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而不宣的工作,迷惑人的把戏,表面的挥霍,骨子里的谨慎算计,都有一个目的,否则贝桑松的“狮子”就不会留在本地了。阿梅代想结成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以便有朝一日证明他的庄田并没有抵押掉,证明他手头是有积蓄的。他想吸引全城的注意力,想成为城里最高贵的人,成为第一号美男子,以便赢得罗萨莉·德·瓦特维尔小姐的青睐,继而娶她为妻!一八三。年,年轻的德·苏拉先生开始其花花公子的生涯时,罗萨莉才十四岁。一八三四年,德·瓦特维尔小姐芳龄十八,正是少女们容易被阿梅代备受全城注意的种种与众不同的举止所打动的年纪。有许多狮子之所以成为狮子,是出于算计,是工于心计的结果。瓦特维尔家十二年来,每年收入高达五万法郎,虽然每逢星期一、五招待贝桑松的上流社会,但每年支出不超出两万四千法郎。星期一,大家来晚餐,星期五则是来消磨一个晚上。因此,十二年来,每年积攒下两万六千法郎,并以这些古老世家特有的审慎存了起来,现在这笔金额该有多可观?大家普遍认为,德·瓦特维尔夫人觉得自己的田产已经够多了,一八三。年便以三厘的利息将自己的积蓄存了起来。罗萨莉的嫁妆,每年大约有四万法郎的收益。五年以来,“狮子”一方面象鼹鼠一样拼命努力,想要得到严厉的男爵夫人的分外器重,另一方面又装模作样,好打动德·瓦特维尔小姐的自尊心。阿梅代为在贝桑松维持场面而想出来的种种花招,男爵夫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颇人间喜剧第二卷为欣赏。男爵夫人三十岁时,苏拉已经处于她的卵翼之下,他大胆地赞美她,把她当作崇拜的偶像。他甚至可以向她,也只有他才能向她说一些虔诚女人都爱听的粗俗的笑话,反正她们德行高超,可以眼见魔电的陷阱而不堕落其中,静观重重的深渊而超脱其外。你们明白这位狮子为什么力戒自己不要发生最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了吧?他让自己的生活清清白白,他可以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过日子,这样才能在男爵夫人面前扮演作出牺牲的情人角色,让她在思想上饱尝她肉体上不敢问津的种种罪过。一个能向虔诚女人的耳朵里灌放荡话的男人,在她眼里就是个可爱的男人。如果这位品格高尚的“狮子”谙熟人心的话,他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把他看成国王的那些时髦女工风流风流:在这个严厉而一本正经的男爵夫人面前,他的事情本可以进展得更加顺利。当着罗萨莉的面,这位卡图u显得挥霍无度:他宣扬要过华贵的生活,给她指出一个时髦妇女在巴黎将出多大的风头,而他是要去巴黎做议员的。这种种工于心计的花招取得了完全成功。一八三四年,贝桑松上流社会有四十个贵族家庭的母亲们,都称道年轻的阿梅代·德·苏拉先生是贝桑松最可爱的年轻人,也没有人敢和吕蒲公馆这个最受人注目的人物争位子,贝桑松全城都把他看作是罗萨莉·德·瓦特维尔未来的丈夫。男爵夫人和阿梅代甚至已经就这件事交换过意见,大家知道男爵毫无主见,因此事情就更加可信了。德·瓦特维尔小姐有朝一日将十分可观的家产,使她身①卡图(公元前234 149),古罗马裁判官,以道德高尚、执法不阿著称。人间喜剧第二卷价极高。但她是在吕蒲公馆的高墙深院中长大的。母亲由于太喜欢亲爱的大主教,也难得离家一步,女儿受到纯粹的宗教教育的压抑,母亲又独断专行,用原则把女儿紧紧箍住。罗萨莉极端无知。