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脆弱的仆人弄哭,然后装作突然跑进来,说:“她又哭哭啼啼了,妈妈,你就不能好好管教一下她?”她认定我决不是什么软柿子,于是开始了一场消耗战:“爸爸,弗罗比舍先生在我们家要住多久啊?”“爸爸,你付给弗罗比舍先生的钱是不是跟付给亨德里克的一样多?”“哦,我只是问问,妈妈,我不知道弗罗比舍先生的任期是个敏感的话题。”她让我非常恼火,很不愿意夸她,但却有之后一件事,又一次邂逅——更确切地说是“遭遇”——就在刚刚过去的星期六,我带上了被埃尔斯信奉为经典之作的《查拉图斯特拉(注:古代波斯拜火教创始人。)如是说》来到湖上一座通往柳树岛的厚石板桥。天气灼热的下午,即使在树阴下,我也像头猪一样出汗不止。看了十页,我感觉尼采在读我,而不是我在读他,于是我一边在脑子里演奏着弗雷德·德利乌斯的《旋律与舞蹈》,一边看着划蝽和水螈。那像是佛罗伦萨派甜腻的作品,但是它让人昏昏欲睡的长笛部分十分成功。后来,我发现自己在一条深沟里,深得天空看起来都成了头顶上高高悬着的一条带子,闪电把夜空照得比白天还亮。野人骑着长着恶魔尖牙的巨大棕色老鼠在沟里巡逻,老鼠闻到劳动者的味道后把他们肢解了。我慢慢踱步,努力装成有钱人的样子,控制住自己,免得突然仓皇而逃。这时我遇到了伊娃。我说:“你在这下面干什么?”伊娃愤怒地回答道:“我们家拥有这片湖泊已经有五个世纪了!你在这里有多久了?三个星期!所以,你明白了吧,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的愤怒可以算是很粗野,一脚踢在与你通信的谦卑的人——我——的脸上。说得也对,谁让我指责她侵犯了她母亲的领地呢。完全清醒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直道歉,解释道刚才说话的时候自己还在做梦呢,全忘了湖泊的事,像是个十足的傻瓜一样栽了进去。我全浸湿了。幸运的是这个池塘只有肚脐眼那么高,而且感谢上帝,埃尔斯珍贵的尼采著作没有和我一起喝湖水。伊娃终于大笑着勒住马,我说如果看到她能做点什么而不是板着脸我会很高兴。她用英语回答说我头发里有浮萍。我沦落到屈尊夸奖她的语言技能的地步了。她回应说“让一个英国人印象深刻不是什么难事”,随即扬长而去。我一时想不出针锋相对的回答,所以这一局这个丫头赢了。接下来,我讲到书籍和金钱时你要注意了。我在自己房间的一个凹室里翻弄书的时候碰巧发现一本散了架的奇怪的书。我想请你帮我找到完整的版本。它的前九十八页不知所踪,封面也已经不见了,装订线也没有。从我努力搜集到的材料来看,这是一本编辑好的旅行日记,记载着从悉尼到加利福尼亚的航程,作者是旧金山一个叫亚当·尤因的法律公证人。书中提到了淘金热,所以我猜故事发生在 1849或 1850年。看起来这本日记是作者死后由尤因的儿子(?)出版的。尤因让我想起了梅尔维尔的《班尼托·西兰诺》里无能的犯错者德兰诺船长,什么阴谋都看不穿——他没有发现他深信不疑的亨利·古斯医生(原文如此)是一个冷酷的抢劫犯,为了得到怀疑自己有病的人的钱财,通过喂药而慢慢毒死对方。关于日记的真实性……有些太曲折——看起来对于一本真正的日记而言,过于有条理,而且语言看上去也不太真实——但是谁会不嫌麻烦编造这么一本日记呢,目的又是什么呢?大约四十面之后的地方因为装订部分完全磨破而戛然而止,这让我十分烦扰。为了找到这本该死的书的其他部分,我把图书馆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但运气不佳。引起埃尔斯或克罗姆林克夫人关注他们没有编入书目索引的财富对我们没什么好处,这让我进退两难。你能问问凯斯内斯街上的奥托·詹什是否知道任何关于这个亚当·尤因的事情。读了半截的书就像进行到一半的恋情。我找到了随信附上的西德海姆图书馆里最古老版本的详细目录。正如你看到的,有一些东西的确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早期。