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的室内便袍上的穗子,向他投过装腔作势的一瞥时,杜梅完全目瞪口呆了,以致等到伟大的诗人向他发问,才开口讲话。“您有何贵干呢,先生?”“先生……”杜梅一直站在那里,说道。“如果您需要较长的时间,”卡那利打断他的话,说道,“那就请坐了说……”于是卡那利一屁股坐在那伏尔泰式的靠背椅里,跷起二人间喜剧第一卷郎腿,上面一条腿举到眼睛那么高,一边还晃悠着,定睛望着杜梅。按照杜梅的大兵说法,他自己是完全让人给“耍”了。“您说吧,先生!”诗人说道,“我的时间很宝贵,部长在等我……”“先生,”杜梅接口说道,“我三言两语就完。我不知道您怎样引诱了勒阿弗尔的一位年轻、貌美而又富有的小姐,她是两个贵族家庭最后的、唯一的希望。我是来问问您,到底您的意图何在……”卡那利一心要得到三等荣誉勋位,并且想被派到德国某宫廷中去当大使。三个月来,他一直忙着这些要紧的事,早把勒阿弗尔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他大叫一声。“对,是您,”杜梅重说一遍。“先生,”卡那利冷笑一声回答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这就和您跟我讲希伯来语差不多……。我?您说我引诱了一位少女?……我?这怎么可能呢?……”卡那利的唇边荡漾着一丝傲慢的微笑。“算了吧,先生!我有美丽的上好的果园,园里有世界上最好的桃子果熟满枝,我怎么会那么幼稚,去偷一个小小的野果玩!全巴黎城的人都知道我的情感寄托在哪里。要是说,在勒阿弗尔有一位少女读了我写的诗,对我赞赏备至——实际上我是不配受到那样的赞赏的,这我倒不会感到奇怪!这种事平常得很。对!您瞧!您看这个漂亮的乌木小匣子,镶着贝壳,配着花边一样的铁边……这个小匣子来自教皇利奥十世。后来德·绍利厄公爵夫人从西班牙国王那里得到了它,又转送给我。我用它来装我人间喜剧第一卷收到的所有信件。这些信件来自欧洲各个角落,写信人有的是妇女,有的是不透露名姓的姑娘……噢!我对这些花束怀着深深的敬意。这是直接从心灵深处采摘来的花朵,是在真正令人肃然起敬的心情激动的时刻献上的花束。是的,在我看来,发自内心的热情是一种高贵而崇高的东西!……有的人对此加以嘲笑,把这些信卷成卷用来点雪茄烟,或者送给他们的老婆当卷发纸。可是,我是独身,先生,我的心地很高尚,我把这些如此天真、如此无私的礼品保存在这个圣体龛里。总之,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将它们收集起来。到我死的时候,我叫人当着我的面将它们烧掉。谁觉得我可笑,随他们的便吧!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这里面表白的情感帮助我忍受来自文坛的批评和各种烦恼。我的敌人藏身某家报纸,从背后向我射来暗箭的时候,我注视着这个小匣子,心里想道:此处彼处,有几颗心灵,我给他们治愈了心头的创伤,或者使他们高兴起来,或者包扎了他们的伤口……’’这一段富有诗意的话语,用伟大演员念道白的天才道出,把个小小的银钱总管弄得目瞪口呆。他眼睛瞪得大大地,那惊异的神情叫伟大的诗人好不开心。“为了您,”这位开屏的孔雀卖弄地说道,“也考虑到我尊重这位女子的地位,我请您打开这个宝库,到里面去寻找您的少女。不过,我的账我清楚,那些名字我都记得,您一定是搞错了……”“唉!一个可怜的女孩儿家,卷进巴黎这个大漩涡里,就变成了这样!……”杜梅大叫道,“可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人间喜剧第一卷朋友的欢乐,是所有的人心头的希望,是一个家族的骄傲啊!为了她,六个忠心耿耿的人,用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财产,筑成了一堵防止任何不幸的城墙!……”杜梅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好吧,先生,您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我呢,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大兵……我为国家服役十五年,一直是低级军官,不止一颗炮弹呼啸着从我面前飞过去。