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岛》 第一章 来自大海的船 1827年10月18日,下午5点左右,一艘来自地中海东海岸的船正乘风前进,看来它是想赶在天黑前进入科龙海湾的维地罗港。 这就是在古代荷马书中提到的奥地罗斯港口。它坐落在爱奥尼亚海和爱琴海三个锯齿状缺口中的一个里。这三个踞齿缺口把希腊南部踞成了一片法国梧桐叶的形状。古代的伯罗奔尼撒就是在这片叶状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现代地理称其为摩里亚。西边的第一踞齿就是科龙湾,它使陡峭的拉科尼沿岸地带向里凹陷,第三个是诺普利湾,一湾海水把拉科尼和阿尔戈利德分开。 维地罗就在这三湾中的第一个湾里。它的东岸边缘被海水冲刷而断裂,在一个不规则的小湾深处是泰甲特山脉沿海的第一组山梁分支,横亘绵延,构成了马涅地区山势的形态、走向。此处大海底部坚实,走向良好,加上有高山屏障,因而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这艘船迎着西北偏北方向的凉风向岸边驶来,不过此刻从码头上还望不见它,差不多有6000到7000米的距离,尽管天空晴朗,远处地平线的强光衬出了它帆顶的边饰,但在岸上仍是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如果登上那座俯临村镇的山峰,就可远远望见它。维地罗建在峭崖之上,状似古罗马圆形剧场,原是古希腊要塞,凯拉发曾据此防御。如今山顶还颓立着几处古塔废墟,年代要比那些奇异的塞拉比斯庙宇晚一些。维地罗的教堂上还装饰着这些爱奥尼亚式的柱子。这些古塔附近还立着2、3座烟火稀落的小教堂,由几个僧侣照管着。 在此,我们得先了解一下“照管”的意思,就连“僧侣”一词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词只适用于美塞尼亚沿海的修士。瞧,他们中的一个正离开小教堂,人们从远处望得见他了。 当时的希腊,宗教只是基督教与异教传说的奇异混合物。许多信徒把古代的女神看作新教的圣人。正如亨利·贝尔先生所说:“他们把半人半神与圣徒,把山谷里的迷人妖精与天堂的天使混为一谈,既向水怪祈求,又向圣母祷告。”因此他们常有一些奇怪的举止和让人发笑的行为,有时,连教士们自己都弄不清楚。 特别是在这个世纪的前四分之一时期,大约50年前,故事发生的时候,希腊半岛的教士尤其无知,他们无忧无虑,天真和善,像“听话的孩子”,根本不会去管教当地天生迷信的居民。 然而,这些教士岂止是无知?在希腊的某些地方,尤其是在荒凉的马涅地区,出于天性或是迫于生计,他们干脆乞讨为生。一些好心的游客也会扔几个钱币给他们。他们一天到晚就是拿着可疑的圣像到处让善男信女们亲吻,要不就是给神龛前的长明灯添添油。教会要征收一点什一税,教士们替人忏悔、安葬或洗礼也可以挣几个钱,可这点收入实在微薄,这些可怜的人已经落入社会的最低层,便心甘情愿地干点海岸守望者的工作,可这算什么守望哟!无非是从当地居民手中挣几个铜子罢了。 这下,维地罗的水手们也学会了懒散的那波里人那一套,干几分钟活就要躺下休息好几个小时。现在,当他们看见一个教士甩着胳臂大步走来时,才懒洋洋站起身来。 教士大约有50~55岁,长得肥硕、粗大,看来是懒惰积下的肥膘,一副油头滑脑的样子,很难让人信任他。 “哎,神父,出什么事了?怎么了?”一个水手迎过来问道。 维地罗人讲话带浓重的鼻音,让人以为纳宗鱼曾经是他们的祖先。在马涅人的土语中,希腊语、土耳其语、意大利语和阿尔巴尼亚语混在一起,让人以为他们还生活在巴贝尔时代。 “是易卜拉欣的军队攻打泰甲特高地了吗?”另一个水手问道,同时作个无所谓的手势,并不带丝毫爱国之情。 “除非是法国人,否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第一个水手大声嚷道。 这回答说明,尽管目前希腊战事正处于最残酷的阶段,却没能引起这些住在伯罗奔尼撒边缘地带的土著居民的多大兴趣,和北部马涅地区的人大不相同,后者在希腊独立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胖神父无法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因为下陡坡跑得太快,他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他患了哮喘病的胸膛起伏不定,想说话,发不出声。至少,他们祖先中的一个,那位马拉松战士,在咽气前还能报告出米提亚德的胜利战况。可现在既不再是米提亚德,也无关乎雅典人与波斯人之间的战争,而是这些住在马涅尽头的粗野山民,他们只能勉强算是希腊人。 “哎,神父,快说呀,说呀!”一个叫戈佐的老水手喊道。他比别人更不耐烦,好像已经猜到了教士要说什么。 教士终于喘过气来了,他把手指向地平线: “一条船!”他说。 一听这话,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拍着手爬上一块高踞港口之上的岩石。从那儿,他们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整个海面。 外人可能会以为他们这是因为远航的船只唤起了水手们对大海的向往和种种回忆。不,不是的。不如说是利益激起了他们的热情,之所以这样说是出于比较特殊的原因。 事实上,在我写故事的时候,——不是故事发生的时候,马涅还是希腊的一个特殊地区。由于欧洲列强的主张,于1829年签订的安德里诺玻尔条约,使其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马涅人,或者说是生活在这个狭长海湾尽头的被叫做马涅人的居民,还处在半野蛮状态,他们关心个人自由甚于国家存亡。同样,这个摩里亚内部地区的居民那种过激语言也从不因时代变化而有所缓和、不管是土耳其近卫军还是希腊宪兵都别想压倒他们。就像科西嘉人一样,他们好吵架,报复心强,家族间的恩怨只有鲜血才能了结。生就的强盗本性,但又热情好客,若是偷盗时需要杀人,他们也乐意充当杀手。这些粗野、钢硬的山民不愧为斯巴达人的后裔。可是他们被封闭在泰甲特山的支脉里,那里有成千的小城堡,以及无法接近的皮尔戈斯堡,所以他们自愿充当中世纪的向导之类的暧昧角色,那时的封建特权总是通过匕首和火枪去行使的。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马涅人还是半野蛮状态的,那么可以想象50年前他们是什么样子。本世纪前三分之一时期,在蒸气船定期在海面上巡逻,以制止海上暴行之前,商船在地中海东海岸各港口之间航行时,最怕的就是遇上这些海盗。 尤其是维地罗港,地处伯罗奔尼撒的尽头,正好在两海入口处,离塞里戈多岛很近,地势极佳又是开放港口,极其便于海盗们在周围群岛和附近地中海沿岸进行劫掠,所以深得这些坏家伙们的喜爱。马涅地区居民集中的地方有个特别的名称叫卡科沃尼。卡科沃尼人神气活现地出没在这块马塔邦岬角的尽头,十分自在地干着罪恶勾当,他们在海上打劫那些商船,在陆地上用假信号诱骗船只,然后把船洗劫一空,再放火烧掉。无论是土耳其人,还是马耳他、埃及、希腊人他们都毫不怜惜地杀死或是当作奴隶卖到北非沿海地区。于是,沿科龙湾、马拉松湾和加罗角以及附近海域航行的船只日渐稀少,他们干的机会也渐渐少了,所以他们常大声祈祷上帝刮起风暴,送几艘装满货物的大船来。出于替信徒们的直接利益考虑,教士们从不阻止这样的祈祷。 已经几周没有抢到船了。没有一条船从马涅沿岸经过。所以当喘息未定的教士说出“有一条船”时,立刻引起了一阵欢呼。 几乎同时就听到了木钟敲响的声音。因为土尔其人不准使用金属钟,所以附近的几个省都用金属锤敲击木头钟。低哑的木钟声已足以把贪婪的人群聚拢,男、女、老、少加上恶狗统统出来了,所有的人在屠杀中都派得上用场。 所有的维地罗人聚在高岩上大声议论着。教士发现的究竟是条什么船呢? 乘着那阵从西北偏北方向吹来的凉爽晚风,这艘船正飞快地向前行驶。它似乎是在马塔邦角里抢风航行,从方向判断,好像来自克里特岛沿岸。船身在翻滚的白色浪花里时隐时现,帆篷看上去还是一团模糊,因此很难断定它到底是艘什么船。人群里出现了各种截然相反的说法。 “是一艘三桅小帆船!”一个水手说:“我刚看见了前桅柱上那些方形帆了。” “不,是一条翘梢三桅帆船。看,那不是翘起的后梢和张开的船头吗?”另一个水手说。 “到底是方帆船还是翘梢船,隔那么远能分清吗?” “大概还是一艘方形帆三桅船吧?”另一个人把两只手搭成凉篷张望着。 “老天帮帮忙吧。”老戈佐说,“管它是什么船,三桅的总比两桅好,但愿它给我们送来大批的康迪酒和麦斯纳布匹。” 就这么闹嚷了一阵后,大家更凝神观察。越来越近,看得越清楚了,也许是迎风的缘故,不大看得到船的侧面,也就很难断定到底是几桅船,货物究竟装得多不多。 “唉,看来咱们是穷定了,我总觉得不大对劲!”戈佐用他那几种语言混合一起的粗话重重地骂了一句,“只不过是条斜桅小帆船!” “也许是艘长条船!”教士叫了一声,他也很丧气。 看来这些说法给他们带来的只是失望的悲叹。现在已经可以估算出船上大约载有100到120吨货物,尽管不算太多,但只要值钱就行。有时这种简易船或长条帮船也会运载贵重的酒、上等油或值钱的布料等东西。那也很值得去干一家伙,不花多大的力气就可以捞一笔,所以此刻还不能泄气。再说,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手已经看出这船外形很好,不会没有油水的。 太阳渐渐消失在西爱奥尼亚海平面上,但十月的暮色还留得住一线光亮,还要一小时天才会黑尽,因而来得及看清这条船。再说,绕过马塔邦岬角后,船要朝港口方向转两个罗经点,那就正好让岩石上的人看个清楚。 过了一会儿,老戈佐叫道:“是艘小船!” “是艘小船!”其他人也叫嚷道。一连串的咒骂表明了他们的失望。 这一点已经很确定了,大家不可能看错,驶进科龙湾的确实是条小船。不过,也许犯不着这样生气,经常有这样的小船装着大量贵重货物。 被此地人称为小船的来自地中海东岸的小吨位船只,模样大致如此:甲板脊弧略微后翘,三根单桅杆上各有一张纵帆。主桅杆在正中央,张着三角帆向前倾斜得很厉害,这艘船上另外备有前帆、二层帆、顶桅帆和活动帆。船首有两块三角形小帆,船尾有两根不同的桅杆配两张尖形帆,这样的装备使它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它色彩鲜艳,船头高昂,复杂的帆索桅具、别致的篷帆,使它有别于那些迂回航行在群岛间的船只,华丽高贵,没见过比这艘轻盈的小船更漂亮的了,它随波起伏,浪花在舷边翻飞,轻巧地腾跃,好像大鸟的翅膀掠过海面,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不定。 尽管海风渐强,天空中布满了“絮云”——这是东海岸居房民给这里天空中的某种云起的名字——小帆船却丝毫没有降下帆篷,甚至连活动帆都没有降。看来驾船者是个老手,换个胆小的早就降下帆了。显然这船是想靠岸,船长对于夜间涨潮时在复杂的航道里航行似乎毫不担心。 