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前途押在这两个宝上。别人听了她信心十足的腔调,觉得未免有些滑稽。她常说:“只要我愿意,就会有年金。我的总账上已有五十法郎了。”谁也不明白,象她那么漂亮的人怎么整整七年默默无闻。实际情况是,她十三岁被雇去当哑角,两年后在一个不知名的通俗喜剧院正式登台。十五岁时,还既看不出她的美貌,也看不出她有才华:女人的发展全在以后。我们的故事发生的时候,她二十八岁,这是法国女子风华正茂的年龄。在佛洛丽纳身上,吸引画家的首先是她那洁白而有光泽的肩膀,靠近后颈的部位带点橄榄青,但结实而润滑;灯光射在她肩膀上犹如照在丝光布上。她回头时,脖子上形成美不可言的褶裥,那是雕刻家最欣赏的地方。做岸的颈项托着古罗马皇后似的头,娇巧而优雅,浑圆而倔强,很象波佩Ⅲ的头;五官端正,透着冷俐,前额光滑,没有一丝皱纹,所有不爱思考、不爱发愁、容易让步、但发起倔脾气来什么也不听的女人都长着这样的脑门。这仿佛一凿子雕出来的前额,把一头亚麻色的秀发衬托得格外美。头发总是由①波佩(? 65),古罗马暴君尼禄(37 68)的妻子,以美貌著称。人间喜剧第三卷前面往后梳,分成相等的两股,象罗马妇女那样,然后在脑后挽成两个圆髻,这样头形显得长些,同时头发的颜色又把颈子衬得更白。两道眉毛又黑又细,象中国画家描出来的,眼皮柔软,显出纤细的粉红色血管网络。火辣辣的眸子带着褐色纹路,赋予她的视线一种虎视眈眈的神情,又显露出妓女的不动声色的狡黠。她那讨人喜欢的羚羊眼睛是一种柔和的灰色,周围覆着长长的黑睫毛,这两种不同色调和谐地搭配在一起,充分表露出热诚而平静的情欲。她的眼圈微带倦色,可是当她妩媚地转动眸子侧目看人,或是抬起眼睛做出思考的样子时,当她凝眸而视,头一动不动,睑上毫无表情,而双眼炯炯发光时(这都是在舞台上学来的招数),或是目光迅速扫遍全场,好象寻找什么人时,她这双眼睛真是世界上最锐利、最温柔、最罕见的了。红色油彩破坏了她那娇嫩的双颊白里透红的美妙色调,使人再也看不出她是在睑红还是睑色发白。她的鼻子很秀气,粉红的鼻孔富于情感,生就了会表达莫里哀喜剧中女仆的讥讽、嘲弄。一张肉感而放荡的嘴既善于挖苦人,又善于说绵绵情话,配上鼻子和上唇之间两道明显的突棱,越发好看。白哲的下巴稍稍大了点,表明她要爱就爱得很强烈。她长着女王的手和胳臂,而一双脚却又肥又短,这是出身微贱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从来没有一份遗产会这么叫人发愁。为了改造这双脚,佛洛丽纳什么法子都试过,就差没把它剁掉。可是这双脚象生养了她的布列塔尼人一样固执:所有的专家,所有的治疗都拿它没办法,因此佛洛丽纳总穿瘦长的半统靴,里面塞上棉花,让脚显出弓形。她中等个儿,已有发胖的趋势,不过身材相当挺拔、匀称。在人间喜剧第三卷品德方面,戏台上的撒娇献媚、打情骂俏、挑逗温存她无一不精通;这些手段加上点孩子气,天真的嬉笑中夹杂点哲理的嘲弄,就有一种特别的情趣。她表面上无知轻率,实际上对贴现和整套商业法律内行得很。要知道,在得到今日这值得怀疑的成功之前,她吃过多少苦啊!她是经历了无数风险才一层一层下来,从阁楼住到二楼的!Ⅲ她了解生活,她从咬布里干酪吲开始,直到满不在乎地吃菠萝煎饼吲,她住过带泥灶的阁楼,在壁炉的一角自己烧饭洗衣服,到现在竞能向一班大腹便便的厨师和厚颜无耻的小厨工发布命令。她总能赊账,还从来不曾丧失信用。良家妇女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还能操三教九流的语言;就经历而言,她是平民,凭出众的姿色,她是贵妇。