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扣眼里挂着带金链的西班牙金羊毛勋章。蓝色的勋章饰带在白背心上更加显得光彩夺目。伯爵自己梳了头发,这样盛装当然是要对马格隆聊尽地主之谊,说不定也是要用自己的气派来对他施加影响。“怎么样,先生,”伯爵让莫罗站在面前,自己坐着说道,“没办法和马格隆订约吗?”“目前要买他的田产,他会要大价钱。”“不过,他自己为什么不肯来呢?”伯爵假装寻思地说。“他病了,大人……”“是真的吗?”“我去过……”“先生,”伯爵显出严厉得可怕的样子说,“要是一个您信任的人看见您包扎伤口,您叫他保守秘密,他却在一个下贱人间喜剧第二卷的女人面前拿这件事开玩笑,您说该怎么办?”“该痛打他一顿。”“要是他还辜负了您的信任,偷窃了您的钱财,那又该怎么办?”“那就该当场抓住他,罚他去做苦工。”“您听我说,莫罗先生!您一定是在克拉帕尔太太家里谈过我的疾病,并且同她一起嘲笑过我对德·赛里齐伯爵夫人的爱情;因为今天早上,小于松当着我的面,在公共马车里谈了一大堆我治病的情况,天知道他用的是些什么字眼!他居然敢诬蔑我的妻子。还有,莱杰老爹也坐皮埃罗坦的马车从巴黎回来,他亲口谈到您和他,还有丽山的公证人一起制定的关于穆利诺田产的计划。您刚才到马格隆先生家里去,那也只是去叫他装病;其实他没有什么病,马上会来吃晚饭,我正等着他呢。好啦,先生,您十七年里赚了二十五万法郎,这一点我原谅您……我也能理解您。其实,您背地里拿走的,或者是私下里接受的,如果您公开对我说,我都会给您的:因为您也有家室之累嘛。即使您受贿舞弊,我想,您也不会比别人更坏……但是,您明知我为国操劳,为法兰西、为皇上日以继夜地工作,不分冬夏,每天多达十八小时;您明知我多么爱德·赛里齐夫人,怎能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胡说八道?怎能把我的隐私,把我的深情给于松太太当笑料……”“大人……”“这是不可原谅的。损害一个人的利益,这还不算什么;但是伤一个人的心!……啊!您知道您干的什么好事!”伯爵双手捂住睑孔,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人间喜剧第二卷“您拿走了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他接着说,“但是我要把您忘掉。为了自尊心,为了我,也是为了您的面子,我们客客气气地分手吧,因为我现在还记得您父亲帮过我父亲的忙。您要好好向德·雷贝尔先生交代,由他来接替您。您要象我一样平心静气。不要出丑给傻瓜看。尤其是不要失身分,也不要故意刁难。您虽然失掉了我的信任,也不能有失体统。至于那个几乎把我气死的小电,不许他住在普雷勒!让他住旅店去!要是让我再看见他,我就忍不住要发脾气。”“我不配得到大人这样宽大的处理,”莫罗含着眼泪说道,“但是,假如我一点都不诚实的话,我现在可能有五十万法郎的财产;不谈这点,我想详细地给您开一张我的财产清单。但是,我特别要向大人禀明的,是我和克拉帕尔太太谈到您的时候,决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表示的只是一片惋惜之心,我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民间流传的、不为医生所知的秘方……我在孩子面前谈过您的爱情,但那也是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旺见在看来,他却听见了我的谈话),而且始终用的是充满敬爱的言词。不幸我的疏忽大意象犯罪一样受到了惩罚。虽然我罪有应得,但还是希望您明了事情的真相。啊!我和克拉帕尔太太谈起您来,说的都是心坎里的话。最后,您还可以问问我的妻子,我们之间从没有谈过这类事情……”“不要罗嗦,”伯爵深信不疑地说道,“我们并不是小孩子;过去的一切已不能挽回。还是去安排一下您的和我的事务吧。您可以在这里住到十月。德·雷贝尔夫妇就要搬到公馆里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即使你们怀恨在心,也要顾全面子。”