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当帕卡尔的老婆。我允许帕卡尔告老还乡。”欧罗巴又拿起报纸,睁大眼睛,将二十年来所有报纸不厌其烦地对处决苦役犯的细节描述读了一遍:壮观的场面,不断劝人信教的指导神甫,对往日同伙进行规劝的老犯人,对准目标的火器,跪在地上的苦役犯,以及对改变监狱体制毫无帮助的空泛议论:这些监狱里拥挤着一万八千名囚犯!“应该叫亚细亚重新回家。”卡洛斯说。亚细亚走过来,不明白欧罗巴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为了叫她回到这里当厨娘,你们先请男爵吃一顿他从来没有吃过的晚餐。”卡洛斯接着说,“然后你们对他说,亚细亚在赌场输了钱,重新回来了。我们以后不用保镖了:帕卡尔将当车夫。车夫不离开自己的座位,他们便很难接近马车,侦探更是够不着。夫人叫他戴上一头搽粉的假发,一顶镶有饰带的粗呢三角帽,我再给他化妆一番,他的面目就完全改变了。”“跟我们在一起,还得有几个仆人吧?”亚细亚问,斜眼看着他。“我们要雇一些老实人。”卡洛斯回答。“要一些没有头脑的!”这个黑白混血儿提出了自己看法。“如果男爵租一个公馆,帕卡尔有个朋友可以充当看门人,”卡洛斯接着说,“我们只要再找一个跑腿的和一个帮厨姑娘就行了。你们要监视这两个外来的人……”卡洛斯准备出去时,帕卡尔出现了。“先别出去,街上有很多人。”这位保镖说。这句话很简单,但却令人胆战心惊。卡洛斯上楼躲进欧罗巴的卧室,直到帕卡尔雇一辆马车进来接他。卡洛斯放下车帘,马车疾驶而去,任何跟踪的人都无法赶上。到了圣安东尼区,他在离一个马车场几步远的地方下车,步行回到马拉凯河滨,这样才躲过了那些搜索他的人的注意。“瞧,孩子,”他对吕西安说,同时把那四百张一千法郎的票子拿出来给他看,“我希望这能成为鲁邦普雷地产的一部分预付款。我们拿十万去冒险。现在刚刚时兴公共马车◎,巴黎人对这新玩意儿会感兴趣,三个月后,我们的钱就能增长三倍。我熟悉这种事情:从资本中取出钱,付很多股息,去增加股份,这是纽沁根想出的一个新花样。在重新获得鲁邦普雷地产时,我们不能立刻全部付钱。你去找德·吕卜尔克斯,请他亲自把你推荐给一个名叫德罗什的诉讼代理人,你到他的事务所去找这个机灵的家伙。你叫他去鲁邦普雷察看一下地产。如果他能用八十万法郎为你在城堡废墟周围买下地产,给你带来三万利弗尔的年收人,你就答应给他二万法郎的酬金。 ◎巴黎公共马车出现于一八二八年,车上有十八至二十个座位。“你真行啊!……步步向前!……步步向前……”“对,一直向前。好,不开玩笑了。你把十万埃居换成国库券,以便保住利息。你也可以留给德罗什,他是个既诚实又机灵的人……办完这桩事,你赶紧去安古莱姆,取得你妹妹和妹夫的同意,叫他们半公开地编造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说你的亲人给了你六十万法郎,作为你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结婚之用。这并不丢脸。”“我们得救了!”吕西安昏昏然地喊起来。“对,你得救了!”卡洛斯继续说,“但是,要等到你和克洛蒂尔德走出圣托马一达甘教堂,她成了你妻子后,你才算真正得救……”“你担心什么呢?”吕西安说,显出对他的谋士十分关心的样子。“有些密探在跟踪我……我必须有真正的神甫的样子,可是这很伤脑筋!魔鬼看我腋下夹着一本经书,再也不会保护我了。”这时候,由出纳搀扶着离去的纽沁根男爵到了自己公馆门口。“我金(真)担心,”他边进门边说,“打了一场大败将(仗)……算了!我们再怕(把)它老(捞)回来……”“糟糕的系(是),男爵先生太惹银(人)居(注)目了。”这个好心的德国人回答,他一心想着礼仪问题。“对呀,我的金(正)式青(情)妇的地位应该与我相亲(称)。”这位银行界的路易十四回答。男爵相信早晚会把艾丝苔搞到手,他现在又重新成了原先那样的大金融家。