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想在一刻钟内得到的媚眼和挑衅性的质问比你一辈子所得到的还要多,那么你不妨试一试穿过这三重壁垒,去接近那位迪勒酋、利珀酋或是夏朗德酋Ⅲ的王后。你准会看到,这些女人中最愚蠢的一位也能立刻想出一个花招,使男人们无法让这位悲悲喊喊的陌生女子亮相。喂,你不觉得她有点象一首哀歌吗?”“你这样认为吗?那么,她是一位有夫之妇。罗!”①夏朗德省,法国昂古莱姆地区的一个省。人间喜剧第三卷“为什么不说是一位寡妇呢?”“不是,如果是寡妇,她就会活跃些。”审查官笑着说。“也许她是个活寡妇,丈夫一天到晚打布约特牌Ⅲ,丢下她不管。”英俊的胸甲兵反驳道。“自从签订和约以来,这一类寡妇真有那么多吗?”马夏尔说。“可是,亲爱的蒙柯奈,咱们俩真侵。她睑上的表情那么天真,前额、眼梢和鬓角显得那么年轻、充满朝气,不可能是个已婚女子。那皮肤白里透红,多么鲜亮!鼻子两侧多么光滑!嘴唇、下颌以及睑上每一个部分都娇嫩得象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玫瑰,虽然面容似乎布满愁云。谁会惹这个年轻女人流泪呢?”“女人为一丁点儿小事就会哭。”上校说。“我不知道,”马夏尔说,“不过,她流泪不是因为没人请她跳舞。她的忧愁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看得出,她事先已考虑好,今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敢打赌,她已经爱上什么人了。”“晤?也许她是德国某个破落王侯的女儿,谁都不跟她讲话。”蒙柯奈说。“啊!一个无钱无势的女孩子是多么不幸,”马夏尔又说,“有谁比这个不知名的女人更楚楚动人,更娇美呢?可是,她周围这些自认为心肠软的泼妇,没有一个人会和她说话。如果她开口说话,我们还可以看看她的牙齿漂亮不漂亮。”“哟!你这么容易为一点小事激动吗?”上校大声说,他①当时的一种纸牌戏。人间喜剧第三卷因为那么快就遇上了一个情敌,而且这情敌又是他的朋友,心里有点恼火。“怎么!”审查官说,一面把观剧镜对着周围的人,并未注意将军的问话。“怎么!这儿竞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们这朵异域花儿的名字?”“嘿!我想她是某位小姐的伴当,”蒙柯奈说。“算了吧!做伴当的能戴这种只有王后才配戴的蓝宝石,能穿这种名贵的马林Ⅲ花边长裙吗?你去哄别人吧,将军!既然你对一个女人的判断能一下子从德国公主跳到伴当,我看你在外交方面也强不了多少。”蒙柯奈将军突然一把拉住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的手臂,在舞会上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个人的灰白头发和机敏的眼睛,他挺随便地加入这一堆或那一堆人的谈话,而且处处受到尊敬。“贡德维尔,我亲爱的朋友,”蒙柯奈对他说,“那位可爱的女人是谁?那边,坐在那只大烛台下面的?”“烛台吗?那是拉夫里奥吲雕的,伊萨贝吲画的图样。”“噢!我早已承认你在选购家具方面很有鉴赏力,气派很大;可是那女人是谁?”“啊!我不认识她,大概是我内人的朋友吧。”“或者是你的情妇,你这老滑头。”①马林,比利时的一个城市,以生产花边著名。②拉夫里奥(1759 1 814),法国当时最享盛名的雕刻工。③伊萨贝(1767 1855),法国画家。人间喜剧第三卷“不是,真的不是!只有德·贡德维尔伯爵夫人才会邀请一些谁都不认识的人。”话虽很尖刻,但是矮胖男人的嘴上却浮着微笑,因为胸甲兵上校的猜想使他内心得到了满足。上校在旁边一堆人里又找到了审查官,这一位正在那儿忙于打听有关陌生女子的情况。上校抓住他的胳臂,在他耳边说:“亲爱的马夏尔,你当心点!德·沃德勒蒙夫人瞧着你有好几分钟了,那种专注的神情真叫人担心。她这个人,只要看你嘴唇的翕动就能猜到你在跟我说什么。刚才我们的眼睛已经太能说明问题了,她已经发现,而且在朝我们目光注视的方向看。我想,她现在比我们俩还更关心那个蓝衣女人呢。”“你耍的是调虎离山的老花招,亲爱的蒙柯奈!再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皇帝陛下一样,已经得到的东西就再也不放弃。”