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说了,”伯爵夫人大声说道,同时又作了一个厌恶的手势。两天后,上尉从伯爵夫人的举止、声调、眼神里看出亚当泄露秘密所引起的可怕后果。蔑视使这位动人的女子和他之间产生了鸿沟。从此他郁郁寡欢,时时刻刻被这样的念头所折磨:“是你自己让她瞧不起你的呀!”生活使他感到难以忍受,最明媚的阳光在他看来也是灰暗的。不过在这无边苦海的波涛中,他也有欢乐的时刻:他从此可以尽情欣赏伯爵夫人而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她对他已经毫不注意。节日聚会时,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却全神贯注地瞧着她,不放过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当她唱歌的时候,他不错过一首歌曲。总之,克莱芒蒂娜的美好生活维系着他的生命,他可以亲自为她要骑的马洗刷,一心一意为这座言丽堂皇的住宅人间喜剧第三卷节酋开支,更加忠心耿耿地为这一家的利益效劳。这无言的快乐深深埋藏在他的心底,犹如母亲的欢乐永远不为孩子所知晓:因为,如果不了解内心的某些东西,能够谈得上了解吗?他的爱难道不是比彼特拉克对洛尔的纯洁的爱Ⅲ更美冯?彼特拉克的爱情最终成为他创作的源泉,使他获得荣耀,写出登峰造极的诗篇。阿萨吲临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感到死得其所、与天地共存吗?这种感受,帕兹每天都有,他只不过没有死,也没有流芳百世的价值而已。爱情究竞包含着什么,为什么虽则有无言的欢乐,帕兹仍然忧伤不已?天主教大大提高了爱情的地位,可以说把美德和高尚精神也不可分割地融合进去了。一个人没有引以为荣的优点就没有爱情,在被蔑视的情况下为人所爱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塔德自讨苦吃的创伤使他痛苦不堪。如果让她表示出爱他,然后死去呢?……可怜的情人也许会感到自己没有白活一世。象这样生活在她面前,慷慨大度地为她效劳而不为她所赏识、所理解,他真是宁可回到原来那种提心吊胆的局面。总之,他希望德行能得到报偿。他消瘦了,睑色发黄,常常发低烧,终于病倒。整个一月份他只得卧床,却又不肯看医生。亚当伯爵很为他可①彼特拉克(1304 13了4),意大利诗人和人文学者。一三一二年随家迁居法国阿维尼翁,一三二七年对洛尔一见钟情。一三四八年他得知洛尔死于瘟疫,十分悲痛,为她写了《抒情诗集》。这段佳话后来成为精神恋爱的典型。②阿萨骑士(1733 1760),法国奥弗涅团上尉,七年战争期司,他在执行侦察任务时发现敌兵,不幸被俘,他不顾敌方威胁,向法军高呼告警,当场被敌人刺死。伏尔泰在《路易十五时代的故事》中讲到他的英雄事迹。人间喜剧第三卷怜的塔德担心。伯爵夫人却在小范围内无情地说:“随他去好了,你看不出他为奥林匹克Ⅲ感到内疚吗?”这句话使塔德从绝望中鼓起了勇气,他起床、外出、设法找点消遣,终于恢复了健康。将近二月份的时候,亚当在乔凯俱乐部输掉一笔钱,数目相当可观。因为怕老婆,就来求塔德把这笔钱算在为玛拉迦挥霍的账上。“说这个江湖女艺人多花了你两万法郎,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只跟我有关系。要是伯爵夫人知道这两万法郎是我赌输的,我就会失去她的尊敬,她会为未来担忧的。”“又这样,唉!”塔德喊道,不觉长叹了一声。“喂!塔德,你这次肯帮忙,你就不再欠我的情了。”“亚当,你以后还要生儿育女,不要再赌了,”上尉劝说道。几天以后伯爵夫人得知亚当为帕兹慷慨解囊,惊呼道:“玛拉迦又花了我们两万法郎!以前用去一万法郎,一共三万!还有一千五百法郎的年金,等于我在意大利剧院定包厢的价钱,抵得上很多市民的家产哪!……喔!你们这些波兰人,”她一边说一边在她漂亮的暖房里采花,“你们真是不可想象。你不生气吗?”“可怜的帕兹……”“可怜的帕兹,可怜的帕兹,”她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他对我们有什么用?我来管理这个家好啦,我来管!以前他拒绝的一百金路易年金,你现在拿去给他,他爱怎么跟奥林匹①玛拉迦所在的马戏团,此处指玛拉迦。