她见怪不怪,能象密探、法官和老政客一样老谋深算,洞察一切。她知道怎么对付商人和他们他诡计,她熟悉行情,就象一个拍卖估价员。当她象洁白而娇嫩的新娘躺在长椅上,扮演着一个角色或背诵台词时,你会以为她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幼稚、无知、软弱,除了天真无邪没有其他手段。倘若这时来了个讨厌的债主,她马上象一个受惊的小猛兽似的跳将起来,骂出十足的粗话。她会说:“嘿!我亲爱的,您这种放肆行为等于向我重利盘剥,我不想再看到您了,还是叫执达吏来吧,我情愿看见他们,也不愿看见您①楼层越高,房租越便宜。②布里是指巴黎盆地东部塞纳河和马恩河之司的地区,这个地区畜牧业发达,乳酪享有盛名。布里干酪当时可能是比较大众化的食品。③在一八三八年,菠萝还是一种名贵的水果。人间喜剧第三卷这张嘴睑!”佛洛丽纳定期举办一些饶有风趣的晚宴、音乐会和晚会,这些聚会上总有输赢很大的赌博。她的女友全都很漂亮,年纪大的女人从来不登她的门。她不会妒忌,认为妒忌就等于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早先她结识过柯拉莉,电鳗Ⅲ,现在她认识蒂丽娅、欧弗拉齐、阿姬莉娜、杜·瓦诺布勒夫人、玛丽埃特,吲这些女人在巴黎招摇过市,好象飘在空中的蛛丝,人们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们今天是王后,明天是女奴;另外还有她的对手——女演员、女歌唱家,总之是一群不同凡响的女人,她们乐善好施、无忧无虑的样子是那么动人,她们的放荡生活充满了活力、激情和对未来的蔑视,象狂热的舞蹈一样吸引了许多人。虽然这位风尘女子家里的生活是在一片哄乱和她的笑声里度过的,可是女主人的两只巧手,比哪一位客人都精于计算。在这里,文学艺术界的名流与政界、金融界的巨头厮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在这里,肉欲高于一切;在这里,忧郁和狂想是神圣的,正如在一个市民家里名誉和品德是神圣的一样。这里的常客有勃龙代、斐诺、艾蒂安·卢斯托mB人是佛洛丽纳的第七爪l情人,但自认为是第一个)、连载小说家费利西安·韦尔努、库蒂尔、毕西沃、拉斯蒂涅(过去常来)、克洛德·维尼翁、银行家纽沁根、杜·蒂耶、作曲家孔蒂等人,一群形形色色的钻营能手;此外还有佛洛丽纳认识的女歌唱家、女舞星和女演员的男友①电鳗是高布赛克(见本卷《高布赛克》篇)的重外孙女爱丝苔的绰号。②上面提到的这些人物都是《人闻喜剧》中的风尘女子。人间喜剧第三卷们。这帮人有时互相仇恨,有时亲亲热热,视情况而定。一个人只要稍有名气,佛洛丽纳就接待他,她的家可以说是这帮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干堕落、邪恶勾当的地方。到这儿来的人都曾“名正言顺”地发过迹,受过十年苦难,扼杀过两三次爱情,他们都是因为写过几本书或是有几件考究的背心,演过一出戏或是有一辆华美的马车而出了名的。他们在这里密商损人之计,窥探生财之道,取笑前一天自己策动的骚乱,预测股票的涨跌。离开这里时,男人们依旧摆出他们公开的政治姿态;在这里他们却可以批评自己的党派而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他们可以承认对手本领高超,手腕绝妙,可以亮出任何人不敢承认的思想。