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床,孩子,我老爸着急地拍打着我,今天早晨可不能赖床,你这个臭家伙。那个泡沫般的梦一下子破了,我醒来时恰恰就盖着让人发痒的科莱科莱毯子。黝黑皮肤的女孩和我肌肤相亲,是的,就像一对滑腻腻的蜥蜴在吞咽着对方。她闻起来有葡萄藤和熔岩灰的味道,那对橄榄形的乳房上下起伏,看着她我感到无限温情,好像她是在我身边熟睡的自己的孩子。赐福草让我的头脑依旧不清楚,尽管已经是清晨的薄雾时分,我还是听见狂野的派对上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对,在丰收的交易会上,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是啊,酸痛,感到一切都还好,就是身体被掏空了,你知道睡在漂亮姑娘身上是什么感觉。附近有人在做早饭,烟雾缭绕,于是我把裤子夹克什么的都穿好,科莱科莱女孩睁开含情脉脉的眼睛,小声说,早上好,羊倌儿,我笑着说,我去拿吃的来,她不信我的话,于是我决定要证明她错了,要在我拿回早餐的时候看她微笑。在科莱科莱商店的外面,城墙边上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但是我分不清南北,我正在那儿迷惑该往哪儿走的时候,突然一个荷诺卡守卫从城墙上掉了下来,差一点砸死我。我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一根有交叉羽翼的箭柄从他的鼻子里伸出来,箭头已经穿透了头部。噢,它的箭头一下子把那个早上,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打入恐怖世界。那些此起彼伏的狂野派对是战斗的声音,对!烟雾缭绕的早饭是燃烧的茅草屋顶,对!那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族人,于是我跟兔子似的一溜烟跑向山谷人位于镇中心的商店,一边还大声喊道,科纳人!科纳人!嗯,那个可怕的名字猛烈地拍打着黑色翅膀传遍荷诺卡。我听到一声巨大的破碎音,然后是一声气势汹汹的吼叫,我意识到镇子的大门被推倒了。我到了广场上,但是巨大的恐慌堵住了我的路,恐惧,对,恐惧和广场上的热浪让我又折返回来。我在狭窄的小路上兜圈子,但是科纳人的吼声、马蹄声和皮鞭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海啸一样席卷着烟雾蒙蒙,燃烧着的巷子。我记不得来时的路,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突然咔嘣一声!我被一个乳白色眼球的老妈子撞到沟里去了,她像女妖精一样拿着一根发簪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休想用你的脏手碰我,但是当我再次站起身的时候,她却一动不动了,面色苍白,只见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胸口,突然间“哇喔”,一根鞭子绑住了我的双腿,又一声“哇喔”,我就飞了起来,再一声,我一下子摔了个倒栽葱,一声“哎呀呀”,石子路磕破了我的头,是的,比用该死的冰冷凿子凿还疼。我醒来的时候,年轻的身体感到了上了年纪才会有的巨大痛苦,是啊,膝盖摔坏了,一个胳膊肘不听使唤,还擦破了皮,肋骨断了,两颗牙齿没了,下巴也脱臼了,头上的那个包像是我长的第二个头。我像一只要被屠杀的羊被戴上了头罩,手脚都被死死地捆着,平放在一堆其他可怜人中间,对啊,像我这样受到如此伤痛的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车轮子吱吱呀呀,铁蹄子得得地响,每一下颠簸都让我的头痛不已。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我们成了奴隶,就像我失去的哥哥亚当一样,被用车运回科纳人的地方。