人间喜剧第三卷克马戏团电混都行。”“他对我们很有用处,一年来他为我们节酋的钱肯定在四万法郎以上。总之,亲爱的天使,他替我们在罗特希尔德银行存了十万法郎,换一个总管,早把这笔钱给贪污了……。”克莱芒蒂娜软了下来,但她对塔德仍然很严厉。几天以后她请帕兹到小客厅里来。一年前在这里她把他跟伯爵作比较,感到大吃一惊。可是这次面对面接见他,却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我亲爱的帕兹,”她态度随便,带着大人物对其下属既往不咎的姿态说道,“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爱亚当,那就请您办一件他决不会要您办的事,而我,她的妻子,却毫不犹豫地要求您去办……。”“是关于玛拉迦吧?”塔德话中带刺地说道。“对了!正是!”她说,“如果您希望跟我们过一辈子,如果您希望我们继续做好朋友,就请您离开她。一个老兵怎么......,,“我只有三十五岁,”他说,“一根白头发也没有哩!”“可是您很象有了的样子,”她说,“反正一样。怎么一个如此深谋远虑、如此高贵的人……”她说这句话,意图很明显,是想在他身上重新唤起她以为已经消失的高尚情操。这话听了不免使人难过。帕兹打了一个手势,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别人难以觉察。她接着说下去:“象您这样高贵的人,怎么会孩子似地被人耍了呢?您的艳史使玛拉迦出了名……瞧瞧,连我舅舅都想见见她,而且人间喜剧第三卷真的见着了。不止我舅舅一个人,玛拉迦得意地接待所有这些先生们……我一直以为您心灵高贵……哼!离开她,您的损失就那么大,大到不可弥补吗?”“夫人,如果要我作出某种牺牲来重新取得您的尊重,那是很快就能办到的。但离开玛拉迦并不属于……。”“如果我是男人,换到您的地位上,我也会这么说的,”克莱芒蒂娜接过话说,“那么好吧,就算离开她是重大的牺牲好了,我们不用为此争吵了吧!”帕兹走出小客厅,心里真怕会干出什么蠢事来。他压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便走到户外去散步。虽然天气很冷,他穿得很单薄,前额和睑上却火烧火燎的。“我一直以为您心灵高贵!”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际萦绕,他心想:“不到一年前,听到克莱芒蒂娜的声音,我一个人就能打败俄国人!”他想扔下拉金斯基公馆,到北非骑兵营当兵去,战死在非洲Ⅲ算了。可是担忧的心理又拦住了他:“没有我,他们怎么办呢?别人很快就会叫他们破产。可怜的伯爵夫人!只要把她的收入降到三万利勿尔一年,她的日子就苦不堪言了!”他心想,“好吧!即便我已失去了她,还是鼓足勇气把好事做到底吧!”谁都知道,自一八三。年起,巴黎狂欢节的规模大得惊人,已经具有全欧性质,与从前威尼斯狂欢节相比,更加滑稽,更加热闹。是否因为财富猛减,巴黎人才想出这种集体的娱乐呢?就象他们的俱乐部,实际上是没有主妇、不讲礼仪和花钱较少的沙龙。总而言之,三月份舞会多得很:在这①指阿尔及利亚,自一八三0年起,法国在非洲只有对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人间喜剧第三卷些舞会上,跳舞,嬉闹,纵情欢乐,放浪形骸,滑稽可笑的装扮和风趣的巴黎人种种花样翻新的戏谑,把狂欢节搞得轰轰烈烈。当时最热闹的地方是圣奥诺雷街,缪萨尔Ⅲ是这种狂欢中的拿破仑。缪萨尔生得个子矮小,偏巧来指挥震天价响的音乐,其响声不亚于人群的喧闹声;他指挥加洛普舞曲,这是巫魔夜会的轮舞曲,奥贝尔吲的杰作之一。加洛普舞曲只是在《古斯塔夫》吲中的大加洛普舞曲上演后才成型并具有其诗意的。五十年来,一切如梦境般地飞速而过,这规模宏大的终曲难道不是可以作为这个时代的象征吗?严肃的塔德,当他得知全身化装的伯爵夫人要和其他两位年轻夫人一起,在她们丈夫陪同下去观看最热闹的缪萨尔舞会的奇异场面时,他心中爱恋着一个纯洁无瑕的神圣形象,却去找狂欢节舞蹈皇后玛拉迦,约她到缪萨尔舞会去通宵跳舞。一八三八年封斋节前的星期二凌晨四点,伯爵夫人裹着带风帽的化装黑色长外衣,坐在那间巴比伦式大厅的阶梯形台阶上。瓦朗蒂诺圳指挥的乐队一开始演奏,她就看见塔德①缪萨尔(1793 1 859),著名的乐队指挥,经常在通俗音乐会和舞会上担任指挥,当时很受欢迎。