他们可以无所不谈,因为他们能无所不为。世界上只有巴黎才能找到这种兼收并蓄的场所,不管你的趣味如何,道德如何,政治见解如何,只要外表体面,都能受到接待。因此,说佛洛丽纳是二流演员,还不能成为定论。佛洛丽纳的生活并不悠闲,也不值得羡慕。不少人看到一个女人靠演戏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很为之神往,以为她的生活必定快乐得象永不休止的狂欢节。在看门人的小屋里或是寒酸的阁楼上,多少可怜的姑娘看完戏回来梦想着珍珠钻石、装饰着金线的袍子、华美的腰带,想象自己的头发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看见自己得到观众喝彩,被剧团重金聘请,被男人们钟爱、争夺,可是她们谁也不了解这种生活的真实情况:演员象马戏场的马,必须进行无数次排练,免得演坏了被罚款,她得一次又一次地阅读剧本,不断琢磨新的角色,而当时巴黎要演二三百个新戏!每场演出,佛洛丽纳要换两三次服装,回到休息室时,常常已累得半死。人间喜剧第三卷这时,她还必须用大量的油脂擦去睑上的红白油彩,倘若演的是一个十八世纪的角色,还必须洗掉发粉,她简直连吃晚饭的时间也没有,而演员在演出时既不能饿着肚子,又不能吃,也不能说话。佛洛丽纳也没有时间吃夜宵。如今的演出都得过了半夜才结束,回来后她总得卸装,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吩咐呀!清晨一两点钟才躺下,一大早又得起来复习台词,吩咐准备服装,交代要什么不要什么,然后试服装,吃午饭,看情书,写回信,和捧角的承包人洽谈,好叫他们在她上场和退场时制造气氛,她得付清为上个月的成功所花的钱,同时还要用钱去换取这个月的成功。可以相信,在圣热奈Ⅲ的时代(这个演员被封为圣徒,他以演戏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宗教义务,并且总穿着一件苦修者的粗布衣),戏剧艺术并不需要演员这样疲于奔命。有时,佛洛丽纳想学有钱人的派头到乡下采点鲜花,便不得不假称自己有病。然而,这些纯粹机械性的活动与以下的事情相比简直就不算什么了:玩阴谋诡计啦,虚荣心受伤害心里不痛快啦,剧作家挑选了别的演员啦,自己的角色被别人抢走,或是要把人家的角色抢过来啦,男演员的种种苛求啦,竞争者的狡猾手段啦,剧院经理和新闻记者对你的纠缠啦,等等,为了应付这些事,真要一个工作日里再加一个工作日才行。到此为止我们还一点没涉及艺术本身,诸如激情的表现,细微的睑部表情和动作的处理,还有舞台上的注意事项;要知道,成千架观剧镜对①圣热奈(? 286或303),古罗马哑剧演员。戴奥克利蒂埃纳时代(284305)的基督教殉教者。人间喜剧第三卷着舞台,从最精彩的表演里也能发现不足之处。这些表演艺术曾占据了塔尔玛、勒坎、巴隆、孔塔、克莱蓉、尚梅斯莱这些伟大演员Ⅲ的全部思想和生命!后台更是象地狱,在这里,虚荣心是不论性别的:一个演员,男的也罢,女的也罢,只要一成功便招来敌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至于财产,佛洛丽纳的聘金再高,也不够应付行头上的开支。不谈服装,光是长手套、皮鞋就要很多,还要晚礼服和出门的穿戴。佛洛丽纳生命的三分之一用来求爷爷告奶奶,三分之一用来维持自己的排场,另外三分之一用来保卫自己:事事都要动脑筋花力气!不错,她有一点幸福便贪婪地享受,这是因为,在她的生活中,幸福好象是偷来的、难得的、要长期等待的,是在别人强加给她的可憎的玩乐中和对观众的笑睑中偶然得到的。