难道学过格思里u撰写的地理,学过《圣经》、古代史、法国史和加减乘除——这一切还得经过一个老耶稣会教士的严格审查——,就算是有了知识吗?绘画、音乐和舞蹈是不准学的,仿佛这些科目不是使生活更加美好,而是要使人腐化堕落。男爵夫人教给女儿绒绣的全套本领,教她种种女红:缝纫、刺绣、编织。十七岁的罗萨莉只读过《传教士书简集》④和有关纹章学的书。报纸可从来没有玷污过她的眼睛。每天早晨她由母亲带着去大教堂望弥撒,回来吃午饭;饭后在花园里散会儿步,做点活计,然后坐在母亲旁边接待来访的客人,一直到吃晚饭。饭后,除了星期一和星期五,她陪伴德·瓦特维尔夫人参加晚会,没有母亲的许可,不得随便说话。德·瓦特维尔小姐长到十八岁,成了个纤弱的少女,瘦削干瘪,白肤金发,毫不惹人注目。一双淡蓝的眼睛,眼皮垂下时给两颊笼上一层阴影,眼皮翻动时,倒还显得美丽。端端正正的额头上有几点雀斑,很煞风景。这张睑完完全全象丢勒@和佩吕然@以前的画家所画的女圣者的睑:虽然纤细,却同样丰满,同样因出神而使清秀的面庞①格思里(170s 1770),苏格兰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其《地理》一书于一七九七年被译成法文出版。②《传教士书简集》为法国传教士蒙米尼翁所编,一八0八年出版。⑧丢勒(1471 1528),德国画家。④佩吕然(1446 1523),又名佩吕奇诺,意大利画家。人间喜剧第二卷带上几分愁意,同样有一副严肃而天真的表情。她身上的一切,包括她的姿态,都使人回想起那些处女像,她们的美貌只有在行家的仔细注视下,才能在神秘的光彩中显示出来。她的手很美,但很红;脚最可爱,是一双贵妇人的脚。她平常穿普通棉布的袍子;星期天和逢年过节,母亲才许她穿丝绸衣服。贝桑松制作的衣着,穿戴起来总有些难看。而母亲却靠了年轻的德·苏拉先生的关怀,想从巴黎的时装款式里借几分风韵、美丽和华贵,她的衣着打扮最细微的部分都是从巴黎学来的。罗萨莉从来没有穿过长统丝袜,也没有穿过高统皮靴,只穿过棉纱袜子和普通皮鞋。节日喜J夫,她穿一件轻纱的袍子,头发挽在头顶,脚上着一双青铜色皮鞋。然而罗萨莉的这种教养和简朴的态度里,却隐藏着钢铁般的性格。生理学家和深刻的人生观察家会让你大吃一惊地告诉你,在家庭里,气质、性格、思想和天才,与所谓遗传病一模一样,会隔相当一段时期再现。才干就象痛风,有时候一跳就是两代。这种现象的一个著名例子就是乔治·桑。她是萨克森元帅的私生孙女;元帅的力量、威力和概括能力,在乔治·桑身上又复活了。大名鼎鼎的瓦特维尔的坚定性格,传奇般的勇敢,如今也回到他侄曾孙女的心灵之中,而且还加上了德·吕蒲家族的坚韧和对其血统的自豪。这些优点,你也可以说,这些缺点,深深地埋藏在这看起来十分孱弱的少女心中,就象火山爆发前在山丘内沸腾的熔岩。也许,只有德·瓦特维尔夫人猜度到两个家庭的这份遗产。她对罗萨莉变得如此严厉,有一天,当大主教批评她对女儿心肠太硬时,她回答说:“让我来指引她,主教大人,我了解她!她呀,她身上的人间喜剧第二卷魔电还不止一个呢!”男爵夫人认为女儿与她做母亲的名誉休戚相关,所以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女儿。再说,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克洛蒂尔德·德·吕蒲才三十五岁,丈夫只知道用各种木料一个又一个地车制蛋杯,专心一意地做六道条纹的硬木圆环,为熟人制作鼻烟盒,她几乎成了活寡妇,所以真心诚意地和阿梅代·德·苏拉调情。年轻人到她府上来时,她一会儿把女儿打发开,一会儿又叫女儿回来,想在她年轻的心灵里发现妒嫉的感情,以便有机会制服这感情。她是在仿效警察局对付共和党人的办法;不过她白费力气,罗萨莉丝毫不想闹什么事。