他又认真地抓起自己的业务。出纳看到他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核实票据,不禁搓起了双手。“男爵先生昨天夜里肯定积下了一笔钱。”他带着德国人的半精明半天真的微笑说。如果说,德·纽沁根男爵这类富人损失金钱的机会比别人多,那么,他们赚钱的机会也更多,即使他们同时于着那些荒唐事儿。虽然著名的纽沁根银行的金融策略在别处已作了说明◎,但是,指出这样一点并非没有用处:在我们时代的商业、政治和工业革命中,如果没有大量丧失资本,或者说,对个人财产的征税,那么就根本不可能积聚、扩大和保存如此巨大的财富。投入世界公共财库中新的财富是很少的。任何新的占有意味着总分配中新的不平衡。国家拿去的钱,还会用在百姓头上,而纽沁根银行拿去的钱,就自己留下了。这种雅尔纳克式的手法◎不遵循任何规律,那道理就在于如果弗雷德里克二世◎不去外省调兵征战,而是搞走私或有价证券交易,那他就不是弗雷德里克二世,而是成了雅克·柯兰或芒德兰◎了。强迫欧洲各国以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率借款,用公共资本赚取这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息,以控制原料为手段向工业家大肆勒索,向企业的创业者抛出一条救命索把他拖出水面,直至打捞起他那奄奄一息的企业,总之,所有这些得胜的埃居战都是高超的赚钱策略。当然,银行家与征服者一样,也会遇到风险,但是,有能力进行这种战斗的人为数极少,绵羊般温和的人根本不敢问津。这些大动作只在牧人之间进行。那些被处决者(交易所行话里的惯用词)犯了贪心赚钱的罪,而遭到纽沁根之流算计而倒霉的人,人们一般很少注意。一个投机商朝自己脑袋开枪自杀,一个经纪人逃跑,一个公证人卷走一百家委托人的钱财--这些比杀死一个人更加严重,还有一个银行家清算他的业务,等等,所有在巴黎发生的这些灾难几个月内就会被忘却,会很快被这座大都市的海潮般的骚动所淹没。 ◎见《纽沁根银行》。◎雅尔纳克(一五○五—一五七二),法国贵族,击剑中以出人意料而正大光明的剑法而闻名。◎弗雷德里克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六),一七四○至一七八六年为普鲁士国王。◎路易·芒德兰(一七二五—一七五五),法国强盗。从前,雅克·科尔◎,美第奇◎,迪埃普的安戈◎,拉罗歇尔和奥弗雷迪◎,富盖◎,蒂埃波罗,科尔奈◎,他们的巨额财富是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获得的,因为当时人们对各种稀有产品从何而来一无所知,而他们在这方面则处于特殊的优越地位。但是到了今天,地理知识已深入大众,竞争已大大限制了利润范围,任何暴富不外来自两种情形:要么出于偶然事件或某种发现;要么是合法的敲榨勒索。小商业模仿丑恶的榜样而变坏了,尤其是近十年来,通过可耻地攫取原料,使自己适应大商业的无耻观念。到处应用化学方法,人们已经喝不到葡萄酒,酿酒工业因此而倒闭。为了逃避税收,卖的都是掺假的盐。法院对这种普遍的弄虚作假感到胆战心惊。最后,法国的商业在全世界受到怀疑。英国也同样败坏了自己的道德。在我们这里,邪恶来自政治法律。宪章规定了金钱统治,发财便成了这个不信神的时代的最高信条。高层社会尽管有眼花缭乱的金银财宝,又有一堆外观漂亮的大道理,它的腐败远比低层社会下流的基本上是个人的腐败更为丑恶,其中某些细节成了我们这一“场景”的笑料,或者说可怕的笑料。政府看到任何新思想都心惊胆战,将当今的笑料从戏院扫地出门。资产阶级不如路易十四宽容,看到来了《费加罗婚姻》就浑身发抖,禁止上演政治性的《塔尔丢夫》,当然,今天也不许演出《杜卡莱》,因为杜卡莱已经成了君王。从此以后,喜剧成了讲述的形式,书籍便成了文人们收效不快但较为可靠的武器。 ◎雅克·科尔(一三九五—一四五六),法国大商人。◎美第奇;中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著名家族,经营毛织业起家,后来成为欧洲最大银行家之一。◎安戈(一四八○—一五五一),法国大船主。◎奥弗雷迪:十三世纪法国大船主。◎富盖:十四世纪德国银行家家族。◎蒂埃波罗和科尔奈都是威尼斯贵族。今天上午,纽沁根办公室人来人往。他频频发号施令,不时进行数分钟的会谈,这里简直成了金融大厅。就在这一片忙乱中,他的一个经纪人告诉他,本公司一名成员雅克·法勒克斯失踪了。他是他们中间最机灵和富有的一员,马丁·法勒克斯的兄弟,于尔·德马雷的继承人。雅克·法勒克斯是纽沁根银行正式经纪人。男爵与社·蒂耶和凯勒兄弟一起,冷静地谋划了这个人的垮台,就像过复活节宰一头羊一样。“他顶不住了。”男爵平静地回答。雅克·法勒克斯曾为投机买卖的成功立下汗马功劳。几个月前的一次危机中,他大胆运筹,挽救了局势。但是,要求这些“猞猁”向他表示感激,岂不等于要求隆冬时节的马克兰恶狼发善心么?“这个可怜的人!”报告消息的经纪人说,“他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他还在圣乔治街为他的情妇装备一处小小的住宅,为油漆和家具花了十五万法郎。他是那么爱杜·瓦诺布尔夫人!……现在这个女人只好离开这一切了……一切都是赊账的。”“号(好)!号(好)!”纽沁根心里说,“介(这)回可怕(把)我那天夜里的损失给老(捞)回来了……”“他习(什)么钱也莫(没)有付吗?”他问那个经纪人。“嘿!”经纪人回答,“哪个商人消息会那么闭塞,还会不允许雅克·法勒克斯赊账?听说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地窖呢。附带说一句,那是一所待售的房子,他打算买下来,房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真是愚蠢!银器、家具、酒、马车、马匹,这一切都将成为资产负债总价,债主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呢?”“你命(明)天来吧,”纽沁根说,“我先去看看。雨(如)果不宣布破产,考(可)以友好协商解决,我将叫你开(给)介(这)些家具开一个合理的价钱,同时怕(把)居(租)约拿过来……”“这肯定能顺利办成,”经纪人说,“您今天上午就去吧。您会碰上法勒克斯的一个合伙人和一些供货商,他们都想为自己捞到优先权。不过,他们以法勒克斯名义开的发票都在瓦诺布尔夫人手里。”德·纽沁根男爵立刻派手下一名办事员去找他的公证人。雅克·法勒克斯曾向他谈过这幢房子,它最多值六万法郎。他想马上成为房主,以便在房租方面行使优先权。出纳(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前来询问主人在法勒克斯破产中是否会遭受什么损失。“相反,我的号(好)伏尔弗同,我要老(捞)回习(十)万法郎了。”“哦,怎么回事?”“嘿!法勒克斯介(这)个考(可)怜的家伙,一年来为他的青(情)妇准备了一栋房子,我就要把它拿到朽(手)了。我开(给)那些债主五万法郎,介(这)一切就全都归我了。我的公金(证)银(人)卡多先生即将得到我的吩咐,因为房居(主)去(处)境尴尬……我原来就基(知)道介(这)一点,但我汤(当)希(时)糊涂了。过不多久,我的天仙般的艾丝泰(苔)就会居(住)上一座小小的宫殿……法勒克斯把我带进介(这)座宫殿。房子极为精几(致),离介(这)禾(儿)很近……对我太合希(适)了!”法勒克斯的破产使男爵不得不到交易所去。但是,离开圣拉扎尔街后,必须经过泰布街。几小时没有和艾丝苔在一起,他已经很难受,他真想把她留在身边。他打算在他的经纪人遗物上捞一笔,这样使他觉得那已经花掉的四十万法郎的损失就微不足道了。