“马夏尔,你这么狂妄,叫人真想教训教训你。怎么,老乡,你已经有幸成为德·沃德勒蒙夫人心目中的丈夫,这寡妇才二十二岁,每年有四千金拿破仑Ⅲ的收入,还送给你那么漂亮的钻石戒指,”他补充说,一面拿起审查官的左手,这一位很乐意地任他抓住自己的手,“而你还想当洛弗拉斯吲,好象你是上校,要靠你维持军人的声誉似的!去你的吧!考虑考虑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损失。”①有拿破仑头像的金币,每枚值二十法郎。②洛弗拉斯,十八世纪英国小说家理查逊(1689 1761)的书信体小说《克拉丽莎·哈洛》中的人物,一个勾引妇女的能手。人间喜剧第三卷“至少不会失掉我的自由。”马夏尔强笑着反驳道。他向德·沃德勒蒙夫人投去热情的一瞥,德·沃德勒蒙夫人却只回报了一个不安的微笑,因为她看见上校端详审查官的戒指了。“听着,马夏尔,”上校又说,“假如你在我的无名女子周围转来转去,我就想法征服德·沃德勒蒙夫人。”“悉听尊便,亲爱的胸甲兵,不过你是得不到她的。”年轻的审查官说,一面将光滑的拇指指甲在上颁一个牙齿下弹出一声轻微的、嘲弄人的声响。“别忘了我还没结婚,”上校说,“我的剑可以为我赢得荣誉和财富,而且,你这样激我,等于让坦塔罗斯Ⅲ坐在一桌筵席前面,他会吃个精光的。”“得儿……!”对上校的挑战,审查官没有回答,嘴里只发出一连串的辅音,表示嘲讽。在走开之前,他很有兴趣地把他的朋友打量了一下。按照当时的风尚,男人在舞会上必须穿白色克什米尔薄呢裤和丝袜。这种漂亮服饰突出了蒙柯奈的完美体型。那时他三十五岁,具备帝国卫队胸甲兵应有的高大身材,十分引人注目,那身骑兵服益发衬出他的威武。他看上去还挺年轻,虽然由于长年骑马有点发胖。他有着一张巅型的军人面孔,额头广阔,鹰钩鼻,嘴唇红润,黑色的胡髭更使他的面庞显得开朗坦率。由于一贯担任指挥,他的举止带上了某种高贵的气派,凡是不想把丈夫变成自己的奴①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儿子,因他欺骗众神,泄漏天机,被罚永世受饥渴之苦。人间喜剧第三卷隶的聪明女子,准会喜欢这种风度。上校一面微笑,一面也看着审查官,他中学时代的好朋友。审查官个子矮小纤瘦,上校看他时不得不垂下眼睛,他以友好的目光回答了朋友的揶揄。马夏尔·德·拉罗什一于贡男爵是个年轻的普罗旺斯人,很受拿破仑器重,看来有希望被任命为驻某个大国的公使。他之所以能得到拿破仑的欢心,是凭他意大利人的殷勤,耍权术的天才,社交集会上的口才,以及处世为人的艺术,后面这两种本领往往很容易代替脚踏实地的人的优点。他虽然年轻活跃,但睑上已经有一种白铁般死板的光泽,这是外交人士必不可少的特点之一,能帮助他们掩盖自己的激动,伪装自己的感情,当然,如果这种不动声色并非说明他们内心已不会再激动和不再有感情的话。我们可以把外交家的心看成一个无法解答的命题,因为当时最有名的三位大使正是以持久的仇恨和浪漫的爱情而引人注目的Ⅲ。不管怎样,马夏尔属于这样一类人,他们在纵情享乐时还能盘算自己的前途。他已经对世界作出了评断,他注意到,那些不大会引起主子妒忌怀疑的人晋升得非常快,于是他用养尊处优者常有的自命不凡来掩盖自己的野心,用平庸来掩盖自己的才能。两个朋友诚挚地握握手就分开了。因为此时响起了另一①可能是指法国外交家塔莱朗(详见本卷第143页注①)或法国作家兼外交家夏多布里昂d羊见本卷第1 63页注①),也可能是指奥地利外交家梅特涅(详见本卷第519页注①)。后者对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的爱情,是当时传为佳话的浪漫爱情之一。人间喜剧第三卷支四组舞舞曲的前奏,告诉夫人小姐们排成四组舞队形,这样,客厅中央正在谈话的男宾们不得不从那片宽敞的地方走开,两个朋友趁四组舞之间的空隙所作的这场谈话,是在德·贡德维尔府邸大客厅的壁炉前进行的,这种闲聊在舞会上相当普通,而且两人的一问一答都是凑到对方的耳边讲的。然而,壁炉上的枝形烛台和火把形烛台的烛光大量投射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睑部照得很亮,因此,尽管他们象外交家那样谨慎,也无法掩盖睑上微微流露出来的感情。他们睑上的表情既未能逃过精细的伯爵夫人的眼睛,也未能逃过天真的陌生女人的眼睛。