得尽快报给我詹什开出的最高价,而且要装作无意中泄漏消息给他说你已经引起了一个巴黎商人的兴趣,让这个守财奴一直保持警觉。诚挚的,R.F.* * *西德海姆庄园1931年7月28日思科史密斯:有理由小小地庆祝一下。两天前,埃尔斯和我完成了第一次合作,一首短交响诗,叫《骷髅天蛾》。它很久以前还是一首平淡的日耳曼颂歌改编曲,因为埃尔斯日渐恶化的视力而被束之高阁。我们的新版真是让人着迷的非同寻常之作,它借鉴了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回声,然后把主旋律分解成西贝柳斯(注:(1865-1957)芬兰作曲家。)的幽灵统治下斯特拉文斯基(注:(1882-1971)美籍俄裔作曲家。)式的梦魇,让人毛骨悚然,却又心情愉悦,真希望你能听到。它以长笛独奏结束。这可不是轻快飞过的长笛秀,曲目中的骷髅天蛾在诅咒降生的人,不管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奥古斯特斯基昨天从巴黎返回时又来做客。他看到了曲谱,对它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就像一个锅炉工铲煤那样大方。他本该如此。这是我所知道的自从战争开始后最好的交响诗。而且我要告诉你,思科史密斯,有许多最好的想法都源于我。如果说一个抄写员必须甘心放弃共同署名权,但让人对此守口如瓶可不容易。最好的部分还没说呢——奥古斯特斯基想要在三个星期后的克拉科夫演出季期间亲自指挥这部作品的首演!昨天一破晓我就起床了,整天都在誊写一个工整的版本。突然间,它看起来不那么短了。写字的手笔也握不住了,满眼全是五线谱的影子。但我还是在晚饭前完成了。我们四个人喝了五瓶酒庆祝,甜酒选了最好的麝香葡萄酒。我现在是西德海姆受人喜爱的男士。很久没有如此了,但我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伊俄卡斯特建议我从客房搬到三楼一间更大的闲置卧室,装修得和我喜欢的西德海姆其他地方一样好。埃尔斯随即也表示支持这项提议,于是我说我愿意。让我高兴的是,娇气的大小姐坐不住了,小声哭起来:“噢,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名字也写到遗嘱里呢,妈妈?为什么不给他一半的财产?”她连对不起也没说就径直离开了。埃尔斯埋怨说:“十七年来这个丫头出的第一个好主意!”声音大得能让她听见,“至少弗罗比舍该死的饭碗是劳动挣得的!”我的主人们不愿听我的道歉,他们说伊娃应该向我道歉,她必须丢掉哥白尼之前的想法,觉得宇宙都围着她转。太悦耳了。关于伊娃,她和二十位同学很快要动身去瑞士,在一所姐妹学校学习几个月。还有更好的消息——这就像去掉了一颗烂牙——我的新房间大得能打羽毛球双打比赛,其中有一张四帷柱床,我还得把床帘子上从去年待到现在的蛾子抖下来。有几百年历史的科尔多瓦(注:西班牙南部城市。)革像龙鳞一样从墙上脱落下来,但是它还是以特有的方式保持着原有的风采。房间里还有靛青色的彩色玻璃球。大衣橱是用胡桃树的瘿木做的镶饰。最显眼的是六把巨大的椅子和西科莫槭木做的写字台,我就是在这上面写这封信的。整个房间以忍冬花边装饰,光线充足。南面可以俯瞰到修剪整齐的灰白色灌木;西面可见草坪上吃草的奶牛和远处树林上方的教堂塔楼。在房间就能听到教堂的钟声。(的确,西德海姆可以为自己数量众多的古钟而感到自豪,它们的声音有的开始得很早,有的晚些,就像布鲁日的缩影)总而言之,比我们在怀曼街上的房间要大一两个等级,气派上比沙威酒店或帝国大饭店的要低一两个档次,但却更宽敞和安全,除非我有什么笨手笨脚或是草率的举动。这让我想到了伊俄卡斯特·克罗姆林克夫人。思科史密斯,这个女人开始隐隐约约地和我调情,肯定,如果我说错了就让我瞎眼。她的话语、眼神和手的轻轻碰触中隐含的暧昧之意太到位了,更不可能是偶然。看看你怎么想。