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记性真好,先生。”“我的确是。想开始建立一个家庭了?”“我妻子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斯莫科先生。”“给你个建议,里克特,关于如何在保安这一行获得成功。你想听这条建议吗,孩子?”“我想,先生。”“最笨的狗也能坐着看守。要动脑筋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转过头去。我说的你懂吗,里克特?”“您的意思我全懂,斯莫科先生。”“那么你年轻的家庭的未来就安全了。”斯莫科的车沿着检查点的房子往后退,然后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分钟后,一辆快喘不过气的大众车绕过海角突然转向。路易莎停下车,摇下车窗,里克特出现了,随后斯莫科听到“家里有急事”。里克特跟她道了声一路平安,然后升起挡杆。比尔·斯莫科把车挂到一挡,二挡。这辆雪佛兰开上桥的时候,路面发出的声音开始变化。三挡,四挡,踩下踏板。甲壳虫车的破旧的尾灯越来越大,五十码,三十码,十……斯莫科还没开车灯。他突然转向开到一条通畅的反向车道上,调到五挡,然后跟她并排着开。斯莫科笑了。她以为我是乔 ·纳皮尔。他突然猛地转动方向盘,甲壳虫夹在他的车和桥栏杆之间,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桥栏杆脱离了水泥,甲壳虫车摇晃着冲了出去。斯莫科使劲踩下刹车。他从车里出来,外面空气凉爽,他闻到了灼热的橡胶味。向下六七十英尺,一辆大众的前挡板消失在空旷的大海里。即使她的背没断,三分钟内也会淹死的。比尔·斯莫科检查着他的车身上的伤痕,感到挺泄气。他觉得,无名无姓,无法辨认的谋杀缺少人与人接触的刺激。美国的太阳开始显露出全形,宣示着新的黎明的到来。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四个,五个,噢,不对,我的上帝,六个夏天前,一个金光灿灿的黄昏,我漫步在格林尼治大道,沿路的栗子树硕果累累,山梅花姿容婀娜。这里,丽晶公寓的每一座都堪称是伦敦最贵的地产,但要是你有幸继承其中之一的话,亲爱的读者,卖了它,千万别待在这里。这里的房屋喜欢使用某种黑魔法,然后将它们的主人变成水果蛋糕。罗得西亚警局的前警长便是受害者之一,此前,他曾在某个晚上踟蹰着给我写了张支票,请我编校并出版他的自传。支票被卷得圆圆胖胖,和他那身材如出一辙。我现在之所以能养尊处优,一部分得益于这张支票,一部分在于那产自杜鲁佐伊葡萄园的 1983年夏布利酒(注:一种法国白葡萄酒。),这魔药溶解了我们千千万万的悲剧,稀释成了不值一提的误解。三名穿得像“妓女芭比”的妖娆少女迎面向我走来,占据了人行道的大半部分。我连忙走到车行道上,以免与她们撞个满怀。但是,当我们的距离慢慢拉近时,我看到她们竟然把撕下的艳色冰棍包装纸随手扔掉了。我的幸福感彻底被破坏了。我是说,我们旁边就有垃圾箱。恶心公民蒂莫西·卡文迪什马上不平地冲这些冒犯者叫道:“你们应该把垃圾捡起来。 ”一句鄙夷的反问朝我身后射过来:“你想怎样?”十足的母猩猩。“我不想怎么样,”我回过头答道,“我只是想说,你们——”一不小心二不注意,我顿感膝盖一曲,就脸着地跌倒在了人行道上。早年有关三轮车事故的记忆又浮现在我眼前,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某个人的膝盖还将我的脸硬塞进了腐叶土壤里。我尝到了血腥味。我这六十老几的人,手腕竟然生生地被往回扭绞了九十度,英格索尔太阳能手表也被解下抢走了。我只想破口大骂一大堆不管过时与否的粗口。