,“您给她帮忙,就如同您是她的父亲......,,“能对她有点用处,那我就感到很考(高)兴了。听我给您弹个乐曲吧!”说着他把票据丢在皇上,一步跳到钢琴前面。顷刻间,这位天使的手指已在古旧的琴键上来回跳动,他的目光已透过屋顶看到了天空,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已在空气中回荡,沁入人的心灵。他自然而朴素地表现了神圣的绝妙的东西,他赋予木头和琴弦以语言,正象拉斐尔画的音乐女①霍夫曼所著《神奇故事集》中有一集名为《家猫米尔》。人间喜剧第三卷神赛西尔在聆听她的天使们面前演奏那样。可是,伯爵夫人待到签字的墨迹一干,便不再让他演奏下去。她将期票塞进手笼,用手拍拍施模克的肩头,把她那容光焕发的老师从他翱翔其间的苍穹中拉了回来。“我的好施模克,”她说。“怎么?已经要走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那么您丝(是)为什么来的呢?”他毫无怨言,象一条忠心耿耿的家犬立起身来听伯爵夫人讲话。“我的好施模克,”她接着说,“这是一件生命攸关的事,争取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少流点血和泪。”‘还丝(是)老脾气,”他说,‘r去吧,天寺(使),去擦干别人的眼泪吧!您要自(知)滔(道),可练(怜)的施模克把你们的来访看得比你们给他的年金更重。”“我们还会见面的,”伯爵夫人说,“以后每星期日您来弹奏乐曲,并且和我一起吃晚饭,免得我们吵架。这个星期日我等您。”“正(真)的?”“请您一定来,我妹妹肯定也会定好日子请您去的。”“那么我再幸福也没有了,”他说,“因为,以前只有当您的车子经过爱丽舍田园大滔(道)司(时)我才能见到您,真不容易啊!”说到这里,他抑制住在眼眶里滚动的泪水,把手臂伸给他美貌的学生,她感觉到老人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这么说,您一直在想着我们?”她问道。人间喜剧第三卷“总丝(是)在慈(吃)面包的司(时)候,”他说,“首先想到你们是我的恩人,然后想到你们是最值得我爱的两位姑娘!”伯爵夫人不敢再说什么:施模克的话里含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充满敬意的庄严,一种忠实、虔诚的庄严。这个烟雾弥漫、满地碎屑的房间是敬奉两位女神的圣殿。房间主人的崇拜感情与时俱增,而引起这种感情的被崇拜者却一点也不知道。“这儿有人在爱着我们,深深地爱着我们,”她想。老施模克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伯爵夫人上了车,伯爵夫人也同样激动,她用指尖给他送了个优雅的飞吻,就是女人之间远远表示问好而互送的那种飞吻。施模克见后,久久地站立在那里,直到车子已消失在远方还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伯爵夫人已进了纽沁根公馆的院子。男爵夫人还未起床,但是为了不让一位显贵的女人久等,她披上一条披肩,套了件晨衣就出来了。“夫人,这关系到一件善举,”伯爵夫人说,“办得愈快愈好,不然我是不会这么早来打扰您的。”“哪儿的话,我太高兴了,”银行家的妻子说,一面从伯爵夫人手里接过四张期票和她的保证书。她打铃叫来贴身女仆。“泰蕾丝,告诉出纳,叫他本人马上给我送四万法郎来。”然后,她把德·旺德奈斯夫人写的担保书加了封,锁到桌子抽屉里。“您的房间很雅致,”伯爵夫人说。“纽沁根先生马上不让我住这儿了,他正叫人造一座新宅人间喜剧第三卷干。”“您大概要把这一所给您的女儿哕?听说她要和拉斯蒂涅先生结婚了。”纽沁根夫人正要回答,出纳来了,她收下钞票,把四张期票交给出纳。“正好两相抵销。”男爵夫人对出纳说。‘还差跌(贴)现,”出纳说,然后看着签字,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施模克丝(是)安斯巴赫的一位音乐家。”Ⅲ他的话使伯爵夫人有点胆战心惊。“难道我在做生意不成?!”纽沁根夫人用高傲的目光怒视着出纳说,“这是我的事。”出纳偷眼瞟瞟伯爵夫人,又瞟瞟男爵夫人,只见她们都板着睑。“您可以走了,”男爵夫人对他说,然后又转向伯爵夫人:“请您再留片刻,别让人家以为这场交易与您有关。”“您真是乐于助人,我求您再行个好,为我保守秘密。”“既然是为了一件善举,我当然会保守秘密的,”男爵夫人微笑着说,“我马上叫人把您的空车调到花园那头去,然后我们一起穿过花园。