昨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研究珍稀的巴拉基廖夫(注:(1836-1910)俄国作曲家、钢琴家和指挥家。)少年时代的作品,这时克罗姆林克夫人来敲门。她穿着骑手夹克,头发往上别了起来,露出非常诱人的脖颈。“我丈夫想给你一件礼物。”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我让开路时走了进来。“给。为了纪念《骷髅天蛾》的完成。你要明白,罗伯特——”她的语调在“罗伯特”的“特”音上拉长了,“维维安为能够再次工作感到非常高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充满活力了。这只是一种表示。穿上它。”她递给我一件漂亮的马甲,一件土耳其风格的丝织品,剪裁太出色了,永远不会过时。“我在开罗度蜜月时买的,那时候他的年龄和你相仿。他不会再穿了。 ”我说她过奖了,但是拒绝了她,说我不可能接受这么一件情感价值如此之大的衣服。“那正是我们为什么想让你穿上它的原因。我们的回忆编织在里面。穿上它。”催促之下我照做了。她假装弄掉绒毛轻轻拍打衣服。“来镜子这儿。”我照做了。这女人就站在我后面仅仅几寸远。“太漂亮了,不能让蛾子卵糟蹋了,你不觉得吗?”是的,我说。她的微笑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我们是艾米莉形形色色的小说里的人物,引诱男人的女人会用双手抱着无辜者的身体,但是伊俄卡斯特是更加狡猾的老手。“你的体形和维维安在你这个年龄时的一模一样。真奇怪,不是吗?”是的,我再次表示同意。她用指甲弄掉一缕黏在马甲上的我的头发。我既没有回绝也没有鼓励她。这些事不应操之过急。克罗姆林克夫人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午饭时,亨德里克报告说伊戈里特医生在涅尔比克的房子中遭到入室抢劫。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但是警察发布警告说要警惕流浪汉和恶棍。伊俄卡斯特吓得发抖,还说她很高兴有我在西德海姆保护她。我保证会像伊顿的拳击手一样决不退缩,但却怀疑自己能击溃一帮浑蛋。或许在亨德里克痛打这些家伙时我可以帮他拿毛巾?埃尔斯没有做任何评论,但是那天傍晚他打开他的小毛巾,取出一把卢格尔手枪。伊俄卡斯特责骂埃尔斯在饭桌旁把手枪拿出来,但他根本不理睬她。“我们从哥德堡回来时,我在主卧室一块松动的地板下发现这个家伙,还有子弹。”他解释说,“那个普鲁士上尉要么匆匆忙忙离开了要么就是被杀了。他把它藏在那儿可能是把它当作对抗反叛者或不良分子的一份保险单。我出于同样的原因也把它放在床边。”我问是否能握握它,因为我以前连猎枪都没碰过。“当然可以。”埃尔斯回答道,把它递给了我。我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拿上去很舒服的铁家伙至少杀过一个人,关于这一点,如果还有任何可继承的财产的话,我会把它押上做赌注。“所以,你看——”埃尔斯笑得不自然,“我可能是一个上了年纪、看不见的残废,但是我还有一两颗牙能用来咬人。一个拿着枪而且没剩下什么可失去的东西的瞎子。想象一下我可能惹多大的麻烦!”他不确定我是否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威胁。来自詹什的消息太好了,但是别告诉他我是这么说的。下次我去布鲁日的时候从那儿把那三本之前提到的书寄给你——涅尔比克的邮政局长有盘根问底的习惯,这让我不放心。我还是像以往一样谨慎行事,把我的钱寄到比利时第一银行在布鲁日的总部——东特捻了下手指,让经理给我开了一个户头。我很确信,在他们的名单上只有一个罗伯特·弗罗斯特。最好的消息:我再一次开始创作了。诚挚的,R.F.