我并没有因为还活着感到特别高兴,我除了疼没有任何感觉,像一只被钩子钩住,流血不止,五花大绑的肥鸟,非常无助。一只扭动的脚踩住了我的睾丸,于是我小声说,这里还有清醒的人吗?瞧,我以为自己还可能像只兔子一样从那个洞里逃出去,但是近在咫尺的一个科纳人碎嘴鸭似的厉声说道,闭嘴,绑着的家伙们,否则我以我的刀发誓,我会把你们这些狗屎的舌头全部都割掉!夹缝中一股热流流经我的胳膊——压在我上面的人撒尿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尿冷却后变得拔凉拔凉的。我暗暗数了一下,说话的有五个科纳人,还有三匹马和一笼小鸡。我们的奴隶主正在谈论他们在袭击荷诺卡期间糟蹋过的女孩,由此我知道我已经被蒙住头有半天或更长时间了。我一点也不饿,但是,噢,我口渴得跟灼热的灰烬似的。我记得其中一个科纳人的声音,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轰隆隆跑过的马蹄声,然后有人说你好,队长!或是,先生或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我于是明白了科纳人不仅只是发动了对荷诺卡的一场突然袭击和洗劫,而是正要夺取整个大岛北部,是的,那就意味着也包括山谷。我的九折谷。星美,我暗暗祈祷,慈悲的星美,请保佑我的家人和亲戚。终于,睡意袭来,我睡着了,我还梦到那个科莱科莱女孩,但是她的胸部和腰窝是雪和熔岩组成的。我再次在那辆车里醒来的时候,发现下面的一个奴隶已经死了,他正在吸走我身上的每一丝热气。我喊道,嗨,科纳人,这有个死的,扔掉一些沉重的拖累,或许拉车的马会感激你的。赶车的科纳人因为我的如此好心地关怀,用鞭子抽打了我顶上的一个男孩子,他痛得叫起来,他或许就是那个撒尿的家伙。我根据鸟儿的欢唱,知道临近傍晚了,是的,我们在车里待了一整天。过了好久,我们停了下来,我被拖下车,有人用叉子捅了我一下。我大叫一声,在地上蠕动着,我听到一个科纳人说,这个不管怎么说还活着,然后我被拎起来,靠在一块房子大小的石头上。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头罩被摘掉了。我坐起来,在肃穆的黑暗中眯起眼睛仔细看。蒙蒙细雨中我们在威美亚之路上,而且我知道确切的位置,是的,你看,这就是那个斜坡上的池塘.我们靠着的那块小屋大小的石头正是麦克尼姆和我一个月前见到老柳时,在那儿见到的同一块。接下来,我看着科纳人扔掉了三个死了的奴隶喂野狗和乌鸦,而且我知道为什么之前觉得一个声音很熟悉了,瞧,抓我们的其中一个人是里瑞的兄弟,那个讲故事的里昂。活下来的十个人里,只有我一个山谷人,不,我猜大多数是哈诺姆和豪伊人。我祈祷被扔掉的三个人里不要有我的表亲科博里。我们都是年轻人,是的,看来他们在荷诺卡杀掉了所有年长者,我猜包括麦克尼姆,因为我知道在那样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她不可能活下来或逃走。一个科纳人往我们的脸上泼了一杯池塘里的水,我们张开嘴想喝掉每一滴发黑的水,但是那还不够湿润一下我们干渴的嗓子。首领命令他们的马童扎好帐篷,然后对瑟瑟发抖的俘虏讲话了。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个涂着油彩的家伙说,你们的生命,是的,你们的身体,成为科纳人的财产了,而且你们作为大岛,也是今后整个夏威夷岛的真正继承人的奴隶,越快接受这一点,你们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首领告诉我们,我们的新生活要有新规矩,但是幸运的是这些规矩都很好学。第一条规矩是,奴隶们要照你们的科纳主人的命令做事,要快而且不能反对或者问为什么。违反这条规矩,你们的主人可以根据他的意愿对你进行或轻或重的惩罚,直到你学得更加听话。第二条规矩是,除非你的主人问你话,否则奴隶不能讲话。违反这条规矩的话你的主人会割掉你的舌头,我也会的。第三条规矩是,你不要在计划逃跑上浪费时间。下个月卖掉你们时,会在你们的脸颊上烫上你主人的印记。