②奥贝尔(178¨_1871),法国作曲家,曾任巴黎音乐学院院长。③即奥贝尔作曲的《古斯塔夫三世》(1 833)第五场(即终曲),又名《假面舞会》,很有名,经常单独演出。④瓦朗蒂诺(1785 1 865),歌剧院的乐队指挥。人间喜剧第三卷 229化装成罗贝尔·马凯Ⅲ,带着女骑手跳轮舞。女骑手穿着蛮人的服装,头插羽毛,象一匹野马似的,在人群中上蹿下跳,活象一团嶙火。“啊!”克莱芒蒂娜对她的丈夫说,“你们这些波兰人,你们都是些没骨气的人。听了塔德的话,谁能不相信他呢?他已经向我许下了诺言,可是他不知道我会来这里,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却瞧不见我。”几天以后,她请帕兹一起用晚饭。饭后,亚当让他们俩单独留下,克莱芒蒂娜对塔德严加训斥,让他明白,她再也不愿意留他寄居了。“好吧,夫人,”塔德恭顺地说,“您说得对,我的确是一个无耻之徒,我说话不算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及时离开玛拉迦,想拖到狂欢节以后……,说老实话吧,这个女人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以致……”“这个被警察赶出缪萨尔舞会的女人,她跳的是什么舞哟!”“我同意,我认错,我离开您的家好啦。不过您是了解亚当的。如果我撒手不管你们的财产,您可得多多费心。虽说我在玛拉迦问题上有毛病,可我一直关注着你们的产业,管理你们的下人,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所以,请您允许我看到您能够接管之后再离开您。现在你们已经结婚三年,不会再象度蜜月时那样乱花钱了。现时的巴黎女子,哪怕是爵位①罗贝尔·马凯,音乐剧《向阳山坡的客栈》中的主人公,著名的强盗典型。勒迈特(1800 1876)在剧中扮演这个人物,大获成功。人间喜剧第三卷最高的贵人,都十分精通理财和持家……。就这样吧!待到我对您的能力,更主要的是对您办事的果断感到放心的时候,我就离开巴黎。”“这才是华沙的塔德,而不是马戏团的塔德说的话,”她回答说,“等您恢复常态之后再回到我们这里来。”“恢复常态?……永远恢复不了,”帕兹说着低下眼睛,望着克莱芒蒂娜美丽的双脚,“您不知道,女伯爵,这个女人说出话来妙趣横生,出人意料。”说到这里,他已经感到快失去勇气了,于是赶紧补充道:“上流社会那些装腔作势的女人,没有一个及得上这个天性坦率、如同小动物一般的女子……。,,“问题是我最讨厌带野性的东西,”伯爵夫人说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光犹如发怒的毒蛇。从这天上午起,帕兹让克莱芒蒂娜知道所有的事务,成了她的家庭教师,他让她了解理财的艰难,东西的真实价格,指点她怎样才能不让别人过多地占便宜。她可以指靠康斯坦丁,让他给她当管家,因为塔德已经把康斯坦丁训练出来了。到了五月,他认为伯爵夫人已经完全能够管理家财,因为她是个有眼光的女人,头脑敏锐,天生是当主妇的材料。塔德非常自然地造成了这一局面,谁知又出现了一段对他来说极其可怕的曲折,他的痛苦并不如他原来设想的那样容易忍受。可怜的情人没有料到会发生意外,然而亚当突然病倒了,病得很重,塔德没有走成,当了他朋友的看护。上尉尽心服侍,不顾疲劳。一个女人如果有兴趣运用深刻的洞察力,便能从上尉的英雄行为中看出,这是高尚的人为了压人间喜剧第三卷制自己不自觉产生的邪念而对自己采取的某种惩罚。但是女人们要么洞察一切,要么什么也看不见,这取决于她们的心理状态:爱情是她们唯一的明灯。四十五天中,帕兹看守、护理着米日拉,一点也看不出他思念玛拉迦。这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从来不想她。克莱芒蒂娜见亚当垂危,但还没有断气,便请来了所有最著名的医生。“如果他能得救”医生中最博学的一位说道,“那只能是上天的力量了。得靠照料他的人掌握时机,助天一臂之力。伯爵的生命掌握在看护他的人手里。”塔德去将这个判决通知克莱芒蒂娜。她坐在一座中国式的亭子里,一则休息休息,消除疲劳,二则让医生们自由自在地讨论,不受拘束。