* * *西德海姆1931年8月16日思科史密斯:夏天里发生了会让人有快感的转变:埃尔斯的妻子和我现在是情人关系。别担心,仅限于肉体上。上周一天晚上她来到我的房间,转身锁上门,我们之间没说一句话就开始脱衣服了。不是我自夸,但对她的到来我一点都不奇怪。实际上,我为她把房门半开着。说真的,思科史密斯,你应该尝试绝对安静的做爱。你只要闭嘴不作声,所有的喧嚣都会变成极乐世界。当男人打开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她装着秘密的匣子也随之打开了。(你应该自己也试试她们,我是说女人们)这是不是跟她们不可救药的玩纸牌水平有关系呢?那事完了之后,我更愿意静静地躺着,但是伊俄卡斯特总是冲动地说话,像是要把我们这个黑色的大秘密埋在灰色的小秘密下面。我得知在他们漫长的分居期间,埃尔斯 1915年在哥本哈根的一家妓院染上了梅毒,并且从那一年起再也没有满足过她。生了伊娃以后,医生告诉伊俄卡斯特她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她现在非常仔细地挑选偶尔红杏出墙的对象,但并不为自己有做同样事情的权利而感到抱歉。她坚持说她还爱着埃尔斯。我咕咕哝哝地表示怀疑。她反对爱情需要忠诚的说法,说那不过是男人们感到自己不安全而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们还谈了关于伊娃的事,她担心自己给女儿过多灌输得体的想法,而让母女无法成为朋友。现在看来,那匹马已经脱缰了。我在听这些琐碎的悲剧的时候昏昏欲睡,但是将来应该在周围有丹麦人的时候要更加小心,特别是在丹麦的妓院里。J.(伊俄卡斯特)还想来,好像要黏在我身上。我没反对。她有着女骑师般的身体,比平常的成熟女人更有弹性,而且也比我花上十先令就亲热过的许多女人更有技巧。我甚至怀疑以前有一长队公马都曾受邀到她的食槽里来吃草料。果然,就在我最后一次打瞌睡的时候,她说:“战前德彪西曾经在西德海姆住过一星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睡在这张床上。”她的语调中的小三和音表明她和他当时在一起。不是不可能。只要是穿裙子的都行,这是我听说的关于克劳德的说法,而且他还是个法国人。当露西尔早上敲门送刮脸水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早饭时候J.和我表现得一样无动于衷,看到这样我很高兴。当我把一小块果子酱掉在盘子垫上的时候,她甚至还表现得对我有点刻薄,这让V.A.训斥道:“别跟条刺鱼似的,伊俄卡斯特!又不是非得用你漂亮的双手把脏东西擦掉。”通奸是很难完成的二重奏,思科史密斯——就像玩订约桥牌(注:规定只能按叫到的订约取得成局奖分或部分分数的桥牌打法。),不要找比自己差的合作者,否则会一败涂地。内疚吗?一点也不。让别人戴绿帽子的成就感?没有特别高兴,没有。正相反,我还是很生埃尔斯的气。前几天的一个傍晚,东特夫妇来吃晚饭,D.(东特夫人)想听点钢琴乐帮她吞下食物,于是我弹奏了两年前在西西里岛和你度假时写的那首《孟人(注:居住在缅甸东部和泰国西部。)的天使》,不过我没说是谁写的,只是说是一个“朋友”的作品。我一直在修改它。它更动听了,而且比那些V.A.二十多岁时写的许多模仿舒伯特风格的曲子更流畅细腻。J.和东特夫妇非常喜欢,强烈要求再弹一次。刚弹了六个小节,就听到V.A.的反对声,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建议你的朋友在和现代派的人闹着玩之前先把古代经典学好。”听起来像是毫无冒犯之意的建议吗?但是,他用精确的半音程说“朋友”这个词,这让我觉得他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朋友的真实身份。或许他在格列格(注:(1843-1907)挪威作曲家。)奥斯陆的家里也用过同样的诡计?“如果没有精通对位法和乐音学,”V.A.