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来到你身上。当你与世间俗物纠缠不已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死亡会降临;但它就像迅雷一般,轰得你头昏眼花。有时,我们需要清醒一下,真诚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醒过来,或者会到那儿去。如果你呼出一口气,却再也不能吸气,你就死了,就那么简单。就像西藏谚语所说的:「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我们不会知道。」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他们从来不确定隔天是否会醒过来,还用得着杯子。他们甚至在晚上就把火熄掉,免得余烬在第二天还烧着。时时刻刻他们都想到可能立刻就会死。在吉梅林巴闭关处的附近有一个池沼,很难走过去。有些弟子建议要替他建一座桥,但他却回答说:「何必呢?谁晓得明天晚上我是否还能够活着睡在这里?」有些上师甚至以更严厉的景象警惕我们要认清生命的脆弱,他们告诉我们每一个人要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封的死刑犯、在网子里挣扎的鱼,或在屠宰场待宰的禽兽。其他上师则鼓励他们的学生要鲜明地观想自己死亡的景象,做为一种有系统的止观法门:观想死亡时的感受、痛苦、悲惨、无助、亲友的忧伤,了悟自己一生中已做或未做的事情。身体平躺在最后一张床上,口中呻吟着最后的几句话,心里想着最后的往事回忆:这场戏何时会发生在会身上呢?我们应该一再冷静的观想,死亡是真实的,而且会毫无预警地降临。不要像西藏寓言中的那只鸽子,整个晚上聒噪不休,忙着做窝,曙光来临时,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有阖过。诚如十二世纪的大师惹巴格坚(Drakpa Gyaltsen)所说的:「人类一辈子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只是对下一辈子没做准备。」认真看待生命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可贵。有一次我在英国参加一项会议,与会者接受英国广播公司的访问。同时,他们采访一位濒死的妇女,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死亡竟然是如此真实,所以恐惧不已。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对在世的人说一句话:「认真看待生命和死亡。」认真看待生命并不表示我们要像古时候的西藏人一样,一辈子住在喜马拉雅山里坐禅。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工作谋生,但不可以受到朝九晚五的生涯所缠缚,对于生命的深层意义毫无认识。我们的使命是求得平衡,发现中道,学习不要沉溺在现代生活的享受中,关键在于单纯,不要以外界活动来过分伸展自己,而是要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简单。这就是佛教戒律的真义所在。戒律的西藏语是tsul trim;tsul的意思是「合适」或「正当」,trim的意思是「规矩」或「方式」。因此,戒律就是做合适或正当的事;换句话说,在这个过度复杂的时代里,要简化我们的生活。心的宁静就是从这里来的。宁静的心可以让你追求精神事物,以及涌自精神真义的知识,可以帮助你面对死亡。可悲的是,很少人这么做。现在我们也许该问自己:「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句话是问我们对于生和死到底懂了多少。在我的朋友肯尼斯·瑞林(Kenneth Ring)等人的著作里,提到濒死经验,使我受到启发。许多从严重意外事件死里逃生的人,或濒死经验者,都叙述了「生命回顾」的经验,很鲜活而清晰地重新经历了一生。有时候,他们也会亲身经历到曾经对别人所造成的影响与情绪。有人告诉肯尼斯·瑞林:我知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要完成和学习的东西,譬如分享更多的爱,彼此更加慈爱,发现人生最宝贵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与爱,而不是物质。同时了解生命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记录下来了,即使当时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但后来还是会出现的。