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真的,登霍尔姆。”“我也是!你的演技可真逊。那又怎么样呢?关我屁事!”“我们是兄弟!你还有良心吗?”“我在一家商业银行做了三十年的董事。”被锯断的美国梧桐落下了曾经翠绿欲滴的树叶,正如绝望的男子曾经表露出坚定不渝的信念。“帮帮我吧,丹尼。求你了。先给三万英镑就行。 ”看来我把他逼得太紧了。“见鬼去吧,蒂姆,我的银行破产了!我们早被劳埃德保险社的吸血鬼榨干了!金钱任我指挥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不复存在了!不复存在了!我承担着两倍的房屋抵押贷款!你的遭遇和我比起来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至少,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本书在各个书店热销!”我的脸色透露了让我羞愧的事情。“噢,我的上帝,你这个白痴。你要什么时候去还款?”我看了看手表:“今天下午三点整。 ”“别再想它了。”登霍尔姆放下网兜,“申请破产吧。雷纳德会帮你写申请,他是个好人。我知道申请破产很棘手,但它能帮助你远离债权人。法律明文规定了——”“法律?我的债权人有关法律的唯一经验就是:蹲在拥挤不堪的监狱里的一个马桶上。”“那你躲起来吧。”“这些人有上天入地的能耐,很快就会找到我的。”“我敢打赌,他们就到不了 M25星云。那你和朋友待在一起吧。 ”朋友?我排除了那些我还欠着钱的、已经去世的、下落不明的,还有那些掉进时间兔穴的人,最后只剩下……登霍尔姆最后出了个报价:“我不能借钱给你。我也身无分文。但是我可以施舍给你一个幽僻舒适之地,也许你可以在那避避风头。”* * *鼠王的寺庙。黑烟鬼的方舟。地狱的门口。对了,《饱以老拳》上说,在国王十字车站,花五镑就可得到口淫服务,到楼下男厕靠里面最左边三个隔间中任何一个即可,全天营业。我打电话给莱瑟姆女士,告诉她我将同瓦克拉夫·哈弗尔一起到布拉格参加一次为期三周的会议。后来,撒谎的结果像疱疹一样黏着我,阴魂不散。莱瑟姆女士祝我一路顺风。我当然可以放心把霍金斯兄弟交给她。事实上.我认为莱瑟姆女士甚至可以像摩西那样从容不迫地把埃及十灾也解决掉。我知道,她待在这里简直就是屈才。我常常纳闷为什么她会一直在卡文迪什出版社工作。付给她的薪水根本不足为道。我仔细看了一下自动售票机出售的车票类型。可以使用优惠卡购买的当日往返票(非高峰期),不能使用优惠卡购买的廉价单程票(高峰期),等等。但是,哎,我该买哪种票呢?一根咄咄逼人的手指突然戳了戳我的肩膀,我大惊失色——哎,虚惊一场,这只是一个建议我买比单程票便宜的往返票的小老太。我以为她精神不正常,但是,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我把伊丽莎白二世的头像朝下放置,塞了一张纸币进去,售票机却把我的钱吐了出来,然后我把头像朝上又塞了一次,不行,这样鼓捣来鼓捣去,每一次售票机都把我的钱吐了出来。所以,我加入了人工售票柜台前的队列。有三十一个人排在我前面,是的,我数得很清楚,一个不落。售票员们随心所欲地在他们的柜台间窜出窜进,走来走去。屏幕上的投影广告敦促着我去买一台电梯轮椅。终于,终于,终于……轮到我了。“你好,我要一张到赫尔的车票。”售票的女人摆弄着几个硕大的充满民族风情的戒指。“时间?”“越快越好。”“‘今天’吗?”“‘今天’通常意味着‘越快越好’,是的。 ”“我没办法卖给你今天的车票。你要到那边的柜台去买。这里只卖预售票。”“但那块闪闪发亮的红色标志牌指示说,我该到你这边的柜台购票。”“不行就是不行。请别在这里停留。你妨碍到后面的人了。”“我不走,那块标志牌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到这个柜台买票!我已经排了二十分钟了!”她终于对此表现出些许兴趣:“你要我为了你违反规定吗?”蒂莫西·卡文迪什怒火中烧,好似在微波炉里火星四溅的叉子。“我希望你通融一下,给我一张到赫尔的车票!”“我受不了你说话的口气。”“我他妈的是客户!我受不了了!给我把你的上司叫来!”