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难道有毛病不成。我还没有见过比路易上校更勇敢的战士!要是人人的行动都象他一样,那么皇帝一定还会在位。”老兵的祝福,这一天他们得到的仅有的一次祝福,象药人间喜剧第二卷膏一样敷在吉讷弗拉的心上。他们握过手后就分别了,吕依吉真诚地向房东致谢。“再见,朋友,”吕依吉对中士说,“谢谢你。”“甘愿为你效劳,上校。灵魂、肉体、马匹和车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他多爱你呀!”吉讷弗拉说。吕依吉径直把新娘带往新居,一会儿他们就来到那套俭朴的房间,门一关上,吕依吉就把妻子抱在怀里,嚷着说:“噢!我的吉讷弗拉!现在你属于我了,这儿才是我们真正过节的地方。”他接着又说:“这儿,一切都对我们微笑。”他俩一起在新居的三个房间里转了一圈。进门那间用作客厅和饭厅。右首那间是卧室,左首是一间大工作室,吕依吉给他的爱妻安排好了,里面放着她的画架、颜料盒、石膏像、模型、木头躯体模具、画幅、画夹,总而言之,艺术家的全部家什。“以后我就在这儿工作啦。”她稚气地说。她对着糊壁纸和家具看了又看,不时回身感谢吕依吉,因为这小小的隐居所居然还有点豪华的东西:一只书柜放着吉讷弗拉喜爱的书籍,尽里头放着一架钢琴。她坐在一张沙发榻上,把吕依吉拉到身边,捏紧他的手,声气柔和地说:“你的趣味很高雅。”“你的话让我高兴死了。”他说。“让我们样样都看一看。”吉讷弗拉提议,吕依吉布置这套房间时一直不让她知道秘密。他俩于是走向新房,新房象处女一样洁白鲜艳。人间喜剧第二卷“噢!走呀。”吕依吉笑着说。“我想样样都看一看。”当然,一切都听吉讷弗拉的。她察看了家具,象古董商察看一枚纪念章那样津津有味、细致无遗,她抚摸着丝织品,怀着新嫁娘摊开新郎给她的珍珠宝贝时那种率真的满足心情,全部浏览了一遍。“我们一开始就得破产。”她半是快乐、半是忧愁地说。“不错!欠我的那笔军饷都用在这上面了,”吕依吉回答,“我把它转让④给了一个叫羊腿子的好人。”“干吗要这样?”她接口说,责备的口气中隐含着暗暗的满意,“你以为我住在草棚子里就不那么幸福了吗?”她又说:“不过,这一切都很漂亮美观,而且是属于我们的。”吕依吉满怀激情地端详着她,看得她垂下了眼睛,对他说:“去看看其余的吧。”这三个房间的上头就是顶层,有一间吕依吉专用的工作室,一间厨房和一间佣人房间。吉讷弗拉对她的小天地心满意足,虽然邻屋那堵宽阔的墙限制了她的视线,而且透进亮光的天井也很阴暗。两个恋人心里充满了欢乐,希望使未来变得那么美妙,他俩在这秘密的栖身之地,一味只愿看到迷人的图画。他俩蛰居在这幢大房子里,隐没在无垠的巴黎之中,正如蚌壳里的两颗珍珠沉没在深海之中一样:这儿对别①这笔拖欠的军饷不是以现金,而是以可以贴现的期票的形式偿付的,故而可以出让给他人。——原编者注。人间喜剧第二卷人也许是一座监狱,而对他俩却是天堂。他俩结合的最初几天是属于爱情的。他们一时很难骤然投身于工作,还不能抵御激情的魅力。吕依吉在他妻子脚边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欣赏着她的发色、前额的造型、眼睛的柔媚,那拱形的眼白纯净洁白,眼珠慢悠悠地在眼白上滑动,表达出爱情如愿以偿的幸福。吉讷弗拉抚摸着吕依吉的长发,用她的话来说,对这个小伙子的be№fb培ora』1teu和面部线条的细巧百看不厌;她一直被他举止的雍容大度所吸引,同样她自己举止的妩媚也始终吸引着他。他们如同孩子,任什么也能玩耍一通,任什么都会把他们引回到爱情上来,只是在沉浸于虚无缥缈的幻想时他们才停止嬉戏。吉讷弗拉唱起一支曲子,能使他俩回味爱情的各种美妙的感受。随后,他们合着步子,正如他们的灵魂结合在一起一样,跑遍了原野,在花朵里,在苍穹上,在夕阳的浓烈色彩中,处处都重新发现了他们的爱情;甚至从变幻莫测、在空中搏击的云彩之上,他们都读到这爱情。每一天都与前一天毫不雷同,他们的爱情惟其真切,才与日俱增。没有几天,他们就相互经受了考验,本能地看出,他们的心灵属于那种蕴藏无限丰富,仿佛永远能提供新的享受的心灵。