有时候,回顾生命的同时,会有庄严的「光的生命」出现。在与「光的生命」相会时,各种见证突显了人生唯一重要的目标:「学习爱别人和获得知识」。有人告诉雷蒙·慕帝说:「当光出现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做了哪些事,足以证明你并未虚度人生?』或诸如此类的话……整个过程,他不断强调爱的重要性…他似乎也对知识很关心……」另一个人告诉肯尼斯·瑞林:「他问我(但没说话,只是刹那的心灵沟通)到底做了哪些有利益或改善人类的事?」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我们去世时的模样。而每一件事,绝对是每一件事,都与它有关系。秋天的云在尼泊尔的寺院中,伟大的顶果钦哲仁波切(Dilgo Khyentse Rinpoche),是我上师现存年纪最长的弟子,当代最出色的一位上师,是Guru喇嘛和许多其他上师的老师,大家都尊他为智慧和慈悲的无尽藏。他身材巨大,慈蔼庄严,集学者、诗人和神秘家于一身。他曾经闭关修行二十二年,在一次讲经即将结束时,大家抬头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凝视着远方:「我现在七十八岁了,一生看过这么多的沧海桑田,这么多年轻人去世了,这么多与我同年纪的人去世了,这么多老人也去世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下来了,这么多卑微的人爬起来了;这么多的国家变动,这么多的纷扰悲剧,这么多的战争与瘟疫,这么多恐怖事件遍布着整个世界。然而,这些改变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当你深深观照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没有哪样东西是恒常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即使是最微细的毛发也在改变。这不是理论,而是可以切身知道,甚至亲眼看到的事。」我常常自问:「为什么一切都会变呢?只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生命,一切都无常。佛陀说: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面对死亡,我们有无限的痛苦和迷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无常的真相。我们多么渴望一切都恒常不变,因此就得相信一切都可以如旧。但这是以假当真而已,诚如我们经常发现的,信念和实相的关系很小,甚至毫不相干。这种以假当真的错误讯息、观念和假设,建构出生命的脆弱基础。不管再多的真理不断逼近,为了维持我们的伪装,我们还是宁愿不可救药的继续浮夸下去。我们总是认为改变等于损失和受苦。如果改变发生了,我们就尽可能麻醉自己。我们倔强而毫不怀疑地假设:恒常可以提供安全,无常则否。但事实上,无常就好象是我们在生命中所碰到的一些人,起先难以相处,但认识久了,却发现他们比我们所想象来得友善,并不恐怖。请如此观想:了悟无常,很讽刺地,是我们唯一能确信不移的事;可能是,我们唯一永恒的财产。它就像天空或地球一般,不管我们周遭的一切会改变或毁坏得多厉害,它们永远不为所动。比方说,我们经历了椎心碎骨的情绪危机……我们整个的生命几乎都要解体了……我们的丈夫或妻子突然不告而别了。尽管如此,地球仍在那儿,天空仍在那儿。当然,即使地球也偶尔会震动,警告我们不可以把什么事情都视为理所当然……。纵使是佛陀也会死。他的死是一种教示,用来震撼天真、懒惰与自满的人,用来唤醒我们了悟一切无常,以及死亡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实。佛陀临终前说:在一切足迹中,大象的足迹最为尊贵;在一切正念禅中,念死最为尊贵。每当我们迷失方向或懒散的时候,观照死亡和无常往往可以震醒我们回到真理: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堕。科学家告诉我们,整个宇宙只不过是变化、活动和过程而已--一种整体而流动的改变:每一个次原子的互动,都包含原来粒子的毁灭和新粒子的产生。次原子世界不断在生灭,质量变成能量,能量变成质量。稍纵即逝的形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创造一种永无尽期、永远创新的实体。除了这种变化无常之外,人生还有什么呢?公园中的树叶,阅读这本书时的屋内光线,四季,天气,一天的时间,走在街上擦身而过的人,哪一样不正在改变呢?还有我们自己: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今天看来不都是一场梦吗?