你永远不可能混作纯种的科纳人,因为你不是,说实话,所有向风岛的人天生都是该死的怪胎。违反了这条规矩,我发誓,抓住你们的时候,你们的主人会砍掉你们的手脚,砍掉你们的命根子塞在你们的嘴里,然后把你们丢弃在路边喂苍蝇和老鼠。你们可能觉得这样听起来离死亡很近,但是我这样干过几次,死得出乎意料得慢,相信我。首领说所有好主人都会时不时杀掉一个非坏即懒的奴隶,提醒其他人偷懒会有什么下场。最后,他问有没有人不同意。没有人不同意,没有。我们爱好和平的向风岛人身体上已经被伤痛和饥渴击倒了,精神上也被亲眼看到的屠杀和可以预见的被奴役的未来击倒了。没有家人,没有自由,什么都没有,到死只是工作,痛苦,工作,痛苦。那么我们的灵魂在哪里才能得到重生?我想我有没有可能会碰到亚当,或者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什么的。一个淘气的夏威夷男孩开始哭哭啼啼,但是他不过只是个九岁或十岁的孩子,所以没人制止他,实际上,他是在为我们所有人流泪,是的。乔纳斯很可能也做了奴隶,萨希和凯特金也是,但是这是很残酷的想法,你看,她们两个都是很漂亮的女孩。但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科纳人要她有什么用?我不想回忆荷诺卡那个拿发簪把我推到沟里的女人,但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里昂走过来,对着那个淘气的男孩儿说“不许哭”,可他哭得更厉害了。于是他笑了,然后使劲脱掉我的先知靴。他穿在自己脚上,仔细欣赏着。羊倌儿扎克里再也不用到莫纳克亚山找东西了,那个叛徒说,所以他也不需要这个了,不需要了。我什么也没说,但是里昂不喜欢我什么也不说的反应,他用我自己的靴子踢我的头和私处。我虽然不确定,但我猜他是仅次于首领的二把手,至少没人敢质疑他夺走我的靴子。到了晚上,科纳人在火上烤小鸡,我们每个人为了能用舌头舔一滴小鸡油,都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去交换。我们那时冻坏了,尽管科纳人也不希望让把我们在市场上出手前弄得太不像样,但他们想让我们身体一直保持虚弱,因为我们有十个人.他们才五个。他们打开了一桶酒,喝个不停,然后撕开美味的嫩鸡肉,然后又喝。他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们,接着派了一个科纳人拿着一根火把朝我们走过来。他依次抓住我们每个人,他的族人叫嚷着“好”或者“不好”。最后,他解开了淘气的夏威夷人双脚上的绳索,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营火。在那儿,他们让他取暖,喂他鸡肉还给他酒喝。那时候,我们这些被遗忘的奴隶都给饥饿、疼痛和斜坡池塘里的蚊子掏空了。突然听到嘶——的一声,里昂倒下了。另外四个人大笑不已,你看,他们还以为他喝酒喝多了呢,但是接着,嘶——嘶——两声,另一个科纳人的两眼之间多了两个红点,他也倒下去死翘翘了。一个戴头盔穿斗篷的科纳人拿着一把像是胫骨一样的东西大踏步走到空地上,用它指着最后的三个抓我们的人。又是嘶——的一声,科纳男孩被放倒了。首领抓起他那把叉子,冲着戴头盔的使劲儿投掷过去,只见那人一个俯冲,好像还在空地上就地打了个滚,那把叉子只是撕开了他的斗篷,没有伤及他的身体。嘶——的一声,一道深深的大口子撕开了首领的身体,他的身体分成了两半倒了下去。震惊之余,我燃起了希望,但是“啪”!最后一个科纳人的皮鞭缠住了那把致命的胫骨一样的东西,然后“啪”!那把枪像变戏法一样从拯救者的手里飞了出去,落到抓我们的人手里。接着,最后一个科纳人把武器对准我们的拯救者,靠近些,这样他才不会错失目标。我看见他的手扣紧了扳机,嘶——!最后一个科纳人的头不见了,他后面的那棵面包树成了嘶嘶响的一堆灰烬,火苗噼噼啪啪燃烧着,在雨中冒出团团雾气。他的身体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像是一只正在学走路的孩子,然后……“扑通”!