伯爵和莫罗一同走出来,莫罗睑色雪白,就象伯爵的头人间喜剧第二卷发一样,伯爵却象没事人一般,令人肃然起敬。这时,一点钟从巴黎开往丽山的班车停在铁栅门口,把公证人克罗塔送到了公馆。他按照伯爵的吩咐在客厅里等候,却发现他的帮办非常尴尬地和两个画师待在一起,三个人都因为冒充过名人而感到局促不安。德·雷贝尔先生是一个年约五十岁、面孔不讨人喜欢的汉子,他向马格隆老头和丽山的公证人一起来了,公证人还带了一沓文件和地契。大家看见伯爵穿着国家大臣的服装出现的时候,乔治·马雷斯特吓了一跳,约瑟夫·勃里杜有点发抖;而弥斯蒂格里因为穿了好衣服,加上他又问心无愧,所以照常大声说道:“唷,这么一来,他真是体面多了。”“小顽皮,”伯爵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过来说,“让我们两个一起来挂勋章u吧。”伯爵又指着天花板上的图画,对画师说,“您认出了您自己的作品吗,我亲爱的施奈尔?”“大人,”画师答道,“我不该瞎说,冒充名人,窃取荣誉;不过从今以后,我倒要尽心竭力,为尊府锦上添花,同时也为约瑟夫·勃里杜这个名字增光。”“您也为我说过话,”伯爵赶快说,“我希望您能赏光,和我一道用晚饭,还有聪明冷俐的弥斯蒂格里。”“大人不知道这会给您惹什么麻烦,”放肆的小徒弟满不在乎地说道,“饥饿起道(盗)心啊!”“勃里杜!”大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就高声问道,“您和①“挂勋章”和“画装饰画”是同一个词,伯爵一语双关,暗指弥斯蒂格里把他称作“装饰师”的事。人间喜剧第二卷一个赤胆忠心、为帝国捐躯的师长,是不是亲戚?”“我是他的儿子,大人,”约瑟夫鞠躬答道。“欢迎欢迎,”伯爵双手拉住画师的手说道,“我认识您的父亲,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美洲来的叔叔u,”德·赛里齐先生微笑着说。“不过您太年轻,要收徒弟还不够资格:那么,弥斯蒂格里是谁的得意门生呢?”“是我朋友施奈尔的高足,临时借来帮我忙的,”约瑟夫接着说。“弥斯蒂格里的真名实姓是莱翁·德·洛拉。大人,既然您还记得我父亲,那就请您关照关照他那个被控谋反、受到贵族院传讯的儿子吧……”“啊!是有这么回事,”伯爵说道,“我会留意的,您放心吧。”伯爵一面朝着乔治走去,一面说:“至于采尔尼 乔治亲王,阿里总督的朋友,米纳的副官……”“他吗?我的第二帮办!”克罗塔叫起来。“您弄错了,克罗塔大师,”伯爵带着严肃的神气说道。“一个将来要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把重要文件随便放在公共马车上让人捡走!一个打算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从巴黎到穆瓦塞勒路上花掉二十个法郎!一个打算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冒充叛徒、不怕拘捕……”“大人,”乔治·马雷斯特说,“我本来只想哄哄那些同路的老板们,寻寻开心,不想……”“不要插嘴,”他的老板用胳膊肘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说道。①美洲来的叔叔,法国喜剧中经常出现的人物,一个年轻人欠债,往往有一个在美洲发了财的叔叔来替他还债。人间喜剧第二卷“一个公证人从来就不应该随便说话,而要谨慎小心,决不能把一个国务大臣错当作卖蜡烛的杂货商……”“我承认错误,但我没有把文契丢在车上……”乔治说道。“您现在又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想在一个国务大臣,一个法兰西贵族议员,一个贵人,一个长者,一个主顾面前抵赖错误。那好,您就找出您的卖田文契来吧!”帮办在他的公文包里乱翻了一通。“不要乱翻您的文件了,”国务大臣从衣袋里拿出那张文契来说,“您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克罗塔把那张文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觉得莫名其妙,文件怎么会落到他高贵的主顾手里。