与我们一起成长的朋友,儿时玩耍的地方,我们曾经信守不渝的观点和意见,全都抛在脑后了。此时此刻,阅读这本书对你似乎鲜活真实,但是,即使是这一页也很快就变成记忆了。我们身上的细胞正在死亡,我们脑中的神经元正在衰败,甚至我们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情绪一直在改变。我们所谓的基本性格其实只不过是「心识的流动」而已。今天我们神清气爽,那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就垂头丧气了。那一分好的感觉哪里去啦?环境一改变,我们就心随境转了:我们是无常的,影响力是无常的,哪里也找不到坚实永恒的东西。比起我们的思想和情绪,有哪一样东西更不可测呢?你知道你的下一个念头或感觉是什么吗?事实上,我们的心就像梦那么空幻,那么无常,那么短暂。看看我们的念头:它来了,它停了,它又走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生起,即使是当下这一念,诚如我们所经验到的,也立刻变成过去了。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有时,在我开示这些教法之后,有人会跑上来对我说:「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说些新鲜的吧!」我就对他说:「你真正了解和体悟无常的真义吗?你已经将无常与每一个念头、呼吸与动作相结合,因而改变你的生活了吗?请你问自己这两个问题:我是否每一刻都记得我正在步向死亡,每个人、每一样东西也都正在步向死亡,因此时时刻刻都能够以慈悲心对待一切众生?我对于死亡和无常的认识,是否已经迫切到每一秒钟都在追求开悟?如果你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你就算真正了解无常的真理了。」西藏生死书第三章 反省与改变--------------------------------------------------------------------------------我小时候在西藏听过乔达弥(Krisha Gotami)的故事,她是位生长在佛陀时代的少妇;她的第一个儿子在一岁左右就病逝了,乔达弥伤心欲绝,抱着小尸体在街上奔走,碰到人就问是否有药可以让她的儿子复活。有些人不理会她,有些人嘲笑她,有些人认为她发疯了。最后她碰到一位智者告诉她,世界上只有佛陀一个人能够为她施行奇迹。因此,她就去找佛陀,把儿子的尸体放在佛陀的面前,说出整个过程。佛陀以无限的慈悲心听着,然后轻声说:「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疗你的痛苦。你到城里去,向任何一户没有亲人死过的人家要回一粒芥菜子给我。」乔达弥很高兴,立刻动身往城里去。她对第一户人家说:「佛陀要我从一户没有死过亲人的人家拿回芥菜子。」「我们家已经有很多人过世了。」那个人如此回答。她于是又走向第二家,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家已经有无数的人过世了。」她又走向第三家、第四家,向全城的人家去要芥菜子,最后终于了解佛陀的要求是无法办到的。她只好把儿子的尸体抱到坟场,做最后的道别,然后回到佛陀那儿。「你带回芥菜子吗?」他问。「不!」她说:「我开始了解您给我的教法,悲伤让我盲目,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受到死亡的折磨。」佛陀问:「你为什又回来呢?」她回答:「请您开示死亡和死后的真相,我身上是否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佛陀开始对她开示:「如果你想了解生死的真义,就必须经常如此反省:宇宙间只有一个永不改变的法则,那就是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是无常。令郎的死亡,帮助你了解我们所处的轮回世界是无法忍受的苦海。脱离生死轮回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解脱之道。因为痛苦而使你准备学习,你的心也已经打开大门迎向真理了,我将教你解脱之道。」乔达弥顶礼佛足,终其一生追随佛陀。据闻,她在临终前开悟。接受死亡在乔达弥的故事中,有一件值得我们再三察觉的事:接近死亡,可以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譬如说,濒死经验最重要的预示是:它彻底改变了曾有濒死经验者的生命。研究者注意到其影响和改变相当大:对于死亡的恐惧降低,也比较能接受死亡;增加对别人的关怀,更加肯定爱的重要性;追求物质的兴趣减低,更加相信生命的精神层面和精神意义;当然,也比较能接受来世的信仰。