这个无情的虔诚女人又责备女儿无动于衷到了极点。罗萨莉是了解她母亲的,她知道如果自己觉得年轻的德·苏拉先生不错,早就会招来呵责了。因此,对母亲的挑逗,她只用几句所谓耶稣会会士的狡猾词句来回答,其实这样说是不妥的,因为,耶稣会会士是强者,而这些吞吞吐吐的话,只是弱者赖以藏身的铁蒺藜。于是,母亲又把女儿看成是在遮遮掩掩。有时,瓦特维尔家和德·吕蒲家的真实性格不幸真的有所显露时,母亲就板起睑,利用子女对父母应有的尊敬,迫使罗萨莉就范。这样的勾心斗角在家庭生活的深宅内院里静悄悄地展开着。代理主教,这位亲爱的德·格朗塞神甫,他是已故大主教的朋友,不论他作为教区赦罪院主教有多大能耐,也猜不透这场斗争有没有在母女之间种下什么仇恨,猜不透母亲是不是一开头就在吃醋,猜不透阿梅代借母亲追求女儿是不是越出了界线?代理主教作为全家的朋友,既不追问母亲,也不追问女儿。罗萨莉在道义上总是斗输,所以对人间喜剧第二卷年轻的德·苏拉先生,借用一句俚俗的话,已经“受不了啦”。因此,当他和她讲话,想打动她的心时,她的态度相当冷淡。这种厌恶情绪只有母亲才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总是引来一顿顿训斥。“罗萨莉,我不懂你干吗对阿梅代这么冷冰冰的?难道就因为他是我们家的朋友,就因为你父亲和我喜欢他吗7......,,“哎呀,妈妈,”有一天这可怜的孩子回答道,“要是我对他笑睑相迎,我的错误不就更大了吗?”“这是什么话?”德·瓦特维尔夫人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母亲也可能不对,但难道在你看来,你母亲总是不对吗?希望你以后对你母亲不要这样讲话!……”这次争吵延续了三个小时又三刻钟。罗萨莉是看了钟点的。母亲气得睑色发白,把女儿打发回房里去。罗萨莉在房里琢磨这场争执的意义,但什么也没有琢磨出来,她还太天真!所以,贝桑松全城人以为年轻的德·苏拉先生离他追求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也的确是领带飘飘然,鞋油在所不惜,耗费了多少黑染料染唇髭,用坏了多少马蹄铁④,穿旧了多少件漂亮的背心和紧身胸衣,因为他穿皮背心,这是“狮子”们的紧身胸衣;其实,阿梅代纵然有可敬而高尚的德·格朗塞神甫协助,离目标却比任何人都远。罗萨莉在这个故事开场时,还不知道年轻的阿梅代·德·苏莱雅斯是配给①原文“马蹄铁”应是“烫发钳”之误。意思应为:用坏了多少“烫发钳”。——原编者注。人间喜剧第二卷她的。“夫人,”德·苏拉先生向男爵夫人说,一边等太热的汤凉一凉,一边想让他讲的故事带上一点传奇色彩,“一天早晨,邮车在国民旅馆撂下一个巴黎人。此人找了一阵子住房,最后看中了石阶路加拉尔小姐家的二层楼。然后,这个外地人直奔市政府,申报自己居住的和办公的地址。最后,他交出各项证件,在法院所属的律师栏内注了朋,并向他所有的新同行,向全体司法助理人员、法院的各位参事和法庭的全体成员投递了名片,上面印着:阿尔贝·萨瓦龙。”“萨瓦龙是个有名的姓氏。”对纹章学颇有研究的罗萨莉说道,“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家族是比利时最古老、最高贵、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可他是法国人,又是南方人,”阿梅代·德·苏拉接着说,“他如果想袭用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家族的纹章,就得在上面加一道横线。今天布拉班特酋④只剩下一位萨瓦吕斯小姐,是个富有的继承人,还没有出嫁。”