对维地罗的水手来说,已毋须再怀疑船是否要靠港,而要担心的是否进入他们的港口。 “哎!”有个水手叫道,“它总是顺风跑,不像要靠岸的样子呀!” “但愿魔鬼把它缠住!”另一个说,“它会不会到别的码头靠岸?” “该不会到科龙湾吧?” “也可能是到卡拉马塔湾!” 这两种猜测都有道理,科龙湾是东海岸商船在马涅沿岸最常靠的港口,它是希腊南部大量油料的输出港。卡拉马塔湾坐落在海湾尽头,它的露天商场货物丰富,都是从西欧各国运来的工业品、布匹、陶器等,很有可能小船是为这两个港口中的一个运送货物的。这样一来维地罗人的打劫计划就会落空。 陆地上的人正一门心思地盘算,海上小船飞速行驶着,很快就接近维地罗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如果它继续向海湾深处驶去,戈佐和同伙就会失去这次机会,因为就算他们跳上最快的小艇,也无法追上它,小船扯满巨大的风帆,其速度可想而知。 “它来了!” 这句话从老水手嘴里一吐出,他那带着弯钩般手指的胳臂就向着小船伸了出去,活像船靠岸时抛出的四爪锚。 戈佐没估计错。船舵已经顺着风向转了过来,小船直奔维地罗港口而来,与此同时它降下了顶桅上的活动帆和第二层三角帆;接着,第三层帆也卷了起来。现在,收起风帆的船就全靠舵手掌握了。 天色暗了下来,小船只有一点时间,刚够它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靠上维地罗码头。水下布满暗礁,稍不留神就会撞得粉身碎骨。而小船并没有在主桅上挂起要求领航的信号旗。看来船长对这一带水域的危险情况了如指掌,因为他敢冒进而不请求帮助,也可能他根本不相信维地罗人的所作所为,他们会毫不迟疑地让船触礁、搁浅,不知有多少船落在他们手中倒了霉。 那时候,马涅地区没有灯塔,只在狭窄的航道上点一盏普通的小灯。 小船驶近了,离维地罗港只有半哩了,它很果断地要靠岸了。岸上人已感到操舵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这些不信教的人对此大为不满,他们巴不得这条让他们垂涎了半天的船撞上礁石。不知不觉中,暗礁已成了他们的同谋,暗礁先下手他们接下去把抢劫完成。先制造事故,他们趁火打劫,这就是他们通常的行动方式,这样可以避免短兵相接、正面交锋,以免他们当中有人送命,要知道船上都是些骁勇的水手,要进攻肯定要付出代价。 戈佐和同伙们离开观察地点,下到港口。管它船来自哪个方向,总之准备动手就是了。 现在需要用一个假信号把船引到航道最狭窄处迫使它触礁。只是天还没有黑透,行动起来还不太方便。 “到信号灯那里去!”戈佐的命令简单明了,他的伙计们已经习惯了不加思索地服从。 老水手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两分钟后,那盏挂在一根桅杆顶上的小灯突然熄灭了。 与此同时,在同一方向点亮了另一盏灯。原来那盏灯是挂在港口为航船指明固定的方向,现在这盏灯则不断地移动,目的是把船引出航道,撞上礁石。灯本身并无不同,可刚点燃的这盏是挂在山羊角上的,由人赶着羊在陡硝的斜坡上慢慢走,灯随动物移动,把船引入歧途。 维地罗人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而且他们从没失过手。 这时,小船刚刚驶进航道,它已收起了主帆,可船尾还张着三角帆。收掉这些帆它也完全可以到达停泊地点了。让岸上人惊讶的是,小船以难以置信的平稳前行,穿过曲折的航道,丝毫不理会那盏移动的灯光,就算大白天也不会比这更稳的行船了。看来船长肯定是常在这一带行船,熟知此地的一切,哪怕是深夜航行他也能做到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已经看得见这位大胆的水手了!他的身影清晰地映现在船头。他裹着一件宽大的羊毛大氅,头上扣顶风帽。说实话,这位船长的衣着举止可不像人们在群岛间的海域上见惯了的那些船长们,他们通常是一边驾船一边捻动大念珠,个个都是一副寒酸相。他可一点也不像。他用低沉的声音向船尾的舵手发出各种命令。 这时,那盏在峭崖上移动的灯熄灭了。小船不为所动地继续前行,一时人们以为就要听到它撞上礁石的声音了,那些暗礁微微露出水面,几乎无法觉察。可小船轻轻一拐舵把,便与暗礁擦舷而过。第二个险滩它照样轻巧地闯了过去,这道滩只有狭窄的一线航道,那些维地罗人的同谋暗礁已经掀翻了不少的船,事故一出,岸上的人便会扑上毫无抵抗力的船只。现在这船打算抛锚呢,要抢就得赶在它靠岸之前。 强盗们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天黑下手最为有利。 “上船!”老戈佐一声令下,他们对命令反应极快,尤其是抢劫的命令。 三十多个粗壮汉子,有带手枪的,大部分提着短刀斧头,冲上了系在岸边的许多小艇,数量显然超过船上的人数。 就在这时,船上发出了急促的命令,小船刚驶出航道便停在了港口中间,松开绳索,抛下铁锚,摇晃了一阵后就一动不动了。 那些小艇蜂拥围了上来,船上的船员虽然都很镇静,但鉴于维地罗人的名声太坏,所以他们还是全副武装,以便形势不利时可以进行自卫。 船长从船头走到船尾,船员们对逼过的小艇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在意,他们各自沉着地收拾帆具,清扫甲板。只不过,帆篷并没有卷紧,只是将它压在绳索下,随时都可以扯帆起航。 第一艘小艇从船舷靠了上去,其余的几乎立刻跟了上来,船舷并不高,他们狂叫着一哄而上,一步就跨上了甲板。 一些人疯了似地向船尾直扑过去,其中一个抓起一盏点亮的马灯,举到船长的脸上。 船长抬头摘下风帽,他的脸被照亮了。 “怎么,”他说:“维地罗人不认识他们的老乡尼古拉·斯科塔了吗?” 说着,船长沉着地把两臂往胸前一抱。过了一会儿,那些小艇迅速离开船舷,消失在港口深处。 第二章 母子相逢 十分钟后,一艘轻便快艇离开帆船,把一个没带武器和随从的人载到港口下面,维地罗人一见他,忙不迭地跑掉了。 这就是刚刚在港口停泊的那艘叫卡利斯塔号船的船长。他中等身材,头上戴顶厚实的水手帽,露出高傲、宽阔的前额,一双锐利的眼睛,目光坚毅。嘴上留了两撇平整的克辣夫特式的胡子,末端是一大簇而不是尖的。肩阔腰壮,四肢发达。黑色卷发披散在肩头,如果说他己过了35岁,那也不过才几个月,他的皮肤呈风吹浪打的黝黑色,脸上表情冷峻。额上的皱纹道道都像犁出来的,但却不会没有一点诚实、正直在里面生根发芽。这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 他身上套的既不是外套也不是背心,更不是帕利卡尔地区的希腊男子通常穿的短裙。他套的是一件东方式的带风帽的皮长袍,褐色的风帽上还用饰带装饰。下身穿一条墨绿色有大褶皱的裤子,裤脚塞在皮靴里,倒像是柏柏尔地区海员的装束。实际上,尼古拉·斯科塔是土生土长的希腊人,而且就是维地罗本地人,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就在这些礁石间学会了海上生活,逐着海浪顶着海风在这一带航行,熟识每一处海湾的深度和回流,知道每一块暗礁、沙洲。即使没有罗盘和领航员他也可以在曲折迂回的航道中顺利航行。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他的同胞们那一套骗不了他,他始终稳稳地把握正确航向。此外,他明白维地罗人是多么不可信,他曾经无数次地亲眼目睹他们的恶劣行径,也许,他对这种强盗式的劫掠并不反感,只要自己不吃亏就行 如果说尼古拉·斯科塔了解自己的乡亲,那他也同样为乡亲们所熟知。他父亲是土耳其残暴统治的牺牲品,父亲死后,他母亲满怀仇恨地投身到第一次反对奥托曼帝国暴政的起义中去了。他自己18岁离开了马涅地区,在群岛之间的海域上漂泊,不仅成了一个熟练的水手,还成了有名的江洋大盗。这些年里,他究竟在哪些船上干过,曾为哪些海盗帮效过力,在哪条船上第一次使用了武器,手上沾满了什么人的鲜血,是希腊敌人的血还是还是和他流着一样血液的爱国者的血,这一切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然而人们确实在科龙湾不同的港口都见到过他。他的同乡中有人能讲出他的那些海盗业绩,比如袭击并毁掉那些载有贵重货物的商船等。因为他的名字始终有些神秘感,这使他成为马涅省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听这个名字人们就会肃然起敬。 这就是为什么维地罗人一听说是他立刻退避三舍,放弃了打劫这条船的主意。 待卡利斯塔号在码头停泊后,所有的人都跑出来迎接他,恭候在道路两旁。他一上岸,周围立刻鸦雀无声,就好像他有着极大的威严,能镇住所有的人。众人都在等他开口,如果他不说话,这是很有可能的,别人便不敢出声。 尼古拉·斯科塔吩咐快艇上的水手回去后,便向港口深处的拐角走去。刚走了二十多步,他又停下来,对跟在后面的老水手说,这人一直跟着他随时听候调遣,“戈佐,我需要补充十名强壮的水手。” “好的,尼古拉·斯科塔!”戈佐回答。 卡利斯塔号的船长想从一百个人中挑选出最精明强干的十个,他们要赤胆忠心,不问去哪,去干什么或结果如何,不问为谁航行为谁打仗,要紧紧跟随他们的老乡,准备分担他的命运,为了共同利益而同生共死。 “让这十个人一小时后到卡利斯塔号上去。”船长补充说。 “是的,一定去。”戈佐回答。 尼古拉·斯科塔作个手势表示他不愿让人跟着,踏上堤坝尽头的圆形码头,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老戈佐遵从他的意思,回到同伙中去,忙着挑选船上的补充水手。 此时,尼古拉慢慢走上了小镇上方那个陡峭的斜坡。这里很静,偶尔有几只恶狗吠叫两声,对走夜路的人来说和听到豺狼的叫声一样可怕。这些狗都长着硕大的脑袋,坚实巨大的下颚,脾气暴躁,棍棒根本无法对付它们。几只银色的海鸥在空中盘旋,拍打着宽大的翅膀,飞回岸边的鸟窝。 很快,尼古拉已穿过维地罗镇上的所有民居,走上一条环绕凯拉发城堡的羊肠小道,绕着一个城堡废墟走了一阵。这里从前是维勒·哈尔都安建立的,当时十字军侵占了伯罗奔尼撤好几个地方。他小心地绕过一些建在绝壁上的古老城堡的墙基,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回走。 从加洛岬角的地平线望去,月牙儿就要沉落在爱奥尼亚海水中了。几颗寂寥的星星透过云层缝隙闪闪烁烁,四周的一切都笼罩在静谧之中。依稀可见的两、三叶风帆在海湾上飘荡,朝科龙湾驶去或向上到卡拉马塔湾。若是没有在主桅上摇晃的灯光,他也许分辨不出那些船来。山脚下,岸边有七、八处闪烁的灯光,粼粼水波反射出双倍的亮点,这是夜间出海的渔火还是民居中照明的灯火,谁都难以说清。 尼古拉·斯科塔用他习惯夜视的双眼扫视着无际的黑暗,水手的眼睛有极强的穿透力,能看清别人无法看到的地方。但此刻,卡利斯塔号的船长丝毫没有兴趣去探究周围的一切,他已经看惯了各种场面。不,他是在黑暗中审视自己,他呼吸的是家乡的气息,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陷入了沉思,风帽从头上落下,他昂着头,像块岩石般坚定。 