这时,一辆冰淇淋车放起了《来自依帕内玛的女孩》,歌声阵阵,袭击者们就像那黎明前的女吸血鬼四散而逃,钱包也因此得以逃过一劫。“你竟然没有报警?你这个呆子!”我的前妻在她第二天上午要吃的麦麸上撒了些糖,“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是报警吧。你还等什么吗?他们会逃逸得无影无踪。”唉,我夸大了事实,她还以为抢劫我的是五个头发剃成“卐”图案的彪形大汉。事到如今,要我如何去录口供,坦白承认我让三个含着棒棒糖的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此得手?听到这种消息,警察准会在吃企鹅饼干时噎到。不行,我决不会让这个案件记入本国的完成犯罪记录。要是我被劫的英格索尔手表不是热恋时代的定情之物(虽然此时我们的婚姻已陷入了冰河世纪),我肯定对此事绝口不提。我在哪?在我这般年纪,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些错综离奇的故事,真是难以置信。这并不奇怪,一点也不,而是让人毛骨悚然。我本想以德莫特·霍金斯开始这个故事的。但这需要你搜肠刮肚,一笔一画地写出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落笔就无法修改,更不能越抹越黑。* * *瞧,我只是“清洁工”德莫特·霍金斯的编辑,不是他的精神科医师或什么该死的占星家。我何从知晓菲力克斯·芬奇爵士在那个臭名昭著的夜晚会有怎样的下场?作为《特拉法加书评》的文化部主任,菲力克斯·芬奇爵士还扮演着超人的角色。他是如何在传媒星空散发出熠熠光芒,一夜成名,又缘何在一年后仍然风采依旧?以轰动性为卖点的小报用整个头版做了相关报道;印着格兰诺拉麦片广告的大幅海报被撤下,紧跟第四电台的步伐,追踪某某陨落的始末。如秃鹰和山雀般贪得无厌的“专栏作家”们,不厌其烦地赞叹着艺术界失落的国王。相比之下,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名顾问的庄重姿态。但是,我要提醒忙碌的读者,菲力克斯·芬奇爵士的晚宴事故和我的多愁长夜相比,仅仅算得上是一出抛砖引玉。如果你喜欢的话,《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倒是个不错的标题。那晚是柠檬奖的颁奖晚会,人们相聚在詹克的星光酒吧。这家卷土重来的酒吧位于贝斯沃特大厦匠心独运的天台花园里,刚开张不久。出版业各个环节的巨头们都聚在此地。灵异小说家、社会名流、警察、蓄着山羊胡的买家、营养不良的书商,还有一群把“去死吧”傻不啦叽地会意成“啊,非常乐意”的雇佣文人和摄影师。有人暗中传言说德莫特是我邀请的,看我怎么粉碎它!噢,对了,蒂莫西·卡文迪什一清二楚,他的作者意欲高调报复,整个悲剧只不过是个宣传噱头。那只是怀有嫉心的竞争对手胡诌的鬼话罢了!没人会承认自己曾给德莫特·霍金斯发出过邀请,而现在,他更不可能坦言此事了。总之,冠军揭晓了,大家都看到五万镑的奖金花落谁家。我喝得酩酊大醉。某个伙计向我介绍了一种名为“地面控制呼叫汤姆少校”的鸡尾酒。时间之箭变成了时间的回飞棒。一曲爵士六重奏拉开了伦巴舞的序幕。我走到阳台上透透气,顺便从外面对这个喧嚣会场做个全面勘测。正在播放的《文学伦敦》让我想起了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对安东尼努斯王朝的评论:“批评家、编辑和评论员雨凑云集,学术氛围黯然凋零,天才一族的没落,使欣赏品味快速沉沦。”德莫特发现了我,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得再啰嗦一句,即使撞到教皇皮乌斯十三世也不会像我见到德莫特那么让人惊讶。