原来,他错把枪口当成枪屁股,结果把自己的脑袋给轰掉了。我们那个神秘的科纳拯救者坐起来,轻轻揉揉胳膊肘,摘掉头盔,可怜地看着五个死去的家伙。我太老了,不适合干这个了,麦克尼姆皱着眉冷冷地说。我们给其他奴隶松了绑,让他们去吃科纳人的东西,麦克尼姆在她马上的鞍囊里为我们备足了需要的东西。那些没有沦为奴隶的家伙尽其所能要求各种帮助。我们从五个人身上拿走的东西只是从里昂脚上脱下来的我那双靴子。战争中,麦克尼姆告诉我,你首先要担心你的靴子,其次才是食物什么的。又过了好长时间,在背风的科哈拉山上渺无踪迹的灌木林里,我们找到了一片前辈遗留下的废墟,生起一小堆火,我的拯救者给我讲述了她的故事的来龙去脉。故事不长。科纳人袭击荷诺卡的时候,麦克尼姆不在山谷人的商店里,不,她在城墙上面朝大海,突然一支燃烧着的箭把她手中的那本素描本射飞了。城门倒下前,她赶回山谷人的商店,但是比斯姑父冲她喊我不见了,于是她又去找我,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我的亲戚。她的马和头盔是从一个科纳首领那里弄到的,他冲进了一个小巷就再也没出来。穿着科纳人的东西,在一片混乱中,麦克尼姆虚张声势地逃离了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火海的镇子。没有战斗,没有,只不过更像是围捕,要知道,议员的部队比谁都投降得早。麦克尼姆骑马首先往背面的山谷方向跑,但是在奎奎哈勒附近集结着要蜂拥进入山谷的科纳人,于是她掉转马头沿着威美亚之路往内陆走,但是这条路上岗哨很多,如果被截住,她也不能装成科纳人。麦克尼姆转向南方,想去希罗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没有被占领。但是星美让她又多驻留了一段时间,所以她才凑巧看到路过的一辆推车,上面伸出了两只脚,而且在那两只脚上穿着先知的靴子,她知道只有一个向风岛上的人穿着先知的靴子。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救我,她还一度因为要绕开一群马,跟丢了那辆车。如果不是因为科纳人酒后大声说话,在夜色里她即使路过也找不到我们。噢,她为了救我冒了多大的险啊!你为什么不躲起来,找机会逃走呢?我问。她做了个鬼脸,意思说这问题真愚蠢。是啊,但是我们该怎么做?我很激动也很害怕。山谷被洗劫而且被付之一炬,很可能……而且即使希罗还没沦陷,它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的朋友只顾用绷带和一些东西照料我的伤口,然后举起一杯药用石到我的嘴边。这会帮你恢复受伤的身体,扎克里。别再喋喋不休了,快睡觉。在一处漏雨的前辈的屋子里,树叶穿过了窗户上的洞,我被一个男人低声唤醒。我身上的十几个地方都在痛,但没那么厉害了。清晨很凉爽,有背风岛的感觉,但是我却记起了向风岛正在遭遇的险恶新时期,噢,我痛苦地想,为什么要醒来呢。房间另一头,麦克尼姆正在通过她的记录仪跟那个严肃的先知讲话,我第一次搜麦克尼姆的东西时他把我逮了个正着。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感到很好奇,只见在记录仪的窗户里,他的颜色更加美丽和明亮。他很快看到我起来了,抬头示意。麦克尼姆也转过来问我感觉怎么样。比昨天好。我走过去看那个特别的智者。我的关节和骨头有些疼。麦克尼姆说我已经见过这个先知,她说他叫多菲塞特。我说没忘,因为他上次太吓人了。窗户里的先知听我们说这话的时候,消瘦的脸也只是稍稍柔和了一点而已。哦,我真希望我们不是在这么严峻的时刻见面,扎克里,多菲塞特说,但是我要请你带麦克尼姆走最后一段路,到“扎染布的手指”去。你知道路吗?是的,我知道,在波罗路山脉上的最后一个山谷以北,有一条指向东北的长岬。船是不是停泊在“扎染布的手指”等麦克尼姆?两个先知交换了一下眼神,停顿片刻。多菲塞特说,很遗憾,我们要告诉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坏消息。