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闲职?”“公司制反抗史里的一个段落。”海柱说。“哇噢,谢谢,兄弟。”植入师答道,“整整一个段落。”这个手术也很快。他把我的右手掌放在一块布上,朝食指面上喷了凝胶和麻醉剂,切了一个不到一厘米的口子,填入一颗灵魂球,喷上皮肤。这次他的讥讽流露出了内心的真诚:“愿你的灵魂在希望之地给你带来好运,柳允儿妹妹。”我向他表示了感谢。我差点忘了玛拉克娜还在天花板的洞口看着,但她开口了:“柳妹妹有了新身份,最好还是换个新面孔,否则,去希望之地的路上会冒出棘手的问题。”我估计,接下来你要去整容师那儿了?是的。看门人一直陪着我们走到退溪街,是厚岩洞地区的边界,旁边就是稍微体面些的街区。我们坐地铁去了曾经很时髦的胜俊地区的一个商业廊。乘自动扶梯往上,经过叮当作响的吊灯,我们被领到顶层。那里店多路窄,像个迷宫,只有目的地很明确的消费者才会光顾。曲里拐弯的通道两旁是隐蔽的入口和意思难辨的店名;靠近一条通道的尽头,有一株盛开的虎百合,立在门边的角落里。“别说话。 ”海柱叮嘱我,“这个女人性格乖张,要顺着她。 ”他按了门铃。虎百合的条纹亮了起来。它问我们要什么。海柱说我们跟奥维德夫人预约了的。那花儿转过来盯着我们,叫我们等着。门滑开了。“我是奥维德夫人。 ”一个肤色骨白的纯种人说,驻颜药把她的生硬的美貌定格在很久以前的二十多岁;她的声音像电锯。“无论你们是谁,你们没有预约。这是一个上层机构。我们的生物化妆师只接受推荐来的顾客。找下面的“整脸师傅”去试试吧。门啪地关上了。海柱清了清嗓子,朝着虎百合说:“恳请您转告尊贵的奥维德夫人,熙永女士向她致以真诚、亲切的问候。”沉默了一会儿,虎百合变红了,问我们是否来自远方。海柱对完暗号:“走得足够远,你就会遇上你自己。 ”门打开了,但是奥维德夫人依然带着不屑:“谁敢跟熙永女士辩论呢?”她命令我们跟上,不要拖拖拉拉。在铺着静音的哑光瓷砖,两侧挂帘子的走廊上走了有一分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助手,一言不发,忽然加入了队伍。我们进了一扇门,来到一个更明亮些的工作室。我们的声音回来了。整容师的器械在消毒灯下闪着光。奥维德夫人让我脱下帽子。跟玛拉克娜夫人一样,她没有表示惊讶;我怀疑像她这个等级的女士从未进过宋记的门。奥维德夫人问有多少时间可供治疗。当听到海柱说我们将在九十分钟后离开,她失去了锐利的冷静。“你为什么不用口香糖和口红自己来?熙永女士把虎百合当成了门口贴着整容前后的柯达的小刀店吗?”海柱连忙解释我们并不是要彻底地改头换面,只要用化妆品改变一下能骗过扫描眼或者随意的一瞥就行了。他承认九十分钟的时间短得荒唐,因此,熙永女士需要最优秀的专业人士。那个骄傲的整容师听出了他的奉承,但依然受到了影响。“的确,”她宣称,“没有人,任何人,能像我一样看透一张脸背后的本质。”奥维德夫人转动着我的下巴,说她可以改变我的皮肤、面色、头发、眼皮和眉毛。“眼睛必须染成纯种人的颜色。”可以做酒窝,可以让颧骨曲线变得柔和。她保证会充分利用我们宝贵的八十九分钟。那么奥维德夫人的手艺怎么样?你看起来像一个从刚从培育箱里面出来的星美。出于黄金时段出庭的需要,统一部给我重塑了面部。女明星必须看起来跟角色相符。但是我向你保证,当我走出虎百合,脸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连李监工都不会认出我。我象牙色的虹膜变成了淡褐色,眼睛也变长了,我的毛囊也染成了乌黑色,如果你想看,可以去查我被逮捕时候的柯达。奥维德夫人没有说再见。外面,一个金色的男孩拿着一个红气球等在自动扶梯旁。我们跟着他走进商业廊下面的一个繁忙的福特场。男孩已经不见了,气球被系在一辆越野车的雨刷上。这次我们沿着一号公路开往东一号门。东一号门?