事实上,教皇皮乌斯十三世的无误论(注:天主教的教条,内容是教皇在教会皇座上,由于圣灵的特殊协助,代表天主教会发表有关信仰或道德教义时,是无错误的。)才会容忍这样的搭配——我那愤世嫉俗的作者,身穿巧克力色恤衫,打着果汁色的利宾纳领带,外搭一件类似香蕉礼服的外套。我几乎不需提醒好奇的读者,《饱以老拳》下一步只需要进入一家书店销售,当然,不是位于切尔西(注:伦敦西南部一住宅区,为艺术家和作家的聚居地。)正统的约翰·桑多书店以及那些倒霉的报刊经销商。后者位于霍金斯兄弟公司所在的伦敦东区,曾经属于犹太人,后来到了锡克人的手中,现在是厄立特里亚人的。其实,德莫特想要在屋顶花园讨论的问题无非是宣传和发行。我已跟他解释过上百次,卡文迪什这种作者合资的出版社根本不能把钱浪费在花式目录上,我们也无须以团队建设的名义,在周末为销售业务主力军举行微型单座汽车竞赛。我还解释道,我的作者们都会把他们的精装书赠送给亲朋好友,以臻于完善。我一次又一次地解释,针对时髦痞子的市场已经达到饱和,甚至连《白鲸》在梅尔维尔的有生之年也未获成功,但我没有使用那个动词。“这是一部极精彩绝伦的回忆录。”我向他保证,“多待些时日吧。”喝醉的德莫特愁眉苦脸,竟连半个字也没听进,眼光越过栏杆极目眺望:“全是烟囱啊。满眼都是。”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假想敌:“所言甚是。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看了迪斯尼音乐剧《玛丽·波平斯》。清扫烟囱的工人在屋顶上跳舞。妈妈还在疗养院一遍遍地看这部录像。”“我还记得它上映时的情景呢。似乎让我回到了那个时候。”“这儿,”德莫特皱起眉头,指着法式窗户里的吧台,“那是谁?”“就是那个身穿‘垃圾塑料袋’还系着领结的男人,他现在正与头戴珠髻的女郎谈笑风生。”“他是主持人,菲力克斯……呃,菲力克斯什么来着?”“狗日的菲力克斯·芬奇!!是不是那个还在他那矫揉造作的杂志上对我的书胡说一气的傻×?”“那篇评论文章算不上是你最好的作品,但——”“这是我他妈唯一的一篇评论文章!”“读上去也没那么糟啦——”“是吗?‘像霍金斯先生这样永无出头之日的作家,无异于现代文学的公路杀手。’注意到人们是如何冠以‘先生’二字然后才出此恶语吗?‘霍金斯先生应该向那些可怜的树木道歉,它们被一一砍伐,却用来印刷他那自吹自擂的“自传体小说”。难以相信,四百页夸夸其谈的文字竟以贫乏空洞的结局告终。’”“喂,别急,德莫特,没人会好好读《特拉法加书评》。”“劳驾!”我的作者叫住一名服务员,“你听说过《特拉法加书评》吗?”“那还用说。”这个来自东欧的服务员答道,“我非常信赖《特拉法加书评》,他们拥有最聪明的书评作者。”德莫特把酒杯扔到栏杆的另一边。“得了吧,什么是评论家?”我分析起来,“看起书来,一目十行,趾高气扬,但从不用心阅读。”乐队演奏完了爵士六重奏的曲目,德莫特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时,我已醉得不行,需要叫出租车才能离开,一名嗓门极像街头公告员的伦敦佬突然让整个聚会安静了下来:“评委会的女士们,先生们!敬请注意了!”圣徒保护我们吧!德莫特正在叮叮当当把盘子拢到一起。“今晚,我们还有一个额外奖——书仙子!”他大声说道。这个伦敦佬无视大家的窃笑和不断起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撕开后假惺惺地念着:“嘉奖最杰出的文学评论家。”他的听众在一旁观望着,喝着倒彩,甚至还有人尴尬地转过身去不加理睬。“竞争是激烈的,但评委们一致认为,获此殊荣的就是《特拉法加书评》的国王陛下——菲力克斯先生,抱歉,应该是荣获官佐勋章(注:英国帝国勋章的一个级别。)的菲力克斯爵士,大家鼓掌! ”煽动者们欢呼起来:“好哇!菲力克斯!真棒!”