暗暗窥视别人的思想,原是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在社交界得到的种种乐趣之一,但同时却也有那么多被愚弄的傻瓜,在社交场合感到无聊厌倦,嘴上又不敢承从。为了让大家明白这场谈话的全部意义,有必要讲述一件事,这件事将用看不见的纽带把这幕戏的几个人物联系起来,他们当时分散在各个客厅里。晚上十一点钟左右,跳舞的夫人小姐们正重新站好各自的位置时,一位巴黎最美丽的女人,当时的时装皇后,出现在贡德维尔府邸的宾客们面前,整个豪华的晚会就缺她了。她给自己定了条规矩,永远只在舞会最热闹的时刻到场;在这个时刻,女人们无法长时间让自己的容貌和穿戴保持鲜艳。这短暂的一刻可以说是舞会的春天。一小时后,当兴奋已过,倦容初露时,一切都枯萎凋零了。德·沃德勒蒙夫人从来不在一个晚会上一直待到头上的花儿歪斜了,发卷松散了,花边皱了,睑上和大家一样露出无法掩饰的困倦。她不愿象她的情敌们那样让人看到自己睑上显出人间喜剧第三卷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离开舞会时总是和来时一样容光焕发,她就是用这个巧妙的办法保持了“可爱的女人”这个美名。其他女人不无羡妒地窃窃私议,说她晚上有多少个舞会要参加,就准备下多少件不同的首饰。那天晚上,德·沃德勒蒙夫人照例被前呼后拥着步入了客厅,然而,这次她将听凭自己的愿望决定去留。进客厅之前,她在门边停了片刻,用观察的目光将在场的女人扫视了一遍,看看她们的打扮如何,而且确信自己的打扮能使所有的女人黯然失色。这位名噪一时的美女似乎是在让大家欣赏她。走在前面为她开路的是德·苏朗日伯爵,他是帝国卫队最勇敢的炮兵上校之一,是皇帝的宠臣。这两个人短暂而出乎意料的结合无疑含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几个坐在一边观赏舞会的女人,听见报出德·苏朗日先生和德·沃德勒蒙夫人的名字,都站了起来,有些男人从隔壁其他客厅跑来,纷纷挤在正厅的门边。有一个爱打趣的人(这=类人在这种层出不穷的聚会上总是少不了的)看见伯爵夫人和她的骑士走进来,便说:“男人们怀着莫大的好奇注视一个朝三暮四的漂亮女人,女人们怀着同样的好奇端详一个忠于爱情的男人。”德·苏朗日伯爵是个三十二岁左右的青年,他生性刚烈,这在男子身上能产生很多优点,然而他那纤弱的体型和苍白的睑色却不大能使人对他发生好感;他的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但是,在社交场合他沉默寡言,他身上没有任何迹象预示他将是一位有才华的演说家,并将代表右派在复辟王朝的立法会议上大显身手。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是一位高高的、有点过于丰腴的女人,皮肤白得耀眼,总是高傲地昂着她那小小的脑袋,她以可爱的举止引起男人的人间喜剧第三卷倾慕,而且从不使任何为她的美貌着迷的人失望。这一对男女一时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标,当然,他们不会长时间地让人家好奇地观看,他们似乎很清楚,偶然的巧合使他们处于一种尴尬的局面。马夏尔看见他们走过来,连忙跑到一群站在壁炉旁边的男人中间,以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头观察德·沃德勒蒙夫人。爱情初期的狂热使他满心妒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两人,仿佛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在对他说,他引以自傲的成功可能是不牢靠的;然而,伯爵夫人对德·苏朗日先生冷淡而又彬彬有礼地笑了笑表示感谢,一面在德·贡德维尔夫人身旁坐下,一面对德·苏朗日先生做了个手势想把他打发走,这使马夏尔睑上本来因为妒忌而收缩起来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了。