“一道横线,其实是私生的标记;但是,一位萨瓦吕斯伯爵的私生子也是贵族。”德·瓦特维尔小姐接着说。“够了,罗萨莉!”男爵夫人说道。“你以前要她懂纹章,”男爵说,“她现在懂得很好嘛!”“接着说呀,阿梅代。”“你们会懂得,在贝桑松这样一个什么事情都清清楚楚分门别类、按号归档的城市里,阿尔贝·萨瓦龙毫无困难地就①比利时省名,即首都布鲁塞尔所在的省。人间喜剧第二卷被我们的律师们接受下来了。大家只是说:‘这是个还不认识贝桑松的可怜虫。哪个电家伙建议他到这儿来的?他想来这儿干什么?干吗给每个法官家投张名片,而不是亲自登门拜访?……多大的错误!’因此,三天过后,萨瓦龙就没人再提了。他雇用了已故加拉尔先生的贴身男仆做佣人,此人叫热罗姆,也能做做饭。反正阿尔贝·萨瓦龙谁也没见过,也没谁遇到过,大家也就把他忘了个干净。”“那他不去望弥撒吗?”德·沙冯库尔夫人问道。“他星期天去,在圣彼得教堂,是八点钟的第一次弥撒。他每天夜里一、两点钟起身,工作到早晨八点,吃饭,饭后继续工作。然后在花园里散散步,走上五六十圈!回到屋子里,吃晚饭,六、七点钟时就寝。”“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德·沙冯库尔夫人向德·苏拉先生问道。“夫人,首先,我住在石阶路拐角处的新街,看得见这位神秘人物所住的房子;其次,我的老虎和热罗姆之间有礼尚往来。”“这么说,您还和巴比拉谈天啦?”“您说我在散步的时候怎么办呢?”“哎!您怎么会请一个外地人当律师呢?”男爵夫人又回头问代理主教。“首席院长捉弄了一下这位律师,指定他在刑事法庭上为一个被控犯有伪造罪的、侵里傻气的农民辩护。萨瓦龙先生证明他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他只是真正作案者的工具,从而使他被宣判无罪。不仅他的辩护取得了胜利,而且他还使法人间喜剧第二卷院逮捕了两名被证明有罪的证人,对他们判了刑。他的辩护词给法院和陪审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天,一个当批发商的陪审员请他处理一件很棘手的案件,他又赢了。我们当时的处境是,贝里耶先生u不可能到贝桑松来,德·加斯诺先生就建议我们请这位阿尔贝·萨瓦龙先生,并预言我们会成功。后来我一和他面谈就很信任他,而且我没有看错。”“那么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德·沙冯库尔夫人发问。“有的。”代理主教回答。“好啊!那么请您给我们说说吧。”德·瓦特维尔夫人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德·格朗塞神甫说,“他是在候见厅后面的第一个房间(加拉尔老头的客厅)里接待我的。他叫人把房间漆成旧橡木色,我看到房内四壁全是法律书籍,摆放在漆成同样颜色的书柜里。除了油漆和书籍外,没有其他华贵的装饰,因为家具只有一张雕花的旧写字台,六张绒绣面的扶手椅,窗子上是镶有绿边的淡褐色窗帘,地板上铺了一条绿色地毯。这间书房的取暖也靠候见厅里的火炉。我在那儿等候时,想象这位律师已经不年轻了。这种别出心裁的布置和他的外表真是和谐之至,萨瓦龙先生进来时身穿黑色细毛料的晨衣,系一根红腰带,穿着红拖鞋、红法兰绒背心,头戴一顶红圆帽。”“真是魔电的打扮!”德·瓦特维尔夫人叫了起来。①贝以耶(1790 1 868),法国名律师,路易 菲力浦时代的议员,属天主教正统派。