那个联盟会的领袖——阿比斯——命令你们往西。对,但是他的命令后面还有补充:“认真反思给你的建议。 ”这意味着“把命令逆转过来”。因此,西是东,北是南,“在护送下出行”是“单独出行”。那真是一个简单得危险的密码,对我来说。仔细的头脑会忽略简单的东西。在我们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问我的同伴任海柱是真名还是假名。他回答说,从事他的事业的人没有真名。从出口往下转到收费站,我们慢得像爬;前面,每个排队的司机都把手伸出福特窗口,扫描灵魂球。警察随机拦下福特进行盘问,我们很担心。“大概每隔三十辆,”海柱嘟哝着,“概率很小。”轮到我们接受扫描了。海柱把食指放在扫描眼上;一声尖锐的警报响起,栏杆刷地放下。周围的福特杜绝了逃跑的希望。海柱悄声对我说:“保持微笑,装傻。”一个警察大步走来,大拇指一挥:“出来。 ”海柱服从了,像小孩一样咧着嘴。那个警察问了名字和目的地。“哦,呃,表玉均。”海柱连声音都改变了,“长官,我们,呃,要去外城的一个汽车旅馆。”他回头看了看,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我从甫叔和他朋友们那里学到它的意思。这个汽车旅馆有多远?那个警察问。他难道不知道已经过了二十三点了吗?“‘砰砰你你完了’旅馆。”海柱用一种白痴般的、搞阴谋的语气说,“温暖舒适,价格公道,他们很可能让警察免费试用一些设施。十号出口往东,走快速通只要三十分钟。”他保证我们能在宵禁以前到达,还有富余。“你的食指怎么了?”“噢,那就是扫描眼闪了起来的原因?”海柱很夸张地呻吟了一声,开始瞎扯:在他阿姨家里割伤的,他想把一个天然鳄梨的核挖出来;到处是血,从今以后,他只吃无核鳄梨,吃天然的东西得不偿失。那个警察朝福特里看,命令我脱下帽子。我希望我的害怕能被当成害羞。他问我,我的男朋友是不是总是话这么多。我腼腆地点点头。所以我总是一言不发?“是的,先生。”我说。他一定会认出我是一个星美。“是的,长官。 ”那个警察告诉海柱,在结婚以前女孩总是很温顺害羞,婚后就开始唠叨个没完。“走吧。”他说。那个晚上你们在哪里过夜的?不是在某个小旅馆?不是。我们在二号出口下了高速公路,然后拐入一条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一排刺松的后面隐藏着有一百多个单位的工业区。临近宵禁,我们的福特是路上唯一的车辆。我们停了下来,走过一块刮着风的场地,来到一排混凝土厂房前面,上面写着“海德拉培育公司”。海柱用他的灵魂珠打开了卷帘门。这厂房不是一个园艺场,而是一个照着红光的柜子,里面有许多巨大的箱子。空气过于温暖潮湿,令人不适。透过观察窗,一下子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只能看到扭得乱糟糟的、黏稠的培养液;渐渐可以看清四肢和手,未成型的、一模一样的脸。培育箱?对。我们在一个基因组单元里。我看着成群的克隆人胚胎悬浮在子宫凝胶里。记住,我目睹的是我的起源。有的在睡觉,有的吮着拇指,有的挥动着手脚,似乎在挖掘或奔跑。我问海柱,我是在这个地方培育的吗?海柱说不是,宋记在光州的培育场比这里大四倍。我看到的胚胎是为了海面下的铀矿地道设计的。他们圆盘状的眼睛是专为黑暗进行的基因设置。事实上,如果暴露在未经过滤的日光里,他们会发疯。闷热很快就让海柱变得汗津津的。“你得服用速扑了,星美。我们的屋顶套房在这里。 ”屋顶套房?在克隆人培育场?这个联盟会的家伙喜欢反讽。我们的“屋顶套房”是守夜人住的陋室,一个混凝土墙面的房间,只有一个淋浴、一张单人小床、一张写字台、一叠椅子、一个堵塞的空调和一张破旧的乒乓桌。粗大的管道穿过天花板,靠振动散发着热量。一排索尼屏幕监控着培育箱,一扇窗户俯视下面的培育场。海柱建议我洗个澡,因为他不能保证明晚还能洗。