“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公证人问乔治。“要是我不把它拿来,”伯爵接着说道,“莱杰老爹可不象您想象的那么蠢,他向您提出的耕作问题,不也说明了一个人应该随时想到自己的本行吗?要是我不把文契拿来,莱杰老爹就可能顺手把它拿去,并且猜到我的计划……算了,我也请您赏光,和我一道用晚饭吧,不过有个条件,您得给我们讲完那个士麦那的穆斯林被判死刑的故事,大约您在某个主顾的案情公布之前,已经读过他的案情实录,那就给我们把故事讲完吧。”“用军棍来对付牛皮,”莱翁·德·洛拉低声对约瑟夫·勃里杜说。“诸位先生,”伯爵对丽山的公证人、对克罗塔、对马格隆和德·雷贝尔说,“请到那边去吧,我们先订契约再用晚饭;我的朋友弥斯蒂格里说得对:挤奶也该恰到好处呀。”人间喜剧第二卷“唷,他真是宽宏大量,”莱翁·德·洛拉对乔治·马雷斯特说。“是的,可惜我的老板没有这么宽宏大量,他会打发我到别的地方吹牛去的。”“那怕什么!您不是喜欢旅行吗?”勃里杜说。“那个小家伙可要挨莫罗先生和太太一顿臭骂了!……”莱翁·德·洛拉叫道。“那是个小傻瓜,”乔治说,“要不是他,伯爵本来也许会觉得蛮有意思的。不过反正都一样,这是一个教训,要是以后我再在公共马车上胡说八道呀!……”“啊!那未免太蠢了,”约瑟夫·勃里杜说。“也未免太俗气了,”弥斯蒂格里说,“何况言多必有矢(失)呢!”马格隆先生和德·赛里齐伯爵在双方的公证人协助下处理买卖田产的事务,德·雷贝尔先生也在场,而这时候前任总管却慢步朝他的小楼走去。他视而不见地走进去,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坐下。小于松看见他母亲的恩人睑色惨白,吓得躲在一个角落里,怕他看见。“怎么,我的朋友,”艾斯黛尔忙了半天,相当疲乏地走进来说,“你怎么啦?”“我亲爱的,我们完蛋了,而且没有挽救的余地。我不再是普雷勒的总管了!我失去了伯爵的信任!”“那是怎么搞的……?”“莱杰老爹坐皮埃罗坦的马车来,他让伯爵知道了穆利诺事情的真相;不过,使我的保护人疏远我的,还不是这件事人间喜剧第二卷●●●●●●,,“那是什么事呢?”“奥斯卡说了伯爵夫人的坏话,还当众泄露了大人的病情......,,“奥斯卡吗?……”莫罗太太叫道,“你这叫做罪有应得,我亲爱的。这就是你在怀里养蛇的报应!……我对你说过不知多少遍……”“不要说了!”莫罗用嘶哑的声音喊道。这时,艾斯黛尔和她丈夫发现奥斯卡缩在一个角落里。莫罗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扑向这个倒霉的孩子,一把抓住他那件小小的橄榄色上衣的领子,把他揪到玻璃窗前。“说!你在马车里究竞对大人说了些什么?哪个魔电叫你嚼舌头的?而我每次问你话的时候,你却总是木头木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总管说话的样子凶得吓人。奥斯卡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象一座雕像。“快去请求大人宽恕!”莫罗说道。“难道大人还会把这样一条毛虫放在心上?”艾斯黛尔气冲冲地叫道。“去,快去公馆!”莫罗又说。奥斯卡象一团烂泥似的倒在地上。“你到底去不去?”莫罗的火气越来越大了。“不去!不去!饶了我吧!”奥斯卡叫道,他不愿去低头认罪,在他看来,这比死还难受。于是莫罗抓住奥斯卡的衣服,象拖死尸一样拖过几个院人间喜剧第二卷子,不管他又哭又叫,还是把他拖上台阶,拖进客厅,因为生气,手也格外有劲,一下就把他推倒在地。奥斯卡僵得象根木桩,发出一声牛哞,就倒在伯爵跟前了。伯爵那时刚办好购买穆利诺田产的手续,正要陪客人到餐厅去。“跪下!跪下!该死的东西!赶快请求大人宽恕。不是大人帮你弄到中学的官费补助,你哪里来的钱读书!”莫罗叫道。奥斯卡的睑伏在地上,好象是气疯了,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在为他担心。莫罗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因为充血,睑涨得通红。“这个年轻人太虚荣,”伯爵白白地等了一会儿,奥斯卡还是毫无悔过之意,伯爵就说,“一个骄傲的人也有低头认错的时候,因为低头认错有时反而是一个人高尚的表现。