不会有人看到您从我家出去的,否则就无法向别人解释了。”“您象一个受过苦的人那样待人宽厚,”伯爵夫人说。“我不知道我是否待人宽厚,可是我确实受过苦,”男爵夫人说,“但愿您的善举使您付出的代价要小些。”①出纳也是德国人,说法语带有很重的德国腔。人间喜剧第三卷吩咐完毕后,男爵夫人取来毛皮拖鞋和披肩,把伯爵夫人送到花园的小门口。当一个人象杜·蒂耶坑害拿当那样策划了一个阴谋,他是对谁也不会透露的。纽沁根略知一二,他的妻子却与这些不择手段的计谋毫无关系。不过,男爵夫人知道拉乌尔手头拮据,当然不会被两姐妹蒙骗,她完全猜得出这些钱将转到谁的手里。她很乐意帮伯爵夫人的忙,再说,她对这种困境也深感同情。拉斯蒂涅所处的地位使他对两个银行家的诡计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天他来和纽沁根夫人共进午餐。但斐纳和拉斯蒂涅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她把她和伯爵夫人之间的一幕告诉了他。拉斯蒂涅想不到男爵夫人会参与这件事,虽然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是他很多手段中的一种。于是他向男爵夫人指出,她可能已经打破了杜·蒂耶竞选的希望,使他整整一年中所搞的种种骗术和所作的种种牺牲付之东流。拉斯蒂涅把事情的底细告诉了男爵夫人,并且嘱咐她对刚才的错误只字别提。“但愿出纳不要把这事告诉纽沁根,”她说。中午时分,杜·蒂耶正在用午餐,仆人通报羊腿子到。“请他进来,”银行家说,也不管他妻子在场,“怎么样,夏洛克Ⅲ老兄,那个人进监牢了没有?”“没有。”“怎么?我不是跟您说过,槌球场大街,旅馆是……”“他已经付清了,”羊腿子边说边从公文包中抽出四十张①莎士比亚剧本《威尼斯商人》中的高利贷者。人间喜剧第三卷钞票。杜·蒂耶睑上显出失望的神情。“对钱永远不能表示不欢迎的态度,不然会招来晦气的。”杜·蒂耶的伙伴不动声色地说。“太太,您是从哪儿弄来这些钱的?”银行家问妻子,一面扫了她一眼,那眼色使他妻子的睑一直红到颈根。“我不懂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我会弄清这个秘密的,”他一边说一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您打破了我最珍贵的计划。”“您要打翻桌上的午餐了,”羊腿子说,一面按住被杜·蒂耶的便袍下摆带起的台布。杜·蒂耶夫人冷冷地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室:丈夫的话使她害怕。她按了按铃,一个男仆走进来。“给我备好马车,”她吩咐男仆。“告诉维吉妮,我要更衣。”“哪儿去?”杜·蒂耶问。“有教养的丈夫是不会这样盘问妻子的,”她回答说,“而您一向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象个贵族。”“自从这两天您和您那个放肆的姐姐会了两次面以后,我简直不认得您了。”“您不是要我学得放肆点吗?”她说,“我就在您身上试试。”“为您效劳,夫人,”羊腿子不太想看夫妻间的争吵,说了一声就退出去了。杜·蒂耶两眼盯住他妻子,妻子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丝毫不垂下眼帘。“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人间喜剧第三卷“这意思是,我不再是个害怕您的小姑娘了,”她说,“我现在是,而且一辈子都将是您忠实贤淑的妻子;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当我的主人。但是要当暴君,休想。”杜·蒂耶走了出去。玛丽 欧也妮经过这番搏斗后,混身发软地回到自己房中。“要不是我姐姐遇到了危险,我是决不敢这样顶撞他的;”她想,“但是有句谚语说得好,坏事有时能变成好事。”夜里,杜·蒂耶夫人又把姐姐向她吐露的隐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她既深信拉乌尔能得救,便不再因为老想着迫在眉睫的危险而丧失理智。她回想起伯爵夫人曾说过,如果自己不能使拿当免于破产,就和他私奔,以此来安慰他,她说这话时语气是那么坚决果断。欧也妮意识到,这个男人的无限感激和爱慕之情,会使姐姐做出她这个理智的人看来是疯狂的行为。近来,上层社会中这类私奔的事时有发生。