从小客厅到中国式亭子所在的岩石小丘,有一条黄沙小路,迷恋克莱芒蒂娜的帕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着,犹如到了但丁所描写的地狱深渊。这个不幸的人从没想过有可能成为克莱芒蒂娜的丈夫,他忧心如焚,愁眉不展。他走到克莱芒蒂娜跟前,痛苦得睑都变了样。墨杜萨Ⅲ般可怕的睑色显出他绝望的心情。“他死了吗?……”克莱芒蒂娜问道。“他们说他没有救了,至少,他们让他听天由命。您不必去,他们还在那儿,可是毕安训本人也在收拾听诊器,准备走了。”“可怜的人!我在想,是否有时候我也折磨过他,”她说。“您使他很幸福,这方面您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塔德安①墨杜萨,希腊神话中满头毒蛇的女怪,被其目光触及者即化为石头。人间喜剧第三卷慰道,“您对他是宽宏大量的……。”“我的损失大概是无法补救的了。”“不过,亲爱的,假定伯爵不幸去世,难道您不曾对他有所评判?”“我并不是神魂颠倒地爱他,”她回答说,“而是象一个妻子应该爱她丈夫那样爱他。”“那么,比起失去另一种男人,您的遗恨可以少一些,”塔德以一种克莱芒蒂娜从未听见过的语气说,“如果您所失去的男人是你们女人的骄傲,是你们的爱情和你们的整个生命,那情况就不同了。对我这样的朋友,您完全可以实话实说……而我,我会怀念他的!……早在你们结婚之前,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我为他牺牲了我的一生。要是他死了,我活在这世界上就没多大意思了。而对一个二十四岁的寡妇来讲,生活依然是美好的。”“嗨!您很清楚,我谁也不爱,”她突然不胜痛苦地说。“您还不知道什么叫爱,”塔德说。“哦!丈夫终究是丈夫,我是相当明智的,我情愿要我可怜的亚当那样一个孩子,而不要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快三十天了,我们心里一直在想:‘他能活下来吗?’这种肯定与否定的交替,使我象您一样作好了失去他的思想准备。我可以坦率地对您说,唉,要是可能的话,我宁愿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生命。在巴黎,一个独身的女人难道不是很容易在破产者或败家子的虚情假意面前上当受骗吗?所以我祈祷上帝给我留下我的丈夫,他百依百顺,心肠极好,很少麻烦人,而且已经开始怕我。”人间喜剧第三卷“您很实在,我更加喜欢您了,”塔德说着,拿起克莱芒蒂娜的手吻了吻,她没有反对。“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能遇到一个毫不虚伪的女子真是难能可贵。我可以推心置腹地跟您谈谈。让我们想想未来,好吗?假如上帝没有倾听您的祈祷,那么我时刻准备向上帝呼救:‘留下我的朋友吧!’这五十个夜晚并没有使我的视力衰退,哪怕再照料三十个日日夜夜,夫人,您尽管睡好了,有我看守呢。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可以通过精心照料救活他的话,我定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要是您和我竭尽全力仍然无效,伯爵死了,那么,如果有人爱着您,啊,如果一个配得上您的多情而刚强的人深深爱着您的话……”“我也许曾经非常渴望有人爱我,可是我没有遇见过……。,,“也许您理解错了……”克莱芒蒂娜双眼死死盯着塔德,揣测他说这句话并非出于爱情,而更多是出于贪财的思想,所以鄙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用高、中、低三种声调向他狠狠吐出“可怜的玛拉迦”几个字,惟有贵妇人才会运用这种表示蔑视的特殊语调。她站起身来,任由塔德昏倒在地,因为她头也不回,向小客厅昂然走去,上楼到亚当的卧房去了。一小时之后,帕兹回到病人的房间。他精心照料着伯爵,就象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一样。从这个致命的时刻起,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再说,他要与病魔搏斗。他的英勇善战博得了医生们的称赞。