他要向“他的天席(使)”宣布从泰布街迁居到圣乔治街,她将住进“一座小小的宫殿”。在那里,往事的回忆不再打扰他们的幸福。他为此感到兴奋,觉得脚下的铺路石也不那么坚硬了。他迈着青年人的步履,做着青年人的美梦。到了三兄弟街的拐角处,走在石路上正想入非非的男爵忽然看见欧罗巴神色惊慌地向他走来。“你去哪禾(儿)?”他问。“哎呀,先生,我正找您呢……昨天您说得蛮有道理的!现在我认为可怜的夫人该进几天监狱了。可是女人家哪懂钱财上的事?……夫人的那些债主知道她回来了,一窝蜂向我们扑来,就像扑到一头猎物上……先生,昨天晚上七点钟,已有人来贴出可怕的告示,星期六拍卖她的家具……这还不算什么……然而,您知道,夫人心肠好,过去曾想帮助那个魔鬼。”“哪个魔贵(鬼)?”“哎,就是她爱过的那个人呗,那个德·埃斯图尔尼!他很迷人,还赌博,就是这些。”“他拿作了记号的的纸牌赌博……”“对呀!那您呢?……”欧罗巴说,“您在交易所里做什么?还是让我说下去吧。有一天,为了不让那个乔治所谓开枪自杀,她把自己的全部银器和首饰都送上了当铺,这些东西都没有赎回。这次听说她给一个债主一点钱,别的债主都来跟她吵闹……威胁说,要将她送交轻罪法庭……您的天使要坐到那儿的被告席上了!……这岂不是叫假发都能在头顶上竖起来吗?……她哭得泪人儿似的,说是要投河呢……哦!她会去的。”“我雨(如)果去看你们,就不能向(上)交易小(所)了!”纽沁根大声说,“可系(是)我又莫(没)法不去交易小(所),因为我在那里为她全(赚)钱呢……你先去安慰安慰她;告诉(诉)她:我偿付这些债务。四点钟我去看她。不过,埃(欧)也妮,你叫她要爱我一点……”“怎么,爱一点,要拼命爱才对呢!……先生,您听着,男人只有慷慨大方才能博取女人的欢心……当然,如果让她进监狱,您可能会省下十多万法郎。这样一来,您就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了……就像她跟我说的那样:‘欧也妮,他确实高尚、大方……心肠真好!’”“她系(是)介(这)样说的吗?埃(欧)也妮?”男爵叫起来。“正是,先生,是她亲口对我说的。”“拿着,介(这)给你,习(十)个路易……”“谢谢……可是,她正在哭呢,她从昨天哭到现在,真抵得上圣女玛德莱娜哭一个月呢……您心爱的人正在绝望之中,而且那些债还不是她自己的!哦!男人呀,他们骗女人的钱财,就跟女人骗老头的钱财一个样……不是吗叩“她们都系(是)介(这)个样!……秦(承)担责印(任)!……嘿!从来不秦(承)担责印(任)……叫她再也不要签习(什)么字了。我付钱,可系(是),雨(如)果她再签字……我……”“您将怎么样?”欧罗巴摆出一副架势问。“天哪!我对她莫(没)有印(任)何权力……我现在就把她的那些小系(事)管起来……你去吧,去安慰安慰她,对她说再过一个月,她就能居(住)向(上)一座小小的宫殿了。”“男爵先生,您这是在一个女人心里投放高利息的资本呢!瞧……我觉得您变得年轻了。我只是个贴身女仆,我常常看到这种情形……这就是幸福……幸福有某种反映……你要是垫上几笔钱,千万别舍不得……您会看到这能给您赚回来多少。首先,我已经对夫人说了,如果她不爱您,那她就是最坏的女人,一个荡妇,因为您把她从地狱里救出来……一旦她解除了忧虑,您就会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话只是咱俩说说:我可以坦率地告诉您,那天夜里她哭得那样伤心……有什么办法呢?……一个男人就要供养我们,我们对他十分敬重……她不敢把这些对您说出来……她想逃走呢。”“逃走!”男爵叫起来,听到这个想法感到惊慌,“啊呀,交易小(所),交易小(所)!算了,算了,我不进去了……我要在窗子那禾(儿)看她一眼……看到她我就有勇气了……”德·纽沁根先生走过房子跟前时,艾丝苔对他微微一笑。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心里想:“她金(真)系(是)一个天使!”