我怕这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于是国务大臣就出去了。莫罗又把奥斯卡拉起来,带回家去。当马夫给他备马套车的时候,他给克拉帕尔太太写了下面这封信:我亲爱的:奥斯卡坏事了。今天早上,他坐皮埃罗坦的马车来,和微服出行的伯爵大人同车。他当着大人的面谈了伯爵夫人的轻浮行为,还泄露了大人由于工作繁重、不断熬夜而得的可怕疾病。伯爵把我解职了,还吩咐我不许留奥斯卡在普雷勒居住,要我打发他回家去。因此,为了遵从他的命令,我现在就把我的马套上我妻子的马车,要我的马夫勃罗雄把这个倒霉的小家伙给你送回去。我的妻子和我,我们都很苦恼,这点不用我来描述,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再过几天,我会去看你的,因为我要另找出路。我有三个孩子,不得不为将来打算,但是我还没有决定做什么好,404 人间喜剧第二卷我的打算是要给伯履瞧瞧:一个象我这样的人,给他干了十七年,到底配得到什么报酬。我已经有了二十六万法郎,希望有朝一日,我的财产能够使我不再处在大人之下。现在,我觉得我简直能够推翻大山,克服重重困准。一场这样大的屈辱可以变成多么大的动力啊!……奥斯卡的血管里流的到底是什么血液?对于他,我真是不敢恭维,他的行为象个蠢才:就在我写信的时候,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回答我妻子和我提的问题……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傻瓜?或者已经是一个傻瓜了?亲爱的朋友,难道在他出门之前,你没有叮嘱他一番?假如你照我说的那样陪他同来,那就可以免得我遭殃了!即使你怕见艾斯黛尔,你也可以待在穆瓦塞勒呀。但是,事情已经如此,再说也没有用。再见,希望不久就能会面。你忠实的仆人和朋友莫罗晚上八点钟,克拉帕尔太太刚同丈夫散步回来,家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她就在烛光下给奥斯卡织冬天的袜子。克拉帕尔先生在等一个名叫波阿雷的朋友,他有时来和他打骨牌,克拉帕尔先生从来不敢斗胆去酒吧间消磨晚上的时光。因为他的收入不多,花钱总要精打细算,而酒吧间的饮料名目繁多,老主顾们又会撺掇捉弄,一旦身临其境,恐怕他会不由自主开怀畅饮的。“我怕波阿雷已经来过了,”克拉帕尔对妻子说。“我的朋友,要是他来过了,门房会告诉我们的,”克拉帕尔太太答道。人间喜剧第二卷“她也可能忘记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忘记呢?”“她忘记我们的事难道是头一回吗?谁叫我们没有车马随从呢?难怪人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算了,”可怜的女人想要避免无谓的争吵,就换个话题说,“奥斯卡现在在普雷勒了,在那个美丽的地方,有那么美丽的花园,他会很幸福的……”“对,等着他的好消息吧,”克拉帕尔回嘴说,“他不出乱子才怪呢。”“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他什么事得罪了你?唉!我的天,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都得靠他哩,因为他心眼好……”“要等这个小电出头,恐怕我们的骨头早已烂了!”克拉帕尔叫道,“除非他能脱胎换骨!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呢,他又吹牛,又说谎,又懒惰,又无用……”“你出去看看波阿雷先生来了没有?”可怜的母亲惹来一顿臭骂,伤心地说道。“他在班上从来没得过奖!”克拉帕尔叫道。在一般市民看来,在班上得了奖,就肯定说明一个孩子有光明的前途。“你得过奖吗?”他的妻子反问道,“而奥斯卡考哲学,还得过第四名呢。”这一问问得克拉帕尔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样说来,莫罗太太会象钉子一样喜欢他罗,你知道她会把他钉到哪里去……她会使他变成她丈夫的眼中钉……奥人间喜剧第二卷斯卡还想做普雷勒的总管!