“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司。”我大声呵斥着,怎么也不肯离开队伍的最前头。“喂!”一名戴着饰满铜钉的头带的朋克歌手叫道,“我们他妈的还在排队呢! ”劳合·乔治说过,决不道歉。而且还要更加粗鲁地再说一遍。“我知道你们他妈的正在排队!我已经排过一次了,休想因为妮娜·西蒙不肯卖一张破票给我就让我再排一次!”一个穿着夹式制服的野人凑了过来:“怎么回事?”“这个老头不要脸,认为他插队是天经地义, ”光头答道,“还在预售票窗口辱骂加勒比黑人妇女。”我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看,伙计——”野人屈尊地用对老残人士说话的口吻对我说道,“在我们这个国家,排队才能保持公平,要是你不乐意排队,就回你娘家去,懂了吗?”“我他妈的长得像埃及人吗?像吗?我知道要排队!那又怎么样?因为我已经排过了,所以——”“这位先生说你没有排队,你插队了。”“他?请问,当他在你住的房屋协会的房子上涂鸦,写上‘乞丐收容院’时,他还称得上‘先生’吗?”野人瞪大了眼睛,气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交警可以马上把你踢出去,要么像一个文明社会的成员那样去排队。随便哪一种。你要是插队,我可就不客气了。”“要是再排一次的话,我会错过换乘班车的!”“不开窍,”他骂道,“像个娘们! ”我求助于那些排在酷似烂人和席德(注:英国朋克乐队“性手枪”的两名成员。)的家伙身后的人。也许他们曾看到过我排队,也许没有,但没有人愿意瞟我,哪怕就一眼,英国已经大不如前了,噢,大不如前,文明走向穷途末路。一个多小时后,“伦敦”号列车带着霍金斯兄弟的诅咒南下。乘车上班族,这些不幸的人们,每天得两次搭乘英国的破旧火车,生死未卜。密密麻麻的飞机在希思罗机场上空做着椭圆形盘旋,等待跑道腾出,像极了夏季池塘边的蚊蚋。在这座该死的城市里,纷扰何其之多。尽管如此,我仍因为一段旅程的开始而满心欢喜,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刚付梓的《澳大利亚北区市政官选集》第一卷谈到,丧身鲨鱼之口的受害者先会有一种麻醉般的幻觉,忽忽悠,飘飘然,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神游到碧波荡漾的太平洋,之后,他们的躯体才会被鲨鱼的牙齿大嚼特嚼。我,蒂莫西·卡文迪什,就是那个游泳者,看着“伦敦”号轰隆隆地驶去,是的,你,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戴着假发的猜谜节目主持人,你和你在索马里群岛的寓所;金德姆·布鲁内尔建造的一座座高架桥;招收临时工的商场;烧煤砖的工人阶层;迪伊医生、克里平等人的那把老骨头;还有人们想挤破脑门钻进去的玻璃办公大楼,在那里,青壮年们像我那个铁公鸡哥哥一样,蹉跎成老朽的仙人掌。埃塞克斯郡露出了它那丑陋的一角。曾经,我是一名追求进步的公务员之子,还是一个在当地文法学校受教育的书呆子,那时,这里还是自由、成功和剑桥大学的代名词。现在,你看看吧。购物商场和居住小区张牙舞爪地侵入我们古老的土地。北海吹来的一阵风撕咬下一朵云彩,随后逃往了中部地区。火车终于驶到了乡下。我母亲有个表弟住在这里,她的家人有一座大房子,我想他们现在已经搬到温尼伯去寻求更好的生活了。在那!就在那,在那座自建仓库的影子里,曾经长着一排核桃树,我和孩提时代的好友皮普·欧克斯——可惜他十三岁时死在了油罐车的车轮下——给一艘独木舟上了漆。我们曾在一个夏天里,沿着塞伊河航行,还把捕到的刺鱼装在罐子里。在那,就在那,在转弯处旁边,我们还生了一堆火,把豆子和马铃薯包裹在银箔里烤着吃呢!往回驶,火车噢,往回驶一些!难道我只能匆匆地看一眼吗?没有树篱隔开的毫无特色的田野。曾经的埃塞克斯郡,现在的温尼伯。在收割后的田野上,剩下的根茬在燃烧。空气里弥漫着培根三明治的香味。我的思绪和其他仙女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火车猛然一震,停了下来,我们刚经过萨弗伦·沃尔顿。