吐了一口烟,说,“这个家伙永远不会有任何成就,只会成为耍弄花架子的小贩。”我在那儿生闷气。V.A.让J.用留声机放唱片,上面是他的管弦乐五重奏《西洛可风(注:欧洲南部的一种带沙尘或带雨的热风。)》。她听从了这个蛮横无理、恃强凌弱的老家伙。为了安慰自己,我回想着J.在双绉夏裙下面的胴体,她是如何饥渴地溜到我的床上。很好,看着老板头上的绿帽子,我应该有点幸灾乐祸。活该。一个自命不凡的病怏怏的老家伙还那么自以为是。奥古斯特斯基在克拉科夫演出后发来下面这封让人费解的电报。从法语翻译过来是:“第一场《骷髅天蛾》让人迷惑 句号 第二场演出 重拳句号 第三场 崇拜 句号 第四场全城的话题 句号。”直到紧接着读到他在音乐会节目单后面翻译好的报纸杂讯,我们才弄明白电报的意思。哈,我们的《骷髅天蛾》成了轰动一时的话题!据我理解,评论家把对瓦格纳主旋律的分解理解成对德意志共和国的迎面打击。一群具有民族主义思想又有经验的国会议员强迫演出管理机构又演了第五次。剧院方面看重的是票房收入,很愉快地照做了。德国使节提出了正式的抗议,于是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第六场的票也卖完了。所有这些都会让埃尔斯的身价暴涨,当然是在德国之外,因为在德国他被骂做犹太恶魔。欧洲大陆各个国家的报纸都写信要求采访。我很乐意给每一家都回一封态度坚决而又不失礼貌的回绝信。“我搞创作太忙了。”埃尔斯抱怨说,“如果他们想要知道‘我什么意思’,就应该去听我写的该死的音乐。”但是,他还是因为受到关注而如日中天。连威廉斯夫人都觉得自从我来到这里,主人的精神又焕发了。在伊娃这边的阵线上,敌意还在持续。我担心的是她怎么察觉到我和她父亲之间的糟糕关系。她在公众场合会问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或者我为什么不请人把自己的一些衣服寄过来。她还问是否我的姐妹中的一个愿意成为她的笔友。为了争取时间,我答应她把这个建议告诉她们,所以我可能需要你再伪造一份东西,要做得非常好。这只狡猾的母狐狸简直就是一个女版的我。今年,比利时的八月酷热难当。草坪变黄了,园艺工人非常担心会发生火灾,农民们担心收成,但如果能找到一个脾气温和的农夫,我就能找到一个头脑清醒的指挥家。现在就封上信封,步行穿过湖后的树林去村里的邮局。不能把这封信随便放,让某个爱打探的十七岁家伙碰巧看到。重要的事。是的,我会在布鲁日见奥托,亲自把彩色稿本交给他,但是你一定要作为中间人安排这一切,不让詹什知道我在享受谁的热情款待。和所有的商人一样,詹什也是一个贪婪、狡猾的家伙,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会毫不犹豫地设法敲诈我们要求降价——甚至什么钱也不付。告诉他我只收崭新的现钱,不要有从我这里赊账的可笑想法。之后我会寄给你一张邮政汇票,其中包括你借给我的钱。这样的话,即使他搞什么鬼把戏,你也不会受牵连。我已经颜面扫地了,所以揭发他也没什么丢脸的。把这些也告诉詹什。诚挚的,R.F.* * *西德海姆1931年8月16日傍晚思科史密斯:你寄来的我父亲“律师”冗长乏味的信真是一张方块 A王牌。好啊!吃早饭的时候我读了信——只是一时的兴趣,所以才那么兴奋。萨弗伦·沃尔顿当地的邮戳也是一出妙招。你果真亲自从你的实验室跑到下午阳光明媚的埃塞克斯去寄信吗?埃尔斯邀请了我们的“卡明斯先生”来西德海姆看我,但是你写到了时间安排很紧,所以克罗姆林克夫人说亨德里克会开车送我到城里,到了那里在一些文件上签字。埃尔斯抱怨一天不能工作,不过每当他抱怨的时候只能表明他很开心。今天露水欲滴的清晨,我和亨德里克动身沿着半个夏天前我骑自行车从布鲁日到这里的路出发了。我穿着埃尔斯一件漂亮的夹克——他衣柜里的许多衣服都被我的柜子吸引过去了。我从帝国酒店里抢救出的为数不多的衣服已经有点破了。把那辆埃菲尔德用绳子绑在后挡板上,这样我就能信守诺言,把那辆自行车还给那个好心的巡警。