……那也该会测量,懂得耕种呀......,,“他可以学会的。”“他吗?我的小猫!我们打个赌吧:即使他捞得到那个差事,不出一个星期,要是他不做出几件蠢事,叫德·赛里齐伯爵打发他滚蛋,那才怪呢!”“我的天呀!你怎么这样恨他,巴不得他没出息?你怎么不看看他的长处?他的脾气多好,象天使一般和气,没有害人的坏心眼。”正在这时,马车夫挥舞马鞭的噼啪声,马车疾驰的辘辘声,两匹马停在大门前的踢蹬声,把樱桃园街闹翻了天。克拉帕尔听见人家的窗户都打开了,就走到楼梯口的平台上看看。“马车给你把奥斯卡送回来了!”他叫道,在惶惶不安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啊!我的天呀,出了什么事啦?”可怜的母亲说道,她浑身发抖,就象秋风中的一片树叶。勃罗雄上来了,后面跟着奥斯卡和波阿雷。“我的天呀!出了什么事啦?”母亲又问马车夫道。“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莫罗先生不再做普雷勒的总管了;据说都是你家少爷干的好事,伯爵大人吩咐把他送回家来。此外,这里有倒霉的莫罗先生给你的信,太太,他看上去变了样,真叫人害怕……”“克拉帕尔!倒两杯酒给马车夫和波阿雷先生,”母亲说道,她倒身坐在一把软椅上,读起这封要命的信来。“奥斯卡,”人间喜剧第二卷她拖着两腿走向床边,说道,“你难道要气死你母亲吗?……今天早上,我是怎样叮嘱你来的!……”克拉帕尔太太话还没有说完,就难过得晕倒了。奥斯卡却还是呆头呆脑地站着。克拉帕尔太太苏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她丈夫摇着奥斯卡的胳膊问道:“你到底回答不回答?”“睡觉去吧,少爷,”她对她的儿子说道。“让他去吧,克拉帕尔先生,不要把他逼疯,他那样子够吓人的了。”奥斯卡没有听见他母亲说的这句话,他一听到母亲叫他去睡,便立刻走了。经过了一个如此变化莫测,心情激荡的日子,奥斯卡又犯了大错,却居然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大觉,凡是记得自己青春往事的人,对此是不会大惊小怪的。第二天,奥斯卡发现自己的本能并没有象他所想象的那样发生变化。头一天他还不肯忍辱偷生,现在竞然觉得肚子饿了,这使他感到诧异。其实,他不过是精神上吃了一点苦头罢了。在他这个年龄,心灵得到的印象一个接着一个,来得太快,无论头一个印象多么深刻,也不会不被后一个印象冲淡的。因此,体罚制度近来虽然受到一些慈善家的强烈抨击,但在某些情况之下,对于儿童说来,还是必不可少的;再说,体罚也是自然的需要,因为人的本能就是如此,一定要感到痛苦,所受的教训才会在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头一天奥斯卡心灵上受到的羞辱可惜转瞬即逝。假如在羞辱之外,总管再加以痛苦的体罚,也许这个教训才能收到圆满的效果。可是必须辨别在什人间喜剧第二卷么情况之下才能运用体罚,运用不当,反而使人振振有词地反对体罚;因为本能虽然不会出错,而执行体罚的教师却难免不出偏差。克拉帕尔太太考虑得很周到,特意把丈夫打发出去,好和儿子单独待在一起。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她泪眼模糊,睑孔由于彻夜不眠而憔悴不堪,声音微弱低沉,一切都叫人看了心酸,显示出无以复加的悲痛,这种打击是她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的。看见奥斯卡进来,她就招呼他在身边坐下,并且用温柔而感人肺腑的声调,对他谈起普雷勒总管的厚道行为。她对奥斯卡说,尤其是最近六年以来,她全靠莫罗多方设法周济,才能维持生活。克拉帕尔先生的职位和奥斯卡上学所享受的半官费补助,都是靠德·赛里齐伯爵的力量才弄到的,如今克拉帕尔迟早要被辞退,而那笔半官费补助也会停发。克拉帕尔又没有资格领退休金,因为他在财政部和市政厅的供职年限都还不够。等到克拉帕尔丢掉了他的饭碗,他们一家人怎么办呢?“我自己呢,”她说,“只要我去看护病人,或者到大户人家去帮佣,总还可以挣碗饭吃,并且养活克拉帕尔先生。