有一个人对肯尼斯·瑞林说:过去我是一个行尸走肉,除了贪求物质享受之外,生命毫无目标。现在我完全改变了,我有强烈的动机、生命的目的、明确的方向、把握此生的坚强信念,我对于财富的兴趣和贪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了解精神层面的渴望,以及希望看到这个世界有所改善的热情。有一位妇女告诉研究濒死经验的英国学者玛格·葛雷(Margot Grey)说:我慢慢感觉到我有一股强烈的爱心,有能力把爱传达给别人,有能力在我四周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找到喜悦和快乐。对于生病和临终的人,我有强大的慈悲心,我好希望他们多少能够知道,死亡的过程只不过是生命的延伸而已。大家都知道,像重病之类的致命危机,可以产生同样巨大的改变。死于癌症的弗瑞达·妮洛(Freda Naylor)医师,勇敢地写下她死前的日记:我必须感谢癌症,让我有一些从未有过的经验。了解生命必死之后,让我变得谦卑,使我认识到自己惊人的心理力量,也重新发现自己,因为我必须在人生的跑道上停下来,重新衡量,然后再前进。如果我们确实能够谦卑而开放地「重新衡量,再前进」,以及真正接受我们的死亡,我们将发现很容易就可以接受精神的教导和修行。而这种接受极可能带来另一个惊人的结果:真正的治疗。记得一九七六年有一位中年的美国妇女,在纽约晋见敦珠仁波切。她对于佛教并不热衷,却听见说有一位大师来到了纽约。那时候,她病得很严重,绝望之余,什么事情都想尝试,甚至看看一位西藏上师!当时我担任她的翻译。她走入房间,坐在敦珠仁波切的面前。她因为自己的情况,加上见到仁波切便感动得掉下眼泪,她冲口而出:「我的医师说我只能再活几个月,您能帮助我吗?我快要死了。」出乎她的意料,敦珠仁波切温和而慈悲地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安静地说:「你看,我们大家都正在死啊!死只是迟早的问题,有些人死得比别人早些罢了。」他以这几句话,帮助她了解凡是人都会死,也了解并不是只有她会死,纾解了她的焦虑。然后,他谈到了死亡的过程和对于死亡的接受,也谈到死亡里存有解脱的希望。最后,他教她治疗的修行法门,她就虔诚奉持不渝。她不仅接受了死亡,而且因为全心全力投入修行,因而获得痊愈。我听过许多类似的例子,有些人被诊断到了绝症的末期,只剩下几个月可活。当他们闭静潜修,真正面对自己和死亡的事实时,竟然治愈了。这告诉我们什么?接受死亡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态度,并发现生死之间的基本关系,如此一来,就很可能产生戏剧化的治疗作用。西藏佛教徒相信,癌症之类的疾病其实是一种警讯,提醒我们生命中一直忽略的深层部分,比如精神的需要。如果我们能够认真看待这个警讯,全盘改变生命的方向,不仅能治疗我们的身心,甚至整个生命。心灵深处的改变像乔达弥一般地深切反省无常,可以让你从内心的深处来体会无常的真义,当代上师纽舒堪布(Nyoshul Khenpo)写了一诗,道尽个中蕴味:一切万物都是虚幻短暂的,有分别心的人如刀上舔蜜,以苦为乐。坚持万物实有的人,多可怜啊!参道友们,往内观照。然而,往内观照是多么困难的事啊!我们多么容易被旧习气主宰啊!就像纽舒堪布的诗告诉我们的,即使它们带来痛苦,我们却以几近听天由命的态度接受它们,因为我们惯于屈从。我们自以为崇尚自由,但一碰到我们的习气,就完全成为它们的奴隶了。虽然如此,反省还是可以慢慢带给我们智慧。我们注意到自己一再掉入那不断重复的模式里,也开始希望跳出窠臼。当然,我们也许还会再掉入其中,但慢慢的,我们可以跳出来,有所改变。这首题为〈人生五章 〉的诗,道出了全部讯息:1.我走上街,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我掉了进去。我迷失了……我绝望了。这不是我的错,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出来。2.我走上同一条街。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我假装没看到,还是掉了进去。我不能相信我居然会掉在同样的地方。但这不是我的错。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爬出来。3.我走上同一条街。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我看到它在那儿,但还是掉了进去……这是一种习气。我的眼睛张开着,我知道我在那儿。这是我的错。我立刻爬了出来。4.我走上同一条街,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我绕道而过。5.我走上另一条街。