在佛洛丽纳心目中,神通广大的拉乌尔是一根保护她的权杖:有了他,她酋了多少麻烦和心事。他对她正如过去的大庄园主对待他们的情妇,又象现在有些老头子,只要某家小报稍稍碰了一下他们崇拜的女戏子,他们就马上跑去向记者求情。佛洛丽纳依恋拉乌尔甚于依恋一个情夫,她离不开他甚于离不开一座靠山,她象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他,象欺骗自己的丈夫那样欺骗他,但她可以为他牺牲一切。拉乌尔呢,为了满足她演员的虚荣心和抚慰她的自尊心,为了她①勒坎(1729 1778),法兰西剧院的著名悲剧演员;巴隆(1653 1729),莫里哀剧团的著名喜剧演员;孔塔(1760 1813),法兰西剧院的著名女演员;克莱蓉(1723 1803),法兰西剧院的著名悲剧演员;尚梅斯莱(1644 1698),法国著名悲剧演员,主演过拉辛的很多悲剧。人间喜剧第三卷的舞台前途,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大作家的帮忙,就没有名演员:有了拉辛才有尚梅斯莱,有了蒙韦勒Ⅲ和安德里欧吲才有马尔斯吲。佛洛丽纳很想成为对拉乌尔有用的、甚至必不可!』>的人,但却无能为力。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习惯对一个人的吸引力上。为了实现拉乌尔的计划,为了招待他的朋友,佛洛丽纳随时可以敞开她的客厅,摆出美酒佳肴,她希望自己之于拉乌尔,如同蓬巴杜夫人之于路易十五。女演员们都羡慕佛洛丽纳的地位,有的记者羡慕拉乌尔的艳福。可是,人总是喜欢有对立,有矛盾,懂得这一点的人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拉乌尔过了十年放荡不羁,时好时坏,今天狂歌曼舞,明天家产查封,今天大吃大喝,明天清水面包的动荡生活以后,现在却向往纯洁真诚的爱情,向往贵妇人恬静和谐的家;同样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要在她那因过分幸福而变得单调的生活里搅起感情的波澜。这是生活的规律。没有对比就没有艺术。不求助于对比手法而完成的艺术作品堪称天才的最高表现,正象进寺院是基督徒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一样。舞会结束,拉乌尔回到家里,发现佛洛丽纳给他的一张字条,是她的女仆送来的。但是他困极了,没有看上面写些什么就去睡了,心里充满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甜美爱情给他带①蒙韦勒(1745 18__),著名演员和悲剧作家,马尔斯小姐的父亲。②安德里欧(1759 1833),作家,在马尔斯舞台生涯的初期,给了她很大的帮助。③马尔斯(1779 1847),著名女演员,曾在雨果的名剧《艾那尼》里演女主角。人间喜剧第三卷来的新鲜乐趣。几个钟头以后,他从字条里得知了一些重要消息,这些消息,拉斯蒂涅和玛赛都没向他透露过。原来,有人向佛洛丽纳泄露内情说,议会结束后,议院就要解散。拉乌尔随即来到佛洛丽纳家,并派人去找勃龙代。在女演员的小客厅里,爱弥尔和拉乌尔一面把脚搁在壁炉柴架上烤火,一面分析了一八三四年法国的政局。究竟哪一派最有成功的希望?