欧罗巴用什么办法得到这不可能得到的结果呢?两点半左右,艾丝苔像等待吕西安时那样洗梳完毕,娇艳鲜润。普吕当斯看见她这样,望了一眼窗外,对她说:“先生来了!”可怜的姑娘急忙向窗口奔去,以为能见到吕西安,但看见的却是纽沁根。“哦!你使我多么痛苦!”她说。“这个可怜的老头将为您偿付债务,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使您显得对他有点关心的样子。”欧罗巴回答,“因为,不管怎样,所有的债都将被还清。”“什么债?”她大声问。这个姑娘一心想拴住自己的爱情,但是一些可怕的手要使这爱情飞走。“卡洛斯先生为夫人造的假债。”“怎么!已经将近四十五万法郎!……”艾丝苔叫起来。“还有十五万。不过,男爵已经乐意地承担了……他要把您从这里接出去,让您住进一座‘小小的宫殿’……说实话,您不算倒霉!……既然这个人能被您牵着鼻子走,当您满足了卡洛斯的要求后,要是我处在您的位置,我就要叫他给我一幢房子和年金。夫人肯定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具有魅力的,可是很快就会人老珠黄!我过去也标致鲜润,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二十三岁,几乎跟夫人同年,可是我显得比夫人大十岁……生一场病就足以……如果在巴黎有一座房子,还有年金收入,那就不用担心惨死街头了……”艾丝苔再也听不下去欧罗巴一欧也妮一普吕当斯·赛尔维安说的这些了。一个使人堕落的天才,用过去将艾丝苔从泥坑中救出来的同样力量,现在又想把她再度推入泥坑。领略过最深切爱情的人都知道,如果抛开爱情的道德,就不会感受到爱情的快乐。自从朗格拉德街她那简陋小屋中发生的那一幕以来,艾丝苔已经完全忘记她从前的生活。迄今为止,她一直心怀恋情,生活上格守妇道。因此,为了不遇到麻烦,这个聪明的拖人下水的家伙施展才能,进行准备,使这个受爱情驱使的可怜的姑娘别无选择,只好同意去进行诈骗。这种诈骗有的已经完成,有的正在实施。暴露出这个家伙的高明手段和精明之处,也就说明了他是用什么办法使吕西安就范的。制造出可怕的非做不可的紧急情况,挖下坑道,装满炸药,在关键时刻对同伙说:“你点一下头,全都炸了!”过去艾丝苔脑子里全是妓女特有的道德观念,她觉得别人对她的热情是理所当然的,她钦慕自己的某个对手,只是由于这个女人有本领让男人为她花钱。这些女人骨子里的意图就是让别人倾家荡产。卡洛斯指望艾丝苔留住往日的记忆,这一点他并没有搞错。这些斗争中使用的计谋,这些不仅被女人,也被挥金如土的男人千百次使用过的策略,并没有搅混艾丝苔的头脑。可怜的姑娘只感到自己堕落。她爱吕西安,她成了德·纽沁根男爵的正式情妇:这就是她的全部结局。假西班牙人拿了定金;吕西安用艾丝苔修墓的石头筑起自己飞黄腾达的大厦;老银行家花多少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换取一夜欢娱;欧罗巴用各种巧妙办法捞走几十万法郎。这些事全都不会引起这位钟情女子的关心。但是现在,使她忧心如焚的,是癌症。五年中,她看到自己洁白无瑕,犹如一位天使!她爱着,感到很幸福,她没有做过一点点不忠诚的事。而现在,这美好纯洁的爱情要被玷污了。她的思想还没有将她这离群索居的美好生活与未来的污秽生活加以对照。这在她心中既没有精心盘算,也没有诗情画意。她体验到一种不可名状却又十分强烈的感情:她要从洁白变为乌黑,从纯洁变为不洁,从高尚变为下贱。她出于自己的愿望,成了白鼬,精神上的污秽她似乎难以忍受。所以,当男爵向他表示爱情时,她感到恐惧,头脑中闪过从窗户中跳下去的念头。不论怎么说,自西安是被她绝对爱着的人,一个女子如此爱一个男子,是极为罕见的。那些口头上说爱着人,而且常常认为爱到了极点的女子,还是去跳舞,向别的男子卖弄风情,为了去社交场合而精心打扮,到那里用贪婪的目光搜寻她们准备获取的对象。而艾丝苔并未作出牺牲,却创造了真正爱情的奇迹。