反省死亡,是为了在你的内心深处做一番真正的改变,并开始学习如何避免「人行道上的洞」和如何「走上另一条街」。通常这需要一段避静和深观的时间,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睁开眼睛,认清我们如何对待生命。观察死亡,并不见得就是恐怖或病态的事。当你真正受到启发,放松、舒适,躺在床上,或在假日欣赏悦耳的音乐时,为什么不对死亡做一番反省呢?当你快乐、健康、自信和充满幸福的感觉时,为什么不对死亡做一番反省呢?你没有注意到,某些时刻,你会自然地被引导去做内省的功夫吗?善用这些时刻,因为它能够让你有一种强烈的经验,迅速改变你的世界观。在这些时刻中,过去的信念自行崩溃,你可以发现自己的转变。观照死亡,可以加深你的「厌离」感,藏文称为ng?jung。.的意思是「走出」、「出头」或「出生」。时常深观死亡,可以让你发现自己从习气中「走出」,通常是带着厌恶的感觉。你才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准备放下它们,最后你将能够把自己从习气中解脱出来,诚如上师们所说的「好象从乳酪中挑出毛发」那么容易。你将产生的厌离感,既有忧伤也有喜悦:忧伤的是你知道过去的方式竟然一无是处,喜悦的是当你能够放下它们时,你的视野将越来越广。这种喜悦可以产生强大的新力量、信心和永恒的启示,因为你再也不受习气左右了,因为你已经真正从旧习气出头了,因为你已经能够改变,而越来越自在了。死亡的心跳如果死亡只出现一次,我们就没有机会认识它。但幸运的是,生命就是生死共舞,无常律动。每当我听到山溪奔腾、浪涛拍岸,或自己的心跳声,宛如听到无常的声音。这些改变,这些小死亡,都是我们活生生地在和死亡接触。它们都是死亡的脉搏、死亡的心跳,催促我们放下一切的执著。因此,让我们在生活中,当下就面对这些改变!这才是为死亡而准备的真正妙方。生命中也许充满着痛苦和难题,但这些都是成长的契机,可以帮助我们在情感上接受死亡。一旦我们相信一切万物都是恒常不变的,我们便无法从改变中学习。如果无法学习,我们就会变得封闭而执著。执著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因为无常让我们感到痛苦,即使一切都会改变,我们还是死命地执著。我们害怕放下,事实上是害怕生活,因为学习生活就是学习放下。这就是我们拼死拼活去执著的悲剧和嘲讽所在:执著不仅是做不到,反而会带给我们最想要避免的痛苦。执著背后的动机也许并不坏;希望快乐也并没有错,但我们所执著的东西,本质是执著不了的。西藏人说,「同一只脏手不可能在同样的流水中洗两次」,又说「不管你多么用力,沙中还是挤不出油来。」确实地体会无常,可以让我们慢慢解脱执著的观念,以及错误的恒常观、盲目的追逐。慢慢的,我们将恍然大悟,我们因为执著不可能执著的东西,而经验到一切痛苦,就其最深层的意义而言,都是没有必要的。开始体会无常,也许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这种经验是如此生疏。但只要我们不断反省,我们的心就会逐渐改变。「放下」变得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容易。也许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够让我们的的愚蠢沉没,但我们反省得越多,就越能够发展出放下的观点;那时候,我们看待一切事物的方式就会改变。观照无常本身还不够,你必须在生活中履践,如同医学研究必须兼顾理论与实务,生活也是如此。生活中的实际训练就在此时此地,就在「无常」的实验室中。改变发生的时候,我们学习以一种新的智慧来看待它们;虽然旧习依然发生,但我们本身却会有些不同。整个情况将变得比较轻松、不紧张、不痛苦,甚至于连旧习气对我们虽有影响,都会觉得不像过去那么大。随着每一次的改变,我们会有稍许的体悟,我们对于生活的观点也会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宽广。处理「改变」让我们做个实验。拿起一个铜板,想象它代表你正在执著的东西。握紧拳头抓住它,伸出手臂,掌心向下。现在如果你打开或放松手掌,你将失去你正在执著的东西。那就是为什么你要握住它的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可能性:你可以放开手掌,但铜板还是会在手上。你的手臂仍然往外伸着,只要把你的掌心向上,即使是放开你的手掌,铜板还是留在你的手中。你放下,而铜板仍然是你的,甚至连铜板四周的虚空也是你的。因此,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接受无常,同时毫不执著地享受生命。现在让我们想想人与人之间经常发生的事。人们时常是在突然感觉失去伴侣的时候,才能了解自己是爱他们的。然后人们就更执著了。