这样大约过了一刻钟,尼古拉·斯科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西边水天相接的海面,然后踉踉跄跄地向悬崖走了几步,这几步是受下意识支配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他向前,可他的目光却尽量避开他到此想寻找的东西。 从马塔邦岬角到海湾尽头,这一片大概是最孤独、荒凉的地方,没有柑橘、柠檬、蔷薇、夹竹桃、阿果丽德茉莉、无花果、野草霉、桑树之类的果树,甚至连那种简单的绿色植物,比如使希腊的某些田野变得富饶而翠绿的植物都没有。只有深色的柏树和雪松,而没有绿橡树、法国梧桐或是石榴树稍加点缀。到处是岩石,只要这一带有一次火山爆发,所有这些岩石就会马上倒塌,沉入海中。马涅是块贫瘠、荒凉的土地,自然条件恶劣,居民生活艰难。可怜的几棵松树还长得模样古怪,树干伤痕累累,瘦骨嶙峋,原先产松油,现在已被挤干了,常见到的是一种瘦小的仙人掌和荆棘,叶子就像拔得半秃的山刺猖。贫瘠的土地几乎全是砾石,找不到一点肥沃的地方,连最贱的小灌木都无法好好生长,这里的山羊也因而毫不挑嘴。 走了约二十步,尼古拉·斯科塔又停下来,转向西北方,远处的泰甲特山峰在黑色稍浅的天空中显出了轮廓,天上升起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好像闪光的萤火虫,停在齐地平线的地方。 尼古拉·斯科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五十步开外的悬崖边上一间低矮的小木屋。它简陋破败,孤零零地立在村子之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上去,木屋周围围了一圈荆棘作的栅栏,还种了几棵光秃秃的小树,可以看出小屋已经被遗弃很久了,栅栏倒了,荆棘有的地方长得茂盛,有的地方荒芜成大洞,根本就不能算是保护木屋的栅栏了。游荡的野狗和偶尔光顾马涅地区荒凉角落的豺狼已经把这里糟蹋得不成样子,乱草丛生,自从人类的手不再劳作,自然就把它还给荒凉。 为什么这房子会被遗弃?因为它的主人已经去世多年,他的遗孀,安德罗妮卡·斯科塔离开家园,投身到了英勇的娘子军行列中,她们在希腊独立运动中以战功卓著而著称。还因为他的儿子自打离家后从未回来过。 这里就是尼古拉·斯科塔的出生地。他在这儿度过了童年,他父亲是个忠厚老实人,当了一辈子水手,退休后就住在这木屋里。但他不大和维地罗人来往,他们的残暴让他害怕,加上他受过些教育,有点文化,又比港口那些人稍微富裕些,所以他带着老婆、孩子隐居在这个角落里,默默无闻,过得悠闲自在。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忍无可忍,加入了抵抗土耳其人统治的行列,并为此献出了生命。那时候,就连马涅这样荒凉的地方也无法逃避土耳其人的耳目。 父亲不在了,没人教导儿子,母亲很本管不住他。尼古拉·斯科塔就离家出去闯荡江湖,靠他天生的水手本能,开始为一些海盗船干活。 儿子弃家出走已有十年光景,六年前,母亲也离开了这儿。据老家的人说她偶尔也回来一趟,至少有人看到过她,只是她呆的时间很短,也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尼古拉·斯科塔在此之前从没回来过,尽管他驾船经过马涅一两次,可从没产生过看看悬崖边上那间简陋小屋的愿望,也不想知道荒废的小屋变成了什么样。他从不提起他的母亲或是问问她是否回过家。其实,在这场希腊被鲜血浸染的战争中,他不可能没听到过安德罗妮卡·斯科塔的名字。如果他的良心没有完全泯灭,也许这个名字会让他感到内疚。 今天,尼古拉·斯科塔在维地罗泊船,可不仅仅是为了补充十名水手,他还有一个愿望——不能只说是个愿望——应该说是一种迫切的本能,他自己对此也许并不十分了解,受着本能的驱使,他感到需要最后去看一眼他的家园,要再踏上他出生后第一次接触到的土地,再呼吸一次那围在栅栏里,当他呱呱坠地时第一口呼吸到的空气。对,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攀上悬崖小路,为什么在深夜来到这围墙围着的地方。 他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他的心也没有完全变得冷酷无情,当熟悉的过去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他的心还是感到震撼。 尼古拉·斯科塔就这样站在废屋的大门前,里面一团漆黑,寂静无声。 “进去吧!对,尼古拉·斯科塔,进去!” 这是尼古拉·斯科塔第一次开口说话,其实也不过是低声嘀咕,好像怕被人听见或是引起某些情景的重现。 只要跨过围栅,这很容易!栅栏早就断裂,门梁柱一直倾到地面,连门都不需要推一下。 尼古拉·斯科塔跨过栅栏,站在了屋子面前,被雨水侵蚀的屋檐下挂着几件生绣的家什。 突然,一只灰林枭怪叫一声从掩住门槛的一丛乳香黄连本里飞了起来。 尼古拉·斯科塔又犹豫了一下,他迫使自己把目光坚决地移向最后一间屋子,对自己暗暗生气,感到有些内疚。要说他有些感动,也同时有些气恼,总觉得这老房子在抗议他、诅咒他。 他想在进屋前先绕着房子转一圈,就像小偷在进屋偷盗前先侦察地形一样。他沿着断裂的墙壁,绕过长满青苔,已经风化了的尖屋脊,用手摸索着松动的石头,仿佛在试探这坟墓般的屋子是否还有生命,它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后面的院墙处更黑,月光照不到这里。 尼古拉·斯科塔慢慢地绕了一圈,黑暗中的死寂令人不安,似乎这屋子里有鬼怪或别的什么。他又回到朝西的屋子正面,走近门口,推门试试里面是否上了插销,如果插紧了就得用点劲。 他感到热血一下子涌上了脸颊,因为他看见了“红色”,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红色”。这个他想看最后一眼的老屋总让他害怕,他好像看到父母亲出现在门口,伸出手臂,正指责他、诅咒他,这个可恶的儿子,坏公民,背叛了家庭和祖国的叛徒。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位妇女出现在门口。她一身马涅人装束——一条镶红色边子的黑短裙,一件深色紧身上衣,头戴一顶宽大的棕色软帽,肩披一条与希腊旗帜同色的披肩。 她看上去神情冷峻,黑色的大眼睛带点野性的粗犷,皮肤像地中海沿岸的渔家妇女一样黧黑,尽管60多岁了,高高的身板仍然显得挺拔。 这就是安德罗妮卡·斯科塔。现在,这一对灵魂到肉体都分离得太久的母子,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尼古拉没有料到会在此碰见母亲,被她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安德罗妮卡双臂一横,不许她儿子进门,用吓人的声音嚷道:“尼古拉·斯科塔永远不许踏进他父亲的屋子!永远不许!” 儿子在这道禁令面前屈服了,他慢慢地向后退去。站在门前的母亲像驱逐叛徒一样把他轰出家门,他想上前一步,一个更坚决的手势,一个诅咒的手势,把他挡住。 尼古拉转身飞快离去,他跨过围栅,向悬崖小径大步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就像无形中有一只手在推他的肩膀。 安德罗妮卡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槛上,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十分钟后,尼古拉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来到港口,登上自己的船。戈佐为他挑选的十个精壮汉子已等在船上。 尼古拉一言不发,走上卡利斯塔号甲板,立刻下令起航。帆船很快准备就绪,只要升起风帆就立即开船,陆地上正渐渐起风,正好驶出港湾。 五分钟后,卡利斯塔号静静地、平稳地驶出了航道,船上悄无声息,岸上的维地罗人也没有大叫大嚷。 船行了不到一里,一团火光映红了悬崖顶上的山峰。 安德罗妮卡点火烧着了房屋,母亲亲手烧的。她不愿意保留儿子出生的这所房子。 直到船开出去三里,船长也没能把目光从马涅那燃烧的火光里移开,他一直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安德罗妮卡对他说:“尼古拉·斯科塔永远不许踏进他父亲的屋子,永远不许!” 第三章 希腊人攻打土耳其人 早在史前时期,地球在内部力量的挤压下,其坚硬的外壳开始变形。这种内部力量也许是水也许是火山,希腊就是在一次灾变中被推出了海平面。它在群岛间吞掉了大量的陆地,只露出一些尖顶形成岛屿。实际上希腊正处于塞浦路斯到托斯卡那的火山带上。 希腊人从肉体到精神似乎都继承了家乡土地的动荡、不安定性,这可以让他们在创造英雄业绩中大显身手。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正因为他们天赋中具备了不屈服的勇气和高昂的爱国热情以对自由的向往,才使得他们把最终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为奥斯曼帝国统治的祖国解放出来,获得独立。 在更久远的年代,这里是佩拉斯哥,居住着许多亚洲部落。公元前16—14世纪,称为古希腊,接着出现了希腊,其中有一个部落叫格拉依,当时的名字大约由此而来。那是产生寻找金羊毛的阿耳戈英雄们、希拉克利德王朝和特洛亚战争的近乎神话的时代。近代希腊孕育了许多不朽的伟人,从李古尔格开始,我们可以数出:米尔希亚德、戴米斯托克勒斯、亚里斯迭德、莱奥尼达斯、埃思库罗斯、索福克勒斯、阿里斯托芬、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土多德、希波克拉底、费底亚斯、伯利克勒斯、亚尔希比阿德、贝罗比达斯、艾巴美农达斯、戴莫斯代纳等人;随后的马其顿有菲力普和亚力山大,到公元一四六年,沦为罗马帝国的一个省,改名阿萨意,并延续了四百年之久。 此后,希腊不断遭到入侵,有西哥特人、汪达尔人、东哥特人、保加利亚人、斯拉夫人、阿拉伯人、诺曼人、西西里人,十三世纪被划分为分封领地,使这个在古代和新世纪如此多灾多难的国家又落入土耳其人之手,受伊斯兰教的统治。 在近两个世纪里,可以说希腊已没有政治生活。奥斯曼帝国统治者的专制权限无限膨胀。希腊人既不是附属国臣民,又不是被征服者,甚至不算是战败者,他们是奴隶。手执大棒的帕夏,左有行刑介拉(或称刽子手),右有伊玛姆(或称教长),把希腊人踩在脚下。 可生命和活力并没有抛弃这个垂死的国度,饱受苦难的土地开始了震颤。1766年,伊皮鲁斯的蒙特纳格兰人,1796年马涅人和阿尔巴尼亚的苏利奥人相继起义,宣布独立。可到了1804年,所有这些起义都被贾尼那的帕夏阿里·德·德贝朗镇压下去了。