他挂起一块帆布用来遮挡。我洗澡的时候,他用椅子给自己做了一张小床,在小床上放了一袋速扑和一套新衣服。你没觉得会受伤害?睡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连任海柱的真名都不知道?我太累了。克隆人服了速扑可以清醒二十个小时,然后我们就撑不住了。几个小时后,我醒了,海柱睡在他的披风上,打着呼噜。我看着他脸上一个已经结痂的伤疤,是我们逃离泰莫山的时候刮伤的。跟我们相比,纯种人的皮肤是如此娇嫩。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着;屋子里,只有他的眼珠在动。他可能说了希利的名字,也可能只是打呼。我很好奇,做梦的时候他是哪个“自己”?然后,我把自己的灵魂珠放在海柱的掌上索尼上,想了解我的化名,柳允儿。我是基因组学专业的学生,于马年 2月 30日出生在罗州,父亲是宋记的一个助理,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没有兄弟姐妹……资料有几十、几百页。宵禁逐渐结束,海柱醒了,揉着太阳穴:“表玉均很想喝一杯星巴克。 ”我觉得是时候问那个问题了。从迪斯尼院那次以来,它就一直在我脑子里。为什么联盟会要花如此高昂的代价保护一个实验用的克隆人?“啊。”海柱含糊地说了一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答案很长,路也很长。 ”又是逃避?不是。在我们深入乡间的时候,他作了解答。为了你的记录,我来概述一下,档案员。内索国正一步步把自己毒死。土壤已被污染,河流毫无生机,空气充满毒素。食物供应充斥着流氓基因。下等人买不起药品来对抗匮乏。黑素瘤和疟疾感染地区每年向北推进四十公里。在非洲和印度尼西亚的制造区供应着消费者区,现在那些区域超过百分之六十已经不适合居住。公司制的合法性,它的财富,正在枯竭。“主体”一轮又一轮的新的丰裕法案,就像在大出血和截肢的时候贴创可贴。公司政体唯一的策略是否认,这是已经失败的意识形态一贯使用的办法。下等纯种人陷入次人类的泥沼。上等人们只是看着,鹦鹉一样重复着守则第七条:灵魂珠的价值在于里面的钱。但是,听任下等人整个阶层沦落到厚岩洞那种地方,这么做的是什么原因?谁来替换他们干活呢?我们。克隆人。制造我们几乎无须成本,没有烦人的对美好自由生活的渴望。在停止服用专用速扑以后,很容易就死了,所以我们无法逃跑。我们是完美的有机机械。您依然认为内索国没有奴隶吗?那联盟会准备怎么解决这些……所宣称的这个国家的“弊病”?革命。战前的亚洲跟当今世界其余的国家一样混乱:死气沉沉的民主国家、毁灭家庭的独裁国家以及四处蔓延的死地。要不是“主体”统一并封锁了这个地区,我们就会跟世界其他国家一样退回到野蛮时期!怎么会有任何一个理性的组织信奉反对公司制的信念?这不仅是恐怖主义,而且是自杀。我们的公司政体已经步入年迈了。恩,星美-451,看来你已经全心全意地相信联盟会的宣传了。档案员,我也认为您已经全心全意地相信公司政体的宣传了。你的新朋友们有没有具体说过,联盟会计划怎样推翻一个拥有两百万纯种人常备军以及两百万克隆人部队的政权?说过。通过策划六百万克隆人同步升级。做梦。荒谬。所有的革命都是这样,但是一旦发起,就变成了历史的必然。联盟会怎么可能实现这种“同步升级”?要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在神经分子层面。几百个联盟会员在各个培育场和速扑工厂往主要管道里添加苏莱曼的催化剂,引发大规模的升级。哪怕有,比方说,一千万个升级的克隆人,对文明史上最稳定的国家金字塔体系又能造成多大的损害呢?谁来操作工厂生产线?处理污水?喂养渔场?开挖石油和煤炭?给反应堆添加燃料?建造房子?在餐厅服务?灭火?封锁警戒线?添加埃克森箱?