当一方越执著,另一方就越逃避,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越脆弱。我们时刻都要快乐,但追求快乐的方式却那么笨拙,以致于带来更多的忧愁。我们往往认为必须抓住,才能拥有获得快乐的保证。我们问自己:如果我们不拥有,怎能享受呢?我们总是把执著误以为是爱啊!即使拥有良好的关系,由于不安全感、占有欲和骄傲,爱也被执著所破坏了;一旦失去了爱,你所面对的,就只剩下爱的「纪念品」和执著的疤痕。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做才能克服执著呢?唯一的途径是了解它的无常性;这种了解可以慢慢解除它对我们的控制。我们将了解上师所开示的对于改变的正确态度:想象我们是天空,看着乌云飘过;想象我们是水银一般的自由自在。当水银落在地面时,仍然完整无瑕,从不与尘埃混合。当我们试着依照上师的开示去做,慢慢解除执著时,大慈悲心就从我们身上产生。执著的乌云纷纷飘散,真正的慈悲心就像太阳发出光芒。那时候,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就能体会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这首诗的真义:把喜悦绑缚在自己身上的人,反而毁灭了长着翅膀的生命;当喜悦飞去而吻别它的人,将活在永恒的朝阳之中。战士的精神虽然我们一直认为如果放下的话,就会一无所有,但生命本身却再三透露相反的讯息:放下是通往真正自由的道路。当海浪拍岸时,岩石不会有什么伤害,却被雕塑成美丽的形状;同样道理,改变可以塑造我们的性格,也可以磨掉我们的棱角。透过各种改变的考验,我们可以学习发展出温和而不可动摇的沉着。我们对自己的信心增强了,善心和慈悲心也开始从我们本身自然反射出来,并且把喜悦带给别人。这个善心可以超越死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基本的善心。整个生命便是在教我们如何发掘那颗强烈的善心,并训练我们实现它。因此,生命中的逆境,都是在教我们无常的道理,让我们更接近真理。当你从高处掉下来时,只会落到地面棗真理的地面;如果你由于修行而有所了解时,那么从高处掉下来绝不会是灾祸,而是内心皈依处的发现。困难与障碍,如果能够适当地加以了解和利用,常常可以变成出乎意料的力量泉源。在各位大师的传记中,你会发现,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困难与障碍的话,就找不到超越的力量。譬如说,西藏的伟大战士格萨尔王(Gesar),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流亡历程是西藏文学中最伟大的史诗。格萨尔的意思是「无敌」,没有人能够打败他。从格萨尔出生的那一刻起,他有一位邪恶的叔父,名叫洛东,就想尽办法要杀害他,但每次都让格萨尔越来越坚强。事实上,由于洛东的努力,才使得格萨尔变得如此伟大。因此,西藏的谚语说:如果洛东不是这么邪恶诡诈,格萨尔不可能爬得这么高。对西藏人而言,格萨尔不只是一位武术战士,还是一位精神战士。做为精神战士,必须发展特殊勇气,具有睿智、温柔和大无畏的天赋。精神战士仍然有恐惧的时候,尽管如此,他们却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痛苦,认清恐惧,并且毫不逃避地从困难中学到教训。诚如创巴仁波切(Chogyam Trungpa Rinpoche)告诉我们的,做为一位战士,就是「将追求安全感的狭隘心胸,换成一个非常宽广的视野,那是一种无畏、开放和真正英雄式的胸怀。……」进入那种视野宽广的领域,就是学习如何在改变中获得自在,如何让无常变成我们的朋友。无常的讯息:死亡之中有什么希望?更深入探讨无常,你将发现它有另一个讯息,另一个面目,它将带给你伟大的希望,它将打开你的眼睛,让你看见宇宙的基本性质,以及我们与它之间的非凡关系。如果一切都是无常的,那么一切就是我们所谓的「空」,也就是说,一切都没有任何持久、稳定和本自具足的存在;一切事物,如果能够看见它们的真正关系,必然不是各自独立的,而是相互依存的。佛陀把宇宙比喻成一个广大的网,由无数各式各样的明珠所织成,每一颗明珠都有无数的面向。每一颗明珠本身都反映出网上的其他明珠,事实上,每一颗明珠都含有其他明珠的影子。就以海浪为例吧!从某一方面看,海浪似乎具有明显独立的个体,有始有终,有生有死。从另一方面看,海浪本身并不是真的存在,它只不过是水的行为而已,「空」无任何个体,而是「充满」着水。所以,当你真正思考海浪时,你将发现它是由风和水暂时形成的,依存于一组不断在改变的条件。你也将发现每一波浪之间都有关联。当你认真观察,就可以发现万物本身并不真实存在,这种非独立存在,我们称之为「空」。让我们来观想一棵树。当你想到一棵树的时候,就会想到一个明确的物体;在某个层次上,就像海浪一样,树确实是明确的物体。但当你仔细观察的话,你就会发现,树毕竟没有独立的存在。