无休无止的交谈,说不完的话,长时间的静默,东方式的休憩,奔放的激情,这就是纯真的爱。吕依吉和吉讷弗拉懂得了爱情包含的一切。爱情难道不就象大海一样吗?凡夫俗子浮皮潦草或者匆匆一瞥,就妄称它单调,而某些得天独厚的人却一生都在赞赏它,不断发现时时变幻的现象,感①意大利文:出众的俊美。人间喜剧第二卷到心旷神怡。但有一天,年轻夫妇预感到要走出这人间乐园了,要活下去就必须工作。吉讷弗拉有临摹古画的专长,于是她就开始摹画,并在旧货商当中找到一批主顾。吕依吉也很努力找事做;但一个青年军官,他的一切才干只限于精通战略,在巴黎却很难找到工作。有一天,由于一无成效而心灰意懒,眼见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吉讷弗拉肩上,他心中十分痛苦。终于,他想到可以利用自己的书法,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他学习妻子的榜样,百折不挠地到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公证人和律师那里找活儿。他坦率的态度、困难的处境,引起了人们深切的关心,因而他找到不少誉写的事,以致不得不找一些年轻人协助。不知不觉地,他大批承办起了誊写业务。他的誊写室的收入,和吉讷弗拉作画所得,终于使这对年轻夫妇生活不愁了,惟其是自己劳动得来的,所以颇感自豪。对他们来说,这是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光阴在忙于工作和爱情的欢乐之中飞逝而去。傍晚,辛勤工作过后,他俩幸福地重聚在吉讷弗拉的小房间里。音乐使他们消除疲劳,得到安慰。愁容从未爬上少妇的面庞,使之黯然失色,她从来不叫一声苦。对着吕依吉,她嘴角总是露出微笑,双眼炯炯放光。两人都珍惜占据他们心头的一个思想,这思想使他们在艰苦繁忙的工作中找到乐趣:吉讷弗拉想着自己是为吕依吉工作,而吕依吉则想着他是为吉讷弗拉工作。有时,丈夫不在身边的时候,少妇想到,如果这爱情生活是在她父母跟前度过的话,那她的幸福就尽善尽美了,于人间喜剧第二卷是她坠入深切的惆怅之中,感受到悔恨的压力;阴惨惨的画面象皮影一样在她想象中掠过:她看到她的老父孑然一身,或者看到她母亲在夜晚哭泣,背着铁面无情的皮永博掉泪;这两个白发苍苍、抑郁寡欢的头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觉得她只能在回想的奇异光辉下看到他们了。这种想法象预感一样纠缠着她。她送给丈夫一幅他一再想要的自画像,以此纪念结婚一周年。年轻的女艺术家还从没有创作过这样出色的画。惟妙惟肖且不说,她那光彩照人的美貌,感情的纯真,爱情的幸福,都象魔术般地再现出来。一幅杰作问世了。他们又舒适地过了一年。他们的生活可以用这几个字来叙述:他们是幸福的。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一八一九年初冬,画商们婉言提出,叫吉讷弗拉画一些别的东西,不要给他们临摹画了,因为随着竞争加剧,他们卖这些临摹画不再有利可图。波尔塔太太发现,以前没有练习画风俗画,为自己赢得一点声誉,是大大失算了,于是她下决心画肖像画;但她要同一批还不如她宽裕的艺术家竞争。不过,吕依吉和吉讷弗拉因为积蓄了一些钱,他们对未来并没有感到绝望。这年冬末,吕依吉还一个劲儿地干活。他也有竞争者要对付:誉写价大大降低,他用不起人,只得花更多的时间工作,才能挣到同以前一样多的钱。他的妻子画好了几幅画,都不无价值;但画商连买名艺术家的作品都很勉强。吉讷弗拉廉价出售,仍然卖不出去。这对夫妇的景况有点儿不妙了;他们的心灵沉浸在幸福中,爱情的财富使他们享用不尽,而在这无穷无尽的欢乐中,贫困有如骸骨一样矗立着,他们互相人间喜剧第二卷隐藏自己的不安。吉讷弗拉看到她的吕依吉吃苦受累,几乎要落下泪来,因而对他百般温存。同样,吕依吉对吉讷弗拉倾吐缠绵悱恻的情意时,却忧心如焚。他们想通过感情的激发来抵消他们的不幸,而他们的话语,他们的欢乐,他们的嬉戏,都带着一种疯狂的烙印。他们对未来感到恐惧。有一种激情,它到第二天就要消失,或者被死亡所扼杀,或者被贫困所窒息;还有什么样的感情,它的力量能同这种激情的力量相比呢?