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出一丝笑容。“你要看看孩子吗?” 她皱起眉头。他好像是说“孩子”。 她正想开口建议他去睡一觉,却有个疑问悄然爬进她脑海。万一卡萝不是一场梦怎么办?万一──她紧张地咬着下唇,抬眼看他。 “孩子?” “你……不记得了?” 她暗暗叫苦。上回人家问她这个问题时,她已忘记曾被公车撞到。她小心翼翼地说:“不记得了。” “你昨天生了个孩子,我们的儿子。” 她开始发抖了,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子,他不是住院医生,是她选择的男人。 “噢,我的天……”她以手掩口。 这是真的。真的。公车把她撞死,她死在西雅图,又附在死于难产的女人身上。脑海中充满了疑问、关切、希望和恐惧。这种时候该做什么?笑,哭,尖叫?一件一件应付,黛丝。 她深深吸口气,吃力地向他笑笑。“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思考。拿几颗阿斯匹灵给我吃好吗?”见他两眼茫然,她又说:“艾瑟他明诺芬也可以。还要一杯冰水。” “艾瑟他明──什么?” “泰伦诺。” 他摇摇头。“我不明白,亚丽,你究竟要什么?” 黛丝伸手想按铃唤护士来,却找不到按钮。没有按钮、没有金属栏杆、没有食盘,只有一张老式的木板床。 那女人在家生产的? 黛丝打了个哆嗦。难怪那可怜的女人会死。 她张望四周,想找罐药品治疗她的偏头痛。阳光自一扇小窗洒入,纷纷落在灰扑扑的地板上。蓝条纹棉布窗帘悬挂在小窗两侧,手工裁制的边缘已因过度曝晒而泛白,窗口没有花朵。在屋子另一头有个橡木制的洗手抬和斜斜的镜子。 黛丝斜眼瞄一下,立刻暗暗叫苦。床边的小几是侧放的水果筐,灯则是小小的三角玻璃瓶,窄窄的瓶口有个灯芯琛出头来。水果筐旁边则放着一个粉红色的陶制夜壶。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起牛仔和穿盔甲的骑士,连忙用力摇头。 不,卡萝不会这样对待我。 “怎么了?”那男子着急地问。“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之坦是什么地方?” “在家里……圣琼安岛上。” 黛丝有点放心。至少她还在华盛顿州,还可以回西雅图去。 但问题不是在地点,她也明白。她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鼓起勇气问道:“现在是公元几年?” 他顿了顿,才轻声答道:“一八七三年。” “噢,不!”她扬住嘴。“噢,该死……” 一八七三年。 没有电视、电话和电力──那时还在发明阶段。没有莲蓬头、剃刀、卫生棉条她要怎么过活? “不成!”她紧握双拳,放声大喊:“卡萝!”第三章 卡萝?杰克心想。卡萝是何方神圣? 他大惑不解地瞅着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有点……不太一样。一向精明冷峻的目光已软化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知怎的他好想佛开她脸上的发丝,跟她说一切安好。 他的嘴角扭曲。天哪,如果她看出他此刻的心思,一定会嘲笑他。 她绝对不会接受他的安慰。他突然明白在多年的冷战和伤害之后,他仍愿意与她相爱。 这一点令他厌恶之至。 他的肩膀颓败地垮下来。雷杰克,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她恨他。打从他坦白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十分痛恨他。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爱意迅即消失于无形,变得冷酷阴狠。他们婚后这些年来这种恨意有增无减。她鄙夷他和他的懦弱,他为此深深受到伤害。 亚丽嫁给杰克只为一个原因:安全感。她来自一个被全郡视为垃圾的穷人家庭,雷杰克是她脱离穷困之阶。在事物改变、他也改变之时,她觉得被背叛,此后多年这种感觉与日俱增,终而变成深切的仇恨。她一直没有-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的软弱。她享受富贵的美梦顿成泡影,拥有的只是穷乡僻壤中的一个破落牧场和半疯的男人。 他明白这一点。那么他怎么会在此刻看到她眼中有一丝柔情呢?