人间喜剧第二卷“不错,”神甫说道,“不过脑袋很神气:一头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就象画上圣彼得和圣保罗的头发,一簇簇鬈发浓密发亮,可是硬得象马鬃,白哲而滚圆的颈子象女人的一般,高贵的额头上刻印着深深的皱纹,这是伟大的计划、伟大的思想和深刻的沉思刻印在伟人额头上的皱纹;黄褐色的睑上有些红斑点,鼻子方方正正,眼睛火辣辣的,两颊凹陷,划过两道长长的饱经沧桑的皱纹,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下巴尖削而过短;眼角上布着鱼尾纹,眉脊下转动着凹进去的眼睛,象两只火球。但是,别看有这些感情激烈的标志,他的神色可安详了,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声音温和得令人感动,但在法庭上却滔滔不绝,真叫我吃惊,这是演说家才有的声音,一忽儿清脆而诡诈,一忽儿委婉动听,需要时狂吼如雷,接着又含讥带讽,辛辣尖锐。阿尔贝·萨瓦龙先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还有一双高级神职人员的手。我第二次去他家时,他在那间书房隔壁的卧室里接待我。我看到的是一只粗陋的衣柜,破旧的地毯,一张中学生睡的床,窗上挂着白布窗帘。他对我的惊讶却付之一笑。他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热罗姆对我说,办公室谁都不得进去,他也不进去,只是敲敲门。萨瓦龙先生当着我的面亲自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第三次,他正在书房内用午餐,饭菜简单极了;这一次,我是和我们的诉讼代理人一起去的,由于他为审阅我们的案卷熬了一夜,大家要在一起待很长时间,加之可爱的吉拉尔代先生很罗嗦,所以我有可能仔细研究这个外地人。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凡夫俗子。在这个可怕而又温柔,耐心而又急躁,充实而又空虚的面具后面,隐藏着许多秘密。我发人间喜剧第二卷觉他的背有点儿驼,就象那些背着沉重包袱的人一样。”“为什么口才这样好的人要离开巴黎呢?他来贝桑松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人家没对他讲过,外地人在贝桑松成功的机会很少吗?这儿,大家会利用他,但是贝桑松人可不会让他去利用他们。他来了以后又为什么不活动活动,而要等首席院长心血来潮,才发现他这个人才?”美丽的德·沙冯库尔夫人问道。“我仔细研究了这个了不起的人,”德·格朗塞神甫接着说,并且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打断他讲话的女人,使人感到他有些事情没有谈出来,“尤其是听了他今天上午驳斥巴黎律师界的一位才子之后,我想,这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人,今后必会引起很大的轰动……”“我们管他干什么?你们的官司打赢了,钱也付给他了。”德·瓦特维尔夫人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女儿,从代理主教的讲话一开始,女儿的注意力仿佛就钉在主教的嘴巴上了。话题转了,人们也就不再提起阿尔贝·萨瓦龙。教区内最能干的代理主教所勾画出来的这个形象,对罗萨莉来说,真具有小说般的魅力,尤其是因为这里面也真有一部小说。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使年轻人想入非非的奇妙事情,处在罗萨莉这样好奇心很浓的年龄,这事是有吸引力的。