他们相互谈到手头拮据时,便感到需要自欺欺人,怀着同样的热情去攫取最微小的希望。有一夜,吉讷弗拉环顾四周,找不到吕依吉,她全身悚然,一骨碌爬了起来。窄小的天井黑幢幢的墙上映出微弱的亮光,她猜到她的丈夫在连夜工作。吕依吉一俟他妻子睡熟,便上楼到他的工作室。四点敲响了,吉讷弗拉重新躺下,假装睡着,吕依吉困倦不堪地回到房间,吉讷弗拉痛苦地注视着这张俊美的面庞,工作和忧虑已经在上面刻下了几许皱纹。“为了我他才熬夜抄写的。”她哭泣着说。一个念头止住了她的眼泪。她想到仿效吕依吉。当天,她到一个富有的版画商那里去,凭着买她画的一个画商埃利·玛古斯的介绍信,她得到了一件上色的活儿。白天她作画和管家务;等到夜晚来临,她就给版画上色。这两个人,一往情深,上床只是为了下床。两人都假装睡着,等一个下了床,另一个出于忠贞不渝也马上离开。有一夜,吕依吉累得发起寒热,他已不堪重压,积劳成疾了。他打开工作室的天窗,想呼吸一下清晨洁净的空气来缓解痛苦。他往下一瞧,看到吉讷弗拉的灯火投在墙上的亮光,不幸的人一切都明白了。他人间喜剧第二卷下了楼,轻手轻脚地走着,猝不及防地闯进妻子的画室,妻子正在给版画上色。“噢!吉讷弗拉!”他喊道。她在椅子上痉挛地一跳,满睑通红。“你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我能睡得着吗?”她说。“这样工作的权利只能属于我一个人。”“当我知道每片面包几乎都要你付出一滴血时,我能优哉游哉吗?”少妇回答,不禁热泪盈眶,“如果我不和你共同努力,我宁可死去。我们之间,不管是欢乐还是苦难,难道不应该一切都共享吗?”“她发冷呢,”吕依吉绝望地嚷了起来,“把披肩盖严你的胸脯,我的吉讷弗拉,夜里又潮又凉。”他俩走到窗前,少妇把头靠在她心上人的胸脯上,他挽着她的腰,两人都沉浸在缄默之中,凝视着天空,晨曦慢慢照亮了天穹。灰色的云彩疾速地相继掠过,东方越来越明亮了。“你看见吗,”吉讷弗拉说,“这是一个预兆:我们会幸福的。”“是的,在天国,”吕依吉苦笑着回答。“噢,吉讷弗拉!你本应得到天底下的一切财富……”“我有你的心就够了。”她用欢乐的声调说。“啊!我死而无怨了。”他接过来说,把她搂得紧紧的。他吻遍这张秀丽的睑,它已开始失去青春的鲜艳,但表情依然这样温柔,这样甜蜜,他瞧着它总感到安慰。“多么宁静呀!”吉讷弗拉说,“我的朋友,我觉得熬夜有人间喜剧第二卷很大乐趣。黑夜的庄严真有感染力,它让人肃然起敬,它引人坠入遐想;一切都沉睡着,而我在熬夜,这个想法里面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力量。”“啊!我的吉讷弗拉!并不是从今天开始,我才感到你的心灵是多么细腻高贵!你看天亮了,你快去睡吧。”“好的,”她回答,“但是我不能独个儿去唾。那一夜,当我发觉我的吕依吉撇开我去熬夜时,我是多么痛苦呀!”这两个年轻人同不幸作斗争的勇气,在一段时期之内颇见成效;可是,那几乎总是使夫妻达到极乐境界的事儿,对他们却是不祥之兆:吉讷弗拉有了一个儿子,用民间的话来说,他象白昼一样美。母爱的感情使少妇力量倍增。吕依吉为贴补吉讷弗拉产褥期的费用而借了债。所以,开初她没有感到景况的拮据,夫妻俩都沉浸在抚养孩子的幸福之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幸福。正如两个游泳者合力破浪向前那样,两个科西嘉人最初勇敢地搏斗着;但往后他们不时陷入麻木之中,宛如死亡之前的沉睡。不久,他们不得不变卖首饰。穷困倏然显现,它并不丑陋难看,而是穿着朴素,几乎并不使人感到难以忍受;它的嗓门一点儿不吓人,它身后并没有拖带着绝望,也没有拖带着幽灵和破衣烂衫;不过它叫人再也别想那宽裕的日子和往昔的生活习惯;它一步步销蚀了人的傲气。然后,随之而来的是狰狞可怖的赤贫,对衣衫褴褛毫不在乎,把人类的一切感情都踩在脚下。小巴托洛梅奥出生后七到八个月,从给这个瘦弱的孩子喂奶的母亲身上,已很难认出她就是四壁空空的卧房唯一的装饰品,那张出色的肖像的原型了。严冬也不生火,吉讷弗拉发觉自己的面庞秀美人间喜剧第二卷的轮廓慢慢地毁坏了,双颊变得象陶瓷一样苍白,眼睛也泛白,似乎生命的源泉在她身上正在枯竭。