“嗯……”对讲机传来声音,“约翰,对讲机打开没?约翰,我该按哪个按钮?”咳嗽声。“这里是南网铁路公司,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一名司机失踪,我们不得不意外停靠。在找到一名合适的司机前,请乘客们稍作等待。南网铁路公司向您保证,我们正在努力解决——”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后面笑!——“恢复我们的优良服务。”车厢一个接一个发生了连锁反应,大家都愤愤不平,虽然在我们这个时代,犯罪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在伦敦后现代建筑风格的玻璃钢铁总部里,老板的钢笔轻轻一挥即可作案,暴徒们望尘莫及。总之,暴徒持有的一半股票份额,会被老板的钢笔压缩得微乎其微。我们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我真后悔没随身带点可以阅读的东西。不过,至少我有座位,而且我不会考虑把它让给海伦·凯勒。夜色显现出诡异的柠檬蓝。铁轨旁的阴影越来越深。乘车的上班族们用手机给家里拨了电话。我难以理解,那个诡计多端的澳大利亚市政官是怎么知道丧生鲨口的不幸者脑海里闪现的幻觉的?没把司机弄丢的幸运特快列车呼啸而过。我想上厕所,这种事想都不能想。我打开公文包,拿出一袋沃纳太妃糖,不想却看到了《半衰期: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谜》,就随手翻了翻。要是希拉里·V·哈什没有自作聪明的话,这将是一部更好的作品。她使用明晰的章回体创作,无疑是为了迎合好莱坞电影剧本的需要。扬声器里传出受静电干扰的刺耳声音:“乘客们,注意了。南网铁路公司无法调配到合适的司机,对此我们深表遗憾。我们将行驶到小齐斯特福德车站,大家可以搭乘免费大巴前往剑桥。我们建议那些条件允许的乘客重新调整旅行安排,因为大巴不会在……确切的时间内到达小齐斯特福德车站[那个名字在我记忆中嗡嗡作响!]。详情请登录我们的网站。”火车在黄昏里缓慢爬行了一英里,甚至连蝙蝠和被风吹起的垃圾都超过了我们。既然司机失踪了,那么,要是现在开火车的不是司机,会是谁呢?火车停了下来,车体微颤,车门被一扇扇打开。条件允许的乘客们鱼贯而出,下了火车,走过人行天桥,留下我和两个醒来的家伙以常人四分之一的速度蹒跚而行,活像被剥皮成标本之后剩下的丢弃物。我拖着身体上了台阶,又停下来歇歇气,终于来到了小齐斯特福德车站的天桥上。神啊,我们被放逐到了乡下车站。通向厄休拉的老房子的马道仍然镶嵌在麦田四周,其他的我也认不大出来了。“最长一吻的神圣谷仓”现在也变成了埃塞克斯郡首屈一指的健身俱乐部。那个春假的晚上,厄休拉第一次在她那辆蛙形雪铁龙里会见了我,好吧……在这块三角形状的石头旁,这里。多么具有波希米亚风格啊,年轻的蒂姆曾这么异想天开过,和一名女子在一辆汽车里幽会:我是在皇家驳船上的图坦卡蒙(注:(公元前 1334-前 1323)古埃及时期第十八王朝法老。),努比亚(注:非洲东北部苏丹的民族。)的奴隶把船划到神庙。厄休拉载我行驶了几百码,到了多可里公寓,这座公寓是在新艺术时代由一名斯堪的纳维亚领事委托建造的。我们有自己的空间,因为那时老爸和老妈正在希腊与劳伦斯·德雷尔度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记错”。真是口是心非的两个词)四十年后,高级轿车停在火车站的停车场里,车灯照亮了一个爸爸辈的长脚怪物,引发了一场灾难。一个在逃的出版商身穿雨衣,穿越享受欧盟津贴的休耕田里。你保证不会相信,像英格兰这么小的地方,竟然可以发生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且还丝毫不重叠地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并没有生活在卢森堡——但是,我们横来直往,来回穿行在老旧的铁轨上,表演着花样滑冰。多可里公寓仍然健在,女贞围栏将它与周遭的一切孤立开来。