抬、挖、拉、推?播种,收割?你明白了吗?纯种人不再拥有这些我们的公司制和社会赖以存在的核心技能。真正的问题是,六百万升级的克隆人,加上警戒线之外的人,还有那些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厚岩洞那样的地方的下等纯种人,他们不会造成什么损害?统一部会维持秩序。警察不都是联盟会的间谍。连幼娜-939都宁死不当奴隶。那你在这次……所说的叛乱中的角色?我的第一个角色是证明苏莱曼的升级催化剂确实有效。这一点,只要保持升级状态,就已经完成了。必需的神经化学物质正在十二都的各个地下工厂进行合成。“你的第二个角色,”海柱那天早上告诉我,“是大使性质的。”阿比斯希望我做联盟会和升级的克隆人之间的对话人,帮助动员他们成为革命者。你对于成为恐怖分子的傀儡是什么感觉?惊恐不安。我不是被设计来改变历史的,我告诉我逃亡的同伴。海柱反驳说没有哪个革命者是天生的。联盟会目前要我做的是不要立即拒绝阿比斯的提议。你对联盟会明天会更美好的蓝图不觉得好奇吗?你怎么知道新秩序不会生成一个更糟的暴政?想想沙特阿拉伯的革命,想想灾难性的北美五旬节政变。渐进式改革、谨慎的步骤一定是进步的最佳方式吧?对于一个第八等的人来说,您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博学,档案员。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过一个二十世纪的政治家最早提出的一句格言:“深渊不能分两步跨过。 ”我们在围着一个有争议的核心绕圈子,星美。我们还是回到你的旅行吧。我们沿着小路,在十一点左右到达了水安堡平原。作物喷粉飞机播撒着云一样的藏红花肥料,模糊了地平线。暴露在监控卫星下也让海柱担心,因此我们选了一条木材公司种植园里的路。前一天晚上下过雨,因此水坑让土路变成了泥沼,我们前进得很慢,但是我们没有看到别的车辆。南美杉和橡胶木的杂交品种排得整齐划一,让人产生幻觉,好像数十亿棵树列队走过我们的福特。我只下去了一次,是在海柱用桶给油箱加油的时候。平原上光线明亮,但是在种植园里,哪怕中午都是潮湿、寂静的黄昏。只有消了毒的风刷刷扫过钝针的声音。树都经过了基因设计,可以驱赶昆虫和鸟类,因此呆滞的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杀虫剂的味道。猛然间我们出了森林,跟进去时一样突兀,地形变得起伏。我们朝东行驶,南面是月岳山脉,北面是忠州湖。湖水散发着来自鲑鱼网塘的污物的臭味,湖对面的山上立着巨大的公司标志。一座先知马尔萨斯的孔雀石雕像俯视着干旱的土地。我们从忠州一大邱一釜山高速公路的下面穿过。海柱说如果取道高速,我们两个小时内就能到达釜山,不过,还是慢慢穿过偏僻的乡村更安全些。尽管坑坑洼洼,但是没有扫描眼。沿着之字形的公路往上,我们进入了小白山。任海柱不想一天之内到达釜山?是的。大约十七点,他把福特藏在一个废弃的木场,我们步行前进。就像第一次坐车穿过首尔那样,第一次的山区徒步旅行让我兴奋不已。突出的石灰岩长满了苔藓;幼小的杉树和花楸从裂缝里长出来;云卷云舒;清风带来自然花粉的芳香;曾经基因改造过的飞蛾在我们头顶转着圈,像电子一样,经过一代代的变异,它们翅膀上的标志已经变成了随机的音节:自然对公司制一次小小的胜利。在一个开阔的岩石平台上,海柱指着一个海湾的对面:“看见他了吗?”谁?我只看见岩石的表面。继续看,他说。渐渐地,山侧浮现出一个盘着腿的巨人的样子。一只修长的手举成慈悲的手势。战火和风雨曾经扫射、毁坏、撕裂过他的面貌。但是如果你会看,依然可以分辨出他的轮廓。我说那个巨人让我想起蒂莫西·卡文迪什。海柱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他说这个巨人是一个神,他可以把人从毫无意义的轮回中拯救出来,也许这个开裂的石像还残留了一点神性。