看到自己的孩子瘦削下去,面孔苍白无色,这么小就遭罪吃苦,她心如刀绞,而吕依吉则再也没有勇气对他的儿子露出笑容。“我跑遍了巴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怎么敢向毫不相干的人乞怜呢?我在埃及时的老伙伴,那个饲养牲畜的韦尼奥在一桩密谋案中受到牵连,被关进监狱,而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供给了我。至于我们的房东,一年来根本没有问我们要过房租。”“不过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吉讷弗拉温柔地回答,装出平静的神色。“每一天来临都多带来一层困难。”吕依吉惶惶然地说。吕依吉拿走吉讷弗拉所有的画,还有那幅肖像,几件家里还用不着的家具,以贱价出卖了,所得的钱使一家人荀延残喘了一些日子。在这些不幸的日子里,吉讷弗拉表现出她性格的崇高和吃苦耐劳的幅度,她泰然自若地忍受着痛苦的磨难;她坚强有力的心灵支持着自己抗灾御难,她的手虽然有气无力,却仍然在奄奄一息的儿子身旁工作着,她以奇迹般的活力料理家务,一切都应付过来了。吕依吉看到她把他们蛰居的唯一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嘴角现出惊异的笑容,她瞧见时心里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我的朋友,我给你留着这块面包。”一天晚上,吕依吉筋疲力尽地回来,她对他说。“那你自己呢?”“我,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亲爱的吕依吉,我什么也不需人间喜剧第二卷要。”促使他接受她留下不吃的食物的,与其说是她的话,还不如说是她睑上的柔情蜜意。吕依吉搂着她,给她绝望的一吻,就象一七九三年那些一起登上断头台的人,临刑前的友好的抱吻一样。在这崇高的时刻,两人肝胆相照。不幸的吕依吉骤然明白了,他的妻子在忍饥挨饿,由此他也分担着吞噬她的寒热,他浑身颤抖,推说有件紧急的事出去了,因为他宁愿吞下最烈性的毒药,也不愿嚼下使他免于一死的家里最后一块面包。他踯躅在巴黎光彩夺目的车马中,在这唇没人的、处处辉耀的奢华中;他飞快地走过兑换商的店铺,金子在那里闪闪发光;临了,他决意出卖自己,作为替身去服兵役,希望以这一牺牲拯救吉讷弗拉,况且,他不在时,她可能会得到宽恕,回到巴托洛梅奥身边。他于是找到一个做这种寻替身生意的人,认出他是前帝国禁卫军军官,感到颇为幸运。“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用缓慢而衰弱的声调说,“我的妻子饿得奄奄一息,对我却不发一声怨言,我想,她咽气时也会面带笑容的。”他苦笑着又添上一句:“朋友,你行行好,先把我买下来吧,我很强壮,我已经过了应征的年龄,我……”那个军官按吕依吉服兵役所能得到的款子,先预支了一部分给他。不幸的人抓到一把金币时,睑上堆起一个痉挛的笑容,他拚命朝自己家里奔去,气喘吁吁,不时喊叫着:“噢,我的吉讷弗拉!吉讷弗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夜幕已开始降临。他悄悄地走进门来,生怕使他妻子过于激动,他离家人间喜剧第二卷时她已经衰弱无力了。落日的余辉从天窗射进来,落在吉讷弗拉的面庞上,她怀里抱着孩子,坐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你醒醒,我的心肝。”他说着,没有发觉他孩子的姿势,孩子这时透着异乎寻常的光辉。听到这唤声,可怜的母亲睁开眼睛,遇上吕依吉的目光,露出了笑容;但吕依吉发出了惊惶的叫声:当他用粗犷有力的手势把金币指给他妻子看时,他才发现她几乎疯了。吉讷弗拉开始机械地笑着,突然用恐怖的声音嚷起来:“路易!孩子已经冰凉了。”她瞧着她的儿子,晕了过去,原来小巴托洛梅奥已经死了。