与父母家乏味的郊区房相比,这样的屋子是多么富丽阔绰啊——有朝一日,我发誓,我也要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哎,我又违背了一个誓言;至少,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我绕着这幢公寓走了一圈,然后沿路往下走到了一个建筑工地边上。那里挂着一个标志牌:海索庭院——位于英格兰心脏地区享有盛誉的高级经理寓所。多可里公寓楼上的灯都亮着。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像:一对没有子女的夫妇正听着收音机。老旧的彩色玻璃大门被防盗能力更强的材料取代。那个春假,我步入多可里公寓,准备抛掉我可耻的贞操,但我又是如此地敬畏我神圣的克利欧佩特拉,如此忐忑不安,如此觊觎她父亲的威士忌,以至于度过了尴尬的一晚,即使在四十年后想来,仍觉难堪。呃,四十七年了。我试图表白的时候,那颗长着白色叶子的栎树擦着厄休拉的窗户。很久以后,我还可以体面地假装我是在做热身运动。厄休拉的卧室里有一张《拉赫玛尼诺夫(注:俄国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第二钢琴协奏曲》的老唱片,房间里闪耀着电动蜡烛的光芒。直至今日,我听到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时仍会不由一怔。我知道,厄休拉仍住在多可里公寓里的可能性为零。最近,我听说她在洛杉矶开了家公关公司。即便如此,我还是挤进了冬青树篱,脸贴着未拉上窗帘的餐厅窗户往里看,虽然房间里一片漆黑,但我仍试图想看到些什么。不久前的那个秋日傍晚,厄休拉给我准备吃的,在一片火腿和一片鸡胸肉上抹了烤奶酪。在这里,就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仍然可以品尝到它的滋味。啪!房间里突然亮起了金盏花样式的电灯——我连忙后退——很幸运——是一个有着红色螺旋鬈发的小女巫。我隐约听到,并通过玻璃唇读到一声“妈咪”。又一声,她的妈咪走了进来,同样是一头螺旋鬈发。这足以证明,我的厄休拉早已举家搬离了这间公寓,我退回灌木丛中——但我又转过身再次偷看,因为……嗯,因为,嗯哼,我是一个孤独的男人(注:原文是法语。)。她的妈咪在修理一根坏掉的扫帚柄,她则坐在桌子上摆着双腿。一个成年狼人走进来,取下了面具,奇怪的是——虽然并非如我猜想得那么奇怪——我竟然认出他来——他是时事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和菲力克斯·芬奇是一伙的,叫什么杰瑞,长着希斯克厉夫式的眉毛,有着哈巴狗一样的行为举止。你应该也认识这个家伙。他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了一些绝缘胶带,强行加入了扫帚柄的修复工作。然后,小女巫的奶奶也进入了这间屋子,糟糕,见鬼,该死的,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她就是厄休拉。独一无二的厄休拉。我的厄休拉。瞧瞧这位利索的老夫人!在我的记忆中,她丝毫没有变老——是哪个化妆师把她那鲜嫩欲滴的年轻容颜大肆践踏?(这个化妆师也对你下了毒手,蒂姆)她说了些什么,她的女儿和孙女都咯咯地笑开了,是的,咯咯地笑,我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她说了什么?把她讲的笑话告诉我!我看到她正往一只红色长袜里塞报纸球。原来她制作的是魔鬼的尾巴。她用一枚安全别针把尾巴附在身后,突然,我想起了大学里的万圣节舞会,记忆像敲打鸡蛋那样磕破了我坚硬的心扉,蛋黄呼之欲出——她打扮成穿着红色紧身衣,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魔女,那时,她也在脸上涂了红色的油彩,我们整个晚上都在亲吻,只是亲吻。第二天上午,我们找到了一家建筑商的咖啡馆,出售的浓浓奶茶用脏兮兮的马克杯盛着,鸡蛋也足够撑死整个瑞士军队。吐司和热西红柿罐头,还有HP调味酱。坦率说,卡文迪什,你吃过比这更美味的早餐吗?