亚丽一向不是脆弱胆怯之人,他也知道这一点。那丝柔情只是出自他的想像,如此而已。 他抖着手梳弄头发。他很清楚她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发生,她的鄙夷和仇恨不会逼他到崩溃的地步。他还要为孩子奋斗。 “我不是你的妻子。她叫什么来着,亚丽?” 杰克倏地抬头。“嗯?” “她死了,去哀悼她的死吧。事情有点混乱,我没有同意来个时空转换。一八七三年。”她打了个寒颤。“没有电脑和微波炉我要怎么过活?我的工作又要怎么办?” “你是指家务事?”他皱眉。“可是你什么事也不做的。” 她倒吸一口气。“十九世纪的家务事?”她一惊。“我要做什么?从树皮提炼肥皂、刷地板?噢,我的天。卡萝!下来,马上!”她慌乱的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来应她的话似的。“卡萝”二字在空气中荡漾,然后慢慢散去。卧室里又是一片岑寂。 床边的灯火扑扑地响了,灯光闪烁一下,滑过红白相间的棉被,落在他妻子古典美的脸庞上。她眼皮颤动一会儿又合上,暗棕色的眼睫毛在苍白肌肤的衬托下有如炭印一般。 他好像听到她咕哝”声“干”,这是不可能的。雷亚丽是十足的南方仕女,即使是在落后的牧场上也从不说脏话的。 他搜索枯肠想找话说。但多年来他和妻子一向是恶言相向,此时倒不知要如何说客气话了。 他正想说比较不突兀的话,比方说“你渴不渴”之类的,门外却有脚步声,在窃窃私语过后,有人轻声敲门。 杰克戒备起来,所有安慰妻子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他想起她的为人,想起她对大家造成的痛苦。 他的头阵阵刺痛,便用力揉操悸动的太阳穴。孩子是他的生命,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必须保护他们,免得被他们母亲的暴怒和仇恨波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不管内心有多痛苦,他必须装出冷漠不关、心的样子。因为若让亚丽认为──甚至只是疑心──他深爱孩子,她会想法子让他们付出代价。伤害了孩子就等于伤害杰克,而伤害杰克一直是她的主要目标。她要他一生一世记得他背叛她,也毁了她,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还记得上回他妻子以恶毒的话责骂两个女儿时,他想出言阻止。她给了他一巴掌,刺痛火辣的一巴掌,还说他要是再说一句话,她马上就走。 到时看看你的两个女儿会有什么下场,你这可恨的懦夫。她们长大就跟你一样变态疯狂,你希望这样吗? 想到这里他就背脊发凉。“是女儿,她们想见你。” 她尖锐地看他一眼,眉头深锁。“女儿?” 他仔细观察她,想看出她是否在跟他玩把戏,但她却没有一丝虚矫,不像是假装失去记忆。“我们的女儿维娜和凯蒂。” “噢……”她点点头,却仍是满眼困惑。“好吧。” “进来吧。”他喊道。 门打开来,维娜先进门,怀中抱着婴儿,在床尾停步。凯蒂快步跟在后头,像个无形的幽灵一般躲在姊姊背后暗处,只有从维娜的手肘弯处看过去才别得到她黑色的头发和淡黄色的丝带。 杰克以无神而疲倦的双眼瞅着女儿。她们那两张惊恐的小脸撕裂他的心,他深深感到罪恶。他和亚丽的交恶使得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变成噤声灰暗的幽灵。 这桩婚姻多年来一如血腥战场,这两个美丽的小女孩,他们的亲生女儿,就成为牺牲者,成为她们无法理解的战争的囚犯。 “你──你好吗,妈妈?”维娜恭敬、小声地说着。 黛丝在床上坐得更端正些。这儿有点不太对劲,有点……奇怪。“过来吧,孩子们,我想看看你们。” 个儿较高的那个女孩怯怯地走上前,等她走进亮处,黛丝感到内心一阵绞痛。小女孩慌乱地想抬高下巴,蓝色的大眼睛直视前方,毫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只不过粗糙红肿的双手在发颤。 她背后躲着个较小的孩子,她粉嫩的小手紧攀住姊姊的及地长裙。 “你们哪一个是维娜?” 较大的女孩似乎一惊,然后答道:“是──是我。” “那么你裙子背后的是凯蒂喽?” 她点点头。 “你们几岁?” “我十二岁,凯蒂七岁。”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黛丝有个鲜明的印象:这就是这家人平常的情况。然后有人嘤嘤哭了。 