要是菲力克斯不爱慕那白得的殊荣,想要引起别人关注,他也就不会成为一名评论家了。毫无疑问,他已经在为《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专栏打腹稿了,题目是《一个城里的芬奇》。在菲力克斯看来,德莫特真心诚意,满脸笑容。“我想知道,我的奖品会是什么呢?”芬奇在掌声渐息时笑嘻嘻地说。“一本由原浆纸印刷并有亲笔签名的《饱以老拳》?剩下的为数不多了吧!”芬奇的朋党一同放声狂笑,激励着他们的“政委”。“或许我还能钻钻引渡条约的空子,免费飞到某个南美国家呢。 ”“您说对了,亲爱的——”德莫特眨了一下眼,“您的奖品就是一次免费的飞行。我的作者抓住芬奇的衣襟,使劲往后一拉,一脚踹进芬奇的腰间,使出柔道招数,将这名比大家印象中更为矮小的公众人物举了起来,高高越过三色紫罗兰衬砌的阳台栏杆,将他抛进了苍茫夜色之中!芬奇惊声惨叫——他的生命——在变形的金属堆中就此终结,那可是十二层楼高的自由落体运动。有人把饮料洒到了地毯上。“清洁工”德莫特·霍金斯立了立领子,倚在阳台上大喊:“那么,现在,究竟是谁难以置信地以贫乏空洞的结局告终了呢?人们吓得发蒙,纷纷散去,而凶手独自踱到了吃得一片狼藉的桌旁。日后,有几个目击者能回忆起的只是暗黑色的光晕。德莫特拿了装饰有比斯开湾凤尾鱼的比利时饼干,又选了些淋过芝麻油的欧芹。好不容易,大家才缓过神来。众说纷纭。噢,我的天啊,他们向楼梯涌去。又吵又嚷,引起极大的骚动!我怎么想的?说实话?毛骨悚然。那是肯定的。大为震惊?这还用说。难以置信?当然了。担忧?那倒没有。我不会否认在这出悲剧性的转折中萌生的一丝慰藉。我在海伊马基特的那间办公室里还堆放着九十五本用收缩性薄膜包装的《饱以老拳》,全是德莫特·霍金斯尚未卖出的作品,记录着不久将在英国享有盛名的杀人犯那慷慨激昂的回忆。弗兰克·斯布拉特——我在塞文奥克斯雇佣的魁梧打字员,我欠他太多太多钱,以至于这个可怜汉完全受制于我——他仍端着盘子,随时待命。女士们,先生们,这可是精装版的哦。十四点九九英镑一本。甘之如饴啊!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编辑,我不喜欢倒叙、伏笔以及难以捉摸的修辞方式。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硕士惯用的后现代主义手法和混沌理论。虽然我用那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开始(或者说重新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但我并不准备就此事道歉。你看,它让我第一次有意踏上了通向赫尔的道路,或者说是通向赫尔的穷乡僻壤的道路,我那可怕的苦难经历注定在此拉开帷幕。自菲力克斯·芬奇那次“绝唱”以后,我的财政状况便如预见的那样柳暗花明了。借助这妙极了的免费宣传,我那糟糕之作《饱以老拳》竟然飙进了畅销书排行榜,并蝉联了一些时日。直至可怜的德莫特被判进了苦艾林监狱,至少要待上十五年。审判让九点的新闻广播不断更新。菲力克斯爵士一死,便由一个像斯大林那样掌管着艺术协会资金的气焰嚣张者摇身一变,噢,成为了英国最受人喜爱的艺术大师,不再是一个无名艺术小卒了。站在中央刑事法庭的台阶上,菲力克斯的遗孀对记者说,十五年是“极轻的处罚”。第二天,一次“清洁工·霍金斯,在地狱里腐烂吧”的运动就此开展。德莫特的家人在谈话节目上反唇相讥,人们仔细审查了芬奇的冒犯行为,BBC二台还特意为此拍了一部纪录片,其中,采访我的女同志断章取义,完全割裂了我的妙语连珠。谁介意呢?钱罐发出噗噗的声音——不,它完全沸腾了,汩汩直流,并把整间该死的厨房点着了。卡文迪什出版社——我和莱瑟姆女士——不知被什么击中了。我们得照顾她的两个侄女(当然是兼职,我还没被国家保险击败)。