如果欧洲列强不想袖手旁观,听任希腊彻底毁灭的话,现在插手正是时候,单靠希腊人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来独立,恐只有死路一条。 1821年,阿里·德特贝朗自己也背叛了穆罕默德苏丹,他号召希腊人援助并答应给他们自由。希腊人成群起义,欧洲各国同情希腊的人纷纷赶来参加,其中有意大利人、波兰人、德国人,最多的是法国人。他们加入反压迫行列,杰出的代表有:捷·德·圣海伦纳、加耶、肖瓦塞涅、巴莱斯特上尉和茹尔丹上尉、法布维埃上尉、勒诺·德·圣—让·当热利骑兵队长、梅宗将军,还有三个英国人值得一提:柯奇思爵士、拜伦爵士和哈斯汀爵士。他们为了这个国家而战斗并献出生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当然,决不是只有这些外国人才在这场解放战争中献出了生命,希腊本身也出现了一批创造光辉业绩的英雄名字,如依德奥特三兄弟、通巴哲斯、查马多斯、缪乌利斯、以及后来出现的戈洛高特隆尼、马可·波查里斯、莫洛戈尔达多、摩洛米沙利斯、康斯坦丁·加纳里斯、那格里斯、康斯坦丁和德麦特吕斯·西普斯朗德斯、于利斯以及其他人。从开始,这场战争就充满了恐怖和血腥,双方都竭力制造流血和死亡。 1821年,苏里奥特和马涅起义。在巴特拉斯,日耳马诺主教手执十字架,发出了第一声呐喊。莫莱,莫尔达维和群岛都聚在独立大旗之下。希腊人在海战中打了胜仗,占领了特里波利斯。作为报复,土耳其人大肆屠杀在君士坦丁堡的希腊人。 1822年,阿里德戴贝朗在贾尼那城堡中被包围,结果在土耳其将军库尔希德提议的协商会议中被卑鄙地谋杀了。不久。莫洛戈尔达和那些同情希腊的人在阿尔塔战役中全军覆没,不过他们当初在密索隆吉的第一围剿中战果辉煌。迫使对方奥麦尔—佛利奥纳的军队撤兵,放弃围剿,损兵折将。 1823年,外国列强开始了更为有效的干涉,它们向苏丹提出调停,遭到拒绝。为表示其坚决的程度,苏丹向埃维厄岛派出了一万名亚洲士兵,然后把土耳其军队的指挥权授予他的封臣,埃及帕夏麦哈麦德—阿里。在这一年的战斗中,马可·波查里斯阵亡。对于他,人们可以这样说:“生得像阿里斯迭德一样伟大,死得如莱奥尼达斯般光荣。” 1824年,正是希腊独立事业遭受极大挫折的时期。拜伦伯爵于1月24日在密索罗奇登陆。他于复活节那天在莱邦特城前死去,没能看到自己的理想实现。易卜萨里奥特人遭到土耳其人屠杀,克里特岛的冈底城也向麦哈麦德—阿里投降了。只有从海上不断传来的捷报能稍稍安慰一下希腊人那痛苦的心。 1825年,麦哈麦德一阿里的儿子,易卜拉欣帕夏带领一万一千士兵在摩里亚半岛的莫东登陆,他占领了纳瓦兰岛,在特里波利斯打败了戈洛高托尼。这促使希腊政府尽快将正规军团交给了两个法国人统领。法布维埃和勒诺·德,圣—让当热里。可是,这雨支主要抵抗力量尚未投入战斗时,易卜拉欣已经洗劫了美塞尼亚和马涅,因为他急于第二次围攻密索罗奇,才暂时停止了血腥勾当,苏丹给负责围攻密索罗奇的丘达奇将军下了命令:“拿不下密索罗奇就提头来见我!”可将军仍无法攻下这座城池。 1826年,在焚烧了比尔哥斯后,易卜拉欣抵达密索罗奇。从25—28日这3天中,他向城内发射了8000枚炸弹和枪弹,仍无法攻克,强行发起第三次进攻,尽管与他交战的只有2500名饥饿疲惫的守城士兵。他最后终于冲进了城里,这期间他还击退了带领骑兵前来解围的缪乌利斯。4月23日,密索罗奇城在付出了1900名守城士兵生命的代价后,落入了易卜拉欣之手。土耳其士兵大肆杀戮,城中9000居民,不论男女老少,几乎全部被害。同年,丘达奇率领的军队,在侵占了福基德和贝奥蒂之后,于7月10日到达底比斯,进入阿蒂卡,围攻雅典。他们驻扎下来,包围了只有1500名希腊守军的阿克皮列斯。为援助该城,守住这一打开希腊门户的钥匙,希腊新政府派遣曾当过密索罗奇守军的卡拉依斯卡利斯和法布维埃上校带领正规军团前往增援。结果他们在查依达利战役中失利,使得丘达奇继续围攻阿克罗波利斯。这时,卡拉依斯卡利斯穿越帕那斯隘口,突然从阿拉索瓦攻击土耳其人。12月5日,他大获全胜,斩土耳其人首级300余个,几乎解放了整个希腊北部。 不幸的是,当战斗进行最激烈的时候,群岛却在遭受海盗的躁躏。据说,他们中最凶狠残忍的是一个叫沙克迪夫的大盗。东海岸一带的商船,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吓得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故事开始的七个月前,土耳其人已只能龟缩在希腊北部的几个要塞里。1827年2月,希腊人已在从安伯拉基湾一直到阿蒂卡的范围内获得了独立。土耳其旗帜只能在密索罗奇、伏尼查和纳巴格特的上空飘扬了。3月31日,在柯奇恩爵士的影响下,希腊北部和伯罗奔尼撒也决定不再搞窝里斗,要一致对外了。他们在特莱采纳召开了统一的全民代表大会,把所有的权集中到了一个外国人手中。这是个出生在希腊的俄国外交官,原籍科孚,名叫卡波第斯特里亚。此时,雅典还在土耳其人手中。6月5日,土耳其人占领的城堡投降了,整个北部也被迫臣服。7月6日,法、英、俄、奥签署了一个协定,既承认土耳其苏丹的宗主权,又承认希腊国家的存在。此外,还有一项秘密条款,即如果苏丹拒绝接受这一和平安排,上述列强国家将采取反对苏丹,联合制裁的行动。 这是那场血腥战争的一些情形,读者们应该记清楚,因为这和我们要讲述的故事有着直接关系。 现在我们要讲一些特殊事件,因为我们已经认识和将要认识的人物都和这些特殊事件有直接关连。 首先要提的是安德罗妮卡,也就是斯科塔的遗孀。 这场争取独立的伟大战争,不仅孕育了英雄的男子汉们,也造就了不少巾帼女杰,她们的名字与这个时代一同永存世间。 我们还应该认识波波丽娜。她出生在纳夫普利翁湾入口处的一个小岛上,1812年她的丈丈被俘,押解到君士坦丁堡,被苏丹下今处死。1821年,波波丽娜自己出资武装了三条船,发出了独立的第一声呐喊。正如亨利·贝尔先生从一个老游击队员那儿听来的,她在船上高悬一副写着“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大旗。她的船出没于地中海小亚细亚沿岸,专门袭击和焚烧土耳其人的船只。后来,她慷慨地把这几只船送给了新政府,自己去参加特里波利斯之围,组织了纳夫普利翁湾周围的一次长达四个月的封锁,终于迫使这个城堡投降。她的一生可以说是一部传奇故事,只是后来竟为了家庭纠纷而死在亲兄弟的手中。 另一张不能忘记的脸庞是莫德娜·马伏洛埃尼斯。同样的起因导致相同的结果,她的父亲也在君士坦丁堡被苏丹下令绞死。这位生来就貌美如花的女子立刻投身到抵抗运动中去,她号召米戈纳的居民起义,武装自己的船,组织游击队,由她来统率。把舍拉米尔帕夏的军队拦截在贝利翁山隘口,不断地在弗提奥蒂德山一带骚扰土耳其人,一直坚持到战争结束,她的成果辉煌,成绩骄人。 还要提到卡依朵斯,她用炸药炸毁了维里亚的城墙,在圣—维纳昂德修道院以不懈的勇气战斗,她的母亲莫斯考斯与自己的丈夫并肩作战,将土耳其人消灭在岩石地区。还有德皮斯,为了不落入伊斯兰人的手中受辱,自己与女儿、媳妇和孙子们一起点燃炸药,同归于尽。苏里奥特地区的归女们和支持新政府的妇女们,都从驻扎在萨拉米的新政府那里得到船只,自己指挥。贡斯当斯·扎莎丽亚,在拉科尼亚平原揭竿而起后,就率领500农民向莱奥达里直扑而去。那些参加战争的妇女,都不惜流血牺牲,由此我们知道了希腊妇女是多么了不起,干了多么伟大的事业。 老斯科塔的遗孀干的是同样的事。她用安德罗妮卡这个名字,而不愿用已经被儿子玷污了的斯科塔这个姓,同时怀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本能和对独立的热爱而投身战争。像波波丽娜一样,她是为了抵抗而献身的志士未亡人,也像莫德娜,像扎查丽亚斯,她没有财力去武装一条船或组织一支队伍,但是,她把自己整个人交给了这场惨烈的伟大事业。 自1821年开始,安德罗妮卡参加了马涅地区的起义,这是由被判了死刑,避难在爱奥尼亚诸岛间的戈罗高托尼领导的。当他同年1月18日在斯卡达木拉登陆时,安德罗妮卡就追随他了。她参加了在泰萨里的第一次战斗,当时戈罗高托尼对聚居在鲁菲亚沿岸的福纳里和卡利代纳依附土耳其人的居民进行了攻击。她也经历过瓦特西奥战役,5月17日的这场战斗使木斯塔法拜的军队大败。更了不起的是,她在特里波利斯围剿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当时敌对双方互相诋毁,斯巴达人把土耳其人称作“波斯胆小鬼”,土耳其人则称希腊人是“拉贡尼兔崽子”。不过,这次兔崽子占了上风。由于土耳其船队无法帮其解围,10月5日,伯罗奔尼撒的首府只好宣布投降。尽管原先订有协议,可还是无法阻止血与火,三天里,奥托曼人不论男女老少,付出了上万条生命的代价。 翌年3月4日,安德罗妮卡又参加了缪乌利斯上将领导的一次海战。经过5个小时的激战,土耳其船只跑到赞特港躲藏起来,她却在一条船上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正驾船帮着奥斯曼帝国的船只穿越帕特雷湾!这一天,对她意味着耻辱和打击,她朝着炮火最激烈的地方猛冲,想一死了之,死神却不肯收留她。 可以肯定,尼古拉·斯科塔在罪恶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几个星期后,同那个向西奥岛和西奥城开炮的卡里—阿里纠结在一起的不就是他吗?难道他没有参与那场2300名基督徒被害的大屠杀吗?还不算在斯米纳市场被当奴隶卖掉的47000人。一条船把他们运到北非沿岸,这一切正是由安德罗妮卡的儿子指挥的,一个卖掉自己兄弟的希腊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希腊人继续与土耳其和埃及联军对抗,安德罗妮卡也继续效法前面提到的那些女英雄们。 真是可悲的时代,尤其是对摩里亚来说。易卜拉欣刚刚派出骠悍的阿拉伯士兵,比奥托曼人更凶狠。安德罗妮卡一直跟随戈罗高托尼率领的部队,他已被任命为伯罗奔尼撒部队的主帅,身边只有4000战士。而易卜拉欣在美塞尼亚登陆了11000名士兵后,首先解除了科龙湾和帕特雷的封锁,然后攻占了纳瓦里诺,这里的城堡成了他的根据地,港口成了他的船只可靠的避风港。接着,他火烧阿尔戈斯,占领特里波里查,直至冬天,他不停地蚕食周围地区。美塞尼亚地区受到的践踏最为厉害,安德罗妮卡经常得躲到马涅内地以免落入阿拉伯人之手。就这样,她也从未想过要休息,在一块被压迫的工地上能安心休息吗?1825—1826年,在维尔嘎战斗中又看到她的身影。这次战役后,易卜拉欣退缩到了波利雅拉沃斯,在那儿,北方马涅人又将他击退。1826年7月,在柴达里战役中,安德罗妮卡隶属法布维埃上校的军团。她在战斗中付了重伤,亏了援希志愿军中一位法国青年的勇敢,才使她免遭丘达奇那些凶残士兵的毒手。 好几个月,安德罗妮卡一直处于垂死的边缘,她原先健壮的体质救了她,但直到1826年底,她都没有恢复到可以重上战场。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1827年8月她又回到了马涅,想回去看看维地罗的老家。