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警告家中即将有人去世的女鬼那种叫声一般,然后,缓缓地开出了车站。维多利亚从车站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回旅馆去,因为,如果不乘出租汽车,如何回去她是根本不知道的,而且看来也不能向什么人询问回去的路线。她一回到蒂欧旅馆,立即跑回房间,急忙打开那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双高统尼龙袜子。如果在任何别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礼物,维多利亚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一般来说,高统尼龙袜子她是买不起的。然而,目前她所期待的是硬通货。柯里普太太过于谨慎了,没有想到该给她一张五个第纳尔的钞票。维多利亚本来以为她不是十分谨慎的。然而,明天就会见到爱德华了。维多利亚脱了衣服,上了床,五分钟以后就进入了梦乡,梦见她在一个机场上等着接爱德华,可是,他被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拦住了,那个姑娘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这时,飞机慢慢地开动了……上一章 下一章 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十一章第十一章维多利亚醒来时,已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她穿上衣服,来到窗外的宽敞的阳台上。不远的一把椅子上,有个人背对着她坐着。此人的卷曲的灰头发一直垂到肌肉结实的红棕色脖子上。这个人扭头的时候,维多利亚吃惊地认出他来了,原来这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她为什么这样吃惊呢?自己也难以说清楚。也许是因为,她认为像鲁波特爵士这样的大人物,本应该住在大使馆里,而不是住在旅馆里。而他竟然在这里,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底格里斯河上的景色。她还注意到,他有一副双筒望远镜,挂在椅子背上。她想,可能他是研究鸟类的。维多利亚曾一度认为富有吸引力的一个年轻人也是个鸟类爱好者。有好几个周末,她陪着那个年轻人出门远足,冒着刺骨的寒风,站在潮湿的树林里,几乎都要冻僵了,一站就站上几个小时。最后,他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要她通过望远镜观看远处树枝上栖息着的一只呆滞的鸟。那只鸟,就维多利亚所知,并不如常见的知更鸟和苍头燕雀好看。维多利亚来到楼下,在旅馆的两座楼中间的平台上遇到了马柯斯·蒂欧。“我知道,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住在你这儿。”她说。“啊,是的,”马柯斯笑容满面地说,“这个人很好——非常好。”“你很了解他吗?”“不,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英国大使馆的史瑞温罕姆先生昨天晚上把他送来的。史瑞温罕姆先生这个人也很好,我很了解他。”维多利亚随后走进餐厅吃早饭,一边吃着,一边思忖着,是否有什么人马柯斯认为不是好人。看来他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早饭后,维多利亚开始去寻找橄榄枝协会。维多利亚是在伦敦长大的。直到她开始寻找,她才认识到,在一个像巴格达这样的城市里,想找一个地方会遇到什么困难。正要往外走时,又遇到马柯斯,于是就问他,去博物馆怎么走。“这个博物馆很漂亮,”马柯斯满面带笑地说,“噢,里边全是很有意思的老古董。我自己并没去过。可是我有朋友,考古方面的朋友,他们路过巴格达的时候都住在我这儿。贝克尔先生,理查德·贝克尔先生,你认得他吗?你认识卡尔兹曼教授吗?还有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还有麦克尹泰尔夫妇,他们都到蒂欧旅馆来住,都是我的朋友。博物馆里有什么东西,都是他们告诉我的。”“博物馆在什么地方?我怎么走?”“你顺着拉希德大街一直走——这条街很长——拐个弯儿,到费萨尔大桥,再过银行大街——你知道银行大街吗?”“我都不知道。”“然后再到另一条大街——也就是走到一座桥边,就在那条街的右边。你到那儿可以找白脱恩·艾万思先生,他是那儿的英国顾问——这个人非常好。他太太那个人也非常好,战时到过这儿,那时是运输中士。噢,她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我倒不是真想到博物馆去,”维多利亚说,“我想找一个地方——找一个机构——是个俱乐部,名字叫橄榄枝协会。”“如果你要橄榄,”马柯斯说,“我可以给你弄些非常美味的橄榄来——质量非常好。他们特意留给我的——留给蒂欧旅馆的。好吧,今天晚上我就让他们给你摆到桌子上。”