苏朗日似乎没有理解这位美人的目光,——那目光告诉他,他们俩人都在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所以依旧站在德·沃德勒蒙夫人所坐的沙发旁边,见此情景,那位容易冲动的普罗旺斯人又皱了皱蓝眼睛上边的两道黑黑的浓眉,为了显得态度自然,他两手摸摸头上褐色的鬈发,然后,掩饰住使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的激动,一面和周围的人聊天,一面严密注视伯爵夫人和德·苏朗日先生的举止神态。他抓住再一次走来和他聊天的蒙柯奈上校的手,但是,因为心中有事,对上校的话却听而不闻。这时,苏朗日不断以安详的目光,频频注视坐在参议员家大客厅四周的四排女人,欣赏着她们的钻石、红宝石、金色的发束和花枝招展的头部,它们好象给客厅镶上了一道绚丽的花边,那光彩几乎能使烛光、水晶枝形灯以及室内的镀金装饰黯然失色。审查官看着情敌那种若无其事的冷静神态,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无法控制内心人间喜剧第三卷的焦躁,便走到沃德勒蒙夫人面前向她致意。一见这位普罗旺斯人,苏朗日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就无礼地把头扭向一边。客厅里顿时静下来,人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个个伸长颈脖,睑上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人人害怕而又期待发生一件丑闻,这种丑闻,有教养的人是竭力不让它发生的。突然,伯爵苍白的睑涨得和他鲜红的衣饰一样红,而且立刻低下头去看脚下的地板,为的是不让人猜出他内心慌乱的原因。一见那个谦卑地坐在烛台下的陌生女子,伯爵便阴郁地从审查官面前走过,躲到一间供打牌的客厅里去了。马夏尔和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苏朗日当众给他让位是害怕象一般被取代的情人那样成为笑柄。于是,审查官做然抬起头,看了看陌生女子,然后从容地在德·沃德勒蒙夫人身边坐下。可是,她讲话时他却心不在焉,竟然没听见这位妖艳的女人用扇子遮住嘴在对他说:“马夏尔,您从我这儿弄走的这个戒指,我请您今晚别戴它。我有我的道理,等会儿走的时候跟您解释。您今晚陪我去德·瓦格拉姆公主家。”“刚才您为什么挽着上校的手臂?”男爵问。“我在柱廊下遇到了他,”她回答,“好了,您走吧,都在瞧我们呢。”于是,马夏尔又去找胸甲兵上校。这时,蓝衣女人已成了胸甲兵、苏朗日、马夏尔以及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共同关注的目标,但他们关注的动机却大不相同。两个朋友互相挑战后便结束他们的谈话分手了。审查官快步走到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那里,巧妙地把她带到最出色的一个舞蹈组中间。在舞会上女人是容易陶醉的,不仅由人间喜剧第三卷于舞蹈本身和舞会的热闹气氛,还由于参加舞会的男人经过一番巧妙的打扮后,和女人一样变得富有魅力。马夏尔以为,趁德·沃德勒蒙夫人正在陶醉之中,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欣赏那位陌生女人使他神往的姿容。的确,起初他往蓝衣女子那边频频眺望时,逃过了沃德勒蒙夫人那双不安地转来转去的眼睛,可是不久就给当场发现了;如果说,第一次他的心不在焉得到了原谅,那么后来当德·沃德勒蒙夫人问他:“今晚您喜欢我吗?”(这是女人能向男人提出的最有诱惑力的问题了),他竞无礼地默不作声,这就无法为自己辩解了。他愈是神情恍惚若有所思,伯爵夫人就愈是追问他,挑逗他。在马夏尔跳舞的时候,上校在三五成群的宾客间走来走去,打听陌生女人的情况。问遍了所有的人,甚至那些最不相干的人以后,他决定趁贡德维尔夫人空闲的那一会儿,去向主妇本人打听那位神秘女子的名字。就在这时,他发现在托住烛台的折式柱和正对着折式柱的沙发之间有一个空隙。那一排排椅子本来好象一道道铜墙铁壁,现在跳舞开始,大部分座位都空了,只剩下母亲们和上了年纪的夫人们留守在那里。上校利用这个时机,开始穿过盖着披肩和手帕的椅子“栅栏”,边走边向一个个老太太致意;就这么边走边寒喧,最后来到陌生女子身旁的一个空位上。他在那儿站定下来,竟不怕可能给大烛台上陉兽雕像的爪子或犄角钩住,也顾不得头顶上方有烛火和烛油。