偶然的机会使她和儿子在同一天回到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见面的情形和结果,也知道她用怎么样严厉的诅咒把他从家门口赶走的。既然故乡己无任何可留恋之处,只要希腊没有彻底独立,安德罗妮卡就不会停止战斗。 至此,1827年3月10日,当安德罗妮卡去马涅与伯罗奔尼撒的希腊人会合时,他们正一点点地与易卜拉欣的士兵争夺着自己的土地。 第四章 忧郁的富翁之家 当卡利斯塔号船向着北方一个只有它的船长才知道的地点驶去时,在科孚发生了一件事,这事本身就该引起读者对故事主角的注意。 大家知道,自1815年签订了某些条约后,原来受法国保护的爱奥尼亚诸岛从这年开始受英国的庇护。这些岛屿包括塞利哥、赞特、伊塔克、克法利尼亚、莱卡德、帕克索斯和科孚。科孚岛位于最北段,是最重要的一个岛。它古代叫科西尔,以阿尔西奴为国王,此人拥有加松和梅德。特洛亚战争后,拥立智慧的俄底修斯为国王,从此在古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相继与法兰克人、保加利亚人、萨拉辛人和那不勒斯人发生过战争,16世纪则被巴巴鲁斯侵吞,18世纪归休伦堡伯爵保护,第一帝国末期,由东泽罗将军镇守,这里成了英国高级专员的宫邸。 当时的高级专员是弗雷德里克·亚当,他出任爱奥尼亚总督。为了应付希腊人在反抗土耳其的战争中可能出现的意外,他手中拥有不少战船担任海上警戒任务,而且需要的是高帮战船,因为这些岛屿一会儿被希腊人占领,一会儿又被土耳其人夺去,只要手持一纸文书,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占有此地,更不用说那些海盗了,他们就盘算着怎么样方便地抢夺来往船只。 在科孚可以碰到不少外国人,尤其是近三四年以来,独立战争吸引了各种人。很多人就是从科孚登陆前去参战的,有些人却是到此暂住,休息一段时间,以消除战争带来的过度疲劳。 在后一种人里,有一位年轻的法国人,他醉心于这个崇高的事业,五年来,一直积极自豪地参加了半岛这个舞台上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 亨利·达尔贝莱,皇家海军上尉,是这一级军官中最年轻的一位,正在休长假。从战争一爆发,他就加入了法国援助希腊志愿军。他29岁,中等身材,体格健壮,足以经受海军职业的严酷。他风度翩翩,人品出众,目光诚恳,相貌堂堂,与人交往忠实可靠,使人对他一见面就产生好感,通常这种好感都是在长期相处中逐渐产生的。 亨利·达尔贝莱出生于富贵家庭,祖籍巴黎。他几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就在他快要成人时,他的父亲去世了,当时他已经从海军学校毕业。他继承了一笔丰厚的财产,但丝毫没有想过要放弃海军职业,相反,他要继续自己的海军生涯——他认为最美好的职业之一。当希腊的旗帜对着土耳其的新月旗升起时,他已是海军上尉了。 和许多勇敢的年轻人一样,亨利·达尔贝莱毫不犹豫地、不可抗拒地投身于这场运动。他们由一些法国军官带领开到欧洲东部边界。他是为希腊独立事业洒下鲜血的第一批志士。从1822年起,在著名的阿尔塔战役中,光荣的摩洛哥达托战败者名单中有他的名字,而在密索罗奇围剿战中也当过胜利者。第二年,令马可·波查里丧命的那场战役也有他。1824年,他参加了海战,过去穆罕默德曾在海上打败过希腊人,这次他报了仇。1825年,特利波里查失利后,他在法布维埃上校手下指挥一部分正规军。1826年7月,在柴达里战役中,他从丘达奇士兵的马蹄下,救出了安德罗妮卡,这场可怕的战斗使志愿兵损失惨重。 但是,亨利·达尔贝莱仍愿意追随他的上司,不久就在梅德和他重新会合。 此时,雅典的拉科波罗由古拉斯少校率领1500人负责防守。城堡中有五百多名妇孺在此避难,当土耳其人攻占该城时没来得及逃走。古拉斯军中有一年的食物,14门大炮和3门榴弹炮,然而缺乏弹药。 法布维埃决定为拉科波罗夺取补给,他征求志愿者来完成这一大胆的计划。响应号召的有530人,其中有40个是志愿兵,带头的就是亨利·达尔贝莱。每个勇士装备一个炸药包,法布维埃一声令下,他们在梅德上了船。 12月13日,这支小部队在拉科波罗城堡脚下登陆,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土耳其人用弹雨迎接他们。法布维埃喊道: “前进!”每个人都背着随时可以把人炸上天的炸药包,穿越护城河,冲进城门大开的城堡。被围困的守军胜利地击退了土耳其人,结果法布维埃受了伤,他的副官牺牲了,亨利·达尔贝莱中弹倒下。正规军和指挥官们现在都被关在城堡里,和他们冒险前来救助的人呆在一起,大家再也不肯放他们出去了。 年青军官虽然负伤,所幸并无性命之忧,所以还是和大家同甘共苦,每天吞几口大麦当食物。就这样过了半年,直到拉科波罗投降,得到丘达奇的同意,他才获得自由。到了1827年6月5日,法布维埃和他的志愿兵以及被围军民才被允许离开雅典城堡,乘船前往萨拉米尼。 这时亨利·达尔贝莱还很虚弱,他不愿意留在雅典,于是来到科孚。在那里休养了两月,恢复了疲劳,等待机会重返部队。等待中命运给了他新的动力,在此之前他一直过着士兵生活。 在科孚的斯特拉达·瑞勒尽头,有一幢老房子,外表很不起眼,半是希腊风格半是意大利风格,里面住的人很少出门,可别人却经常谈论他。他是个银行老板,叫埃利尊多。人们无法确定他到底有六十多岁还是七十岁,二十几年来,他一直住在这所阴暗的老房子里,几乎不出门。但是却有各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很多人……都是他的老主顾……前来拜访他。毫无疑问,他在这所房子里做着大生意,而且信誉很好,在大家眼里,他是个大富翁。在爱奥尼亚诸岛,甚至他那几个在达尔马提亚的同行查拉或拉古斯的信贷无法与他相比。一笔由他接下的生意,就意味着赚钱。当然,他是非常谨慎的,手也很紧。他要的货样必须是上等的,并且要具有完备的保证,他的钱箱像个聚宝盆,从无枯竭的时候,大家要注意的是,几乎所有的工作他都亲自干,只雇了一个职员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抄写。他自己又是出纳,又是账房先生,亲自填写每一张汇票,回每一封信。也从来没有任何外人到他的账房坐过。当然这对他的商业机密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银行老板是哪里人?有人说是依里亚或达尔马提亚人,可就这个也没人说得准。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也从不和科孚的社会打交道。以前法国人管辖时就这样,现在英国总督来了他还是老样子,对于外界传言说他有几亿财产,也不可全信,但他肯定是个富有的人,虽然他看上去日子过得还很简朴。 埃利尊多是个鳏夫,从他带着小女儿到科孚来就一直是一个人,那时他女儿才两岁。现在,这个叫哈德济娜的小姑娘已经二十二岁了。她照料这个老房子里的家务。 在任何地方,就连这些东方国家也一样,妇女的美貌总是无需怀疑的,哈德济娜·埃利尊多是公认的美人,尽管她姣好的面容总带着淡淡的忧愁。不过,一个女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指点,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连知心的女伴都没有,怎么可能快乐呢?哈德济娜个子适中,但线条优美。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希腊妇女的外貌和体态,令人联想起在整个伯罗奔尼撤以美丽著称的拉科尼亚少女。 她和父亲之间没有深层交流。银行老板独自生活,不多说话,内向保守……他就是这种人,总是把目光移开,把头掉开,好像阳光会刺痛他的双眼,他在私下和公开都极少与人交往,也不信任别人,就连在家中与客户也是如此,在如此情形下,哈德济娜怎么会表现自己的情感,父亲的心就像冰冷的墙壁毫无温暖可言。 幸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善良、忠诚、热爱她的人,只为她的女主人而活,为她的忧愁而伤心,为她的笑容而高兴。他的生命和哈德济娜息息相关。看到他,可以联想到一头勇敢而忠实的狗,就像米希莱所说的“一个人类的随从”,或是像拉马丁说的“一个谦恭的朋友”,不!他是个人,只是他被人轻蔑地看成狗。从哈德济娜生下来,他就没有离开过她,小时候抱她,像个使女一样伺候过她。 这是个希腊人,叫克查利斯,他是哈德济娜母亲的奶妈的儿子,从她母亲嫁给科孚的银行老板时就跟了过来,在这个家已有二十多年了,他的身份高于一般仆人,帮着埃利尊多做点简单的抄写工作。 克查利斯长得和很多拉科尼亚人一样,个子高大,宽肩阔背,肌肉结实发达,面貌俊朗,目光直率好看,挺直的鼻子下留一撮漂亮的黑胡子,头上戴一顶深色的羊毛圆帽,腰间系一条当地样式的短裙。 每当哈德济娜出门,或为了家务,或是为了到圣—斯比里蒂翁教堂去,或是为了去呼吸一下那永远也吹不进斯特拉达·端勒老房子的新鲜海风,总是由克查利斯陪她。这样一来,科孚的年青人就能在爱斯普拉纳德或是卡斯塔代郊区的路上看到他们。 不止一个人试过去接近她的父亲。他们不仅为她的美貌所吸引,可能也为她的万贯家产。但姑娘本人对所有的求婚一概拒绝,做父亲的也从不勉强她。只有忠诚的克查利斯,为了让女主人能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幸福而不懈地努力着。 这个阴冷、严肃、忧郁的家庭孤伶伶地生活在代科尔西首都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亨利·达尔贝莱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开始是业务关系把银行老板和法国军官拉到一起。离开巴黎时,年轻军官带了一些埃利尊多银行的大额汇票,他到科孚来兑现。他在希腊的费用开支也在科孚,他到岛上来了好几次,于是认识了哈德济娜·埃利尊多。姑娘的美丽深深打动了他,在莫雷和拉蒂克战场上,对姑娘的回忆一直伴随着她。 拉科波罗投降以后,亨利·达尔贝莱无事可做,只能回到科孚来,加之身体尚未复元,围城时耗尽了体能,损坏了身体。到科孚后,虽然住在外面,但每天他都在银行老板家里呆上几个小时,并且受到热情款待,还不曾有外乡人受到过这样的接待呢。 大约有三个月的时光就是这样过去的。渐渐的,从前的业务拜访变成了有趣的日常造访,年轻军官喜欢上了哈德济娜。而她又怎么会体察不到呢?他在她身边如此殷勤,倾听她的谈话,凝视着她的眼睛!姑娘仔细照顾他的身体,令亨利感到非常幸福。 另一方面,克查利斯毫不掩饰他对亨利的好感,他越来越喜欢亨利坦率、可爱的性格。 他常对姑娘说:“哈德济娜,你是对的,希腊是你的祖国,正如它是我的祖国一样,可别忘了这位年轻人打仗、受伤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呀!” 一天,哈德济娜对他说:“他爱我!” 这句话,姑娘也是用她平时对一切事情的简单方式说的。 “那好,应该有个人来爱你了。”克查利斯回答。“你父亲老了,哈德济娜!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你在生活中哪里还能找到像亨利·达尔贝莱这样可靠的保护人呢?” 哈德济娜没有回答。她在心里似乎说,如果她被爱了,她也会去爱的,可天生的谨慎使她没有说出来,没有肯定自己的感情,就连对克查利斯也如此。 可事情已经明摆在那儿了。这对科孚社会已不是秘密,当事人还没有正式谈到这事,旁人已在议论他们的婚事,好像一切都已决定了似的。 值得指出的是,银行老板对年青军官接近女儿没有表现出后悔或不乐意。正像克查利斯说的,他感到自己在很快地衰老。尽管他的心很硬很无情,可他还是害怕哈德济娜将来一个人生活,当然她会继承所有的财产。对于钱的问题,亨利倒是从没操过心。银行老板的女儿有钱没钱,根本用不着去想,甚至一小会儿都不必。他对这个姑娘的爱源于另一种高尚的情感,决不是为了肮脏的利益,他爱她的美丽和善良,正因为她生活的凄凉,唤起了他的同情,也感到她那纯洁高尚的内心,博大的仁爱之心,和她深藏在心中的坚韧。 因此,每当他们在一起,哈德济娜讲述被压迫的希腊和它的儿女们为它的自由所做的艰苦卓绝的一切时,他们总有共同的看法和观点。现在,亨利的希腊语已讲得很好,他们谈到这些会非常激动。当一次海战的胜利补偿了莫雷或是拉蒂克的失败时,他们感到的是相同的快乐,这时,亨利需要详细地讲述他参加的所有战役,重提那英勇的希腊人或是外国人的名字,还有那些女英雄们,像前面提到过的波波丽娜等等,她们是哈德济娜一心效法的榜样,当然还有亨利救出来的安德罗妮卡。 有一天,当亨利正讲到安德罗妮卡时,埃利尊多也在旁边听,他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动作,吸引了女儿的注意力。 “爸爸,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银行老板回答。 然后,他用一种随便的口气问:“你以前认识这个安德罗妮卡吗?” “是的,埃利尊多先生。” “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亨利说。“柴达里战役后,我想她应该回到马涅去,那是她老家。可说不定哪天她又会出现在希腊的某个战场上。” “是呀,这是该去的地方。”哈德济娜补充道。 为什么埃利尊多会对安德罗妮卡感兴趣并提出这些问题?没有人问他。就算有人问,他也会支吾过去。可他女儿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也不会放在心上。她爸爸和她崇拜的安德罗妮卡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关于希腊独立战争,银行老板从没表明过自己的立场,他究竟站在哪一边,压迫者还是被压迫者一边?很难说,但有一点肯定的,就是从土耳其来的邮件和从希腊来的几乎一样多。不过有必要重复的是,虽然年轻军官献身独立事业,埃利尊多对此倒从没有过微词。只是,亨利己不能再住下去,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他得回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他常和姑娘谈到这个问题。 “这是你的职责,去干吧!”哈德济娜这样答道。“你的离去会让我痛苦,可我明白你必须和战友们会合。是的,只要希腊还没有获得独立,就应该去为它战斗!” “我走了,哈德济娜,我就要走了!”一天,亨利对哈德济娜说:“但我希望能确定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亨利,我不隐藏你在我心中引起的感情,”姑娘说:“我也不再是孩子了,面对未来我是认真的。我相信你,”她把手递给他,补充道,“请你相信我!你走时我什么样,你回来时我还是什么样!” 亨利握住哈德济娜的手,表达自己的爱和深情。 “我衷心地谢谢你!”他说,“我们永远相爱……!如果我们因分别而感到痛苦的话,至少我已得到了你的保证,得到了你的爱!……但是,哈德济娜,在我离开之前,我要和你父亲谈一谈!……我希望他能同意我们相爱,他不会阻挠我们……” “你去吧,亨利,”姑娘回答,“去得到他的承诺,就像得到我的一样!” 亨利·达尔贝莱就去办,因为他已经决定回到法布维埃上校的身边继续战斗。 这一时期,独立事业一再遭受挫折,伦敦公约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作用。人们不禁要问,列强们面对苏丹,除了空想,竟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吗? 这时土耳其人因为胜利而得意忘形,野心更加膨胀。两支舰队游弋在爱琴海面,一支是由英国的柯德灵顿海军上将指挥,另一支由法国黎尼海军上将统领。希腊政府已迁移到更为安全的爱琴岛以保证和谈的进行,但土耳其人却依然顽固不化。 由29只战舰组成的奥斯曼舰队,其中包括埃及和突巴斯战舰,于9月7日开进了广阔的纳瓦里诺海域,他们带来充足的粮草为易卜拉欣补充军备,准备攻打希德拉。 当年亨利就是在希德拉决心参加志愿军的。该岛坐落在阿戈里德湾的尽头,是群岛中最富裕的一个,它用鲜血金钱为希腊的独立事业作出过贡献,那些最英勇的水手,如东巴西斯、缪乌利斯、查马多斯等都曾为它而战,使土耳其人闻风丧胆,现在这个岛屿将受到可怕的报复。 亨利必须立刻动身,赶在易卜拉欣的队伍之前到达希德拉。出发日期最后定在10月21日。 临行前几天,按照约定,青年军官来找埃利尊多,向他的女儿求婚。他坦率地告诉他,如果他同意了这门亲事,哈德济娜会很高兴。就只差他的准许了,等亨利回来就举行婚礼。但愿他离开的日子不会太久。 银行老板对青年军官的身世、社会地位和财产状况以及他的家族在法国的影响等情况十分清楚,无须再作任何说明,关于他自己,银行良好,从未有过不好的传言影响他的生意。至于财产,亨利不提,他决不会主动提起,对于婚姻本身,他没有异议,既然这婚姻能让他女儿幸福,也是他的责任。 所有这些谈论得非常冷漠,但主要的条件都谈妥了。亨利现在有了埃利尊多的承诺,作父亲的得到了女儿的感谢,虽然他说这些时仍用的平常那种冷静的语气。 事情进展令两个年轻人感到满意极了,应该说最高兴的要算克查利斯,他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真想紧紧地拥抱青年军官。 亨利留在哈德济娜身边的时间很少了,他已经决定搭乘一条东海岸的双桅船,启航时间定在本月21日从科孚驶往希德拉。在老房子里度过最后几天的情形也就毋须赘言了。两个人片刻不离,在那个阴郁的大厅里谈个没完,他俩的高贵气质,使这些谈话充满了打动人心的温情,缓和了严肃的话题。未来,已经属于他们共同拥有,而要将他们分开的是现在,因此要冷静地面对现在,他们计算着好运和厄运,但并不泄气,不打算低头。谈到亨利将要为之而努力的事业,他们就无比激动。 10月20日晚上,这是出发的前夜,他们在一起谈天,都很激动,因为第二天,轻年军官就要出发了。 突然,克查利斯跑进客厅。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口喘着粗气,他是跑来的,不知道他跑得多快!他靠着两条结实的腿,只用了几分钟就穿过全城,一直跑到尽头的老房子里。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克查利斯?……干吗这么激动?”哈德济娜问。 “我听说……我听说……一个消息!……一个重要的……一个很重大的消息!” “快说!……快说!克查利斯!”轮到亨利焦急了,因为他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说不出来!……喘不上气!……”克查利斯气喘得快堵住喉咙了。 “是关于战争消息吗?”姑娘边问,边拉住他的手。 “是的!……是的……!” “那快讲呀!……”她又说,“讲吧,我的好克查利斯……到底怎么回事?” “土耳其人……今天……在纳瓦里诺……打了败仗!” 就这样,亨利和哈德济娜得到了10月20日海战的消息。 埃利尊多在克查利斯的吵闹声中走进了客厅,当他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不由地抿紧嘴唇,头皮发胀,不过他不表明自己的心情,倒是年轻人将满心的喜悦倾倒出来。纳瓦里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科孚。通过阿尔巴尼亚沿岸发射到空中的电报,人们很快知道了详细战况。 英法舰队加上俄国舰队,共计27条船,1276门大炮,一齐向停泊在纳瓦里诺的奥斯曼舰队发起攻击,虽然土耳其在人数上占优势……他们有60条巨型战舰,共计1994门大炮……但还是被打得抱头逃窜。许多船连同船上的士兵被一同炸毁,沉没。看来,易卜拉欣指望海军帮助他攻打希德拉的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了。 这对希腊人来说真是一件重大事件,也可以说是独立事业的重大转折,新阶段的开始。虽然列强并不打算就此彻底毁灭苏丹王朝,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协议终将希腊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用不了多长时间,新王朝将实行自治。 在银行家的老房子里,哈德济娜、亨利和克查利斯拍手庆贺,憧憬未来。他们和全城的人一样高兴,纳瓦里诺的大炮声为希腊的孩子们向往的独立提供了保证。 列强同盟的这一胜利,或者换个说法——土耳其海军的惨败——改变了青年军官的计划,易卜拉欣肯定会放弃攻打希德拉的企图,这显然已不成问题。 由此看来,亨利得改变原来的计划,他已不需要到希德拉去和法布维埃会合。他决定就留在科孚等待纳瓦诺战役带来的局势变化。 不管怎么说,希腊的命运已不容置疑,欧洲不会让它毁灭。要不了多久,在整个希腊半岛,新月旗将让位给独立大旗。易卜拉欣已经龟缩到伯罗奔尼撒中心和沿海的几个城市里,彻底被赶出去的时刻指日可待了。 这样一来,亨利用不着去半岛的任何地方了。法布维埃上校正准备离开米蒂利尼到西奥岛去追击土耳其人,但上校的准备工作尚未做好,而且大会很快完成,所以不会有马上出发的事。 青年军官对形势的分析大致如此,哈德济娜和他看法相同,那么就没有理由继续拖延婚期,银行家对此也不反对,于是日子就定在十天后,即10月底。 这里用不着多说结婚日子的临近在这对未婚夫妻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情感,再也不需要出发打仗了,本来亨利也许会送命的。哈德济娜也不用每天企盼,痛苦等待了!不过全家最快活的,如果算得上的话,当数克查利斯了。可能他自己结婚也不会如此高兴,就连从不表露感情,一贯冷漠无情的银行家,也显得十分满意。因为女儿的将来有了保障。 大家一致认为婚事不妨简单些,也没有必要邀请全城的人都来参加,不论是哈德济娜还是亨利都不愿意让太多的人来作他们幸福的见证。