但是你呢,”她对奥斯卡说,“你怎么办?你没有财产,一定要自己去挣钱,才能维持生活。对于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只有四条正当的出路:做生意,当职员,自己开业或者当兵。随便做什么生意都要有本钱,我们却没有钱可以给你。没有本钱,年轻人就要忠实可靠,精明能干,做起生意来,要特别稳重,而你昨天的言行,却使人不敢相信你在这方面能够有大发展。要进政府机关当职员,一定要经过长期的实习,还人间喜剧第二卷要有得力的后台,而你却得罪了我们唯一的、有权有势的靠山。再说,即使你有非凡的本领,不管做生意也好,当职员也好,都能出人头地,但在实习的阶段,哪里来的钱给你吃饭穿衣呢?”说到这里,这个母亲象普天之下的娘儿们一样,不禁罗罗嗦嗦地诉起苦来:没有莫罗利用普雷勒总管的职权给她大开方便之门,送上接济她的实物,她将来怎么办呢?而使她的恩人倒运背时的,偏偏又是奥斯卡!因为她负担不起,她的儿子就不能指望做生意或者是当职员,那剩下来的出路就只有自己开业当公证人、律师、诉讼代理人或执达员了。但是这得先学习法律,读三年书,而交注朋费、考试费、讲义费、文凭费,又要花上一大笔钱;何况想领执照的人很多,没有高人一等的本领,也不容易露头角;说来说去,怎样才供得起奥斯卡读书,始终是个问题。“奥斯卡,”她最后说,“我本来希望你能为我争口气。我这辈子到了晚年,还在吃苦受罪,总指望你能找到一条好出路,选择一门好职业,将来有出头的日子,所以,我六年来酋吃俭用,也要维持你上中学,虽然你有半官费补助,每年还是要花掉我们七、八百法郎。现在我的希望破灭了,你的前途真叫我担心!我不能在克拉帕尔先生的薪水里拿出一文钱来,用在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身上。你打算怎么办呢?你的数学不够好,不能进技术专科学校,即使能进,我又到哪里去弄三千法郎的寄宿费呢?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的孩子!你也十八岁了,身体还算结实,那就当兵去吧,这是你挣饭吃的唯一出路了……”奥斯卡对人生还茫然无知。象那些受到小心照顾,不知人间喜剧第二卷道家庭困难的孩子一样,他还不懂得发财致富的重要性,也不晓得做生意是怎么回事,更不觉得当职员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不了解这些出路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只是乖乖地听着,甚至做出惭愧的样子,其实,母亲的谆谆教诲他一点没听进去。虽然如此,一想到要当兵,看到母亲眼里的泪水,这孩子也哭了。克拉帕尔太太一看见奥斯卡睑上的泪痕,心又软了下来;普天下做母亲的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象克拉帕尔太太这样,赶快找几句话来收场,可怜她们不但自己痛苦,还得为孩子们的痛苦而痛苦。“好了,奥斯卡,答应我以后凡事都要谨慎小心,不再随便说话,不要逞强好胜,不要……等等。”母亲说什么,奥斯卡就答应什么,克拉帕尔太太反而怪自己教子太严,温和地把他拉到身边,又吻起他来。“现在,”她说,“你要听妈妈的话,照我说的去做,因为母亲总是给儿子出好主意的。我们明天到你姑父卡陶家里去。这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卡陶受过你父亲的大恩,还和你姑姑于松小姐结了婚,得了一大笔陪嫁,那在当时是个大数目,使他的绸缎铺发了大财。我想,他会把你安插到卡缪索先生铺子里去的,卡缪索是他的女婿和继承人,住在布尔东奈街……不过,你要知道,你的卡陶姑父也有四个子女。他把他的‘金茧’绸缎铺给了大女儿卡缪索太太。卡缪索虽然有百万家财,他的前妻、后妻也给他生了四个子女,而且他几乎不知道有我们这家穷亲戚。卡陶的二女儿玛丽亚娜嫁给普罗泰兹-希弗维尔商行的老板普罗泰兹先生。大儿子是公证人,开事务所花了四十万法郎;二儿子约瑟夫·卡陶刚和玛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