《饱以老拳》几乎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再版重印。我从事了四十年的出版工作,却从未享有过这样的成功。经营费用来自作者的捐款,而不是来自该死的销售!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道德,然而,我的清单里终于有了十年一遇的畅销书。有人间我:“蒂姆,你是怎么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的呢?”《饱以老拳》其实是小说式回忆录中的一部佳作。文化秃鹰(注:对文化有特殊爱好的人。)先后在深夜谈话栏目和早餐电视节目里讨论了书中的社会政治潜台词。新纳粹分子因为书中大量的暴力成分而争相购买。伍斯特郡的家庭主妇们也为之叫好。同性恋者出于一种归属感也纷纷掏了腰包。在短短的四个月里,《饱以老拳》大卖了九万本,是的,九万本,而且,我说的只是精装本。在我写这些的时候,相关电影正在赶制。在法兰克福书展的狂欢式聚会上,那些和我从来没打过照面的人竟然还盛情款待了我。可恶的称呼——“为作者自费印书的出版商”升级成了“极富创造力的金融家”。翻译版权纷至沓来,大有在冒险游戏发动总攻时夺取节节胜利之势。感谢上帝,哈利路亚,美国出版商对“英国佬阿里斯托被那些受压迫的盖尔人修理是罪有应得”的悬疑情节钟爱有加;跨大西洋的拍卖价格飙升至令人眩晕的高度。我,是的,我已对这只白金天鹅和它拙劣的外文直译本拥有专属权。金钱像北海海水注入某个荷兰堤坝一样涌进我那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我的“个人金融顾问”,一个叫艾略特·麦考罗斯基的懒汉,给我寄了一张圣诞贺卡照片,上面印有米德维奇镇的杜鹃花幼苗。站在格劳乔俱乐部门口的大主教不再对我嚷嚷“喂,快来成为一名注册会员”,而是用一句“晚上好,卡文迪什先生”来迎接我。当我宣布将自行处理平装版的发行时,《周日》的书评专页使用很大篇幅把卡文迪什出版社描述成在行将就木的巨型气体行星中一个生气勃勃的高手。我的名字甚至还上了《英国金融时报》。难怪我和莱瑟姆女士的转账记录那么长——有那么一点点而已。成功在一眨眼的工夫便让菜鸟们欣喜若狂。我的名片上印着“卡文迪什·归来,前沿小说出版商”。嗯,我想,为什么不多卖一些出版物呢?为什么我不成为名副其实的重要出版家呢?呜呼哀哉!这些小卡片就像朝着命运公牛挥舞的红旗。第一次听到蒂莫西·卡文迪什发了财的传言时,我那长着剑齿酷似猫鼬的债权人跳进了我的办公室。和往常一样,我把还款对象、还款项目和还款时间这些破事一一交给了我的得力助手——莱瑟姆女士去处理。所以,菲力克斯·芬奇之夜快一年后,午夜访客突然登门造访,我在精神和财力上都尚未准备充分。我承认,自从我的前妻离开我之后(给我带绿帽的老兄是一名牙医,我要忍痛将真理昭示于众),我在普特尼的住所乱得一塌糊涂(噢,非常好,那个坏蛋是个德国人),所以我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有这么一晚,因为要审核所有交给卡文迪什·归来的手稿(简直就是不宜食用的绿色西红柿)——我的新冠军人马,我不得不放下我如厕时的忠实读物——《罗马帝国衰亡史》。大约十一点,我听到前门的敲门声。难道是光头小孩们在万圣节的恶作剧吗?还是敲打樱桃的人?或者,是风?接着,只见门竟然被踹飞了!我想到了基地组织,想到了球状闪电,但都不是。走廊下面发出的声音像是一整支橄榄球队的脚步声,虽然只有三名入侵者。(你会发现我总是被“三”个人袭击)“蒂莫西,”面貌丑恶的人说道,“卡文迪什。把你逮了个正着。 ”“我的工作时间是十一点到两点,先生们, ”换成博加特,他会说,“三小时的休息时间用来吃午饭。劳您驾别打扰我!”可我只知道脱口而出:“噢!我的门!