我当了俘虏,在西伯利亚苦熬过。为了返回祖国,我徒步穿过西伯利亚,俄国人象扔东西一样把我扔进货车车厢里,我什么罪都受过。总而言之,我看见多少同伴死去……可是,您刚才说的话叫我脊梁骨直发凉,我可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杜梅以为他对诗人进行了吹捧,感动了诗人。但要感动此人谈何容易,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对于“赞扬”在他头顶上打碎的第一瓶香水的香味,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喂!老兄,”诗人将手搭在杜梅的肩膀上,庄重地说。能使皇帝手下的一个大兵浑身发抖,他觉得实在好玩,“这位姑娘就是你们的一切……但是,在社会上,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根本不算一回事。此刻中国一个最有用的达官贵人正在屋里断气,整个中华帝国都悲痛万分。可是,这会使您很难过么?英国人在印度将成千上万与我们一样的人杀死,就在我跟您讲话的这一分钟里,他们将最迷人的妇女烧死。可是,您用午饭时因此少喝了一杯咖啡么?……就在此刻,在巴黎,数得出有许多母亲躺在草垫上生孩子,连裹孩子的讯褓也没有!……可是,我这里,价值五个路易的杯子里,盛着可口的香茶,我吟着诗句,好让巴黎女人们说:真美!真美!神人间喜剧第一卷奇!妙极!简直说到人心坎里去了!社会这个大自然,也和大自然本身一样,是十分健忘的!十年之后,您一定会对您今日的举止感到莫名其妙!您所在的这个城市里,有人正在咽气,有人正在结婚,有人正在相互热恋,有的年轻姑娘正在用毒气自杀,天才和他的一系列人道的题材一起消失!这些人互为邻里,时常住在同一幢房屋里,可是谁也不理谁!您来了,向我们提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一个勒阿弗尔的少女在还是不在?……’要求我们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痛苦得昏厥过去,噢!……您未免……”“您还自称是诗人呢!”杜梅叫道,“对您自己描写的东西,难道您一点感受都没有吗?”“嘿!对于我们诗中吟咏的贫困或欢乐,如果都要亲自感受的话,我们几个月之内就要象破旧的靴子那样精疲力尽了!……”诗人冷笑着说,“对,您从勒阿弗尔到巴黎来一趟,而且到了卡那利府上,不能空手而归呀!大兵!”卡那利摆出荷马笔下英雄人物的形体动作和手势,“请您从诗人这里学学这个吧:‘一个人,他的情感再伟大,也是一首带有个人色彩的诗歌,就连他最要好的朋友,对这个也不会感兴趣。这是只属于您自己的珍宝,这是……”’“对不起,我打断您的话,”杜梅说道,他厌恶地望着卡那利,“您来过勒阿弗尔吗?……”“一八二四年春天,我去英国的时候,在那里停留过一天一夜。”“您是一个看重荣誉的人,”杜梅接口说道,“您能向我保证您不认识莫黛斯特·米尼翁小姐么?……”人间喜剧第一卷“这个名字在我耳边响起,这还是第一次,”卡那利答道。“啊!先生,”杜梅大叫起来,“我这是碰着什么无头案了啊!……我在追查中,可以指望得到您的帮助吗?我可以肯定,有人盗用了您的名字!昨天,您大概收到一封勒阿弗尔来的信吧?……”“我什么也没收到呀!先生,请您相信,”卡那利说道,“我一定尽一切可能给您帮忙……”杜梅告辞,心中充满焦虑,他以为这是丑八怪比查冒充这位伟大诗人来引诱莫黛斯特。与此同时,与之相反,象一个要复仇的王子那样机灵、细心,比侦探还巧妙的比查,正在对卡那利的生活和所作所为进行搜索。好在他个子矮小,可以避开任何人的耳目,就象一个小虫在一棵树的边缘上爬行,丝毫不为人注意一般。布列塔尼人杜梅刚走,拉布里耶尔就进了他朋友的书房。自然,卡那利与他谈起勒阿弗尔那个人的来访……“啊!”爱乃斯特说道,“莫黛斯特·米尼翁!我就是专门为这场艳遇来的。”“哎呀!”卡那利大叫,“我倒是作为检查官得胜了么?”“唉,对了!这场戏的关键正在这里。