我已经用乐谱纸把牛皮纸封面的战利品掩饰好了,西德海姆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哪里都带着乐谱纸,而这些都是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装到特意准备好的一个脏兮兮的手提包里藏起来的。亨德里克把考利车的顶篷放了下来,这样说话时就不会吹到太大的风。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伙计,这正适合他的职位。我承认这很奇怪,但是自从和克罗姆林克夫人发生关系那天起,我感觉自己和她丈夫的这位贴身男仆的关系比我和她丈夫的更紧张。(伊俄卡斯特对我依然宠爱有加,每隔一两天就来一次,但是伊娃在家的时候从不这样,这很明智。不管怎样,一个人绝对不能一次把自己的生日巧克力全吞掉)我的不安是因为亨德里克可能知道此事。噢,住在楼上的人总是因为我们的聪明而感到庆幸,但对于那些需要换床单的人来说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别太担心。我不向仆人们提过分的要求,亨德里克也不会笨到把宝押在生病的主人埃尔斯的未来上,而是在还能活好多年,声音刺耳的女主人身上。亨德里克是个奇怪的家伙,真的,很难猜到他的喜好。这会让他成为一个出色的赌场上的收钱人。他在市政厅外放下我,把那辆埃菲尔德的车锁打开,让我自己去忙各种差事。他说他要去拜访一位生病的婶祖母。我骑着自行车穿过观光者、学生和市民组成的人群,只是迷了几次路。在警察局,那位懂音乐的巡官对我无微不至,让人去拿咖啡和糕点。他很高兴我在埃尔斯那儿的工作非常成功。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十点了,该去赴约了。不着急。让商人等上一小会儿是正确的做法。詹什正靠在皇家酒店的吧台上向我打招呼说:“啊哈!真的是你,隐形人,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回来了!”我发誓,思科史密斯,我每次一看到那个长疣子的老夏洛克(注: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奸佞商人。)就觉得非常讨厌。他有没有为了让自己每年都看起来更漂亮而弄一幅神奇的自画像藏在阁楼?搞不懂他为什么见到我似乎就那么开心。我环视大厅,看有没有收到泄密消息的债主——一旦有人发现我的眼神不对劲,我会拔脚就跑。詹什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这么不放心,罗伯特?我可不会给下金蛋的淘气母鹅带来麻烦,不是吗?来吧——”他指了指吧台,“给你点什么毒药喝喝?”我回答说和詹什同在一幢房子里,即使是一座这么巨大的建筑,毒性已经够大了,所以我宁愿直接切入正题。他轻声笑了,拍拍我的肩膀,领我上楼到他为我们的交易预订好的房间。没人跟着我们,但是那并不能保证什么。当时真希望能让你安排一个更开放的公共场所做约会地点,这样谭姆·布鲁尔的恶棍们就不可能往我头上套上麻布袋,把我扔进一个大皮箱拖回伦敦。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书来,他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拿出夹鼻眼镜。詹什在靠窗的写字台边仔细研究着它们。他使劲想把价格压下来,说什么书的状况不是“好”而是“还行”。我平静地把书包好,把它们放进我的手提包,让吝啬的犹太人一直在走廊里追着我,直到他承认书的状况的确是“好”。我求他回到房间,我们点钱,慢慢地数,直到按以前谈好的价格全部付清。生意做完了,他叹了口气,说我让他成了一个穷光蛋。他露出属于他的那种微笑,并把毛茸茸的爪子放在我的膝盖上。我说我卖的是书。他问为什么要让生意妨碍享受快活呢?