但总还是需要作些准备,他们毫不张扬地准备起来。 10月23日,离大喜的日子还有7天,一切都很顺利,不会有什么阻碍,也不会再拖延。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感到不安的。 这一天,埃利尊多在早晨的邮件中发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显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打击,他把信撕碎后烧掉了,可这足以说明像他这样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受到了什么样的震动。 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信怎么不在八天后到呢?写这信的人真该死!” 第五章 美塞尼亚海岸 离开维地罗以后,卡利斯塔号船横穿科龙湾向着西南方向航行了一整夜。尼古拉·斯科塔下到自己的船舱里,天亮前大概不会露面了。 顺风行船……整个海面都吹着清凉的东南风,在夏末和春初接近二至点时,地中海的水蒸汽都化成了雨水! 早晨,船己穿越了美塞尼亚尽头的加罗海岬,泰甲特最高峰那突兀的侧影,逐渐被太阳升起时蒸腾的雾霭所遮掩。 待穿越了海岬后,尼古拉·斯科塔又出现在甲板上,他把第一眼目光投向东方,马涅早就看不见了,现在出现的是哈奇奥斯—迪米特里奥斯山脉的分支。 一会儿,船长向马涅方向伸出一支手臂,是表示威胁?还是向故土诀别?谁能说清?然而从他此刻的眼睛里,人们无法读到善意。现在快船扬起方帆和三角帆,开始抢风航行,向西北方面溯流而上,由于风来自陆地,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快速前进。 卡利斯塔号把左边的厄奴斯、卡布莱拉、沙比昂查、维内迭戈等岛屿通通抛在后面,穿过沙比昂查与陆地间的航道,径直向莫东方向驶去。 前面是蜿蜒的美塞尼亚海岸和它美丽的、带有明显火山痕迹的山峦。这个地区在后来的希腊王国中,将成为组成现代希腊的13个省份之一。但在当时,这里只是众多的战场之一,一会儿落入易卜拉欣之手,一会儿被希腊人夺回去。过去这里曾是反抗斯巴达人的战场,阿里斯多梅纳和爱巴米农达斯都曾在此扬名。 此刻的尼古拉·斯科塔,一言不发,校正了罗盘上的方向并观察了时间后,来到后甲板坐下。 船头上,卡利斯卡塔号的老水手和前一晚刚从维地罗上船的新水手之间开始了谈话,船上一共有二十几个水手,有一个在驾驶舱执行船长的命令,此刻大副不在船上。 他们谈的是此次航行的目的地,还有沿希腊海岸逆水行船的问题。问话当然都是新手,答话的是老船员。 “斯科塔船长很少说话呀!” “他是尽量不说,可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做到,到时候你就等着服从命令吧!” “卡利斯塔号往哪开?” “从来没有人事先知道它往哪开。” “真见鬼,咱们可是诚心来入伙的,可没人相信咱!” “对!应该相信船长,他带咱们去的地方,就是咱们该去的地方!” “可并不是靠卡利斯塔号上这两根短炮,就能冒险去抢群岛间的商船的呀!” “这条并不是用来抢劫的!斯科塔船长还有另外的船,那些装备精良的船才是专干这个的。卡利斯塔号不过是他消遣的游艇罢了!瞧它这小气劲,随便什么法国的、英国的、希腊的或土耳其的船都能追上它!” “如果得手了,怎么分配呢?” “只要参加了,见者有份,老兄,少不了你的,将来这船打完仗,肯定有你一份!好好干,有危险才能赚大钱。” “那就是说,现在在希腊和这些小岛中间没什么可干的?” “是……,到亚德里亚海无事可做,如果船长异想天开把我们带到那里的话。所以没有新命令,我们就是些正直的水手,坐在一条正直的船上,老老实实地在爱奥尼亚海k飘荡!但不会老样子!” “但愿早点变!” 看得出,这群新入伙的,和卡利斯塔号上的老水手一样,不管干什么样的活,都会毫不手软。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犹豫、反悔,甚至丝毫不带成见,你别指望能在马涅沿海地区的居民身上看到这些。所以,他们倒是和领导他们的那个人很相配,那个人也知道他们值得信赖。 要说维地罗这伙人认识他们的斯科塔船长,那他们连大副是什么样还没见过,他既管船务又管家务,反正对船长是忠心不二的。他叫什么斯柯贝罗,是采里戈多人,那是个名声很不好的小岛,在群岛的最南端,采里戈多岛和克里特岛之间。一个新来的向水手长打听: “怎么不见大副?”他问。 “他根本不在船上。”水手长说。 “总见不着他吗?” “能见着。” “什么时候?” “该见的时候!” “他在哪?” “在他该在的地方!” 看来也只能对这种空洞的回答感到满意了。这时,水手长打声口哨,让大家上来收紧帆索,那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得跟紧风向,注意与海岸保持一里的距离,沿美塞尼亚海岸航行。中午时分,卡利斯塔号接近莫东了。这并不是它的目的地。它不会在这座建在古代废址上的小城停泊的。只见港湾入口的灯塔一转眼就消失在岩石后面了。 这时,船舷上发出了信号。桅杆上升起了一面有红色新月的黑色小旗,见陆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船继续向北航行。 傍晚,卡利斯塔号抵达纳瓦里诺海湾入口处。海湾像一个大湖,周围山峦叠嶂。过了一会,透过交错的山峰缺口。露出了掩隐在城堡群后面的城市。蜿蜒的群山形成天然的堤堰,此处是堤堰的尽头,它正好挡住西北风的去路,让亚德里亚的滚滚海水注入爱奥尼亚海。 落日的余晖照在东边高耸的山峰上,但夜色已经在广阔的海面上浸润开了。 现在水手们已经可以肯定船要在纳瓦里诺停泊了。它正笔直地进入狭长的梅加洛—图罗航道,航道南面的斯法克特里岛约有四千米长。岛上立着两块墓碑,纪念在战争中牺牲的两个著名人物:法国少校马莱,卒于1825年;还有一位,是个援希的意大利人,桑塔—罗萨伯爵,曾当过比艾蒙的大臣,也为了这一事业于同年牺牲。 等船行到距城市只有十几链的时候,它却转了向,让三角帆迎风,像刚才升起小旗一样,现在升起了一盏红灯,可它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当时,海湾停满了土耳其的战舰,卡利斯塔号简直无计可施。它只好贴近位于海湾中央的白色小岛库罗纳斯奇行驶,然后在水手长的指挥下,放松帆索,右转舵,又回到了斯法克里特岛边沿。 1821年战争开始,曾有几百名土耳其战俘被希腊人关押在库罗纳斯奇岛上,虽然曾经答应过,要将他们遣返回奥斯曼,但最后全部被饿死在岛上。 所以,当1825年,易卜拉欣的部队围困斯法克里特岛时,该岛正由莫多戈达多亲自镇守,易卜拉欣攻克小岛后杀死八百希腊人以示报复。 帆船向斯基亚航道驶去,这条航道在岛北二百米宽的开阔处,位于岛的北端和科里法琼海岬之间。只有对航道情况烂熟于心的老手才敢冒险进去,因为水浅,船只几乎无法通过。可尼古拉斯科塔,他是最好的领航员,擦着险峻的石壁行驶,沉着地越过了科里法琼海岬。现在它看到了在海上游弋的英、法、俄联军舰队。它小心地避开了,帆船就这样整夜沿美塞尼亚海岸逆流上行,白天,被东南风带着,沿海岸线进入了平静的阿卡蒂亚湾。 太阳从伊多姆山峰后面爬了出来。从山顶上可以放眼四周,山下有古代美塞尼亚遗址,左边看得到科龙湾,右边是阿卡蒂亚城。微风拂过海面,海浪在晨晖的映照下闪闪烁烁。 天一亮,尼古拉·科斯塔就亲自操舵将船尽可能靠近城市边缘。该城在海岸的一个自然凹处,形成天然的宽阔泊船场。 大约十点钟,水手长走到船尾,恭立在船长身后等待命令。 阿卡蒂亚山系的群峰向东面无尽地延伸。山上的村寨掩映在橄榄树、杏树和葡萄架中,小溪流向注入大海的河道。岸边交错地生长着夹竹桃之类的灌木。半坡上高高低低的到处都是科林斯地区有名的葡萄苗,把房前屋后装点得葱茏青翠,这里那里,城里的红色房屋和建筑在万绿丛中露出点点胭红,好一派伯罗奔尼撒地区如画的美景。 可越靠近阿卡蒂亚这个称为西帕利西亚的地方,它在爱帕米农达时代为美塞尼亚的主要港口,十字军东征后,是弗朗塞维尔—哈杜万的世袭领地之一,看它这副凋零破败的模样,任何一个崇古、尊古的人都会痛心不已。 两年前,易卜拉欣摧毁了城市,大肆屠杀城中的妇孺老弱。建在昔日阿科波罗城堡遗址上的建筑被彻底毁了,曾经被穆斯林教徒糟蹋过的圣·乔治教堂也成了废墟。一切都成了瓦砾。 “一看就知道咱们的埃及朋友来过!”尼古拉·斯科塔嘟囔了一句,眼前的凄凉景象没有让他的心有丝毫惊悸。 “现在,土耳其人是这儿的主人了!”水手长答道。 “是呀,……但愿长点,……甚至,希望是永远的!”船长补了一句。 “卡利斯塔号是靠岸呢,还是继续航行?” 尼古拉·斯科塔仔细观察了一下港口,船离港口只有几链远了。他把目光投向建在山坡上,离海港大约一海里的城市,他似乎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靠港还是离开。 水手长等待着他的指示。 “发信号!”尼古拉终于发布命令。 红色的新月旗在桅杆上升起,迎风展开。 几分钟后,一面同样的旗帜在港口防波堤的旗杆上升了起来。 “靠岸!”船长命令。 舵杆向下,帆船离港口更近了。当入口处完全打开,船就毫无阻挡地驶进了航道。降下前桅帆,然后是主帆,现在卡利斯塔号仅靠绞盘和三角帆控制,其速度也差不多可以到达港口中间。它在中间抛下铁锚,水手们忙着在甲板上收拾帆具。 几乎同时,船上放下小艇,船长坐上小艇,四条桨立刻划起来,小艇靠在码头的台阶旁。一个人迎在那里,嘴里说些欢迎的话: “斯克佩罗听候尼古拉·斯科塔的吩咐!” 船长作了个很随便的手势算作回答。他走在前面,登上斜坡,朝最靠近港口的几座房子走去。穿过最近一次围城造成的废墟,来到挤满了土耳其和阿拉伯士兵的街道,他停在一个书着“密涅瓦”招牌的客栈门前,然后走了进去,其余的人也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斯科塔船长和斯克佩罗坐在一个房间的桌旁,桌上有两个杯子和一瓶拉基酒,这是用一种植物的花酿造的烈性酒。密索罗奇产的金黄色而且香味宜人的烟草卷成烟卷,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接着谈话开始了。这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其中是另一个人谦卑的仆人。 斯克佩罗长相很恶,矮矬的个子,人很狡猾。大约五十出头,看上去还要显得老些。他长得像个放高利贷的,眼睛虽小却骨碌乱转,毛发稀疏,塌鼻子,脚板特长,阿尔巴尼亚人形容这种脚:“脚趾伸到了马其顿,脚后跟还在贝奥钦。”生就一张大圆脸,没有唇髭,下巴上留一撮山羊胡,中等个子,细瘦的身体顶一颗硕大的秃头。他是个阿拉伯犹太人,却出生在基督教的家庭里,穿着很简朴——地中海东海岸的水手打扮,外套一件斗篷。 他是专替群岛问海盗们销赃的经纪人,擅长脱手抢来的财物,并在土耳其出售抓获的战俘,把他们运往北非。 斯科塔和他之间要谈些什么,话题涉及哪些方面,无非发战争财的最好途径,从中能捞多少好处等,一点不难猜到。 “希腊眼下情况如何?”船长问。 “大致情况和你上次来时差不多!”斯克佩罗说,“卡利斯塔号在海上航行了将近一个月吧?也许打你走后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说实在的,一点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船长,土耳其舰队准备把易卜拉欣和他的队伍运送到希特拉岛去。” “大概是,”船长答道,“昨天晚上穿过纳瓦里诺的时候我看到了。” “你自从离开的黎波里之后没在任何地方停过船吗?”斯克佩罗问。 “不……只停了一次!我在维地罗停了几个小时……是为卡利斯塔号补充水手。自从我离开马涅海岸,在我到阿卡蒂亚之前,我发的信号都没有回答。” “也许是没有地方回答。”斯克佩罗说。 “你说,”尼古拉·斯科塔说,“现在缪乌利斯和加纳里斯在干些什么?” “他们也不过到处袭击,占点局部的小便宜,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对了,当他们忙着驱赶土耳其人的船只时,海盗们倒是可以在群岛间大干一番。” “人们是否常常谈起……?” “沙卡迪夫?”斯克佩罗压低嗓子说:“是的……,到处都在谈论他,而且总是谈他,尼古拉·斯科塔,大家谈得最起劲的就是他!” “以后还会谈的!” 尼古拉·斯科塔站起身,喝干杯中的酒,斯克佩罗马上给他斟满。他来回踱着步,然后在窗前站住,双手抱在胸前,听着远处传来的土耳其士兵粗鲁的歌声。 他又回到斯克佩罗对面坐下,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知道你的信号表示,你有一笔人口买卖,对吗?”他问。 “是的,尼古拉·斯科塔,足以装满一条四百吨的船!都是克里米蒂大撤退后那场大屠杀中死里逃生的。见鬼!那次土耳其人杀得太多了!要是由着他们干,肯定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都是些男人,女人吗?” “对,还有小孩!……什么都有!” “在哪儿?” “阿卡蒂亚城堡。” “你买得贵吗?” “呃!你知道帕夏不大好说话,”斯克佩罗说,“他认为独立战争快完了,……真不幸!哦,不再有战争,不再打仗了!没有战场也就不再有‘抢夺’了,用他们的野蛮话说就是‘抢夺’,那就不再有人口或是别的东西可卖了!没有俘虏了,价格自然会高的!这倒是一个补偿,船长!我有确切消息说非洲市场正缺奴隶,现在运去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好吧,”尼古拉回答,“一切准备就绪了吗?你现在能到卡利斯塔号上去吗?” “我一切就绪了,没什么要办的。” “那好,斯克佩罗。八天或十天后,时间晚一点,货船将从斯卡潘托开出,来取这批货。到时候交货没问题吗?” “保证没问题,就这么定了。不过钱得现付。你最好先和埃利尊多打好招呼,让他接下这笔生意。他的信誉好,他签的字就等于钱,帕夏拿他的支票当现金呢。” “这就写封信给埃利尊多,我最近要到科孚去一趟,就把这笔生意办妥……” “这笔生意……另外还有一笔大生意呢,尼古拉·斯科塔!”斯克佩罗又说。 “也许吧……!”船长说。 “说实在的,这不太公平!埃利尊多太有钱了……实在是有钱!要不是咱们的生意照顾他,他上哪儿赚这么多……可咱们呢?……咱们冒着危险在海上闯荡、卖命,每天被水手长的哨子呼来喝去!……啊!可人家坐在家里就发大财了,当个强盗银行的老板真不错!所以,我还要说,尼古拉·斯科塔,这叫公平吗?” “什么是公平?”船长凝视着他的大副问。 “怎么!你不知道吗?其实,船长,你问我,不过是想听我重复第一百遍!” “呃!” “埃利尊多的女儿……” “只要是公平的,就干,”尼古拉·斯科塔站起来简单地说。 说完,人已走出了“密涅瓦”客栈,斯克佩罗跟在后面,来到港口小艇靠岸的地方。 “上船,”他对斯克佩罗说,“咱们一到科孚就去和他谈这笔买卖。完了,你就回到阿卡蒂亚准备装货。” “上船!”嘶克佩罗答道。 一小时后,卡利斯塔号船驶出了海湾。这天从早到晚,他都听到从南方传来的隆隆炮声。 这是联合舰队的大炮在纳瓦里诺湾怒吼。 第六章 追捕群岛间的海盗 帆船朝北西北的方向驶去。爱奥尼亚岛屿的沿途风光引人入胜,岛上的树林一处接一处地扑面而来。 卡利斯塔号运气不错,它的外表像一只循规蹈矩的东海岸普通船只,半像游艇,半像商船,一点看不出它的真实面目。而实际上,此刻冒险在英国舰艇的大炮下经过,任由联合王国的舰队炮口瞄准,这个船长可实在太大意了。 赞特和阿卡蒂亚相隔只有十五海里。意大利人颇具诗意地把赞特岛叫做“东方之花”。从卡利斯塔号穿越的海湾里,已经能看到斯科普斯山长满绿色植物的峰峦,山间种满了橄榄树、橙子树。古希腊时荷马和维吉尼所赞美的茂密森林已不复存在了。 顺风,从陆地上吹来一阵阵方向稳定的东南风。帆船扯起第二层和第三层帆,在赞特海面行驶,平稳得如同在湖面上。 暮色中,已经望得见与岛同名的首府了。这是个美丽的一意大利城市,是在特洛扬·达达奴斯的儿子,查欣特的领地上建立的。站在卡利斯塔号的甲板上,能望见城里的灯火,围绕圆形的海湾转了半个圈,约有半海里长。这片灯火从码头一直到离地三百多尺高的威尼斯城堡的尖顶,高高低低地散布在各处,组成一个巨大的星座,其中最耀眼的星就是主要街道上的文艺复兴宫广场和圣—丹尼斯教堂。 尼古拉·斯科塔同岛上的赞特居民一样,由于和威尼斯人、法国人、英国人、俄国人有很深的交道,所以有较大改变,也就不能同伯罗奔尼撒的土耳其人有什么商业往来。因此他不需要给港口发任何信号,也不会在这里泊船。这个岛是两位著名诗人的故乡——一个是意大利诗人于果·福斯考罗,另一位是现代希腊的光荣人物之一,沙洛茅斯。 卡利斯塔号穿过将赞特和阿卡依、艾利德分隔开的狭窄海面。风中传来一阵阵歌声,让许多人心绪烦乱,这歌声很像丽都的船歌。但是得耐心点。帆船在意大利的旋律中前行。翌日,它已靠近帕特雷湾。 尼古拉·斯科塔站在卡利斯塔号船头,他的目光扫视着阿卡纳尼亚湾,向海湾北部极目远眺。远处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沉重而刻骨铭心的回忆,它会使一个希腊孩子心痛吧,如果这是一个早已背叛、抛弃了母亲的孩子的话! “密索罗奇!”斯克佩罗叫道,一只手指向东北方。“这些坏蛋!他们宁死也不投降!” 就在这里,两年前,人们都无事可干,既没有人口买卖也没有奴隶贩子。打了十个月的仗后,密索罗奇的守卫者们被易卜拉欣围困在里面,他们疲惫困倦、饥饿不堪,但决不投降,断然炸毁城堡炮台。男、女、老、少同归于尽,连占领者也没跑掉。 上一年,就在这同一个地方,人们刚刚埋葬了一位独立事业的英雄——马可·波查里。拜伦爵士也怀着失望和沮丧在这里离开人世。他被安葬在英国的威斯特敏斯特寺院,但是,他把自己那颗心留在了他深爱着的希腊的土地上了。这块土地在他死后终于重获自由。 尼古拉猛地挥动手臂,作为对大副观察结果的回答。接着,帆船很快驶离了帕特雷海湾,朝塞法罗尼亚驶去。 乘着这阵劲风,要不了几个小时,就走完了从赞特到塞法罗尼亚之间的路程。卡利斯塔号并未直奔其首府阿戈斯托里昂,它的港口不深,可对吨位不大的中等船只并无大碍。帆船径直开进了城东面的狭窄航道。约晚上六点半的光景,朝着塔亚基开去,从前这里叫易达克。 该岛长约8海里,宽一海里半,岩石遍布,是蛮荒之地,却盛产油和酒,有一万多居民,虽无重大史事,在古代也还小有名气。这里是俄底修斯和浓涅罗珀的故乡,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可寻到他们的遗迹:阿诺伊亚山的顶峰,圣·艾田的深涧,厄图的废墟,淌过埃迈田野的山泉,都记载着过去的一切。 随着夜幕降临,拉厄尔特儿子的土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此地距克杰拉尼亚的最后一个海岬有十五海里。夜里行船,卡利斯塔号稍微靠近深海,以避开那些狭窄的航道。这时船正在岛的东面,距岸两海里的地方行驶。 借着月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百八十多米的高处有一片白色的陡壁似的东西,那就是勒卡德瀑布,从前萨浮和阿黛米斯曾歌颂过它。这个岛和瀑布同名,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帆船沿阿尔巴尼亚海岸扯满风帆,向科孚岛开去。 如果尼古拉·斯科塔想在天黑之前赶到的话,那他白天还得赶二十多海里的路程。 这二十多海里对卡利斯塔号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它开足马力,船舷几乎和水面一般高。海上起风了,舵手必须全神贯注,因为现在是满帆。幸好桅杆很结实,帆缆索具几乎是新的,而且质量很好。 帆船快得好像是在参加国际风帆速度比赛。 就这样,他们靠近帕克索岛了。北面已经能看到科孚的山峰了。右边,阿尔巴尼亚海岸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勾勒出阿克鲁塞隆尼亚的影子。在爱奥尼亚这片繁忙的海域,到处是悬挂英国旗帜或土耳其旗帜的军舰。卡利斯塔号不避讳任何一方。如果对方要他们停船接受检查,他们就立刻照办,船上既无货物又无文件,谁也弄不清楚他们究竟干的是什么勾当。 下午四点,帆船抢住一阵风进入了将科孚岛和陆地分开的狭窄航道。帆索绷得紧紧的,舵手转动舵柄四分之一周,以便贴紧风赶快登上南端的岬角。 航道入口处要比南边的景色好一些,加之阿尔巴尼亚沿岸当时还是不毛之地,野蛮荒凉,所以形成了对比反差。几海里之外,科孚岸边的海面骤然开阔起来,帆船只稍改方向,就从斜刺里插入了过去。岛上最长的地方有二十里,宽处只有六里,锯齿状的缺口把海岸弄得参差不齐,乱七八遭地延伸了六十五里。 大约五点,卡利斯塔号靠近小俄底修斯岛航行,这是连接卡里布罗湖和希腊老港口与大海的入口处。帆船继续绕着这个景色秀丽、长满芦荟和龙舌兰的地方前进。这里车水马龙,是个热闹地方,不少人跑到这里城南一里的地方去观赏美妙的风景,体验当水手和海员的新鲜感,航道另一侧的海平面上露出阿尔巴尼亚海岸线。帆船快速掠过卡达丘湾、众多的废墟以及达官贵人们的夏宫,左边是卡斯特拉德斯海湾,上面有一个叫斯特拉达·马利纳的小镇,连街道都算不上,只是个散步的去处。再前面是苦役犯监狱,以前似乎是个炮台,接着就看到科孚的房子了。卡利斯塔号绕过西德罗角,此处有个颇像军事小镇的城堡,里面很宽敞,包括一个司令部、军官宿舍和一个医院、一个希腊教堂,后来被英国人改成新教教堂。帆船径直向西,斯科塔船长绕过圣·尼可罗角,沿海岸行了一段后,在离防波堤不远的地方抛锚靠岸了。 小艇上装备了武器,尼古拉·斯科塔和斯克佩罗坐在上面,船长腰上别了一把在美塞尼亚地区很流行的短刀。两人在卫生部办公楼前下船,出示了各人的有效证件。现在可以自由前往任何地方,两人约好11点回到船上。 斯克佩罗要负责卡利斯塔号的各种事务,来到城里的商业区,这里尽是弯曲狭窄的街道,到处是意大利文招牌和店名的小店铺,一片那不勒斯的喧闹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