他们把所有的政治派别逐一研究:纯粹的共和派,总统制共和派,不要共和国的共和派,不要君主的立宪派,君主立宪派,保守组阁派,专制组阁派,折衷右派,贵族右派,正统右派,亨利五世派,还有支持查理十世的右派。至于抵抗派和运动派,在这两派之间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否则就等于讨论要生还是要死。当时,各派所办的报纸纷纷谴责混乱得可怕的时局,一个士兵称之为稀泥浆。勃龙代是那时头脑最清醒的人,不过那是谈别人的事,临到自己头上就糊涂了。正象有些律师,为自己辩护就笨嘴拙舌。勃龙代在这类私下的讨论中很有真知灼见,他劝拉乌尔不要突然改变政治主张。他说:“拿破仑说过,用古老的君主立宪制缔造不出年轻的共和国。老兄,你不妨在新议院里建立一个中间偏左派,做它的台柱和中心人物,你准能在政治上成功。一旦你被接纳,一旦你进入政府,你就能实现你的抱负,你就能总是属于得胜的那一派。”拿当决定创办一种政治性的日报,亲自领导一切,在巴黎的无数小报中物色一种,把它合并过来,再和一种杂志挂钩,建立几个分支。勃龙代劝他不要过分地把希望寄托在办人间喜剧第三卷报上,但是拿当不听,因为周围那么多人都是以新闻事业为手段而发迹的。勃龙代又给他指出,办报不是个好买卖,现在报纸太多,互相争夺订户,新闻事业已经不是新鲜玩意儿了。拿当仗着自己有的是“朋友”和勇气,要大胆地闯一闯。他傲气十足地站起身来说:“我会成功的!”“你没有办报的钱!”“我要写一个剧本!”“剧本肯定失败!”“失败就失败!”拿当说。他在佛洛丽纳的住宅里走来走去,勃龙代跟在他后面,以为他疯了;忽然,拿当用贪婪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摆在屋里的一件件宝贝:勃龙代这才明白了。他说:“这里的东西值十几万法郎哩。”“是啊,”拉乌尔站在佛洛丽纳那张豪华的床前叹息道,“不过,我宁愿下半辈子在马路上卖钥匙链,每天靠吃炸土豆活命,也不卖这儿的一个挂衣钩。”“不是卖一个挂衣钩,”勃龙代说,“而是卖掉全部东西。野心象死神,它要掠走一切,因为它知道,生命在后面紧紧跟着它。”“不能!一百个不能!我可以接受昨天舞会上那位伯爵夫人的一切,可是决不剥掉佛洛丽纳的甲壳!……”“是啊,”勃龙代用悲伤的调子说,“这等于推倒她的造币厂,砸掉硬币冲压机,毁掉造币用的模子,这是非同小可的事。”这时,佛洛丽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对拿当说:人间喜剧第三卷“要是我听明白了的话,你不想搞戏剧,要搞政治了?”“是的,我的小妞儿,是的,”拉乌尔和蔼地说,一面搂着她的颈子,亲她的脑门。“你干吗噘嘴?我搞政治你会吃亏?难道大臣不比记者更能使你这位舞台皇后得到高额的聘金?难道你不会派到更多的角色,得到更多的假期?”“你到哪儿去弄钱呢?”她问。“到我叔叔那儿。”佛洛丽纳知道他的叔叔是谁,这是指放债的,正象民间语言把舆当叫做姑姑。“别担心,我的小宝贝,”勃龙代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去找马索尔、杜·蒂耶、斐诺、普朗坦。马索尔是个律师,他象他的同行们一样想当掌玺大臣,哪怕当一天也好,杜·蒂耶想当国会议员,斐诺眼下是一家小报的后台老板,普朗坦想当行政院审查官,他还在一家杂志插一手,我请这些人帮他的忙。是的,我会把他从他自己手里救出来:我们要把艾蒂安·卢斯托、克洛德·维尼翁、费利西安·韦尔努都找来,叫卢斯托包下长篇连载,维尼翁负责评论专栏,韦尔努给报纸打杂,律师嘛,也有事可干,杜·蒂耶管证券交易和工业两栏。