这个阴沉、痛苦、口若悬河而又勤奋工作的阿尔贝,被德·瓦特维尔小姐拿来和这位睑颊丰满、身体极好、满嘴甜言蜜语、面对德·吕蒲古老世家的排场大谈风雅的胖伯爵一比,真是多么理想的人物!阿梅代只给她招来争吵和责备,再说,她对他已经了若指掌,而这个阿尔贝·萨瓦龙却人间喜剧第二卷还是一个待解的谜。“阿尔贝·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她不断地暗自念叨着。现在要见见他,远远地见见他!……这就是一位从来没有欲望的少女的欲望。德·格朗塞神甫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片言只语,她都在自己心里,在自己的想象中,在自己脑子里重温着,因为每一个字都产生了效果。“漂亮的额头,”她想着,同时望了望每个坐在桌边的男人的额头,“我看一个都不漂亮……德·苏拉先生的额头太凸出,德·格朗塞先生的额头是漂亮的,但他已七十高龄,已经秃顶,分不清额头到哪儿为止了。”“罗萨莉,你怎么啦?你简直不吃东西……”“我不饿,妈妈。”她说道。 “高级神职人员的一双手……”她又往下想,“漂亮的大主教曾给我施过按手礼,而他的手,我也记不起来了。”她在幻想的迷宫中左右驰骋的时候,终于想起她偶尔半夜醒未,从床上瞥见过一扇亮着灯的窗子,透过两个毗连的园子里的树丛在发光。“原来就是他的灯光,”她自忖道,“我会看见他的!我一定要看见他。”“德·格朗塞先生,教务会的官司全都打完了吗?”有片刻安静时,罗萨莉突然向代理主教冒出这个问题。德·瓦特维尔夫人迅速地和代理主教交换了一个眼色。“这和你有什么相干呢,我的好孩子?”她向罗萨莉说话时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使女儿从今以后更加谨慎从事。人间喜剧第二卷“他们可以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去,但是我们的对手要三思而后行。”神甫回答说。“我真不敢相信,罗萨莉居然一顿晚饭的工夫都在想着那场官司。”德·瓦特维尔夫人接着说。“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罗萨莉说道,神情有点恍惚,引得大家笑了起来,“但是德·格朗塞先生谈得津津有味,这才引起我的兴趣。这有什么不好呢!”用完晚饭,大家从桌子旁站起来,回到客厅。罗萨莉整个晚上倾听着,想等等是否有人再谈起阿尔贝·萨瓦龙;但是,每个来客除了祝贺神甫打赢官司外,没有人颂扬这位律师,也没有人再提起他。德·瓦特维尔小姐焦急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她已经打算好凌晨两三点钟起床,好看一看阿尔贝办公室的窗子。时间一到,她透过叶子几乎凋零的树木,静静地注视着律师屋里的烛光,几乎感到某种愉快。少女的视力本来就很好,加上好奇心,更要好上三分,她看到阿尔贝在写东西,她相信自己甚至能分辨出家具的颜色,似乎是红色的。屋顶上,烟囱吐出一条浓浓的烟柱。“人人都睡了,他却在熬夜……象上帝一样!”她自言自语道。一个民族的未来就在母亲身上,而少女的教育中有一些极为严重的问题,长期以来,法国的教育界从来不加考虑。问题之一是:应该开导少女们呢,还是应该压抑她们的思想?宗教教育是压抑人的,这毫无疑问。如果你开导她们,那她们年龄还不到,就被你培养成一个个魔电;如果你不让她们思考,那你又会遇到晴天霹雳般的感情爆发,这种感情爆发,莫人间喜剧第二卷 503里哀在阿涅丝这个人物身上描绘得很精彩u,你会让这个受到压抑、没有经验,但洞察力强,象野蛮人一样行动迅速、有始有终的人听凭偶然事件的摆布,贝桑松小心谨慎的教务会中一位小心谨慎的神甫,在饭桌上脱口而出的一番不谨慎的描绘,给德·瓦特维尔小姐带来的致命危机,就是这种偶然事件。