有些女人为了得到昙花一现的欢乐,而落得悔恨终生,并因地位暖昧而名誉扫地,欧也妮想起了那些可怕的结局。杜·蒂耶刚才的话更使她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怕一切秘密最终会败露;她仿佛看到了纽沁根银行的文件夹中收着伯爵夫人的签字;她想求她姐姐向费利克斯供认一切。杜·蒂耶夫人没有找到伯爵夫人。费利克斯在家。欧也妮感到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她去拯救她的姐姐。明天可能就为时太晚了。她愿意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但是她决定把事情全部告诉伯爵。他看到自己的荣誉尚未受损,难道能不宽容吗?伯爵夫人不是堕落,而是误入歧途。可是欧也妮又害怕,泄露了整个上流社会一致严守的秘密会被人看作是怯懦和背叛;不过最后她还是为姐姐的前途着想,想到有朝一日姐姐会孑人间喜剧第三卷然一身,被拿当毁掉,穷困潦倒,蒙受苦难和不幸,陷于绝望之中,她便感到不寒而栗;她再也不犹豫了,要求伯爵会见她。费利克斯见小姨子来访很是吃惊,他和她作了一次长谈,谈话中他表现得那么冷静和克制,以至欧也妮担心他会做出某种可怕的决定。“您放心,”旺德奈斯说,“我会处理得使伯爵夫人有一天将感激您。我知道,您把这事告诉我以后,决不肯对她闭口不提,但不管怎样,请您给我几天时间。为了了解您还不清楚的秘密,特别是为了谨慎从事,几天时间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也许我一下子就能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妹妹,在这件事上只有我一人应该受责。所有的情夫都使出他们的手段;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幸看到生活的真实面貌。”杜·蒂耶夫人离去时,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立即到法兰西银行取了四万法郎现金,赶到纽沁根夫人家。见到纽沁根夫人后,对于她曾给他的妻子以信任表示感谢,并把钱还给了她。伯爵解释说,他夫人这次背着他借款是因为要花很大一笔钱去做好事,而他想加以限制。纽沁根夫人说:“先生,您不必作任何解释,既然尊夫人把一切都对您说了。”“她都知道了,”旺德奈斯心里想。男爵夫人交还了保证书,又派人去取那四张期票。这时,旺德奈斯以政界人士的敏锐目光看了男爵夫人一眼,那目光有点使她不安。伯爵认为现在正是谈判的好时机。“夫人,我们生活在一个一切都很不稳定的时代,”他说,人间喜剧第三卷“法国王位的更迭快得吓人。十五年就了结一个强大的帝国、一个君主立宪王朝,以及一场革命Ⅲ。谁也不敢对未来的事作担保。您知道我是忠于正统派的,因此,我说这些话毫不足奇。假设一场灾难降临,难道您不希望在可能得胜的一方有一个朋友吗?”“当然希望,”她微笑着说。“那么,您想不想暗中有我这样一个感激您的人呢?这个人将来必要时能替纽沁根先生保住他正在谋取的贵族院议员的称号。”“您想要我做什么呢?”她说。“很简单,”他说,“讲出您所知道的有关拿当的一切。”男爵夫人把她早晨和拉斯蒂涅的谈话向他复述了一遍。四张期票从出纳那里取来了,她一面还给伯爵,一面对这位过去的贵族院议员说:“请别忘了您的诺言。”这个诺言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旺德奈斯当然不会忘记,而且,为了从拉斯蒂涅男爵那里得到一些其他的情况,他对这位男爵也炫耀了这个诺言。出了男爵家,他向一个代写书信的人口授了一封给佛洛丽纳的信,内容是这样的:如果佛洛丽纳小姐想知道她将扮演的主要角色是什么,请她在拿当先生陪同下去参加即将举①从雾月十八日政变到拿破仑第一次逊位,是十五年差几个月;从王朝复辟到七月王朝的建立正好十五年;七月革命到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相隔十八年,与费利克斯的预见相去不远。376 人间喜剧第三卷行的歌剧院舞会。w信一发出,他就来到他的代理人家里。代理人是个老实而又精明能干的小伙子。