只有无生命的东西才会这样活着。我估计,等他们有时间处理这些山的时候,采石公司会毁掉他的。为什么这次旅行任海柱会带你去这么偏远的地方?偏远的地方也是地方,档案员。经过盘腿的巨人,翻过山脊,我们看到过林间的空地里小块的稻田、晒在灌木上的衣服、菜地、原始的竹管灌溉系统、一个公墓,还有令人口渴的大瀑布。海柱领着我穿过一道狭窄的缝隙,来到一个庭院,围着庭院的房子装饰华丽,我从未见那样的建筑。这儿最近发生过爆炸。石板路上炸出一个个坑;木头炸飞了;屋顶也被炸塌了。有座宝塔被台风吹垮了,倒在旁边的塔上,而那座塔也是依靠藤蔓才直立不倒。我们晚上在这里过夜。海柱告诉我,这座寺庙曾经屹立了十五个世纪。战后,公司国解散了以前所有的宗教。现在这个地方成了流离失所的纯种人的居住地,他们宁可在山里勉强糊口,也不愿意在城里过下等人的生活。那么联盟会把它的对话人,它的……救星,藏在一群惯犯中间?救星。对一个宋记的服务员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夸张的头衔啊。一个满脸皱纹、晒得黝黑的农妇站在我们身后,看得出很老,和卡文迪什那个时代的老人一样。她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靠在一个头部受伤的男孩身上。那个男孩是个哑巴,害羞地朝海柱笑着,那个女人像妈妈一样慈祥地抱住海柱。我以柳女士的身份被介绍给了女住持。她的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明亮有神。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令人愉快地说:“欢迎来到这里,非常欢迎。 ”海柱问起炸弹的事情。住持回答说,当地的统一部驻军用他们进行演练。上个月一架飞机经过,突然发射了一枚炮弹。死了一个聚居者,重伤了好几个。可能是恶意行为,她悲伤地推测,可能是飞行员闲着无聊,也可能是哪个房产商看中了这个地方的潜力,想要给上等人们找一个温泉宾馆,清理这个地方。海柱保证,他会去查出来。这些“聚居者”到底是谁?擅自闯入的?恐怖分子?联盟会?每个聚居者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我认识了胡志明三角洲被沙暴干旱区侵蚀了土地的农民,还有曾经受人尊敬、在公司政治中失败的城市居民,不被雇佣的异端分子以及得了精神病变得一文不名的人。在七十五个聚居者中,最小的九个星期大;最老的,那个住持,六十八岁,不过要是她说自己三百岁,我也相信。她的样子够这个年纪。但是……没有连锁店和商业廊,那儿的人怎么生存?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电怎么办?娱乐?警察呢?社会秩序?他们怎么维持等级?去看看他们,档案员。你可以跟住持说我送你去的。不去?嗯,他们的食物来自森林和花园,水来自瀑布。从废品填埋场可以找到塑料和金属,用作工具。他们的“学校”索尼用一个水力涡轮机驱动。太阳能电灯在白天充电。他们的娱乐项目就是他们自己;消费者没有三维影像和广告就活不了,但是人类曾经可以过,现在也能。警察?会有矛盾,毫无疑问,甚至偶尔还有危机。但是人类只要合作,没有什么危机不能克服。可是山里寒冷的冬天?在他们之前,通过计划,节约和坚忍,尼姑们在那里生存了十五个世纪。那个寺庙建在一个山洞上,在日本人占领的时期,土匪们扩建了那个山洞。在冬天以及统一部轰炸的时候,这些地道足以提供保护。噢,这样的生活不是田园式的乌托邦。确实,冬天很冷,雨季漫长;庄稼得病枯死;他们的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聚居者的寿命能活上等消费者那么久。