黛丝的目光落在维娜怀中的包里上。“是小婴儿吗?” 维娜点头。 黛丝咽口水,内心混杂着恐惧和兴奋,唇际绽出一丝笑意。“我……我可以看看吗?” 维娜一脸惊愕,站在那儿,好像生根了一般。 真相如冷水一般浇在黛丝头上,令她心中感到嫌恶绞扭。“你怕让她……我是说一我一抱他?” 维娜脸色发白,紧张地咬着下唇,凑近床边,把孩子放在黛丝怀中。“不──不是,只不过你从来不想抱凯蒂,我……我以为……” 黛丝本能地伸手想安慰这个饱受惊吓的女孩。“没事的,亲爱的。” 维娜一惊,连忙躲开。黛丝还没反应,怀中的孩子却开始用力摇动身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自家织的毛毯,一双浮肿而蒙胧的眼睛正瞅着她。 她怯怯地抚摸那柔软新生的肌肤,他立刻连连倒吸几口气,抽答几下,停止哭泣,一双眼睛一迳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发出满足的轻喟声,偎进毛毯深处,又睡着了。 黛丝头一次明白“肃然起敬”的意义。她瞪大了眼睛,泪光闪闪。 她倏地抬眼,以为四周的人脸上也会有虔敬的表情,却只看见焦虑和怀疑。 维娜立刻伸手要抱孩子。“来,妈,我来抱……” 原本从维娜背后探头看的凯蒂则又连忙躲了起来。 黛丝蹙眉。这一家人究竟是怎么了?他们好像以为她会把孩子重重摔在地上似的。维娜和杰克戒备地站在那里,等她大发雷霆,以戒备的目光打量她。凯蒂则根本不肯露面。 这里有好多伤心事。她忍不住想帮忙,想疗伤,就像她在银幕上看见杰克时一样。 她想说些轻松的话,却什么话也想不出来。 她想伸手摸维娜,婴儿却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抬起食指。 但食指没有指向维娜,却指向门口。维娜见了此刻脸色惨白,黛丝尚未开口,维娜已转身奔了出去,凯蒂也连忙跟出去。房门用力关上了。 杰克跳了起来。“该死,亚丽!跟她们谈谈话会伤害你吗?她们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老天─。” “我以为──”“哈!”他冲过来。“你知道自己对她做了什么,该死!” “我只不过是想要──”他狂笑起来。“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他以冷峻的目光盯着她,然后好像觉得嫌恶看到她似的别过身去,大踏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出去后重重把门甩上。 黛丝目瞪口呆。 看来亚丽不是个好母亲。 杰克把门甩得好重,门板都在晃动。两个女孩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般地跳了起来,回头看他。凯蒂又躲到维娜背后。 他真想奔出屋外,永远不回头。 “妈妈还好吧?”维娜问。 杰克望着长女,心痛如绞。她的眼神中混合著希望、爱和绝望。 她怎么会这样?他根本不配当她们的父亲。 他渴望蹲下来搂住她们。 可是他当然没动,眼神也是一迳的冷峻。唯一的保护方法就是保持距离。如果他崩溃了──即使是一瞬间的时间,即使只说了“我爱你”三个字,他灵魂中的邪恶就会窜出来吞噬他的孩子。 可是他好想抱住她们,好想好想。 他咽口气,暗暗希望内心的情感没有流露在眼中。“她很好,大夫说她会有一阵时日意识不太清楚,甚至会忘记一些事,我们该帮她忙。” 凯蒂探出头来。“凯伦是个好名字。” “妈妈不会喜欢的。”维娜平板地说。 因为我们喜欢,杰克心想。她说的对,他们三个都明白。亚丽以剥夺他们的喜悦为乐。 杰克知道他什么话都不该说,他该转身走开,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或许我们该试试看……趁她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 维娜蓦然笑了,杰克感到一阵绝望。这么一点小事就能让女儿快乐,他却给得这么少。 “卡萝,”门一关上,黛丝就龇牙咧嘴地说道。“马上给我下来!” “卡萝─。” 没有回答。 她沮丧地呼口气。其实她也不是当真认为卡萝会回答,转世之后应该见不到天使才对。 现在她该怎么办?做个垦荒者的妻子?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连垦荒电影都不爱看,那时代的妇女都脏兮兮的,工作又沉重。 她低头看看身边睡得好甜的孩子,心中涌现各种混乱的情绪;恐惧、希望、兴奋。