吕依吉把妻子抱在怀里,却不能使她把孩子放下,她用不可思议的力气紧紧地抱着;他将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出去求援。“噢,上帝!”在楼梯上他遇到房东,对房东说,“我有钱,而我的孩子饿死了,他妈妈也奄奄一息,给我们帮帮忙吧!”他象一个绝望的人回到妻子身边,让那个正直的泥瓦业承包商和几个邻居去打点照料,尽其所能来解救这一至今不为人知的贫困,那两个科西嘉人出于自尊,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它掩盖起来。吕依吉把他的金币都扔到地板上,跪在他妻子躺着的床头边。“爸爸!照顾照顾我的儿子吧,他用的是您的名字。”吉讷弗拉在狂乱中叫喊说。“噢,我的天使!你平静一点,”吕依吉抱着她说,“好日子就在我们前头呢。”这话语和这温存使她稍稍平静了些。“噢,我的路易!”她接着说,一面用特别专注的神情望人间喜剧第二卷着他,“你好好听我说。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死是在情理之中,我太痛苦了,再说,象我这样得到无上的幸福,也本该付出代价。是的,我的吕依吉,你可以安心。我曾经这样幸福,要是叫我从头开始生活,我还会接受我们这一命运。我是一个坏母亲:我依恋你,胜过依恋我的孩子。”她又用深沉的声音添上说:“我的孩子。”两行眼泪从她快失去活力的眼里夺眶而出,她霍地抱紧了尸体,她再也不能使它温暖过来。她接着又说:“把我的长发交给我父亲,作为他的吉讷弗拉的纪念。你告诉他,我从没有归罪于他……”她的头倒在她丈夫的臂膀上。“不,你不能死,”吕依吉嚷着,“医生马上就来。我们有面包。你父亲就会宽恕你。我们已经时来运转了。留下来同我们在一起吧,美丽的天使!”然而这颗忠贞不贰的、充满爱情的心变冷了,吉讷弗拉本能地把眼睛转向她热爱的心上人,虽然她对什么都已毫无感觉:模糊的影像出现在她脑际,这时她的脑子已接近于失去人世的一切记忆了,她知道吕依吉就在那里,因为她一直在越来越有力地攥紧他冰凉的手,仿佛她以为自己要掉下悬崖,极力想驻留在上面。“我的朋友,”末了她说,“你身上冰凉,我来让你暖和暖和。”她想把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但这时她咽了气。两个医生,一个教士,还有几个邻居跨进门来,带来了一切必需的用品,想要救助这对夫妇,抚慰他们的痛苦。来人最初闹哄哄的;而进屋之后,房间里却笼罩着一片可怕的沉寂。人间喜剧第二卷正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巴托洛梅奥和他妻子坐在古老的靠椅里,每人分占大壁炉的一角,熊熊的炉火刚够把这府邸的大客厅烧热。挂钟指着子夜。很久以来,老夫妇就夜不能寐了。此时此刻,他们默默无言,象两个返老还童的老人,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客厅里空荡荡,但对他们说来却充满了回忆,一盏就要熄灭的灯微弱地照射着,要是没有炉里闪烁不定的火焰,他俩就处在一片漆黑之中了。他们的一个朋友刚刚离去,他拜访时坐的那张椅子就放在两个科西嘉人中间。皮永博朝这张椅子瞥了不止一眼,这几眼意味深长,象是连绵不断的悔恨,原来这张空椅子就是吉讷弗拉的椅子。艾丽莎·皮永博窥测着她丈夫苍白的睑上掠过的表情。虽然她已习惯于从他面部线条的剧烈变化中猜出这个科西嘉人的感情,但是,这时他的睑一会儿咄咄逼人,一会儿又忧郁惆怅,她怎么也猜不透这难以捉摸的心灵。巴托洛梅奥是不是堕入了这张椅子唤起的强有力的回忆里呢?他是否看到这张椅子自从女儿走后,第一次被一个外人坐了,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呢?他宽恕的时刻,这一直白白等到如今的时刻,是不是已经敲响了呢?这些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激动着艾丽莎·皮永博的心。有一阵她丈夫的容貌变得这样可怕,她想到自己竟敢耍一个普通的花招,好找机会谈起吉讷弗拉,便簌簌地颤抖起来。