我们要看看,这些硬汉子和俯首听命的人合在一起最终能干出什么名堂来。”“最后不是进医院就是到部里当官,这是体力或精神耗尽的人的去处。”拉乌尔说。“你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饭?”“五天以后,就在此地。”拉乌尔说。312 人间喜剧第三卷“需要多少钱,你告诉我。”佛洛丽纳简短地说。“律师、杜·蒂耶和拉乌尔,每人没有十来万法郎是无法开张的。”勃龙代说,“有了这笔钱,报纸在一年半之内就可以顺利发行。在巴黎,是发展还是垮台,一年半的时间便可见分晓。”佛洛丽纳噘了噘嘴表示赞成。两个朋友乘一辆敞篷马车去拉吃饭的人,摇笔杆的人,出主意的人和入股的人。美丽的演员呢,她叫来了四个言商——家具商、古玩商、画商和珠宝商。四个人走进这神圣的私宅,把里面所有一切立了个清单,好象佛洛丽纳已经死了似的。她威胁他们说,要是他们把良心藏着,等遇上更好的机会再拿出来,她就来个大拍卖。她说,不久前她在演一个中世纪的角色时,被一个英国勋爵看中,她想卖掉所有的动产,装出很穷的样子,叫勋爵送她一幢华丽的宅邸,她要把住所布置得可以和罗特希尔德的家媲美。可是不管她怎样用花言巧语打动他们,四个商人只肯出七万法郎,其实这些东西能值十五万。就佛洛丽纳自己而言,叫她出两个里亚Ⅲ她也不愿买这些,可是,她对商人说,如果他们肯出八万法郎,六天后她就把屋子里的一切都交给他们。“要就要,不要就算。”她说。买卖成交了。商人一走,佛洛丽纳高兴得跳起来,象以色列国王大卫的山丘①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人间喜剧第三卷 313一样Ⅲ。她想不到自己如此富有,着实快活了一阵。拉乌尔来的时候,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自己被抛弃了,说她已经好好想过,男人不会无缘无故从一个派别转到另一个派别去,也不会无缘无故由剧院转到议院:她肯定有一个情敌!她的直觉可灵呢!她要拉乌尔发誓永远爱她。五天以后,她举行了一次世界上最丰盛的晚宴。在酒的海洋中,在一片打趣笑谑中,在忠诚、合作、珍重友情等誓言中,大家给报纸命了名。什么名字,现在记不起来了,自由报?市镇报?酋政报?国民自卫军报?同盟报?大公报?反正是以“al”结尾的一个什么字,而且势必前途不妙吲。关于文学界结社、命名的第一阶段少不了的大吃大喝,过去已有那么多淋漓尽致的描写(可是作者在阁楼上描写边些时却没吃没喝的),再要描写佛洛丽纳的晚宴就很难了。这里我只需说一句,就是第二天早上三点钟,虽然一个人都没离去,佛洛丽纳竞能旁若无人地脱衣睡觉。原来,这些时代的火炬一个个睡得象死人一样。一大早,当打包工、代办人、搬运夫来搬走名演员家里豪华的物①见《旧约·诗篇》第一一四篇第四节:“大山踊跃如公羊小山跳舞如羊羔”巴尔扎克用这典故,意思是说佛洛丽纳象诗中的小羊羔一样快活地跳跃。大卫(公元前1_J『JO 972),以色列国王,传说《诗篇》一百五十篇中有七十三篇是他作的。②这里作者多半是指《国民报》,因当时只有《国民报》蚋ation缸)是al结尾;“不妙”,“糟糕”的原文是mal,也是al结尾,所以巴尔扎克利用谐音讲了这么一句俏皮话。人间喜剧第三卷件时,竞不得不把这些名人象大件家具一样抬起来放在地板上,佛洛丽纳看了大笑起来。就这样,女演员那些精美的东西被扫荡一空。这些纪念品沦落到了商店里,任何人走过都不知道这些奇珍异宝是从哪里弄来,又是怎样弄来的。按照常规,有些东西让佛洛丽纳一直保留到当天晚上:床、桌子、招待客人吃午饭的一套用具等等。