朋友,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爱上了我。她很漂亮,在巴黎的上等美人中,她也会显得光灿夺目。她的心灵和文才,就跟克拉丽莎·哈洛一样。她见过我了,我很合她的心意,可是她以为我是伟大的卡那利!……还不只这些。莫黛斯特·米尼翁出身贵族,蒙日诺刚才对我说,她父亲德·拉巴斯蒂伯爵大概有六百万财产……这位父亲到巴黎已经三天了,我刚才通过蒙日诺,要人间喜剧第一卷求下午两点去见他。蒙日诺会暗示他,说这是关系到他女儿幸福的大事……去找她父亲之前,我应该将一切向你和盘托出,你懂吧!”“在受到诗人鼎鼎大名的阳光照耀而开放的大量鲜花中,”卡那利夸大其辞地说,“有一朵绚丽的花吐着芬芳,象柑桔树一样金果满枝,聪颖与美貌集于一身!一株风雅的小树,真正的柔情,完美的幸福,竞从我手中漏掉了!……”卡那利两眼望着地毯,不让人从他眼中看出他的心思。他停顿了一下,镇静下来,接着说,“这些制作精美的漂亮信纸,这些让人头脑发晕的词句,怎样才能透过这些东西醉人的芳香,去猜中一个人的真心,猜出以吹捧的形式表达爱情的那位少女,或那位少妇,确实是因为我们本人才爱我们,而且会给我们带来至高无上的幸福呢?……要猜准这个,一定得是个天使或者恶魔,可是我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审查官……啊!朋友,名气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我们有一个同行,因为他的诗作当中有一首是关于水的,就结了一门有钱的婚事。…可是我,比他更能抚慰人心,比他更讨女人喜欢,我倒错过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因为……这个可怜的姑娘,你爱她吗?……”他注视着拉布里耶尔说道。“当然,”拉布里耶尔说道。“那好,”诗人抓住朋友的手臂,紧紧按住,说道,“祝你幸福,爱乃斯特!出于偶然,我对你还不是忘恩负义!你对我忠心耿耿,现在大大得到了酬报,因为我会慷慨大度地容①指拉马丁,他写了《湖》一诗,后来与一个富有的英国女子结婚。人间喜剧第一卷忍你的幸福。”实际上卡那利气得要死,但他不能有别的做法。于是他将这个作为自己神像的底座,从自己的不幸中也捞了一把。泪水模糊了年轻审核官的眼睛,他扑到卡那利的怀里,拥抱他。“啊!卡那利,我从前一点不了解你!……”“有什么办法呢!……要周游世界,是要花时间的啊!”诗人用他那种夸大其辞的讽刺语气回答道。“你是不是也想得到这笔巨大的财富呢?……”拉布里耶尔问道。“嘿!朋友,这笔财富不是适得其所吗?……”卡那利高声说道,伴随着他的夸夸其谈,还做了一个可爱的手势。“梅西奥,”拉布里耶尔说道,“这回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他握了握诗人的手,便匆匆离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见米尼翁先生。此刻德·拉巴斯蒂伯爵正沉浸在种种痛苦中,这些痛苦象等待猎物一样已经等待他很久了。他从女儿的信中,得知贝蒂娜卡罗琳娜已经死亡,自己的妻子已经失明。杜梅刚才又对他讲述了莫黛斯特恋爱极其复杂的情形。“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他对自己忠实的朋友说。中尉走出去,随手关上门。不幸的父亲扑到一张长沙发上,抱头痛哭起来。但是那泪水很稀少,眼泪在五十六岁的男人眼眶中滚动,却不掉下来;泪水沾湿了眼眶,很快就干了,随后又涌上来,这是人生暮秋时节的最后一滴露水。“有备受疼爱的孩子,有心爱的妻子,这就等于长了好几人间喜剧第一卷颗心,而且把心朝匕首送过去啊!”他猛虎一般跳起,在房中踱来踱去,大叫道,“作父亲,就等于缚住手脚,听凭不幸摆布啊!我要是碰上这个德·埃斯图尼,非宰了他不可!——看你生女儿吧!……一个碰上了骗子,另一个,我的莫黛斯特,碰上了什么?一个无耻小人,躲在诗人用纸做成的金色甲胄下欺骗她!真是卡那利呢,坏处倒还不大。可是这个钟情男子司卡班………我一定要双手掐死他!……”他心里一面这样想,一面下意识地作了一个费劲的动作。“……那以后呢?……”他又自问道,“如果我的女儿伤心致死怎么办?”