这时,北风劲吹,把雪片刮落在百叶窗上,两个老人都听见了沙沙的响声。吉讷弗拉的母亲埋下头,不让丈夫看到她的眼泪。老人的胸膛忽地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妻子注视着他,他显得衰颓不堪;三年来她第二次壮着胆子对他谈起女儿。人间喜剧第二卷“吉讷弗拉大概会挨冻,”她轻声嚷道。皮永博打了个寒噤。她继续说:“她说不定会挨饿。”科西嘉老人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有一个孩子,却没法抚养,她的奶水干枯了。”母亲用绝望的声调冲动地又说。“让她回来吧!让她回来吧!”皮永博喊着,“噢,我亲爱的孩子!你战胜了我。”母亲站起身来,好象要去找她的女儿。正在这时,门砰然打开了,一个面无人色的人,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死了!我们两家都在互相毁灭,瞧,这就是她留下的一切。”他一面说,一面把吉讷弗拉黑油油的长发撂在桌上。两个老人浑身颤抖,仿佛受到雷电的轰击,一霎时,吕依吉已不在眼前。“用不着我们朝他开枪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巴托洛梅奥望着地下,慢吞吞地嚷道。一八三0年一月于巴黎。郑克鲁译题 解两个新嫁娘《两个新嫁娘》于一八四一年十月完稿,同年十一月至次年一月在《新闻报》上连载,一八四二年由苏弗兰书屋出版单行本。同年编入菲讷书屋出版的《人间喜剧》十六卷本第一卷,属“风俗研究·私人生活场景”。这部书简体小说,描写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观和两种相反的结局。作者试图证明,家庭幸福的基础,是夫妇双方祸福与共的感情和对家庭义务的责任感,而不是狂热的爱或激情。路易丝沉溺于浪漫主义的爱情理想,结果给自己的两次婚姻都带来悲惨的结局,甚至付出生命的『弋价;勒内理智地对侍现实,结果生活得幸福美满。虽然这是一部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小说,但环绕着这两个年轻女子的经历,也深刻地反映了当时贵族阶级的处境和家庭内部的复杂关系:在复辟时『弋,贵族为了恢复在大革命中失去的财产,维持阀阅世家的显赫地位,往往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剥夺她们的继承权,让她们在修道院度过一生。入世之初《入世之初》于一八四二年二月脱稿,同年七月二十六至九月四日在《宪政报》上连载,题为《招摇撞骗的危险》。一八四四年六月由杜蒙书屋出版单行本,分上、下两册(下册附有中篇小说懒情妇》),篇名改为《入世之初》。一八四五年编入《人间喜剧》十六卷本第四卷,属“风俗研究·私人生活场景”。本篇由作者的妹妹洛尔提供素材,主旨在表现年轻人的成长及其心理特点,因而作者曾经考虑用《青年们》作为标题。小说以温和的态度批评了年轻人爱慕虚荣、贪图享受,喜欢吹牛说大话等弱点,也描写了他们通过艰苦生活的磨练,如何从所j巳错误中接受教训,逐步变得成熟、老练起来。作为风俗史家的巴尔扎克,善于结合人们所处的社会环境、经济地位来分析和刻画他们的性格。特别是首尾呼应的两次公共马车旅行,巧妙地勾画出了从王政复辟到七月王朝时期社会各阶层人物的面貌和他们的变化发展,并充分显示了作家在对话中塑造形象的才能。阿尔贝·萨瓦吕斯《阿尔贝·萨瓦吕斯》于一八四二年五月脱稿,五月二十九至六月十一日在《世纪报》上连载。同年编入《人间喜剧》十六卷本第一卷,属“风俗研究·私人生活场景”。这篇小说以地位悬殊的不幸恋爱为题材,描写了一个才能出众,却没有财产和爵位的青年律师阿尔贝的悲剧故事。他为了配得上他所爱的公爵夫人,呕心沥血,追名逐利,惨淡经营达十余年。就在他即将成功之际,一个偷偷爱上他的贵族少女罗萨莉施展种种卑鄙手段,拆散了这一对情人,断送了阿尔贝的一生。作者在小说中揭露了路易一菲力浦时『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