无论什么时候,人们都能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好比是两盏点燃着的明灯。他对克莱芒蒂娜没有流人间喜剧第三卷露出任何一点怨恨。她向他表示谢意,他只是听着而没有接受,他好象成了聋子。他心里想:“她将受我救亚当一命之恩!”这句话,可以说他是用自己光芒四射的行动写在了病房里。到了第十五天,克莱芒蒂娜支持不住,不得不减少她的护理时间,否则她要累垮了。帕兹却不知疲倦。八月底,他们的医生毕安训终于对克莱芒蒂娜说,伯爵的性命保全下来了。“喔!夫人,根本不应该谢我,”他说,“没有他的朋友,我们是救不活他的!”中国式亭子里那可怕的一幕发生后的第二天,德·龙克罗尔侯爵来看望他的外甥女婿,因为他就要肩负一项秘密使命,前往俄国。前一天受到致命打击的帕兹,悄悄向外交官说了几句话。后来,亚当伯爵病愈后第一次偕夫人乘敞篷四轮马车出游的那天,在马车正要离开台阶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走进宅邸的院子,求见帕兹伯爵。坐在马车前座的塔德转过身去,原来是一封打着外交部印章的信。他迅速把信放进礼服口袋,动作之快使克莱芒蒂娜和亚当无法问及此事。不可否认,在有教养的人中有一种不开口的语言技巧。但是车到马约门的时候,亚当还是利用自己大病初愈的特殊地位——不管他怎么任性,别人总得让他三分 对塔德说:“咱们两个情同手足的朋友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知道电报内容的话,就快告诉我,我非常想知道。”克莱芒蒂娜心里有气,瞧着塔德对她丈夫说:“两个月来他一直跟我赌气,我才不想追问他哩!”“哦!我的天哪!”塔德回答说,“反正我阻止不了报纸发表这件事,我不妨向你们说出这个秘密:承蒙尼古拉皇上恩人间喜剧第三卷 235巅,任命我为远征希瓦Ⅲ的部队中一名上尉。”“你去吗?”亚当失声叫道。“我去,亲爱的,我来的时候是上尉,回去的时候依然是上尉……再待下去,玛拉迦可能会叫我干出蠢事来的。明天我和她一起吃最后一顿晚餐。如果我九月份不动身去圣彼得堡,就得走陆路吲。我不是言人,我还得留一小笔款子给玛拉迦,好让她独立生活。怎么可以不照顾唯一能了解我的女人的前途呢?玛拉迦认为我伟大!玛拉迦认为我英俊!玛拉迦也许对我不忠诚,但是她深深地……”“钻进您的脑子里,然后非常准确地落回到她的马背上,”克莱芒蒂娜尖刻地说。“啊,您不了解玛拉迦,”上尉话带挖苦,眼带讥讽,使克莱芒蒂娜陷入了沉思和不安。“永别了,美丽的布洛涅森林的小树,在这儿散步的有巴黎女子,也有似乎重新见到了祖国的流亡者。我知道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小姐小径和夫人大道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再也看不见圆形空地的洋槐和雪松……在那亚洲的边缘,我将按照我愿为之效力的伟大皇上的意图行事,凭着勇敢,凭着拿生命冒险,我也许能够成为一支部队的指挥官,那时我或许会怀念爱丽舍田园大道,因为在这里,有一次您曾让我上车坐在您的身边。总之,我将始终怀念玛拉迦的严厉苛刻,我①希瓦,中亚细亚一个独立汗国,在今乌兹别克境内,一八三九年十一月沙皇曾派远征军侵犯这个国家,次年夏败退。②九月份可以走海路。人间喜剧第三卷现在所说的那个玛拉迦。”他说这句话的态度,使克莱芒蒂娜不寒而栗。“那么您很爱玛拉迦喽?”她问道。“我为她牺牲了我们永远不肯牺牲的荣誉……。”“什么荣誉?”“。欧……我们愿付出任何代价在我们的偶像眼中保持的荣誉。”回答完这句话,塔德便不再开口,只是在经过爱丽舍田园大道的时候,他才打破沉默,指着一所木板房子说:“瞧!这就是杂技剧场!”晚饭前他抽空前往俄国大使馆,然后又到外交部。第二天清晨伯爵夫人和亚当尚未起床,他已动身去勒阿弗尔了。“我失去了一位朋友,”亚当听说帕兹伯爵已经离去,热泪盈眶地说,“一位真正具有这个词的涵义的朋友。他象逃避瘟疫一般逃离我的家,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何在。我们两个朋友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吵翻吧,”他死死盯着克莱芒蒂娜说道,“不过他昨天关于玛拉迦那一席话……其实他从来没有碰过这个姑娘的一个手指头。”“你怎么知道呢?”