先知岛上的记录仪和船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复电报了。电报是什么?我问。消息,麦克尼姆说,窗口,记录仪采集的东西,就像是我们现在正在跟多菲塞特的讨论。我问,是不是记录仪坏了?可能要糟糕得多,窗户里的先知说,最近几个月,一种来自安克雷奇以西的瘟疫逼近了先知岛,是的,一种我们先知也无法治愈的可怕疾病。两百个得这种病的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看来我们在夏威夷的先知们以后行动得靠自己了,因为船很可能来不了了。但是阿纳菲怎么样了,麦克尼姆的儿子?麦克尼姆的表情让我真希望刚才在我问话前就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不知道也得活下去,我的朋友说,语调那么凄凉,我都快哭出来了。我不是第一个这样活着的人,而且也不是最后一个。唉,那一席话把我没意识到的那丝希望都给断绝了。我问多菲塞特,整个夏威夷有多少先知。五,这个男人回答说。五百?我问。多菲赛特看出了我的沮丧,也理解这的确让人沮丧。不,只有五个。岛链上每个主要岛屿上各有一个。我们全部的事实就是告诉你的这些,你现在也该知道了。我们担心这场瘟疫会传到先知岛,熄灭最后一缕文明之光。我们以前正在夏威夷寻找传播文明的好地方,但是我们不想因为有太多的外乡人要来吓坏你们岛上的人。所以你看,麦克尼姆接着说,你对我的真正目的和其他所有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再也不关心那个了。我说,如果先知都像麦克尼姆这样,他们五千个人来,山谷都会欢迎。多菲塞特面色阴沉下来,他在想现在还有多少先知还活着。我是从茂伊跟你谈话的,我们在这儿的族人首领是个跟你们院长一样友善的领导者。他命令两艘战船穿过茂伊海峡,后天中午将会到达“扎染布的手指”。我向他发誓我会在那时之前把麦克尼姆安全送到那儿。那我就能亲自感谢你帮她了。多菲塞特又说,如果我想跟她一起逃离大岛,他们的战船上还有位置。那些话让我下定决心。谢谢你,我跟这个受困的先知说,但是我必须留下来找到我的家人。为了让我的肌肉伤口愈合,挫伤痊愈,我们在那片废墟上又藏了一晚。不能快点回山谷战斗或搜寻亲人,这着实让人心里非常难受,但是麦克尼姆看到科纳人的马和弩手纷纷通过奎奎哈勒往山谷蜂拥而去,而且她确定地跟我说,九折谷没有持久战,战争几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不会持续几天,不会的。那真是凄凉烦恼的一天。麦克尼姆教我怎么用那把特别的胫骨一样的枪。我先是用菠萝练习,最后用大刺果,然后用橡树果,直到我瞄得非常准为止。麦克尼姆睡觉的时候我放哨,接着我睡,她放哨。不久在薄暮中我们又生起了篝火,吃了科纳人的口粮,有咸羊肉、海草和那片废墟上长的西番莲果。我又装满了马的燕麦袋子,拍拍它,给它起名叫沃尔特,因为它和我的表亲一样丑。我忧郁伤心地想,不知我的亲戚有谁还活着。说实话,对于最坏的消息,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比知道还让人难受。我无意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麦克尼姆,为什么她这样的女船员骑马骑得跟科纳人那么好。她告诉我大多数先知都不骑动物,但是她在安克雷奇以外很远的地方和一个叫天鹅颈的部落一起住过,那个地方过了远哥华还要走很远。天鹅颈人养马就跟山谷人养羊一样,是的,他们的小孩学会走路之前就会骑马了。她是跟他们一起的时候学会的。麦克尼姆跟我讲了很多和她一起生活的部落的事,但是现在我没空听那些故事,天太晚了。我们讨论了第二天去“扎染布的手指”的路线,你看,一条路沿着科哈拉山脉挺险峻的山脊穿过九折谷,另一条沿着威毕欧河往下游先到亚伯的军营,亲自侦察一下情况。瞧,我们不知道科纳人是不是已经袭击了那里,并把它付之一炬,然后就像他们对待蒙基尼人那样把山谷人也都赶走,或者他们的目的是征服我们的家园,然后定居下来,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奴役我们。