一个在国外的年轻小伙肯定可以找到能花点零花钱的地方吗?一个小时后我离开了,詹什还睡着但是钱包空了。我径直去了广场对面的银行,受到经理秘书的接待。包里有钱的感觉真好。正如佩特喜欢说的:“一个人自己的汗水才是他最好的回报。”(并不能说明他在曾经领干薪的牧师职位上流过很多汗)下一站是城里的弗拉格斯塔音乐商店,在那儿我买了一大包乐谱纸,并将它们塞到已经空了的手提包里,以防有人觉察。出来后,我在一家鞋店的橱窗里看见一副褐色的鞋罩,于是便进去买了下来;在烟草店看见一个鲨革做的香烟盒,也买了下来。还剩两个小时需要打发。我在咖啡店里喝了一杯冰啤酒,又喝了一杯接一杯,还抽了一整包口感很好的法国香烟。詹什的钱不比火龙守护的宝藏,但是上帝知道,感觉起来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接着我在后街小巷里找到一座教堂(避开了旅游景点,以躲避心情不好的书商),教堂里点着蜡烛,暗影婆娑,还有悲伤的受难者和焚香的味道。自从帕特把我赶出来的那天早上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教堂。临街不断传来沉重的关门声。干瘦的老太婆们走了进来,点上蜡烛,又离开了。祈愿箱上的挂锁是最好的那种。人们一边祈祷一边跪下,一些人的嘴唇还在动。羡慕他们,我真的羡慕。我也羡慕上帝,能知道他们的秘密。信仰,这个地球上最开放的俱乐部里有最狡猾的守门人。每一次我走过它完全敞开的门口,都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街上。努力想些圣洁无邪的事,但是我的大脑却总是想着手指在伊俄卡斯特身上游走的情景。甚至彩色玻璃上的圣人和受难者都能勾起我的欲望。我想有这些想法不会让我离天堂更近。最后,巴赫(注:(1685-1750)德国作曲家。)的赞美诗把我轰走了——唱诗班并不是非常糟糕,但是弹风琴的人水平不可救药,除非往他脑袋上开一枪才能让他灵魂解脱。我这样告诉他——闲聊的时候圆滑点,拘谨点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是关系到音乐,一定不能有任何拐弯抹角。在一处叫“爱湖”的整洁得体的公园里,恋爱中的情侣挽着胳膊漫步穿梭在垂柳、木香花和年长的女伴之间。一个憔悴的盲人小提琴手为了几个铜板而表演。他还真行。我请他拉了一曲《晚安,巴黎!》。他的表演如此富有活力,我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张崭新的五法郎纸币。他摘掉黑色的眼镜,检查水印,呼唤着珍爱的圣人的名字,收拾好他的铜板,像个怪人一样大笑着穿过花坛溜走了。别管谁相信“钱是买不来幸福的”,很明显,他拥有的太多了。我坐在一张铁排椅上。一点,钟声响起,似远似近。职员们从律师和商人的事务所里爬出来,到公园吃三明治,感受绿色清新的微风。我正在想会不会误了跟亨德里克的会面,猜猜这时谁迈着轻快的舞步进了公园,没有年长的妇女陪伴着,而是和一个比她年龄大一倍,长得像竹节虫一样的花花公子在一起。这男人手上还厚颜无耻地戴着一枚庸俗的黄金婚戒。一下子就猜对了。是伊娃,藏在一个职员丢在排椅上的报纸后面。伊娃没有和她的同伴有身体接触,但是他们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那种亲密的样子,她在西德海姆从来没有过。我贸然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伊娃把她的一堆筹码都押在一张靠不住的牌上。他为了让旁边陌生人听到并让他们印象深刻,幸灾乐祸地说:“伊娃,当一个人和自己的同伴对相同的事物都不假思索地觉得理所当然,那么时代属于自己。同样道理,当时代变了,但是人却没变,那么这个人就完蛋了。请允许我补充一点,帝国的没落也是同样的原因。”这个饶舌的哲理家让我感到困惑。