我陶醉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不得不命令自己在做出什么蠢事前赶快开溜。几英尺外,传来一个龌龊讨厌的声音——“不许动,否则我就把你宰了下油锅!”震惊?喷气式直升机起飞啦!幸好我的准屠夫只是个十岁小孩,链锯的锯齿也只是硬纸板做的,但他的血绷带却着实吓到了我。我低声告诉了他这一点。他朝我皱了皱眉:“你是厄休拉奶奶的朋友吗?”“很久以前,是的,我是你奶奶的朋友。”“你扮成什么来参加化装舞会的?你的服装呢?”该走了。我慢慢退到冬青篱笆旁。“这就是我的服装。 ”他挖了挖鼻孔。“你装扮的是一个从教堂墓地里挖出来的活死人吧?”“嗯,想象力真丰富,但你没猜对。我是以前的圣诞鬼魂。”“但现在是万圣节,不是圣诞节呀。”“不会吧!”我直拍额头。“真的吗?”“是啊……”“那么我晚了十个月!好可怕!我得在被人发现我不在场并对此议论纷纷之前赶回去! ”男孩摆了个 Q版的功夫姿势,朝我挥了挥他的链锯:“那么快就想逃?你这个绿妖精!我要告你擅闯民宅!”口舌之争。“你是个爱告状的小家伙吧?两个人就可以玩这种游戏。要是你告发了我,我会告诉我的朋友你家的方位,他是未来的圣诞鬼魂哦,你知道你会得到什么下场吗?”瞪大了双眼的小屁孩摇摇头,怔在那,被我唬住了。“当你的家人都蜷在被窝里熟睡时,他会从门缝钻进你家,吃掉你的小狗!”毒液在我的胆管奔流涌动,“他会把小狗那毛茸茸的尾巴留在你的枕头下面,你会被大家指责。所有的小朋友都会在你出现时尖叫着说你是‘小狗杀手’,你会慢慢变老,郁郁寡欢,孤独悲惨地在半个世纪后的圣诞节早晨死去。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半点都不会把所看到的一切向任何人透露。”在他完全相信我胡诌的话之前,我便挤出了篱笆。正当我沿路返回车站时,风中传来他的呜咽声:“可是我甚至连一条小狗也没有啊……”在保健中心的健康咖啡厅,我躲在上帝之眼后面,这家咖啡厅生意很好,我们这些处于孤立无援的人经常会来光顾。我有些期待愤怒的厄休拉带着她的孙子出现在我面前,旁边还跟着一名警察。私人救生船赶过来营救股票经纪人。老父亲蒂莫西建议他的年轻读者们,并随之赠送这本回忆录:你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到了暮年,你乘坐的火车突然抛锚了,这时,你爱的人,或者一个雇佣者(是谁并不重要),会驾着一辆温暖舒适、清洁干燥的汽车载你回家。三瓶苏格兰威士忌下肚后,一辆可敬的大巴终于抵达了。可敬?因为它看上去似乎属于爱德华时代。去剑桥的路上,我不得不忍受学生们的叽叽喳喳。男友的烦心事、有虐待狂倾向的讲师、恶魔般的室友、真人秀节目,哎哟,真没想到这般年纪的孩子们竟然如此亢奋活跃。终于,大巴停在了剑桥站,我四处找寻电话亭,准备告诉奥罗拉公寓我要到第二天才能入住,但找到的前两个电话都被毁坏公物者破坏了(竟然是在剑桥!),而且当我找到第三部时才发现登霍尔姆只给了我地址,却没给我电话号码。无奈之下,我在一家洗衣店旁找到了一家给旅行推销员提供住宿的旅馆。名字倒是记不住了,但我一看前台,就知道这里又脏又粗俗,不出所料,我的第一印象完全正确。不过,我当时已经精疲力竭,也懒得再货比三家,再说,当时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再次这么做了。房间里的百叶窗比较高,我身高不足十二英尺,没办法凭自己把它降下来。浴缸里的褐色小球都是小鼠的粪便,淋浴旋钮突然掉到我手里,热水也是温吞吞的。我用雪茄烟给房间进行了烟熏消毒,然后躺在床上依次透过脏兮兮的时间望远镜,回想我昔日情人们的卧室。鲁珀特王子和大男孩们也没能让我分心。奇怪的是,霍金斯兄弟要把我在普特尼的公寓征回,对此我也漠不关心。要是放过了《饱以老拳》,跟他们强取豪夺所得的东西比,只能是九牛一毛。第一版不错,可也仅此而已。小布什就职那晚,我的电视机坏了,我却没有勇气换掉它。前妻拿回了她的古董以及其他祖传遗物。我叫客房服务员送来了一杯三人份的苏格兰威士忌——见鬼,我可不想和满屋子的推销员待在酒吧里听他们夸耀女人和提成。当酒终于送来时,我发现这实际上只是吝啬的两人份,我对此抱怨了一番。