那时候我已经发誓要把麦克尼姆毫发无损地送到“扎染布的手指”去,而且在科纳的骑兵周围晃悠不安全也不明智,但是麦克尼姆决定我们要先去看看山谷的情况,于是明天的路线就这么决定下来了。早上起雾了,像涂了一层蜡。路上很泥泞。让马穿过科哈拉山脉和丛林到威毕欧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开路要砍断像墙一样的藤条,动静很大,也不知道科纳人的马队是不是正在后面候着。大多时候我们都不得不步行,牵着马走,但是我们最后还是在中午之前到达了威毕欧。我们在峡谷上方的一块洼地拴好马,然后悄悄地沿着一道长满云杉树的山脊来到亚伯家。雾让每个树桩看起来都像是缩成一团的科纳人岗哨,但是我还是很感激星美这样掩护我们。我们在一处突出的山崖上往下观察军营。情况不妙,是的。只看到亚伯家的大门关着,墙壁和外屋都被烧毁了。大门的栏杆上吊着一个赤裸的男人,对,是科纳人绑脚踝的方式,那可能是亚伯,也可能不是,但是乌鸦已经挖出了他的内脏,还有两条大胆的澳洲野狗在寻找掉下来的汁液。我们正观察着,三四十个被掳为奴隶的山谷人正被赶出来往奎奎哈勒方向转移。到我死的那天甚至死了以后也不会忘记当时看到的情形。有些人像骡子一样拖着一马车一马车的战利品和工具。科纳人大声喊着,挥舞着鞭子,对喧闹的人群发号施令。雾气太重,我看不清族人的脸,但是,唉,他们缓慢地拖着那堆玩意儿向思路刹路口走去的身影真是让人难过。鬼魂。活着的鬼魂。看看大岛上的最后一个文明部落的命运吧,我想,是啊,我们建立学校和灵牌坊的结局,不过是成为科纳人在背风岛的田地里、家里、马厩里、床边和地牢里的奴隶。我能干什么呢?向他们冲过去?押送他们去背风岛的大约有二十个科纳人骑兵。即使有麦克尼姆的枪,我或许也只能干掉二十个中的五个,如果运气好可能还会多点儿,但是后面会怎么样?只要悄悄地一声令下,科纳人就会立刻用叉子杀死每个山谷人。这不是懦弱的扎克里在和勇敢的扎克里斗争,不是,那是自杀的扎克里在和幸存的扎克里斗争,告诉你们,无论哪个胜出了,我都不会感到丢脸。尽管眼里含着泪,我还是冲麦克尼姆示意我们要退回到马所在的地方。矮家伙,给我拿个烤芋头。想起那时的绝望,我的肚子都空了。后来我们原路返回到科哈拉山上的放牧草场,薄雾在下面滑过,南边的莫纳克亚山从云海中拔地而起,看起来那么清楚那么近,好像冲它吐唾沫都能吐得到,我还真这么干了,是的,我使劲啐了一口。我的灵魂可能被石化了,我的运气可能糟糕透顶,但是我还能诅咒。九折谷的每个山谷都升起像眼镜蛇一样的黑烟,我猜那天早上大岛上凡是以腐肉为食的,不管是带翅膀的还是长腿的,都跑到我们的山谷来大吃特吃了。在草场上,我们发现了零零散散的羊,有些是我的,有些来自凯马,但是我们连一个放羊人都没看见,没有。我挤了些羊奶,然后我们喝下了最后一个自由的山谷人的羊奶。穿过沃特波里山口,我们向下往“拇指石”方向走,五个月前,麦克尼姆在那儿画过地图,是的,六个月前在石南草的草地上,那块石头也曾托着我身下的罗斯。太阳底下,薄暮和露水都蒸发了,穿过一道精美的彩虹我看见学校已经被毁了,是的,成了一个黑贝壳,最后仅剩下一些书和那座钟。我们骑马到了艾利派奥溪,在那儿下了马。麦克尼姆戴上头盔,然后把我的手用绳子松散地绑上,这样如果有人看见我们,看上去就好像是她抓到了一个逃走的人做奴隶,这或许能为我们赢得性命攸关的一点时间。我们沿这条小路下山,来到克鲁尼家,他家是峡谷上地势最高的一家。麦克尼姆下了马,我们在营房之间像老鼠一样静悄悄地走,麦克尼姆紧握着她的枪,可我的心脏一点也不安静。那里发生过一场恶斗,东西都被砸烂了,但是周围没有人躺着,没有。我们拿了一些新鲜食物,以备日后的行程,我知道克鲁尼不会在意。正要离开克鲁尼家的前门时,我无意中看到一根脏兮兮的柱子上用叉子插着一个椰子,周围都是嗡嗡叫的苍蝇,那有点怪,不太正常,于是我又仔细看了看。它根本不是什么椰子,不是,它是麦卡·克鲁尼的脑袋。这么野蛮的浑蛋肯定是涂着油彩的科纳人,兄弟们。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相信我。我们继续往山下走,去贝利家的一路上,麦卡的脑袋让我的神经异常紧张。