“太感谢你了,”维多利亚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他,朝拉希德大街走去。“往左拐,”马柯斯在后边大声喊道,“别往右拐。可是要走很远才能到博物馆呢。你最好是坐出租汽车去。”“出租汽车司机知道橄榄枝协会在哪儿吗?”“不知道,他们哪儿也不知道。你得告诉司机,往左,往右,停下,一直走——你要往哪儿走,就对他们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走着去也可以啦。”维多利亚说。她到了拉希德大街,然后向左拐去。巴格达真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拥挤的通道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辆大声鸣笛,人群喧嚷喊闹。橱窗内陈列着欧洲运来的商品。不论走到哪里,人们到处吐痰,先是大声地清一下嗓子,然后鼓足气力吐了出去。没有什么人身着带有神秘色彩的东方装束,大多数人都穿着破旧不堪的西服,旧军服,破旧的空军短上衣。偶尔见到几个穿着拖地的黑色长袍的男人或是戴着面纱的妇女,他们在身着杂七杂八的西装的人群当中,几乎难以被人发现。可怜的乞丐朝她走了过来——这是几个妇女,怀里抱着肮脏的婴儿。脚下的道路坎坷不平,有几处都裂开了大缝。她继续朝前走着,一种生疏、茫然、远离家乡的感情油然而生。她没有旅行时的那种愉快,有的只是错综复杂的心情。最后,她还是来到了费萨尔大桥,过了桥,又继续往前走去。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对商店橱窗里各式各样奇异的东西着了迷。这里有婴儿的小鞋,毛衣,牙膏,化妆品,手电筒以及瓷杯和茶碟——全都陈列在一起。这一切慢慢地对她产生了一种魅力。这些商品来自世界各地,来满足这里杂居的许多种族的奇异、不同的要求。就是这一切对她产生了魅力。她找到了博物馆,可是没找到橄榄枝协会。对于一个在伦敦问路不费劲儿的人来说,在这里找不到人问路,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她不懂阿拉伯语。路过商店时,老板们都跟她讲英语,敦促她买些东西。可是当她询问去橄榄枝协会该怎么走时,老板们却神情茫然,一无所知。若是可以找个警察问问路,那就好了。可是,看到警察不停地挥动着胳臂,吹着哨子,她意识到,在这里,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英文书籍,于是,她走了进去。可是一问橄榄枝协会,得到的回答只是客气地耸一耸肩膀,摇一摇头。十分遗憾,他们根本不知道。然后,她沿着这条街继续向前走去。突然间,一阵震耳的用铁锤敲击东西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入她的耳鼓。她往一个长长的阴暗的胡同里一看,立即记起卡狄欧·特伦奇太太曾经说过,橄榄枝协会离铜器市场不远。现在起码可以肯定,这里就是那个铜器市场。她走了进去。足足有三刻钟时间,她竟完全忘记了橄榄枝协会。铜器市场把她迷住了。喷灯,正在熔化的金属以及这一整套工艺,都展现在这个年轻的伦敦人面前,而她过去看到的只是陈列在商店里的成品,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商场,走出了铜器市场,又来到了出售灰条毛巾和棉被的地方。欧洲商品在这儿完全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摆在暗淡阴凉的拱形小屋中,颇有海外奇珍的色彩。偶尔能听到,“驾,驾”的喊声,接着,一头驴子或是驮着东西的骡子从她身边经过。有时,遇到几个男人,背着很多东西稳稳当当地走过去。小孩子们端着盘子朝她拥了过来,盘子用绳子吊在胸前。“小姐,请看看松紧带,上等的松紧带,还有梳子,英国梳子。”很多商品都朝她递过来,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子了,孩子们急于让她选购。维多利亚走在路上,就像在幸福的梦境中一般。这才是真正看到了世界的面貌。这一片地区满是纵横交错的小胡同,里面的建筑全是阴凉的拱形小屋,每拐一个弯儿,便会看到完全意想不到的商品——一条胡同里都是裁缝店,裁缝们坐在那里,用手工缝制衣服,墙上贴着各种西装的漂亮照片;另一条胡同里是钟表店和廉价手饰店;再一条胡同里是各种天鹅绒制品和金丝刺绣锦缎:然后,凑巧拐个弯儿,便会走进全是旧货店的小胡同,这里有廉价的、质量稍次的旧西装,有破旧的、稀奇古怪的、褪了色的小毛衣,还有又松又长的背心。路上,不时可以看到宽敞宁静的大院子,院中空无一物。她来到一条街上,举目望去,商店里出售的全是男子裤料。十分神气的商人们,戴着头巾,盘着腿坐在他们方形小店的当中。“驾!”一头满载的毛驴走到了维多利亚的身后,她不得不躲到一条很窄的露天的小胡同里。这条小胡同拐来弯去,两旁全是高大的房屋。她沿着这条小胡同走去,无意中来到了所要寻找的目的地。她从一处空地看到了一座很小的方形庭院,庭院尽头有一扇大门开着,门上有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橄榄枝协会”,还有一只很不明显的塑料鸟,嘴里衔着一根分辨不清的树枝。