这一举动使马夏尔大为不满。上校是个机灵人,他当然不会冒昧地马上招呼坐在他右边的蓝衣女子,而是先对坐在他左边的一位相当难看的贵夫人说:“夫人,这可真是个盛大的舞会呀!多么豪华!多么热闹!说真的,这儿人间喜剧第三卷的女人个个都漂亮!您不跳舞,肯定是故意的。”上校进行这种平淡无味的谈话,是为了叫坐在他右边的女人开口,她沉默不语,满腹心思,根本不注意他。上校准备好很多句子,每个句子最后都能以“您呢?夫人!”这句话结束,他对这句问话抱有很大希望。然而,他出乎意料地发现,陌生女人眼里噙着泪水,她的注意力象是完全被德·沃德勒蒙夫人抓住了。“夫人大概已结过婚了吧?”蒙柯奈终于忍不住问了,声音不大平稳。“是的,先生。”陌生女子回答。“那么,夫人,您为什么老待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故意引人注意呢?”愁容满面的女人忧郁地笑了笑。“夫人,请赏睑和我跳下一个四组舞,好吗?跳完舞,我是决不会把您送回这个地方的!靠壁炉有一张摇椅空着,请到那儿坐吧!当今世上那么多人都想登上皇帝的宝座,人们痴心梦想的就是皇位,我想您是不会拒绝舞会皇后这个称号的,凭您的美貌,这个称号应该归您。”“先生,我不跳舞。”这个女人回答的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令人绝望,上校只得放弃“阵地”。马夏尔猜得出上校最后提了什么要求,也看出上校遭到了拒绝,他得意地微笑了,一面用手抚摸着下巴颏,手指上的那只戒指便闪闪发起光来。“您笑什么?”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问他。“我笑这位可怜的上校,刚才他鲁莽行事,碰了个钉子。”人间喜剧第三卷“我已经说过,请您取下这只戒指,”伯爵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我没听见。”“男爵先生,今晚您什么也听不见,可您倒是什么都看得见,”德·沃德勒蒙夫人愠怒地说。这时,陌生女人对上校说:“瞧,那个年轻人有一只非常漂亮的钻石戒指。”“美极了,”上校答道,“这位年轻人是马夏尔·德·拉罗什一于贡男爵,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谢谢您告诉我他的名字。”她又说,“他看上去很和蔼可亲。”“是的,不过有点轻浮。~‘他好象和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的关系挺好。”年轻女子说,眼睛里带着询问的表情。“好得不能再好了!”陌生女子的睑刷地一下白了。“这下可好,”上校想,“她爱上该死的马夏尔了。”“我还以为德·沃德勒蒙夫人很久以来一直和苏朗日先生混在一起呢。”年轻女子又说,刚才她内心痛苦得睑色都变了,现在稍稍恢复过来。“伯爵夫人欺骗他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上校说,“刚才可怜的苏朗日进来时,您大概也看见了吧,他还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不幸呢!”“我看见了,”蓝衣女子说,接着又说了声:“谢谢您,先生。”那语调无异于打发他走。这时四组舞快要结束,大失所望的上校只得赶紧走开,一人间喜剧第三卷面聊以自慰地想着:“她已结过婚了。”“喂,怎么样,勇敢的胸甲兵,”男爵高声问,一面把他拖到一个窗口去呼吸花园的新鲜空气。“你的事进展得如何?”“她已经结过婚了,我的朋友。”“那有什么关系?”“呃!见电,我是讲道德的,”上校回答说,“我只找那种日后能娶过来的女人。再说,马夏尔,她已经正式声明不跳舞。”“上校,我们拿你那匹有白色斑点的灰马和一百金拿破仑打赌,好不好?我说今晚她准会和我跳舞。”“赌就赌!”上校说,一面在自负的审查官掌心里拍了一记。“我先去看看苏朗日,他或许认识这位夫人,因为我觉得这位夫人对他挺感兴趣。”“我的朋友,你已经输了,”马夏尔笑着说,“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过,我知道其中的含义。亲爱的上校,我在你遭到拒绝以后和她跳舞,你不会见怪吧?”