她爱了吕西安六年,就像那些在污浊的泥潭里打过滚的女戏子和妓女仍然渴望高尚和忠贞的真正爱情,爱上了什么人后便行使“专有权”(难道不应该创造一个词来表达极少付诸实践的这个思想吗?)一样。希腊、罗马和东方那些已经消逝的国度一直禁锢女性,钟情的女子必须进行自我禁锢。所以人们可以想象,艾丝苔从这座节日般的充满诗情画意的神奇殿堂走出来,进入一个冷漠老头的“小小的宫殿”时,她仿佛得了精神病。她被一只铁腕驱使着,尚未来得及考虑,就已经有半个身躯陷入到无耻下流之中。不过,这两天来,她已经在思考了,心里感到死一般的冰冷。听到“惨死街头”这几个字,她突然站起来,说:“惨死街头?……不,还不如跳塞纳河……”“跳塞纳河?……那吕西安先生呢?……”欧罗巴说。这句话又使艾丝苔坐到了沙发上。她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地毯上一个玫瑰花图案,心中在哭泣。四点钟,纽沁根来了,看见他的天使浸沉在浮想和拿主意的海洋中,洋面上漂浮着妇人之见,有时候这种见解跃出水面,对于不曾与之共同航行过的人来说,完全不可理解。“别发愁了……我的美银(人)儿,”男爵在她身边坐下,说,“你再也不欠债了,……我和埃(欧)也妮已经说号(好)了。一个月以后,你就离开介(这)个居(住)宅,搬进一座小小的宫殿……哦,多么好看的休(手),伸过来央(让)我吻一下(艾丝苔让他抓住自己的手,就像一只狗让人抓住自己的爪子)。啊,你开(给)了你的休(手),还没有开(给)你的心……我要的系(是)你的心……”这句话的语气是那样真诚,致使可怜的艾丝苔不禁向老头扭过头来,那怜悯的表情几乎使他发狂。钟情的人与受苦的人一样,感到彼此是难兄难弟,世界上没有比两种相似的痛苦更能相互理解了。“可怜的人儿!”她说,“他在爱。”男爵听到这句话,误会了它的含义。他顿时面色惨白,热血沸腾,喘着粗气。那些到了这种年纪的百万富翁,就是为了获得这种感觉,女人向他们要多少钱,他们都会如数付给的。“我爱你,就像爱我女儿一样……”他说,“我介(这)儿就有介(这)样的感觉,”他说着把自己的手按到胸口上,“我几(只)能看到你幸福。”“如果您只想做我的父亲,我会很喜欢您,永远不离开您。您会发现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既不贪财,也不追求私利,并不如我现在这样……”“你像小(所)有那些漂亮女银(人)一样,”男爵继续说,“一时心血来乔(潮),胡乱花了一些钱,雨(如)此而已。别再提介(这)些系(事)了。我们介(这)些男银(人)干职业,就系(是)为了你们挣钱……高兴起来吧:我愿意汤(当)你几天父亲,因为我命(明)白,你需要慢慢习惯我介(这)把可怜的老骨头。”“真的?……”她叫着站起来,一下坐到纽沁根的膝盖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偎倚在他身上。“金(真)的。”他回答,试图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她亲吻了他的额头。她相信了这笔不可能的交易:保持自己的清白,再能见到吕西安……她对银行家那样爱抚温存:“电鳐”再次出现了。她哄得老头如醉如痴,老头答应四十天内一直做父亲。为搞到和装修圣乔治街那座房子,这四十天也是必要的。男爵一到街上,朝自己家里走的时候,心里说:“我系(是)个虾(傻)瓜!”确实如此,如果说在艾丝苔面前他变成了一个孩子,离开她出门以后,他又披上了那张“猞猁”皮,完全像那个赌徒◎输得精光时,又去钟情于安杰丽克了。 ◎指法国作家勒尼亚尔的戏剧《赌徒》中的主人公瓦莱尔。“已经花了五习(十)万,连她的卧希(室)系(是)习(什)么样子都还莫(没)有见过,介(这)不系(是)太愚蠢了吗!不过,幸亏现在谁都不基(知)道。”二十天后他这样说。用如此高价买下的女人,他下决心要将她摆脱掉。