他无意识地从王子饭店的窗户向外望望,然后又回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六次往返印度的辛苦,经商的操劳,所经历的或绕过的危险,心头的忧伤,已使夏尔·米尼翁鬓发皆白。他那轮廓完美无缺的漂亮的军人面庞,已被马来亚、中国和近东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表现出威武不屈的性格。此刻,痛苦又使这面庞变得十分崇高。“可是蒙日诺告诉我,对这个要来与我谈我女儿的事的年轻人,完全可以放心……”德·拉巴斯蒂伯爵在这四年里,从他的大量下属中挑选了一些作他的仆人。此刻,一个仆人通报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来到。“先生,您是从我的朋友蒙日诺那里来的么?”他说。“是的,”爱乃斯特答道,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张与奥赛罗的睑一样阴沉的面孔。“先生,我叫爱乃斯特·德·拉布①司卡班,莫里哀的喜剧《司卡班的诡计》中的人物,是个机智的仆人。人间喜剧第一卷里耶尔,与上届首相家是亲戚,他任首相期间,我是他的私人秘书。他倒台时,将我安插进审计院。现在我是一等审核官,以后可能会成为审计主任……”“这些与德·拉巴斯蒂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尔·米尼翁问道。“先生,我爱她,而且我也没想到她爱我……请听我说,先生,”爱乃斯特见父亲大怒,并作出一个可怕的动作,连忙拦住他,说道,“我要向您忏悔,向您承认一件最奇特、对一个重视荣誉的人来说最可耻的事情。我的行为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但是最可怕的惩罚,还不在于向您透露这件事……我对女儿的恐惧更甚于对父亲……”爱乃斯特天真而且庄重地从头讲了一遍。我们从这一小小家庭戏剧的前奏中,已经可以看出爱乃斯特的真诚,他怀着真诚必然产生的庄重态度,既没有略过他和姑娘交换的二十几封信件,也没有忘掉他刚才与卡那利的会见。他把这些信都带来了。待到父亲将信一一看完,可怜的情人,面色苍白,一副哀求的模样。他见这位普罗旺斯人向他投过怒气冲冲的目光,便全身发起抖来。“先生,”夏尔说道,“这里面只有一个地方不对,可这又是最至关重要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女儿并没有六百万,她最多只有二十万的陪嫁,加上不一定有指望的遗产。”“啊!先生,”爱乃斯特站起身来,向夏尔·米尼翁奔过去,将他紧紧抱住,说道,“您这回可把压在我心上的大石头搬掉了!如果真是这样,大概就再也没有什么来妨碍我的幸福了!……我有一些保护人,我将来会作审计主任。哪怕莫人间喜剧第一卷黛斯特小姐只有一万法郎,哪怕要倒贴她一份嫁妆,她还是我的妻子。正象您使您的妻子幸福一样,我要使您的女儿幸福,真正给您当儿子……是的,先生,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愿望。”夏尔·米尼翁后退了三步,目光深深盯进拉布里耶尔的双眼,有如匕首装入鞘中。看到这年轻人容光焕发的面庞和欢快的目光流露出完全的坦率和一片真情实意,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么说,命运之神厌倦了?……”他低声自言自语,“这个小伙子将是我最理想的女婿么?”他内心激动不已,在室内踱来踱去。“先生,”夏尔·米尼翁终于开口说道,“您来这里寻求判决。一旦判决,您一定要完全照办。不然的话,您此刻就是开玩笑。”“噢,先生!……”“请听我说,”父亲说道,同时向拉布里耶尔看了一眼,那眼光简直使他动弹不得。“在这件事情上我既不会严厉无情,也不会偏袒一方。您把自己置于张冠李戴的地位,那么您既要享受这种地位的有利条件,也要忍受这种地位的不利条件。我的女儿以为她爱的是当代最伟大的一位诗人,首先是诗人的鼎鼎大名迷住了她。名气对她来说,如同灯塔。命运常常喜欢开玩笑,这一次命运又将她抛进可怜的现实之中。那么,我作为她的父亲,难道不应该创造条件,使她能在名气与现实之间选择么?难道不应该让她能够在卡那利与您之间进行选择么?