“不会的,不会的,最后得胜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再说,我是输了就认输的人,不过我预先告诉你,她可喜欢钻石呢!”说到这里,两个朋友分手了。蒙柯奈将军向赌厅走去。他看见苏朗日伯爵坐在那儿打布约特牌。两位上校之间虽说只有在战争的危险和部队公务中建立起来的一般友情,但当胸甲兵上校看见他素来认为很明智的炮兵上校在参加一场可能使自己倾家荡产的赌博时,心里仍感到十分难过。决定命运的赌台上摊着一堆堆的金币和钞票,说明赌注下得很大。赌人间喜剧第三卷桌周围站了一圈人,一声不吭地在看牌局。有时突然爆出几个字,如:“不要,跟进,你的,一千路易,吃进”;但是,再看那五个人,一动不动,好象只用眼睛说话。上校见苏朗日的睑苍白得吓人,便走到他身边,这时伯爵刚好赢了钱。伊赞贝公爵兼元帅和著名银行家凯勒站起身来,两人都已把一大笔赔本输光了。苏朗日集拢一大堆金币和钞票时睑色变得更加阴沉,赢来的钱,连数都不数;他噘起嘴唇,作出一种尖刻而轻蔑的表情,好象并不感谢命运给他的恩宠,却反而在向命运挑战。“打起精神来,苏朗日!”上校说,然后,他认为把苏朗日从牌桌前拉走,才是真正帮他的忙,便又说:“您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不过有个条件。”“什么条件?”苏朗日问。“回答我向您提出的问题。”伯爵倏地站起身,满不在乎地把赢来的钱包在一块手帕里,就是他刚才一直神经质地揉来揉去的那块手帕。见他那副凶相,没有一个赌友敢对他赌赢就走提出非议。相反,当这张阴沉忧郁的睑从牌桌上方的烛台投射下来的光圈里消失后,人们的面孔倒舒展一些了。“这些该死的军人串通一气,都是一路货!”一个从旁观赌的外交官一边在上校的位置上坐下,一边低声说。只见苏朗日那张铁青而疲乏的睑朝接替打牌的人转过来,用钻石般一闪一烁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军人和文官走不上一条道,部长先生!”“亲爱的朋友,”蒙柯奈把苏朗日拉到一边说,“今天上午人间喜剧第三卷皇上谈起您,大为夸奖,您荣升元帅是不成问题的了。”“头儿并不喜欢炮兵。”“是的,可他很喜欢贵族,而您以前是贵族,”蒙柯奈接着说道,“头儿说过,战时在巴黎结婚的军官,不应该被看成是不堪重用的人。怎么样,相信了吧?”苏朗日伯爵好象一点也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好了,”上校又说,“现在我希望您告诉我,您认不认识坐在大烛台脚边的那位小巧玲珑的女人。”一听这话,伯爵顿时目光灼灼,一把用力抓住上校的手。“亲爱的将军,”他说,嗓音都变了,“要是换一个人对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就会用这堆金币砸烂他的脑袋。别管我,我求您。今晚我真想一枪把自己打得脑浆四溅,而不愿……。我憎恨眼前的一切。我想马上离开这儿。这兴高采烈的场面,这音乐,这一张张愚蠢的、嬉笑的面孔,真让我讨厌死了。”“我可怜的朋友,”蒙柯奈温和地说,一面友善地拍拍苏朗日的手,“您感情太冲动了!我告诉您,马夏尔心里根本没想着德·沃德勒蒙夫人,他迷上那个娇小的女人了!”“要是他胆敢去跟她讲话,”苏朗日喊道,气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会把他揍得象他的皮包那样扁,即使这个狂妄家伙得到皇上的保护我也不怕。”说完,伯爵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上校带他去坐的一张椭圆双人沙发上。上校慢慢地抽身走开了,他意识到,苏朗日正在气头上,一个交情不深的人用几句玩笑或几句关怀的话是不能使他平静的。上校回到跳舞的大客厅里,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人就是德·沃德勒蒙夫人。他发现,在她那张平时非人间喜剧第三卷常安详的睑上,有着掩饰不了的激动不安的痕迹。她旁边正好有一张椅子空着,上校便走过去坐了下来。“我敢说您有心事,对吗?”他问。“一点小事,将军。我想走,我答应过德·贝格大公爵夫人去参加她举办的舞会,在这以前,我还得去德·瓦格拉姆公主家。德·拉罗什一于贡先生明明知道,可他还挺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