奶房里的一个桶里装着凝固了的羊奶。我禁不住想象着萨希被从那张已经坏了的凳子上拖下来后又遭受了什么,噢,我可怜、甜美又可爱的妹妹。院子里的泥地上有一片马蹄印。羊都被赶走了,我们的小鸡也被偷走了。那么静。没有了咔嗒咔嗒的织布机,没有了凯特金的歌声,没有了做小东西的乔纳斯。除了溪流和一只在屋檐上大笑的歌鸫,什么也没有。大门柱子上没有恐怖的画面,我为此非常感激星美。屋里,有从掀翻的桌子上撒落的一地蛋和李子。每个房间我都害怕会发现什么,但是,没有,星美大发慈悲,看起来我的家人还没有被杀害……我突然感到非常愧疚和难过。愧疚是因为尽管灵魂并不纯洁还被石化了,但是我总是能苟且偷生。难过是因为我这条被毁的老命中还残存的东西都零零碎碎地散落各处。好多年前老爸给乔纳斯削的玩具;门口挂着老妈织的布,在夏天最后一次温柔的呼吸下随风飘动。空中悬挂着烤鱼片和赐福草。凯特金学习的桌子上还放着学校里布置的写字作业。不知道该想什么,说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也问我的朋友。我该怎么办?麦克尼姆坐在乔纳斯做的一个木盒子上,妈妈说这个是他的第一个杰作。要做出一个严峻而且困难的决定,扎克里,她回答说。在山谷里待着,等着被掳去做奴隶。逃到希罗待着,等着科纳人袭击,杀了你或者奴役你。在荒蛮之地落草为寇,等着被捉。和我跨过海峡去茂伊岛,再也不回大岛来。是的,那些显然就是我全部的选择,但是我决定不了,我只明白一点,那就是不为这里发生的一切复仇,我就不想逃离大岛。我们坐在这里考虑事情不安全,扎克里,麦克尼姆温柔地说,温柔得让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们上了马离开,回到峡谷,我记起家人的灵牌还在我们的神龛里。如果那时候我丢下它们不管,迟早会被剁了做柴火,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贝利家曾经存在过。于是我自己跑回去拿。沿着狭窄的过道往回走的时候,我听见餐具的架子上有陶器掉落下来。我一下子僵在那里,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从那里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一只肥硕的老鼠,它恶狠狠地看着我,抽动着长着胡须的鼻子。你肯定在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在我的院墙上割断那根绳子,扎克里,对吧?你本可以避免这一切灾难和不幸。我没听那个骗子说谎。别管怎样,科纳人已经发动了袭击,是的,这和我反抗那个恶魔没什么关系。我捡起一个罐子向老乔吉扔过去。我想瞄准那只大肥鼠,它已经消失了。从我左边的空房间里的一张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前我没见过那张床。我本应该马上逃跑的,是啊,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只见一个科纳哨兵躺在一个用毯子堆成的松软的窝里,还沉迷在摩门山谷的赐福草中。你看,他是那么笃定我们山谷人已经全都被赶出去做奴隶了,连站岗的时候都吸赐福草,已经人事不知了。眼前就是恐怖的敌人。他可能有十九或二十岁。他的喉结两边是两只蜥蜴的文身,只有当中一块是白色的,上面的一根血管在跳动着。你发现我了,是的,所以割断我的喉咙吧,那个喉咙低声说。拿刀杀了我。这毫无疑问就是占卜预见的那一刻。我命令我的手和胳膊这么做,但是它们不知怎么好像被锁住并关上了一样。我经历的战争不少,可谁不是呢?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什么人。要知道,山谷人的法律严禁杀人,对,如果你偷走了别人的生命,没人会再跟你换东西,或者再愿看见你,甚至再不理你,因为你的灵魂中毒太深,你可能会把疾病传给他们。别管怎样,我站在那儿,在自己的床边,我的刀离柔软苍白的喉咙只有几寸远。