刚才对您所谈我的经营情况,我指望您以荣誉担保,人间喜剧第一卷严守秘密。您和您的朋友卡那利男爵,到勒阿弗尔来度过这十月份的下半月。我的家门会向你们二位敞开,我的女儿可以从从容容地对你们进行观察。别忘了,您应该亲自将您的情敌带来,至于他听信人家说的德·拉巴斯蒂伯爵有几百万财产的神话,您随它去好了。我明天就会回到勒阿弗尔,三天之后,我在勒阿弗尔等待你们的到来。再见吧,先生......,,可怜的拉布里耶尔迈着缓I曼的步子回到卡那利家中。塔莱朗亲王曾大肆宣扬什么内心第二动机,说第一动机是天然的声音,第二动机则是社会的声音。此刻,诗人卡那利一个人在家,只有这时他才能让内心第二动机激起的思潮翻滚的急流任意奔腾。“怎么!有六百万财产的一位少女!可是,我的眼睛竟然没能透过黑暗看到黄金在闪烁!有了这笔巨大财富,说不定我就能当上法国贵族院议员、伯爵、大使了!以前有些市民女子,愚蠢的女人,诡计多端的女人,想要我的手迹,我都给她们回信了!可是偏偏就在上帝给我派来崇高的心灵、金翅膀的天使那一天,我却对这些假面舞会的电把戏厌倦了!……唉!我要写一首优美的诗,这种机遇还会出现的!可是拉布里耶尔这个侏儒,借着我的名气去招摇过市,他倒走了运!……简直是盗用我的名义!我是模特儿,他倒要成为塑像了!我们这是扮演了贝尔特朗和哈东的寓言故事!…六百万①指拉封丹的寓言故事《猫和猴子》:猴子贝尔特朗见火中煨着栗子,便要猫哈东为他火中取栗。贝尔特朗将栗子一一吃掉,哈东的爪子却被火烫伤。人间喜剧第一卷财产加上一个天使,一位米尼翁·德·拉巴斯蒂小姐!一位热爱诗歌和诗人的贵族天使,到哪儿去找!……可是,在这位少女的朋友、那位心地善良的勇猛大兵、首屈一指的体魄健壮的人面前,我以精神力量显示了自己的强壮有力,还作了一番阿尔喀得…式的演习,使那位大兵大吃一惊。他回去以后,肯定对那位少女说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本该将自己描绘成六翼天使的时候,我偏偏扮演了拿破仑的角色!……说到最后,我可能会交上个好朋友,可我为这个花的代价可太高了!友情,这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六百万,一个好朋友能值这个价!用这种价钱交朋友可不能多交……”卡那利发出这最后一句感慨时,拉布里耶尔走进了他朋友的书房。拉布里耶尔满面愁云。“喂,你怎么啦?”卡那利问他道。“她父亲要求让他女儿在两个卡那利之间作出选择……”“你这个可怜虫,”诗人哈哈大笑,高叫道,“她这位父亲可真精明啊……”“我已经以名誉担保,许下诺言,要把你带到勒阿弗尔去,”拉布里耶尔可怜巴巴地说。“亲爱的小乖乖,”卡那利回答道,“既然关系到你的名誉,你尽可以信赖我……我去请一个月的假……”“啊,莫黛斯特可漂亮了!”拉布里耶尔伤心失望地叫道,“你轻而易举就会把我压倒的!看到幸福光顾到我的头上,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所以我心里总在想:‘这是搞错了吧!”’①阿尔喀得,希腊神话传说中阿尔开俄斯的孙子,此处指不爱女色的英雄赫拉克勒斯(阿尔开俄斯即其祖父)。人间喜剧第一卷“晤!走着瞧吧!”卡那利欣喜若狂地说道。当天晚上,吃完晚饭以后,夏尔·米尼翁和他的银钱总管先生快马加鞭,从巴黎直奔勒阿弗尔而去。在莫黛斯特的恋爱问题上,父亲已经使那条看家狗完全平静下来了,一方面给他解除了原来的命令,同时又叫他对比查放下心来。“一切都非常顺利,我的老杜梅,”夏尔说道。卡那利也好,拉布里耶尔也好,两个人的情况他都已经向蒙日诺打听清楚。“我们就要有两个演员扮演同一个角色了!”他快乐地高声叫道。不过,对于即将在木屋别墅演出的这场喜剧,他叮嘱老伙伴要绝对保密。这幕喜剧可说是最温和的报复,也可以说是父亲对女儿的教训。从巴黎到勒阿弗尔,两位朋友一路长谈。从谈话中,上校了解了这四年当中他家里发生的每一件细小的变故。夏尔还告诉杜梅,外科专家德普兰月底以前要来给伯爵夫人检查一下白内障,看看是否有可能使她重见光明。车夫指望拿到一大笔赏钱,鞭子一甩发出清脆的响声。木屋别墅的人正要吃午饭,这长鞭的响声,向他们宣告两位老兵已经到家。长期在外的父亲终于归来,只有久别重逢的欢乐才会这么轰动:家中全体女眷都跑到门口。