可是,当他回到艾丝苔面前时,他又把全部时间花在弥补自己当初的暴躁行为上了。“我不能当永恒的父亲呀。”过了一个月,他对艾丝苔这样说。一八二九年十二月底,艾丝苔被安置到圣乔治街小公馆前夕,男爵请杜·蒂耶把弗洛丽娜带到那里去,以便看看那里的一切是否与纽沁根的财富相称,那些负责将这个窝与鸟儿相配的艺术家是否把“小小宫殿”这几个字变成了现实。一八三○年革命前的豪华装饰在这里应有尽有,使这座房子充满典型的高雅情调。建筑师格兰多在这里找到了他天才的装饰杰作。楼梯重修成大理石的,各处是仿大理石拉毛粉饰,帷幄和恰如其分的镀金装饰,不管是细枝末节还是整体效果都超过了路易十四时代在巴黎留下的这种风格的一切建筑。“这是我所向往的,这件事,再加上美德!”弗洛丽娜微笑着说,“你为谁破费了这么多?”她问纽沁根,“是不是天上掉下了一个仙女?”“系(是)一个飞到天上去的女子。”男爵回答。“那你就能扮演朱庇特的角色了。”这位女演员说,“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呢?”“哦!乔迁新居的喜庆日子呗!”杜·蒂耶大声说。“不会在介(这)之前……”男爵说。“应该修饰打扮得漂漂亮亮,”弗洛丽娜又说,“哦,为了这次晚会,女士们一定要叫她们的裁缝和理发师伤脑筋了!……什么时候呢?……”“我作不了居(主)。”“这才叫女人呢!……”弗洛丽娜喊道,“哦,我真想见见她!……”“我也系(是)。”男爵天真地说。“怎么!房子,女人,家具,一切都是新的?”“连银行家也是,”杜·蒂耶说,“因为,我觉得我的朋友变年轻了。”“他必须回到二十岁才行,哪怕片刻也好。”弗洛丽娜说。一八三○年初,全巴黎的人都在谈论纽沁根的爱情和他那幢房子的极度豪华。可怜的男爵在众目睽睽下受人讥笑,心里很窝火,这是可以想象的。他的头脑里于是出现了一个金融家的愿望,这愿望与他心中感受的狂热恋情相协调。在欢快地迁人新居时,他渴望将自己这件高尚的父亲的外衣高高挂起,得到他所付出的这许多牺牲的报偿。由于总是在“电鳐”面前吃败仗,他决定通过信件来处理他的婚事,以便获得她的无担保承诺。银行家们只相信汇票。这头“猞猁”于是在这年年初的一天便早早地起了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起草下面这封信。他用正确的法文书写,虽说他发音不准,宇倒写得很不错。 亲爱的艾丝苔,我心中的鲜花,我生活中唯一的幸福: 我对你说过,我像爱我的女儿一样爱你。我这样说是在欺 骗你,也在欺骗我自己。我只是想以此向你表示我们圣洁的感 情,它与男人们体验过的任何感情完全不同。首先,因为我已 经老了;其次,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我是这样地爱你,如 果你使我倾家荡产,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丝毫减轻。请你公正 地对待我,好吗?大多数男人不会像我这样把你看作天使:我 对你的过去从未瞧过一眼。我爱你,既像爱我的独生女奥古斯 塔一样,也像爱我的妻子一样,如果我的妻子也爱过我的话。 如果说,对一个钟情老人的唯一宽恕是给予他幸福,那么,你 是否会想我正在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我把你当成我晚年的 安慰和快乐。你要知道,在我死去以前,你将享受一个女子能 够享受到的幸福;你也要知道,在我死后,你的富裕足以使很 多妇女羡慕你的命运。自从我有幸与你谈话以来,在我经营的 所有产业中已经为你留了一份财产,在纽沁根银行里你已经 有一个帐户。再过几天,你将迁入一座住宅,如果你喜欢,它迟 早将归你所有。你看,你在这座房子里接待我时,仍然把我当 作父亲,还是终于能使我幸福? 请原谅我给你写得这样直截了当,而当我在你身边时,我 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但我充分感受到你就是我的情妇。