他们也会争吵,抱怨,伤心,但是至少他们有个社区,可以互相扶持,而这本身就是良药。内索国如今没有社区,只有相互猜疑的等级体系。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伴随我的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聊天、音乐、抱怨、笑声。离开宋记的宿舍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安全。那联盟会为什么对这个聚居地感兴趣?很简单:联盟会提供硬件,比如说太阳能;作为回报,聚居地提供安全藏身处,离最近的扫描眼仅有几公里。快黎明的时候,我在地道的房间里醒了,轻轻地朝寺庙门口走去。守卫是个中年妇女,抱着一支柯尔特和一瓶含清醒剂的酒;她为我支起蚊帐,但是提醒我说,庙墙的下面有找食的游荡野狼。我保证说会待在能听见的范围之内。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挤过狭窄的石头之间,来到黑乎乎的阳台上。山脉已经远去,山谷里吹来一阵阵风,带来动物的叫声、喊声、咆哮声、抽鼻子的呼哧呼哧声。我什么动物都辨认不出来;我有丰富的违禁知识,可我感到自己的知识还是很贫乏。还有那满天的星斗!啊,在山里,天上的星星可不像城里的,像可怜的针孔那么点儿大;山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一块石头动了一下,离我只有一米。“啊,柳女士,”住持说,“起得真早。”我跟她说早上好。那些年轻的聚居者,老太太透露说,担心她在日出前到处逛,会从边上掉下去。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烟斗,填了烟丝,点上了。是一种本地的生叶子,她承认,但多年前她就尝不出精制万宝路的味道了。那烟闻起来有股刺鼻的皮革和干牛粪的味道。我问起关于海湾对面峭壁上石像的事情。悉达多还有别的名字,她告诉我,大部分都失传了。她的前任们知道所有的故事和布道,但是,因为非消费者的宗教都被宣布违法,老住持和老尼姑们都被判刑送进灯塔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新人,因此统一部认为她还年轻,可以重新教导。她在珍珠城市里的一个孤儿院长大,但是她说,在精神上,她从未离开过寺庙。多年后,她回来并在废墟中建立了今天的聚居地。我问悉达多是否真的是一个神。很多人都这么叫他,住持说,但是悉达多不会改变运气、天气或者具备许多神具备的传统职能。相反,悉达多是一个死去的人,活的理想。他教大家克服痛苦,改变将来的转世投胎。“但是我很早就跟那个理想祈祷了,”她指了指那个在冥想的巨人,“所以他知道我很虔诚。”我说我希望悉达多能把我转世到她的聚居地。现在,新的一天的光线让天地更清楚了些。住持问我为什么这样希望。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所有的纯种人的眼中,都有一种饥渴,一种不满,只有聚居者不是这样。住持点了点头。她说,如果消费者能在任何一个有意义的层面得到满足,公司制就完了。因此,媒体热衷于嘲笑这样的聚居地,把他们比作寄生虫;谴责他们从水务公司偷雨水,从蔬菜公司专利所有人那里偷专利使用费,从空气公司偷氧气。住持害怕,一旦董事会认为,他们可能成为公司制的替代品, “‘寄生虫’会变成‘恐怖分子’。会有雨点般的智能炸弹落下,地道内会有熊熊火焰。”我建议说聚居地必须悄悄地繁荣,要不为人知。“一点没错。”她放低了声音,“我想,保持平衡的难度不亚于扮演一个纯种人。 ”她一直知道你不是纯种人?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