那只大笑的歌鸫正滔滔不绝地大声讲故事。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感觉鸟儿轻快的旋律像正在打磨的刀锋。我知道为什么我不该杀死这个科纳人。那样不会把山谷还给山谷人。那会石化我被诅咒的灵魂。如果我重生成为一个科纳人,他或许就是我,我要杀死的就是我自己。如果重生的是亚当,比如说,他被收养然后变成科纳人,那这个我要杀死的人其实就是我的哥哥。老乔吉希望我杀了他。难道这些原因还不够让我不管他,悄悄地离开吗?不够,我回答我的敌人。然后我用刀砍割断了他的喉咙。魔幻般的宝石红色喷涌而出,流到羊毛上泛起了泡泡,在石地板上积了一摊。我在这个死人的衬衫上把刀擦干净。我清楚迟早我会为此事付出代价,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我们这个被毁了的世界,正确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发生。出去的时候,我一头撞上了急匆匆往里走的麦克尼姆。有科纳人!她示意我不要说话。没时间跟她解释在那儿我做过什么,为什么那么做了。我匆忙把家人的灵牌装进马鞍袋,然后她一把把我托上马。从比斯姑姑家过来的路上,有三四匹马越来越近。哦,我们快马加鞭最后一次离开贝利家,老乔吉好像在咬我们的屁股。我听得见后面的说话声,回头匆匆一看,透过无花果园我甚至还看见了他们的兵器在闪闪发光,但是托仁慈的星美的福,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逃跑。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尖叫声回荡在山谷,是的,三个人的声音,于是我明白科纳人一定是发现了我杀的那个哨兵,发出了警告:全山谷人还没有都被拉去做奴隶或者杀掉。我心里清楚自己会因无视第二条占卜而付出代价,只是那一刻比我想象的来得还早,是的,麦克尼姆也是。但是我们的运气还没有用尽。有人在回应第一阵的呐喊,是的,但是他们在峡谷下面。我们骑马原路返回,穿过沃特波里山口的时候还挺担心,但我们没有遭到伏击。那次脱险可真是九死一生啊,是啊,当初在我家再多待一小会儿的话,那些科纳骑兵可能就会看见我们,追来了。我们避开开阔的科哈拉山脊和草原牧场,为了保持隐蔽沿着森林的边缘走。那时候我才跟麦克尼姆说起之前我对那个睡着的哨兵干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她,如果烂掉的牙齿不拔出来,你人也会烂掉。秘密也是如此。她只是听着,是的,她没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我知道在毛卡瀑布边上有一处藏身之地。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我要带麦克尼姆到这儿度过她在大岛上的最后一晚。之前我希望沃尔特、科博里或其他牧羊人可能会逃到那儿,但是,没有,那儿没人,只有我们牧羊人藏在那儿睡觉用的一些毯子。信风吹得我头晕眼花,我有些担心清晨从茂伊岛出发的战船上的人,但天气并不是很冷,所以我没有冒险生火,离敌人太近了。我在水池里清洗了伤口,麦克尼姆洗了个澡,然后我们吃了从克鲁尼家拿的东西和我回去取灵牌时从自己家里拿的无花果面包。吃东西的时候我禁不住回忆起往事,随后聊了起来,关于我的家人,还有老爸和亚当,好像如果谈论他们活着的事,他们的身体就不会死似的。我知道麦克尼姆离开后我会非常想念她,你看,我所有其他大岛上的兄弟都成了奴隶。月亮女神升了起来,银色的眼睛悲伤地注视着我那已经被毁的漂亮的山谷。澳洲野狗为死去的人们哀嚎。我不知道以后我们部落的人的灵魂会在哪里获得重生,这里再也不会有山谷的女人们生小孩了。我真希望院长来指点我,因为我不知道,麦克尼姆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回答说,我们先知认为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