长得像雪貂的服务生只是耸了耸肩。没有道歉,只是耸肩而已。我让他帮我把百叶窗降下来些,但他瞟了一眼就说:“我够不着!”我也冷冷地说:“那你走吧。”没给他小费。他离开时竟然还放了个臭屁。我又读了几页《半衰期》,读到人们发现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已被杀害的地方就睡着了。我清楚地记得我梦到自己正在照顾一名需要帮助的小男孩,他想上一辆停在超市角落,投入五十便士就能乘坐的公车。我说:“噢,好吧,我来替你付钱。”但是,当小男孩上车后,他却变成了前美国第一夫人南希·里根。我该怎么跟他母亲解释呢?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嘴唇干得像强力胶。伟大的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说过——“历史实在不过是人类的罪行、蠢事与不幸的记录。 ”——一句莫名其妙就流传于世的名言。蒂莫西·卡文迪什在地球上的时日,可以用这寥寥几个字概括。我在为以前的争端不断战斗,后来还为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争端战斗。直到淡淡的黎明光线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来,我才掐灭了雪茄去刮胡子。一个来自阿尔斯特的瘦削妇女在楼下供应早饭,有烤吐司和速冻吐司,还配着口红色的袋装果酱和淡奶油。我还记得杰克·巴洛克斯基关于诺曼底的讽刺话语:有东西吃的康沃尔郡。回到车站,为了拿到昨天中断旅途的退款,我的新愁旧绪又开始泛滥。我找到火车票经办业务人,他满脸粉刺,那种不可控制的密集程度与他在国王十字车站的同事有一拼,也许他们是铁路局用同一个干细胞繁殖出来的吧。我的血压几近冲破极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昨天的车票现在为什么不能用了?这不是我的错,我乘坐的列车发生了故障!”“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啊。南网铁路公司负责运营列车。我们是票王公司,看到了吗。”“那我该向谁投诉呢?”“恩,南网铁路公司由一家在杜塞尔多夫的控股公司所拥有,而这家控股公司由一家芬兰的移动电话公司所有,所以你可以到芬兰首都赫尔辛基找相关人士投诉。你应该感谢你的幸运星,没有让你遇到脱轨。最近总出这样的故障。”有时,难以置信的感觉像毛茸茸的兔子飞快地转过了弯,太快了,使得语言就像灰狗,还待在笼子里无法起跑,只能蠢蠢欲动。看来,我得横冲直撞才能赶上下一班列车——后来却发现这班列车已被取消了!还好,“幸运的是”,下一列火车由于晚点尚未离站,而我要乘坐的是再下班车。上车后,车厢里已经座无虚席,我只能挤在一个三英尺长的小空间里。火车开动时我没站稳,但是周围的人墙在我跌倒时起了缓冲作用。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摇摇欲坠。大家一律面向对角线方向站着。剑桥的郊区现在都变成了科学园区。我和厄休拉曾到那座古雅的桥梁下泛舟嬉耍,如今,这儿坐落着生物科技太空时代的方形建筑,里面在为讨厌的韩国人制作克隆人。噢,上年纪真是很难让人接受!以前的自己,渴望在这里再次呼吸世界的空气。但他们能破茧而出吗?噢,能才怪呢。怪骨嶙峋的树木遮蔽了苍穹。我们的火车意外停在了荒郊野外,停了多久我也记不得了。我的手表在昨天半夜不走了。(直至今日,我仍想念着我的英格索尔手表)旅伴的面孔好像不那么陌生:坐在我身后的房地产经纪人对着手机闲扯,我敢发誓,他是我中学六年级的曲棍球队队长;坐在我前面两个位子的冷酷女士正在阅读《不散的宴席》,她是不是那个几年前审问我的税务局女妖魔?后来,联轴器发出一阵呜咽,火车慢慢减速,一瘸一拐抵达了一个乡间小站,斑驳的名牌上写着“艾德斯特劳普”。一个患了重感冒的人在扬声器里说:“森特埃罗铁路公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刹车系统故障,列车将在——阿嚏——本站作短暂停留。