这些文人雅士入睡时周围还是锦幔华帐,一觉醒来却见室内空空荡荡,冷冷凄凄,一派寒酸相。墙壁上尽是钉眼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本来有壁幔遮住,现在暴露无遗,就象巴黎歌剧院的舞台,布景一撤就露出了绳子。“咦,可怜的姑娘给抄家啦?!”参加晚宴的毕西沃惊呼道,“大家掏掏口袋,来一次捐助!”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的口袋全倒空,只凑了三十六法郎,拉乌尔讪笑着拿来给笑盈盈的佛洛丽纳。女演员得意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拿出一叠钞票放在被子上,过去,不管年成好坏,妓女一夜能赚这么厚厚的一叠。拉乌尔叫来了勃龙代。“我明白了,”勃龙代说,“这个机灵电把事儿办了,没告诉我们。好哇,我的小天使!”他这一点破,留下来的人便一下子把洋洋得意、只穿着睡衣的佛洛丽纳举起来,抬到餐厅。律师和几个银行家已经走了。这晚,她在剧院得了个满堂彩,原来她自我牺牲的消息已经在观众中传开了。“我宁愿观众为我的演技鼓掌。”她的对手在休息室说。“一个到现在为止只因为做了好事才赢得掌声的演员有人间喜剧第三卷 315这样的愿望是很自然的。”佛洛丽纳回敬了一句。晚上,女仆把她安置在桑德丽叶巷拉乌尔的住所。而拉乌尔则暂时住在给报社作办公室的屋子里。这就是天真的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的情敌。反复无常的拉乌尔象用一个环似地把女戏子和伯爵夫人奇妙地连在了一起;这真是可怕的联系。路易十五时代,一位公爵夫人为了斩断类似的联系,曾派人毒死了勒库弗勒Ⅲ,这一报复举动是很容易理解的,只要想一想,这种联系对一位贵妇来说是何等的奇耻大辱。拉乌尔与伯爵夫人相爱的初期,佛洛丽纳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她预计,拉乌尔在办报这项艰难的事业中会缺钱用,就向剧团申请六个月的假期。拉乌尔起劲地指导她谈判,终于使她得胜,这一来,他在佛洛丽纳的心目中更可贵了。佛洛丽纳象拉封丹的一则寓言里的农民一样有头脑,这个农民在贵族们聊天的时候,负责准备好晚饭,吲而佛洛丽纳在她那名噪一时的情人忙着追逐功名利禄的时候,则到外酋或外国去挣钱来供养他。到目前为止,很少有画家描绘过上层社会的爱情,它充满了不为人知晓的伟大和辛酸,由于欲望受到各种蠢人和庸俗小事的遏制,这种爱情令人痛苦难熬,它常常因双方心灰意懒而告吹。从我们的故事里,人们也许能窥见其一斑。杜①勒库弗勒(169¨_1730),法兰西剧院有名的女悲剧演员,被情敌布荣伯爵夫人毒死。②见《商人、贵族、牧人和王子》,《拉封丹寓言诗》卷十第十五首。人间喜剧第三卷德莱勋爵夫人举办家庭舞会的次日,玛丽就已根据梦想中的程序,认为自己被拉乌尔爱上了,拉乌尔也自认为已被玛丽选为情人,其实双方谁也没有作任何表白。虽然他们还不至于象有些男女那样免掉一切开场白,可是也很快就开门见山了。拉乌尔享够了肉体上的欢乐,现在又向往一个理想的世界;而玛丽呢,她还远远没有不贞的念头,所以不会想到要离开这个理想世界。因此,在实际上,他们俩的爱情是世界上最纯洁、最无邪的;但在思想上,他们的爱情却是世界上最热烈、最甜美的。伯爵夫人曾有过不少骑士时代的想法,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