大部分是恐惧。 她根本不知要如何当母亲,也不知如何当妻子。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真正的家,也没有爱过。如今她人在这儿,身为一个功能不健全之家庭的女主人,还是三个孩子的娘。她不会煮菜、打扫、裁缝,也不了解小孩子,也不太擅长沟通。 她该选穿戴盔甲的武士才对,至少她可以跑得比他快。 “好极了,卡萝,”她讽刺道。“我会很适应的。” 话才刚出口,她就听到门把转动声,不久之后,一家人又如打败仗的士兵般鱼贯而入,由杰克带头。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儿,跟女儿保持一段距离,却又离得不甚远,黛丝心里很纳闷。他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锐利的绿眼睛在浓眉下方盯着她。 维娜僵硬地走上前,双手紧握,加上长长的辫子和蓝色的大眼睛,活像是“绿野仙踪”里面对巫婆的桃乐丝一般。 黛丝侧身想看看凯蒂,但凯蒂连忙又朝相反方向躲去,只看见她的黑头发和黄丝带。 真奇怪的一家人,黛丝又想。 “妈妈?”维娜轻声说。 黛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她们的母亲。她小心翼翼地说:“什么事?” “我……我们心想凯伦这个名字很好。” 黛丝望望怀中的孩子。“凯伦。”她自然无权为孩子命名,也不打算否定她们的提议,但不知怎的这好像正是她想挑的名字一样。“好极了。” 凯蒂探出头来。“真的?” 黛丝向她温柔地笑笑。“是你想出来的名字?” 凯蒂的脸胀得通红,立刻又消失不见了。第四章 一个重重的撞击声吵醒了黛丝。 她昏昏沉沈地想以手肘撑起身子。过了好半晌,她才想起身在何处、身在何时。她匆匆瞥一下摇篮。凯伦正睡得香甜。 她松了口气,睡眼惺忪地观察这间卧房,一切似乎没变──虽然她也不太肯定。惨淡的月光透进窗内,但屋里的其他地方都是幽暗平静的。 她推开棉被坐起来,腹部立刻一阵绞痛,直传到她的大腿。她使尽意志力才得以不颓然倒下。 她紧闭双眼,集中、心力在呼吸上,直到剧痛减轻到较可忍受的程度,这才下床来。习习凉风吹得她起鸡皮疙瘩。她颤抖着缓步朝门口走去。 “强尼!不要!” 嘶喊声在房里□荡,黛丝煞住脚步,等待着,聆听再一次嘶喊声,但屋内却再度死寂。 她伸手取了床边的法兰绒长袍套上,推开门,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在走廊尽头,它停下来喘口气。它紧抱住腹部,谨慎地窥视转角的另一边。 除了将残的橙色炉火的火花,整个客厅阴暗暗的,家具都是一连串阴影,隐在暗处。黛丝皱着眉头走进客厅。 杰克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惊,向后踉跄,咚的一声撞到墙壁。他连忙冲过来。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看不见他的眼神。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轻声问。但很奇怪的,这温和的口气却比方才听见的嘶喊更骇人。“你也知道规则。” 黛丝真希望她能倒退一步,但是墙壁堵住她的退路。“我……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走开。”他转身走开,开始来回踱步。他的动作很僵硬,控制得太过度,好像是急于逃走却又强迫自己留下来。过了好半晌,他的双手挎住耳朵,好像耳中有轰隆巨响似的。 “杰克,我”他倏地转回身来,攫住她的肩膀,把她扯过来。她撞到他的胸部,连忙咬牙忍痛。“亚丽,不要这么对我,”他的声音似乎破裂了。“现在我不够坚强,无法跟你玩你的把戏。” 她抬眼瞅着他,他的目光似乎勒住她的脖子用力压。突然地他放开她,仿佛瞬间明白自己碰触她了。 “别再忘记规则了。不管你听见什么声音,不准你在天黑后出来。” 黛丝靠在墙上,拚命想透过气来。她紧闭上双眼。杰克的鞋跟敲在地板上,每个脚步声都跟她的、心跳声呼应。她听到他浊重的呼吸及行将熄灭的炉火嘶嘶声。她想集中精神去听这些想望一辈子的声音,却找不到一点乐趣,她只感到孤单、害怕、无助。 她想起卡萝和她的承诺,内心不由得涌现哀愁,还带有几丝被背叛的感觉。卡萝骗她。 雷杰克一点也不特别。 她想坚强起来,想不去在意,但她就是忍不住。一阵失望掩上了她,把她的嘴角往下扯,不知怎的,她好想哭。 