像伊娃如此长相的小姑娘完全可以为自己找个好一点的吧?E.的行为同样让我困惑。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她所在的城市!她想毁了自己?她是不是罗塞蒂(注:(1830-1894)英国女诗人。)那种主张妇女参政权的自由论者?我保持着安全距离,跟着那两个人来到坐落于一条富人街上的连栋房。那个男人在把钥匙插进锁里之前又狡猾地看了看街上。我闪进了一个马厩。想象一下弗罗斯特开心地摩拳擦掌的样子吧!周五下午,伊娃回来得跟平时一样晚。在她的房间和面向马厩的房间之间的走廊里有一把橡木王座。我坐在那里没有动。不幸的是,我迷失在古老玻璃的色彩谱成的和音里,没有注意到E.。她手里拿着短马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遭到埋伏。“这是个埋伏吗?如果你想与我讨论个人问题,你能事先告诉我吗?”事情如此意外,我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伊娃听到了那个词。“你说我‘偷偷摸摸’?‘偷偷摸摸’?这太无礼了,弗罗比舍先生。如果你说我是个偷偷摸摸的人,你会毁掉我的名誉。这个词可不太友好,如果你毁掉我的名誉,我也会毁掉你的!”我开火开晚了。是的,这正是我必须警告她的事情。如果连一个到布鲁日的外地人都见到她在上课时间跟一个道德败坏的卑鄙小人在“爱湖”公园成双入对,那么城市里的谣言散布者让克罗姆林克·埃尔斯的名声变成垃圾也只是时间问题。有一阵我等着被掌嘴,可接下来,她脸红了还低下了头。她怯懦地问道:“你把看到的告诉我母亲了吗?”我回答说没有,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E.仔细地将目光瞄准我,说:“你太笨了,弗罗比舍先生,妈妈本会告诉你那位神秘的和我‘成双入对’的人是范·德·未特先生,我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借住在这位绅士的家里。他的父亲拥有比利时最大的军需品工厂,他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有家室的人。周三放半天假,范·德·未特先生好心陪我从他的办公室回他家。他自己的女儿得参加唱诗班的排练。学校不想让女学生独自出行,即使是在白天。公园里的确有鬼鬼祟祟的人,你看,是思想龌龊的鬼鬼祟祟的人,等着要损害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或者可能是鬼鬼祟祟地四处寻找敲诈她的好机会。”虚张声势还是开枪反击?我两边都下了赌注: “‘敲诈’?我自己有三个姐妹,而且我担心你的名誉!仅此而已。”她享受着她的优势:“啊,是吗?你可真体贴啊!告诉我,弗罗比舍先生,你觉得范·德·未特先生具体会对我做些什么?你当时是不是羡慕得要死?”她太直白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一球直接击落三柱门上的横木(注:“三柱门”和“横木”皆为板球运动的术语。)(让我出局)。“澄清这个简单的误会,我感到很宽慰——”我选了最不诚恳的微笑,“而且我致以最诚恳的歉意。 ”“我以和道歉同样的态度接受你最诚恳的道歉。”E.走开去马厩了,鞭子像母狮的尾巴一样嗖的一声甩了一下。我离开那里去了音乐室,在李斯特(注:(1811-1886)匈牙利钢琴家、作曲家。)恶魔般的音乐里忘记自己的郁闷。自己平时能很快地背出那一曲漂亮的《对鸟儿的布道》(注:李斯特的作品之一。),但是上周五却不行。感谢上帝,E.明天就要去瑞士了。如果她一旦发现了她母亲晚上来找我——天啊,想都不敢想。为什么我从来没碰到过无法一手掌控的男孩子(不仅仅是手),而西德海姆的女人们看起来每次都能打败我?诚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