细细思考,就会发觉树可以化解成无数微细的关系网,延伸到整个宇宙。落在树叶上的雨,摇动树的风,滋养树的土壤、四季和气候,乃至日月,都构成树的一部分。当你继续想下去,就可以发现宇宙间的一切都在成就这棵树,任何时刻,树都不能独立于其他事物;任何时刻,树的性质都在微细变化中。这就是我们所谓一切皆空,一切皆无法独立存在。现代科学告诉我们,万物之间的交互关系非常广泛深远。生态学家知道,燃烧亚马逊热带雨林的一棵树,多少会改变一位巴黎市民所呼吸的空气品质;而尤加坦一只鼓动翅膀的蝴蝶,会影响到赫布里德斯蕨类的生命。生物学家开始发现到基因神奇而复杂的作用,创造了人格与个性,它会伸展到久远的过去,显示每一个所谓的「个体」是由一连串不同的影响力组合而成。物理学家已经把量子的世界介绍给我们,量子世界很像佛陀所描述的因陀罗网(遍满整个宇宙的发光网)。就像网上的摩尼宝珠一般,一切粒子的存在,其实就是其他粒子的不同组合。因此,当我们认真观察自己和周遭的事物时,就会发现从前我们认为是如此坚固、稳定和持久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佛陀说:了知一切:如幻影,如浮云城堡,如梦,如魅,没有实质,只有能够被看到的性质而已。了知一切:如悬挂在万里晴空中的月亮,倒映在清澈的湖面,虽然月亮不曾来到湖面。了知一切:如音乐、天籁和哭泣中的回音,而回音中却无旋律。了知一切:如魔术师变出马、牛、车等的幻影,一切都不是它所呈现者。观想一切事物的本质犹如梦幻泡影,绝不会让我们感到寒冷、绝望或痛苦。相反的,它会唤醒我们温暖的幽默感,以及本自具足的慈悲心,因而对于一切事物和众生越来越乐意布施。伟大的西藏圣者密勒日巴说:「见空性,发悲心。」当我们透过观照而确实见到一切事物和我们的空性与互相依存性时,这个世界就呈现更明亮、新鲜、亮丽的光,有如佛陀所说的重重无尽互相辉映的珠网。我们再也不必保护或伪装自己,就可以轻易做到如一位西藏上师所开示的:时常认知生命有如梦幻,减低执著和嗔怨。对一切众生生起慈悲心。不管别人如何对待你,都要保持慈悲。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你当它是一场梦,就会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修行的关键,就是在梦中保持积极的愿力,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才是真正的修行。真正的修行也要知道:如果我们与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是互相依存的,那么即使是我们最微小、最微不足道的思想、语言和行为,都会对全宇宙产生影响。丢一颗小石头到水塘里,就会在水面上产生涟漪;涟漪合成另一个涟漪,再产生新的涟漪。每一件事物都是紧密相关的:我们应该可以了解到,我们会对自己所做、所说、所想的一切负责,事实上,我们是在对自己、任何人和任何事,甚至整个宇宙负责。Guru喇嘛说过:在今日高度互相依存的世界里,个人和国家都无法自己解决。我们彼此需要,因此,我们必须培养世界性的责任感。保护和滋养我们的世界家庭,支持弱势的成员,并保存和照顾我们所生存的环境,是我们集体的和个人的责任。不变者无常已经把许多真理显示给我们,但它还隐藏着一个最终的珍宝,这是我们大多数人未曾发现、未曾怀疑、未曾认识,却最属于我们自己的真理。西方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说过,我们最深的恐惧,就好象是龙,护卫着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珍宝。我们将发现,无常道出一切皆不真实和不持久,它唤醒我们的恐惧,因为它驱使我们去问这些问题:如果一切皆会死亡和改变,那么什么才是确切真实的?表象之后,还隐藏着什么无限宽广的事物,来包容这些无常而改变的发生呢?有什么是我们事实上可以依靠,死后还继续存在的东西呢?如果我们迫切地把这些问题牢记在心,加以思维,会慢慢发现,我们对于每一件事物的看法会有重大的改变。由于持续对「放下」观想和修行,将发现在我们自身当中,有无法称呼、描述或想象的「某种东西」,隐藏在一切变化和死亡之后。我们对于「恒常」的强烈执著,将因而开始化解褪去,不再是眼光狭隘,心神散乱。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我们将一再瞥见隐藏在无常背后的广大意涵。我们过去的生命,就好象是搭乘飞机通过乌云和乱流,突然间飞机往上爬升,进入清朗无边的天空。这种新出现的自由,启发和鼓舞了我们,让我们发现自己本身就有浓厚的安详、喜悦和信心,这种感觉令我们异常惊奇,也让我们逐渐相信,我们确实拥有不可摧毁、不会死亡的「某种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