我该死的门! ”暴徒 2号点燃了一支香烟:“今天我们拜访了德莫特。他有点沮丧。可谁不会如此呢?”烟灰落下来。我崩溃了:“德莫特的兄弟们! ”(我在德莫特的书中读过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他们是埃迪、莫扎和贾维斯。)烫乎乎的烟灰烧灼着我的大腿,我已分辨不出谁说了些什么。这是画家弗朗西斯·培根《三联画》的真实演绎。“《饱以老拳》卖得很不错嘛。 ”“连机场书店也在热卖。”“你至少应该猜到我们的大驾。”“像你这样有生意眼光商业头脑的人。”伦敦爱尔兰人占着上风,总是他令我身心交疲。“大家注意了。德莫特签署了一份版权转让合同。瞧瞧,这非常符合业界标准,我公文包里也有一份……”我的确有文件要递交。“第 18条,关于版权……《饱以老拳》,在法律上,是……呃……”我的内裤被脱到了脚踝的位置,要说出下面的内容实属不易:“呃,是卡文迪什出版社的合法财产。 ”贾维斯·霍金斯扫了一眼合同,但他发现合同比他能够持续注意力的时间还要长。“德莫特签署这该死的废话时,他写书还只是为了自己的区区爱好。”“也是给我们正在生病的老妈的一个礼物,上帝让她的灵魂安息。”“还是爸爸血气方刚时期的纪念品。”“德莫特从未因为任何破事签署过这该死的合同。”“我们还拜访了你的打字员,斯布拉特先生。他资助了我们。”被撕碎的合同随风飞舞,像是狂欢节中抛洒的五彩纸屑。莫扎逼近我,嗅了嗅他的猎物:“看来你敛了不少霍金斯兄弟的财产啊。”“我想我们可以商定一个,嗯,嗯,资金流程图,这将——”埃迪插嘴说:“我们就要三……”我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嘴脸。“三千镑?伙计,我并不认为——”“别犯傻。”莫扎掐了掐我的脸颊,“三点整。明天下午。你的办公室见。 ”我别无选择:“或许我们可以……呃……拟一个临时数额来结束本次面谈,以此作为……继续谈判的基础。”“妙哉!莫扎,我们先前拟的数额是多少?”“五万听上去较合理些。”这下,我心痛的呼喊绝对真实:“五万英镑?”“作为开始。”我的肠子翻涌着,纠缠着,拧绞着。“你真的认为我把钱藏在附近的鞋盒里吗?”我试图学着《肮脏的哈里》中哈里说话,发出声来却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巴金斯。“我希望你把钱藏在了某个地方,老爷爷。”“现金。”“不许胡说。不要支票。”“不要承诺。不许拖延。”“我们要旧钱。用一个鞋盒装起来就可以了。”“先生们,我很乐意去考虑协商的事宜,但法律——”贾维斯透过牙齿缝儿吹着口哨:“法律会帮助你这种年纪的人治愈多重脊柱骨折吗,蒂莫西?”埃迪:“你这种年纪的人是不会痊愈的。要装钢板。 ”我竭尽全力克制,但我的括约肌不能自已,不得已放了个响屁。本可以忍受住冷嘲热讽的我,却被折磨者的惋惜声指出了那难堪的缺陷。人有三急啊。“三点整。”卡文迪什·归来彻底溃败。暴徒们穿过我由于没有门板而敞开的大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埃迪转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德莫特在他的著作中写了个可爱的小段子,关于欠贷人的。”我建议好奇的读者读读《饱以老拳》的第 244页,此书可在您当地的书店买到。请勿在饭后阅读。在我的伊马基特办公套房外,出租车时快时慢,一会儿缓缓移动,一会儿全速疾驰。办公室里,莱瑟姆女士的娜芙蒂蒂耳环(为了庆祝她在卡文迪什出版社工作十周年,我送她了这个在大英博物馆礼品店淘到的礼物)随着她的摇头叮当作响。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而且,我告诉你,卡文迪什先生,我无法在今天下午三点钟前找到五千英镑。《饱以老拳》的每一分利润都用来偿还长期债务了。”