第二天早上,德·瓦特维尔小姐起身穿衣时,当然要瞧瞧正在紧邻吕蒲公馆的花园里散步的阿索贝·萨瓦龙。“要是他不住这儿,”她想,“我会怎么样呢?我现在可以看到他,他又在想什么呢?”罗萨莉远远看着这个不同凡响的人,这是唯一外表和平日所见的那些贝桑松人迥然不同的人,她忽然灵机一动,想了解他的内心深处,弄清楚这么多秘密的原委,听听他的口才,让这双美丽的眼睛瞅上一眼。这些,她都想要,但如何实现呢?整整一个白天,她穿针引线在刺绣,但少女的神情象阿涅丝一样,懵懵懂懂,看起来不象在想什么,其实事无大小,都在深思熟虑,好使各种盘算万无一失。罗萨莉经过这一番沉思默想,拿定了主意要忏悔。第二天早晨弥撒以后,她在圣彼得教堂和吉鲁神甫碰了一下头,经过花言巧语的央求,才确定忏悔在星期天上午七点半进行,赶在八点的弥撒之前。她编了一大串谎话,为的是难得一次乘律师来望弥撒的时候,正赶上在教堂。还有,她对父亲也动了爱心,体贴入微起来,她①阿涅丝,莫里哀的喜剧《太太学堂》里的主人公,是个天真无知的少女。人间喜剧第二卷到他的作坊里去看他,向他请教车工技术的大小问题,还进一步建议父亲车制一些大件,车制一些圆柱子。她让父亲一心一意制作螺旋形柱子,这是车工技术的难题之一。她又建议他利用花园里的一大堆石头,请人搭一个山洞,洞顶上盖一座象亭子那样的小神殿,可以用得上螺旋形的柱子,好让人人看了叫好。这个无聊的可怜虫正为这个计划高兴时,罗萨莉亲了亲父亲,对他说:“可别对母亲说这个主意是谁告诉你的,她会骂我的。”“放心好了。”德·瓦特维尔先生回答说,他和女儿一样,受够了德·吕蒲家这个厉害婆娘的气。这样,罗萨莉满有把握能很快看到造起一座美妙的嘹望台来,居高临下,可以把律师的办公室看得一清二楚。世上有些男人,他们十有八九象阿尔贝·萨瓦龙一样,女孩子为他们完成了这样高明的外交杰作,而自己还一无所知。盼望已久的星期天到了,罗萨莉梳装打扮得分外细心,德·瓦特维尔夫人和小姐的侍女玛丽埃特看了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这样细心的梳装打扮呢!”玛丽埃特说道。“你倒使我想起来,”罗萨莉边说边朝玛丽埃特看了那么一眼,使侍女两颊飞上几朵红晕,“有些日子你也比平时打扮得更细致周到呀。”走下石阶,穿过园子,跨出大门,走上街头,罗萨莉的心怦怦直跳,就象我们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大事时一样。到那时为止,她还不懂得逛大街是什么滋味:她本来以为母亲会人间喜剧第二卷在她脑门上看出她的计划,会不让她去忏悔,她感到两脚有一股热血在翻涌,一提腿,就好象是在火上走路!当然啦,她和忏悔师的约会定在八点一刻,对母亲说是八点,为的是能在阿尔贝旁边待上大约一刻钟。她在弥撒开始前到了教堂,简单地祈祷过后,就去看看吉鲁神甫是否已在告解座u里,其实只是为了能在教堂里溜达溜达。这样,她拣的位置正好可以在阿尔贝走进教堂时看到他。德·瓦特维尔小姐的好奇心已经勾起,在这样的心情下,一个男人除非奇丑无此,在她心目中总是漂亮的。而阿尔贝·萨瓦龙本来已经很出众,加上他的举止,他的步态,他的姿势,一切的一切,就连衣着都有某种说不出的神秘味儿,当然使罗萨莉的印象更加深刻。他走了进来。本来昏暗的教堂在罗萨莉眼前发亮了。那缓慢而近乎庄严的步态,是肩负世界重任的人才有的;深邃的目光和一举一动,又恰好反映出扫荡一切或者征服一切的思想;少女给迷住了。罗萨莉这才充分领悟了代理主教的话。不错,这双闪着丝丝金光的黄褐色眼睛掩藏着一股激情,只有在投射出一闪即逝的目光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