多少父亲,多少子女,可能父亲比子女为数更多,都能理解在这样喜J夫的日子里人们沉醉在欢乐之中的心情,所以文学作品从来不需要对此进行描绘,因为最美好的语言和诗歌也无法表达这种激动的心情。也可能是因为甜蜜的激情文学味并不浓吧!这一天,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都不能破坏米尼翁家人的欢乐。人间喜剧第一卷莫黛斯特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那神秘的恋爱曾使她面孔苍白。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这一天,父亲、母亲与女儿之间休战了。上校有着真正士兵特有的令人赞叹的细腻情感,他一直待在自己妻子的身边,她的手一直与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同时他也望着莫黛斯特,欣赏着这个苗条、风姿绰约、富有诗意的美人,真是百看不厌。难道不正是在这些小事上能看出一个人感情是否丰富么?莫黛斯特害怕扰乱父亲和母亲悲喜交集的心情,不时走过来亲吻远游归来人的前额。她亲吻父亲的次数太多了,似乎她要代表两个人亲吻他。“啊!亲爱的小乖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一次她尽情抚摩着父亲的时候,上校握住莫黛斯特的手说道。“嘘!别说!”莫黛斯特指着母亲,附在他耳边回答道。杜梅颇为狡黠地保持着沉默,这使莫黛斯特对他巴黎之行的结果很是担心。有时她偷眼望望中尉,但是无法穿透他那坚硬的外壳。上校是一位小心谨慎的父亲,他希望先研究一下他那宝贝女儿的性格,特别是要征求自己妻子的意见,然后再进行事关全家幸福的会谈。“明天,我的宝贝,”晚上临睡前他说道,“你早点起来。天气好的话,我们一起到海边去散步……我们要谈谈你的诗作,德·拉巴斯蒂小姐。”这句话伴随着饱含父爱的微笑。这微笑立刻象回声一般出现在杜梅的嘴唇上,莫黛斯特能知道的也就不过如此。但是这也足够了,既使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又使她久久不能成眠。她急切地想知道个究竟,她已经作了多少种猜测啊!所以第二天早上,她比上校还先穿戴整齐,准备停人间喜剧第一卷当。“你都知道了,我的好爸爸,”一走上去海边的路,她就说道。“我都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不少你不知道的事,”他回答。说完这句话,父女二人默默地走了几步。“孩子,你给我解释解释,一个母亲宠爱的女儿,怎么能不征求母亲的意见,就做出给一个陌生人写信这样重大的事情呢?”“唉!爸爸,妈妈肯定不许这样做的。”“我的女儿,你觉得这样做很理智么?如果说你这一招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就不说廉耻吧,你的理智,或者你的智慧,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样做,就等于‘自投男人怀抱’么?难道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仅有的孩子,就这样毫无自尊心,这样低贱么?啊!莫黛斯特,你叫你父亲在巴黎度过了地狱般的两小时。总而言之,从道德上说,你这种行为和贝蒂娜是一样的,况且没有别人的引诱可以作为辩白的理由。你是很冷静地卖弄风情,而这种卖弄风情,一时冲动的爱情,是法国女人最可怕的缺点。”“你说我毫无自尊心?……”莫黛斯特哭着说道,“可是他还没见过我呀!……”“他知道你的名字……”“我们书信来往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心灵进行了交谈。只是在我的眼睛确认我做得对以后,我才将名字告诉了他!”“对,我亲爱的迷途天使,你是把某种类似理智的东西注人间喜剧第一卷入了荒唐的举动,而这种荒唐的举动既会毁掉你自己的幸福,也会毁掉你的家庭……”“可是,爸爸,不管怎么说,得到了幸福就可以宽恕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