“就没有人欠我们债吗?”“我总是在开欠条,不是吗,卡文迪什先生?”绝望使得我开始用甜言蜜语哄骗她:“这是迅捷的信贷时代!”“这是有信用额度的时代,卡文迪什先生。”我退回到办公室,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吞下治疗心脏衰弱的药片,接着,在我的古董地球仪上跟随库克船长的足迹完成了他的最后旅行。莱瑟姆女士送邮件进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账单、垃圾邮件、慈善筹款抢劫案,还有一个写着“寄给富有远见的《饱以老拳》编辑”字样的包裹,里面有一部手抄的《半衰期》——一个糟糕的小说题目,副标题为:《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谜》。这个题目更糟糕。书的女作者,好像叫希拉里·V·哈什,在她附信的开头写道:“九岁时,妈妈带我到卢尔德祈祷,希望能治愈我尿床的毛病。那晚,我却梦到了亚兰·傅尼叶,而不是圣贝尔娜黛特,想想我当时有多惊讶吧。”疯子啊。我把信件扔进“紧急事务”文件盒里,打开全新分区的电脑玩扫雷。失败两次后,我打电话到苏福比拍卖行,表示想以六千英镑的保留价格买到查尔斯·狄更斯本人的原版办公桌。叫基帕尔·辛格的迷人评估员同情地说小说家的办公桌已经被狄更斯故居博物馆预购了,并安慰我说,希望我的损失不会给我造成太大痛苦。我承认我已不知所云。接着我打电话给艾略特·麦考罗斯基问候他的小孩们。说了句“都很好,谢谢”之后,他询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当我提道要借八万英镑时,他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我把最高数目降到了六万。艾略特指出,基于我的信贷表现,我还要再等一年才能重新调整额度。噢,我怀念那些日子,他们一边像鬣狗一样笑著,一边让你下地狱,然后把电话挂断。我在地球仪上追随着麦哲伦的航程,我渴望一个世纪,一个离下一艘德普特福特的快速帆船不远的崭新开端。我的骄傲已经支离破碎。我又打电话给前妻。她正在泡晨浴。在我说完我的严竣处境之后,她像鬣狗那样笑了起来,让我下地狱,还挂断了电话。我转动着地球仪,转啊转。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莱瑟姆女士像鹰观察兔子那样,仔细打量着我:“别,别去找放高利贷的人,卡文迪什先生。得不偿失。”“别怕,莱瑟姆女士,我只是准备去看望这个世界上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相信我的人。 ”在电梯里,我想到了“血浓于水”,后来我的手掌就被伸缩雨伞的辐条刺破了。“噢,见鬼,你不会吧。给我马上消失,你就不能让我和我的家人静一静吗。”我哥哥站在泳池边,怒视着我,据我所知,他每周都做氯化池水等工作,哪怕有大风小雨都没间断过。他用竹竿上扎着的网兜清扫着树叶。“要是你不还我上次那笔钱,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借给你的。为什么我必须永远给你施舍?不,别回答我。”登霍尔姆从网兜里舀出一撮潮湿的树叶,“打车回去吧,别烦我。好话我只说一次。 ”“乔治特最近怎么样?”我弹掉在他那干瘪的玫瑰花瓣上的蚜虫。“乔治特肯定会慢慢疯掉的,你不想借钱的时候对她可是没表现出一点关心。”我看到一条虫子钻进了土里,打心底里希望自己就是它。“丹尼,我和黑道上的人之间出了点小岔子。不弄到六万英镑的话,我就会遭到一顿毒打。”“请他们为我们录下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