请各位乘客在此下车……等候接驳。”我的旅伴们有的唉声叹气,哼哼唧唧,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无奈地摇头。“森特埃罗铁路公司——阿嚏——为此给您造成了不便,深感抱歉,并向各位乘客保证,我们正在尽全力恢复我们优良的——阿……阿……阿嚏……——正常服务。给我张纸巾,约翰。”事实是这样的:这个国家的火车是在德国汉堡或其他地方出产的,当德国工程师对出口英国的火车进行测试时,他们使用的是我们私有轨道的进口长度,因为“维护良好”的欧洲铁路无法提供精确标准的测试条件。到底是谁真正赢得了这场该死的战争?早知道我就踩着孩子玩的弹簧单高跷走“大北方之路”,逃离霍金斯兄弟了。我用胳膊肘挤来挤去为自己开道,终于挤进了肮脏的咖啡厅。买到的蛋糕尝起来和鞋油没什么两样,茶壶里的茶水上还浮着软木塞的碎屑。我甚至还不经意地偷听到设得兰群岛上两个矮种马饲养员的谈话。沮丧使人向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为什么你要把生命都耗在书本上呢,蒂莫西·卡文迪什?真是枯燥乏味,沉闷不堪!单是回忆录就已经够糟糕了,还是本小说式的回忆录!英雄继续他的旅程,陌生人来到了镇上,某某人想要得什么,得到了或是失败了,意志互相争斗。“崇拜我吧,因为我就这个英雄象征的原型。 ”我摸索着走进了臭烘烘的厕所,不知哪个爱胡闹的家伙把厕所的灯泡偷走了。正当我刚刚拉开裤子拉链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嘿,先生,有打火机或者火柴吗?”我定了定神,笨手笨脚地找到了打火机。火焰变戏法似的照出了一名拉斯特法里教徒,酷似肖像高手荷尔拜因作品里的人物。几英尺外,他用厚厚的嘴唇叼着雪茄。“谢了啊。”这个黑维吉尔(注:(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一边探头过来借火一边对我耳语,话语由于叼着雪茄而咕哝不清。“嗯,不用谢,真的。”我说。他吸了吸又宽又塌的鼻子:“那么,您要去哪呢,先生?”我的手警觉地探到钱包仍在。“赫尔……”我开始信口胡诌,“去还书。还给那里的一个图书管理员。一个非常著名的诗人在大学里写的。书在我包里呢。叫《半衰期》。”拉斯特法里教徒的雪茄闻起来像混合肥料。我永远猜不到这种人的真正想法。倒不是说我知道些什么。我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我确实认为,种族文化和社会文化融入美国这个文化大熔炉还需要些时日。“先生,”拉斯特法里教徒对我说,“您需要——”我往后退了些——“吸点这个。”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吸了口大粪一样的雪茄。搞什么鬼!“这是什么东西?”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类似迪吉里杜管(注:澳洲土著部落的传统乐器,实质上是一根空心的树干。)的声音:“这种烟草在产万宝路的国家可没人种。”我一个头两个大,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那样突然涨大,变成了多层停车场,里面停着一千零一辆不同风格的雪铁龙。“啊呀,一点儿没错。”原名叫蒂姆·卡文迪什的家伙言不由衷地叹道。接下来我还记得,后来我又回到车厢里,揣测着谁用满是青苔的砖头把我的隔间给砌起来了。“我们正恭候您的大驾呢,卡文迪什先生。 ”一个戴眼镜的秃顶傻瓜对我说道。没有人在那,其他地方也没有。只有一个清洁工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工作,把垃圾放到麻袋里。我下车走到月台上。刺骨的寒风直往我脖子里钻,撩拨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又回到了国王十字车站?不,这里冷得像极地冰川,是风雪交加的格但斯克。我惊惶失措地意识到没有把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