克莱芒蒂娜问。“我自然好奇,去见了蒂凯小姐。可怜的姑娘至今不明白塔德为什么绝对不肯亲近她……”“够了,先生!”伯爵夫人说完就回到自己卧房去了。她暗自寻思:“莫非我受了某个高尚骗局的愚弄?”刚想到这儿,康斯坦丁进来,交给她以下这封信,那是塔德在夜间草草写成的。人间喜剧第三卷 237伯爵夫人:到高加索去送死,还要同时带走您对我的蔑视,这太过分了。既然一死了之,我就一了百了吧。我第一次见到您,就爱上了您。这是对女子的一种始终如一的热恋,即便女方不忠也依然如故。选中您、娶您为妻的亚当是我的恩人,我很贫穷,我心甘情愿和忠心耿耿地为你们当管家。在这极度的不幸中,我发现了最甜蜜的人生。在你们家充当一个不可缺少的齿轮,知道自己对你们的豪华阔绰和安逸幸福有所贡献,这就是我快乐的源泉。如果说为亚当效劳给我的心灵带来极大的满足,那么,当这一切劳碌的起因和成果都是为了自己所热恋的女子时,情形又当如何,您就可想而知了。我领略了爱情中母性的欢乐:我就这样接受了生活的安排。我好比大路上的穷人,在您美丽庄园的边界上用石头砌了一间陋室,而不向您伸手求乞。虽然贫穷和不幸,虽然因亚当的幸福而眼花缭乱,我却成了施与者。啊!这种爱情好似护守天神的爱那样纯洁,时时刻刻卫护着您;您睡觉的时候,他看守着您;您走过的时候,他爱抚地瞧着您,他这样活着感到很幸福。总之,对这个可怜的流亡者来说,您就是祖国的太阳。此刻他含着眼泪给您写信,怀念着最初那些时日的幸福。我十八岁那年,得不到任何人的怜爱,我把华沙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当作理想的情妇,在她身上寄托着我的思念和我的向往,她成了我朝思暮想的皇后!可是这个女人对此一无所知。何必要告诉她呢?……我!我爱着我心上的人。从我年轻时这段爱情史,您可以想象,我生活在您生活的圈子里,为您刷洗马匹,为您的钱袋寻找崭新的金币,为您安排精美的膳食和盛大的晚会,凭着我的本领使那些比您更富有的人相形见绌,我该是何等幸福!每次亚当对我说:“塔德,她要某件东西,”我是多么兴冲冲地在巴黎奔忙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您想在某时某刻有件什么小东西,我常常要花九牛二虎之力,坐七小时的马车才能弄到。但为您而奔238 人间喜剧第三卷波,其乐无穷!看到您在花丛中微笑,而您却看不到我,我便忘记了谁也不爱我……总之,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有些日子,幸福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竟在夜里去亲吻您双脚踩过的、对我来说则是您的足迹闪闪发光的地方。这种举动与我从前神出鬼没地偷吻拉迪斯拉斯伯爵夫人Ⅲ亲手碰过的门把手一样。您呼吸过的空气香味袭人,我吸进这空气就感到吸入了生命的玉液琼浆。我在这儿宛如处在人们所说的热带,完全沉醉在生机勃勃、充满创造精神的腾腾热气之中。我必须告诉您上述这些事,才能解释明白我那些不由自主的思想何以表现得那么古怪自负。本来我是至死也不肯向您披露我的秘密的!您大概还记得,有几天您非常好奇,创造奇迹的人终于引起了您的注意,您很想见见他。当时我以为,原谅我,夫人,我以为您会爱上我。您的深情厚意,您那可能为情人所误解的目光,在我看来,对我太危险了,因此我为自己物色了玛拉迦。我知道女人对这类私情是绝不能饶恕的:我正是在发现自己的爱情必然要泄露的时候,物色了这么一个人物。现在您怎样蔑视我都可以,而以前您毫不留情地鄙视我,我却是冤枉的。不过我可以肯定,您姨母将伯爵带走的那天晚上,如果我向您倾诉了上述那些想法,话一说出口,我就会象一只被驯服的老虎又咬住了活的动物,一感觉到血的热气,就……。于子夜写不下去了。那时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是的,当时我如醉若狂。我从您的眼中看到了希望,我的眼睛本会放射出胜利和红旗的光芒,并且迷住您的双眼。我设想了这一切,真是罪过,也许我想错了。惟有您对那可怕的一幕拥有发言权,我在那一幕①拉迪斯拉斯系波兰王族。人间喜剧第三卷 239中,终于压制住了爱情、情欲。这两种人类最不可战胜的力量,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