我 这样说丝毫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多么痛 苦!叫我这样年纪的人等待着,每过一天就剥夺我一分希望和 快乐,这是多么残酷!而且,我的端正的行为便是我的诚意的 保证。难道我有债主那样的行为吗?你像一座防卫坚固的城 堡,但我已经年纪不轻了。对我的苦衷,你回答说这关系到你 的生死。我听你说话时,你叫我相信这一点。可是,我现在重又 陷入烦恼和疑惑之中,这将败坏你我的名声。我觉得你善良、 天真和美丽,可是你却乐意摧毁我的信念。你想想吧,你对我 说,你心中充满狂热的恋情,但你又拒绝告诉我你爱的这个人 叫什么名字……这正常吗?你把一个很强有力的男子汉变成 了一个无比软弱的人……你看,我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我不得 不开口问你: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你准备让我的爱情得到 什么样的结局?我还应该知道,你住进公馆的那一天,我将扮 演什么角色。只要是为了你,金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不 会这么傻,在你面前把蔑视金钱当作自己的优点。如果说我的 爱是无限的,我的财富却是有限的,我看重财富完全是为了 你。所以,如果我这个可怜人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你,由 此能得到你的爱,那么,我宁愿受穷而被你所爱,而不愿富有 而受到蔑视。亲爱的艾丝苔,你使我发生了这样重大变化。现 在谁都认不出我了!我花一万法郎买了约瑟夫·勃里多的一 幅画,因为你对我说过,他是一个才情出众而又不被赏识的 人。还有,凡是我所遇到的穷人,我都以你的名义给他们每人 五个法郎。当你能给这个可怜的老人以荣幸,而接受他的东西 时,他是那样感激你,他还有什么别的企求呢?……他只想实 现这个希望。天哪!这是什么样的希望!难道不是希望能从你 身上得到我的爱情的可靠回报么?然而,我心中火一般的热情 将帮助你进行残酷的欺骗。你已经看到了,你为实现我的幸 福,实现我的难得的欢乐而提出的一切条件,我都准备接受。 但是,至少请你告诉我,你住进这座房子的那一天,将接受我 的心和我对你的恭顺。我的有生之年永远甘当你的奴仆。 弗雷德里克·德·纽沁根“哎!这个钱罐子,真讨厌!”艾丝苔喊道。她又成了妓女。她取出信纸,整张纸上写下了为斯克里布争得荣誉的那句成了谚语的名言;“买走我的熊吧!”◎ ◎这是法国戏剧家斯克里布(一七九——一八六一)的通俗剧《熊和巴夏》中的一句台词。一只熊的主人想把熊卖出去,便这样说。艾丝苔意为纽沁根的作法也和熊的主人一样。一刻钟以后,艾丝苔感到内疚,便写了下面这封信: 男爵先生: 前次写给您的信,请您千万不要介意,那是我年少气盛的 毛病的复发。先生,请您原谅一个该配当奴仆的可怜少女的这 一行为吧。自从把我交给您那一天起,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 到自己地位的低下。您付了钱,我负有义务。没有任何东西比 偿付败坏名声的债务更神圣了。我连跳进塞纳河来清偿这些 债务的权利都没有。人们总可以用这可怕的金钱来还债,这钱 只对一方有利:您由此能使我乖乖地听从您的吩咐。我要在一 夜之间还清在致命时刻以抵押担保的所有款项。我确信,我的 一小时能值几百万,更由于这又是我唯一的最后一小时。以 后,我便毫无牵挂,就可以结束我的生命。一个正派女人摔倒 了,有可能重新爬起来,但是我们这些人,堕落得太深了。所 以,我的决心已定。请您保存这封信,作为这个短命女子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