她咬紧牙根,对抗这种陌生的自怜之感。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以前不是,现在当然也不是。何况这也不是卡萝的错,是黛丝自己选择了这一生、这个男人。 “该死,”她对他说。“这也是我的家,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现在我想去…。:“她想了一下。“去上厕所。” 她昂首直朝走廊走去。 “你要上哪儿去?”她走过他身边时,他低声吼道。 她把下巴抬得更高。“这不关你的事我想上厕所。”她直朝面前的一扇门走去。 “到女儿房里上?” 黛丝想抓门把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皱着眉头缓步走回客厅。“可是没别的门了。” “没错。你房里有夜壶,或者,如果你的胆子比平常壮,你可以去──”天哪,别说,别说厕所就在。 “──屋外。” 她抱住绞痛的腹部,蹒跚地走进厨房,在后门踌躇了。一想到要光屁股蹲茅坑,她就感到胃部作呕,但她也不想在房里蹲夜壶。 她回眸看客厅,寻找杰克的身影。他仍站在窗口。“如果十分钟后我还没回来,赶快打电话给二九。” “什么?” 她打开门来到屋外。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海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她把袍子里得更紧,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她走下宽润的门廊,在台阶前停步,等待痛楚消退至可以忍受的地步。 她四下张望。午夜深蓝的阴影和黑色的暗形围绕在她四周。一轮明月高挂在星空,夜空下的海洋像无边的钢片一般闪烁。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栏杆,缓步走下楼梯,等走到最低一阶,她早已呼吸困难了。她停顿下来,拭去眉梢的汗水,定定地走向院子中的小茅房。 每走一步,胃部就往下垂一分。她尽量不去呼吸,伸手取起门闩打开门,门咿呀一声撞在墙上,整个茅房因而一晃起来。 她眯眼细看,除了一个坑外,什么也看不见。 她如临深渊地踏进茅房,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她紧闭嘴巴,以免呼吸,撩起睡衣蹲在茅坑上方。 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使她陷入一片黑暗中。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仿佛看到臭虫、毒蛇和各种无名的野生动物自们下方钻进来朝她逼近。 一八七三年,她这才明白,可不是胆小鬼过的时代。 维娜瑟缩在厚毛毯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又开始有吸吮拇指的冲动,只好捏紧拳头抵在腹部。门外传来显然是父母争吵的声音。 “维娜?爸爸为什么总是喊着强尼的名字?” 维娜在毛毯下耸耸肩,喉头却因哽咽而说不出话来。可是凯蒂也不期望她回答。这种场面她们已见过太多,不再有何期望了。 “你想爸爸没事吧?” 维娜咽口口水。“嗯。”虽然她也没什么把握。 凯蒂溜下床。“我偷偷看一下。” 维娜推开被,也下床来。 姊妹俩悄声走到门口推开门。 爸爸正站在壁炉前。在橙黄的火光中,她们可以看见他的双手发抖,但是除此之外,他就像石头一样静止不动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划破黑暗。 妈妈走到后门口。“如果十分钟后我还没回来,赶快打电话给一一九。” “什么?”爸爸嚷道。 妈妈也不理会,迳自走了出去。然后是一阵死寂,接着爸爸开始来回踱步,脚步声及浊重呼吸声充斥在屋里,使得样样东西都透着危险。 “该死,”他在黑暗中嘶声说。“你该死!”他转身朝墙壁走去,抬手用拳头重重槌着木板墙。 维娜畏缩了一下。凯蒂害怕的低呼一声,紧紧偎在姊姊怀里。维娜好想过去他身边,抚摸他,告诉他说她爱他。她踌躇地向前一步,然后又停下来。他不会要她安慰的,他一向如此。 “你该死!”他又吼叫起来。 维娜忍住泪水。在悸动的火光中,她看见墙上的血渍,立刻感到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