伯爵请他假充施模克的一位朋友,去向拿当先生要一张四万法郎的期票作为交换票据,就说施模克向他讲了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前去访问的事,还问他(当然有点太晚了)自己重复写了四遍的“签此票据支取一万法郎”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样做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拿当可能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安排的,但是,为了取胜,就得冒一点风险。玛丽在心绪纷乱中,可能确实忘了向拉乌尔要一张凭据给施模克。代理人立即去报社,五点钟胜利地回到伯爵家,带回一张四万法郎的交换票据;原来,他和拿当交谈几句以后,便说自己是伯爵夫人派去的。这一着既已成功,费利克斯必须设法不让妻子在歌剧院舞会举行之前见到拉乌尔。他准备带她去参加舞会,让她自己在舞会上弄清拿当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他知道妻子特别自尊,因此要让她自动抛弃私情,而不想叫她在他面前睑红;他准备从佛洛丽纳那里赎回玛丽写给拿当的信,并及时把这些被佛洛丽纳卖出来的信拿给玛丽看。这个计划很英明,筹划得也很快,而且已经部分实现,但它可能由于偶然这一因素而落空,偶然常改变人世间的一切。晚饭后,费利克斯把话题引到歌剧院的舞会上,说是玛丽还从未去参加过,建议她第二天也去消遣消遣。①自十七世纪以来,每年嘉年华会(即封斋前的狂欢节)期司,歌剧院都要举行假面舞会。人间喜剧第三卷“我要让你叫一个人大吃一惊。”“啊!那我太高兴了。”“为了把玩笑开得精彩,必须选一个值得一捕的猎物,也就是说选一个名人,一个有才智的男人,作为进攻的目标,把他耍得晕头转向。我把拿当交给你对付,怎么样?我能从一个认识佛洛丽纳的人那里得到一些秘密,拿当要是知道了,准会急得发疯。”“佛洛丽纳?”伯爵夫人问,“就是那个女演员?”玛丽曾经从报社的打杂小厮基耶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现在它象一道闪电掠过她的头脑。“是呀,她是拿当的情妇,”伯爵回答说,“你觉得奇怪吗?”“我原以为拿当先生工作太忙,不可能有情妇。作家也有时间谈情说爱?”“我不是说他们谈情说爱,但是他们象大家一样总得住在某个地方;若是没有自己的家,或是被商警逼急了,他们就住到情妇那里,这在你看来可能有点轻浮,可是比住在监狱里要舒适得多呀。”伯爵夫人的睑颊烧得比火还要红。“你愿意拿他开个玩笑吗?你会叫他大吃一惊的,”伯爵接着说,并未注意他妻子的睑,“我要让你有办法向他证明,他象小孩一样被你妹夫杜·蒂耶耍了。杜·蒂耶这个无耻之徒想叫他坐牢,这样拿当就不能在纽沁根的选区里和杜·蒂耶竞争。我从佛洛丽纳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佛洛丽纳变卖家具得了多少钱,她把这笔钱都给拿当作了办报的资金;我还知道,佛洛丽纳从她今年在外酋和比利时演出的收入里,拿人间喜剧第三卷出多少钱奇给了拿当,结果这笔钱让杜·蒂耶、纽沁根、马索尔得了好处。这三个人早已把报纸卖给部里了,因为他们有把握挤走拿当。”“拿当先生不会接受一个女演员的钱。”“你不太了解这种人,亲爱的。他在你面前不会否认这个事实的。”“我一定要去参加舞会,”伯爵夫人说。“你会玩得很痛快的,”旺德奈斯接着说,“你手中掌握了这样的武器,一定能狠狠鞭挞拿当的虚荣心,同时也是帮他的忙。你会看到,他听了你的讽刺挖苦后,先是怒不可遏,继而转为冷静,然后又暴跳如雷。这样,你可以用开玩笑的方式让一个有才智的男人看清他面临的危险,可以让他敲打敲打他们内部那些两面讨好的家伙。怎么,你不听我讲了,亲爱的?”“恰恰相反,我听得太出神了,”她回答,“我以后会告诉你,为什么我非把这事搞清楚不可。”“那么明天你别摘下面具,”旺德奈斯说,“我安排你和拿当、佛洛丽纳一道吃夜宵。对一个象你这样地位的女人来说,先让一位名人急得团团转,又引起一个女演员的好奇心,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事;你要叫他们俩都摸不着头脑。我呢,马上着手调查拿当对佛洛丽纳的不忠实行为。要是掌握到他近来某件艳史的详细情况,就能让你欣赏一个高等妓女发脾气的场面,那是妙不可言的。佛洛丽纳的怒气会象阿尔卑斯山的激流一样汹涌澎湃,因为她爱拿当,拿当是她的命,她依恋拿当,就象肉附在骨头上,就象母狮守着幼狮。记得年轻人间喜剧第三卷时见过一个有名的女演员,写起信来文理不通,一天她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