维多利亚满心高兴,于是很快地穿过了庭院,走进了大门。她跨进了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桌上摆满了书籍和刊物,还有很多书放在周围的书架上。屋内若不是这儿有几把椅子,那儿有几把椅子,倒很像个书店。一个年轻妇女从昏暗的灯光下朝维多利亚走过来,操着字斟句酌的英语对她说:“请问,有什么事情吗?”维多利亚打量了她一下。她身穿一条灯芯绒裤子,一件桔黄色法兰绒衬衣,留着不怎么顺眼的卷发,头发涂黑,但显得有些湿似的。她本来看上去倒挺像个英国上流社会的人,但是,她的面孔可不像英国人,倒是像地中海东部国家的人。她那忧郁的面孔上长着一双很大而抑郁不欢的黑眼晴和一个大鼻子。“这儿是——这儿是——噢——赖斯波恩博士在这儿吗?”现在仍然不知道爱德华姓什么,真叫人着急!甚至卡狄欧·特伦奇太太也只知道他叫爱德华,不知他姓什么。“是的,赖斯波恩博士是在这儿。我们这儿是橄榄枝协会。你想来跟我们一块儿工作吗?是吗?那太好了。”“噢,可能吧。我想——我能见见赖斯波恩博士吗?”这个年轻妇女不耐烦地笑了一笑。“我们一般不愿打扰他。这儿有份表格,我告诉你怎么填,然后再签上你的名字。请交两个第纳尔。”“我还没决定下来是不是来这儿工作呢,”维多利亚听说需要交两个第纳尔,吓了一跳,马上说道,“我想见见赖斯波恩博士——或是他的秘书。见见他的秘书就可以了。”“你听我说,我把情况都告诉你。我们在这儿都是朋友,朋友们在一起,将来也是朋友——一起读有教育意义的书籍——一起背诵诗歌。”“我要见见赖斯波恩博士的秘书,”维多利亚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他特意告诉我要我来找他的。”这位年轻妇女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执拗的闷闷不乐的表情。“今天不行,”她说,“我告诉过你了——”“为什么今天不行?他不在这儿吗?赖斯波恩博士在吗?”“是的,赖斯波恩博士在这儿。他在楼上。我们一般不愿打扰他。”这时,一种盎格鲁—撒克逊人对外国人无法容忍的情绪涌上维多利亚的心头。对她来说,橄榄枝协会非但没有建立各国人民间的友好感情,而且恰恰相反。“我刚刚从英国来到这儿,”她说,此时她说话的腔调就像卡狄欧·特伦奇大人一样,“我给赖斯波恩博士带来一个十分重要的口信,必须当面告诉他本人。请马上带我去见他!对不起,我得打扰他一会儿,我必须得见他。”“马上见他!”她又补上一句,表示她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在一个打定了主意要做某件事的骄横的英国人面前,障碍往往都是会被清除的。这个年轻妇女立即转过身去,带着她来到屋子的后面,走上楼梯,又沿着走廊往前走去,从这条走廊可以看到下面的院子。然后,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请进。”维多利亚的向导把门推开,请维多利亚进去。“这个从英国来的小姐要见您。”维多利亚走进屋去。屋内一张大桌子上放满了文件,一位男子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向她打招呼。这是一位很有风度的男子,年纪约六十岁左右,前额高大,头发花白。从外表观察,此人最突出的特点是忠厚、善良、富有吸引力。话剧导演会毫不犹豫地安排他扮演大慈善家的角色。他热情地微笑着对维多利亚打着招呼,并伸出了手。“刚从英国来的,”他说,“是第一次到东方来吗?”“是的。”“我真想知道你有什么感想……有时间一定告诉我。噢,让我想想看,我以前见过你吗?我眼睛近视得很厉害,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不认识我,”维多利亚说,“我是爱德华的朋友。”“你是爱德华的朋友,”赖斯波恩博士说,“啊,那太好了。爱德华知道你在巴格达吗?"“还不知道。”维多利亚说。“噢,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回来的时候?”维多利亚说,声音低沉了下去。“是的,爱德华现在在巴士拉。给我们运来了很多箱书,我只好派他去处理这件事。海关办事情拖拖拉拉的,真叫人恼火,手续就是办不完。只有通过个人接触来想法解决,而爱德华在这方面很能干。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奉承话,什么时候该来点硬的,而且,事情不妥善办好,他是不会罢休的。他这个人,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是有始有终的。年轻人有这个优点是很可贵的。爱德华真是个能干的人。”他的眼睛闪动着。“我看我用不着对你说爱德华的好话吧,小姐?”“爱德华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维多利亚含含糊糊地问道。“噢,目前还不大好说。那边的工作都干完了才会回来——而且,在这个国家,办事情没法儿跟他们着急。把你在这儿的地址告诉我,等他一回来,我保证让他马上跟你联系。”“我在考虑——”维多利亚孤注一掷地说,因为她知道自己经济上的艰难处境。“我在考虑我能不能在您这儿做点工作?”“我当然十分高兴啦,”赖斯波恩博士热情地说,“你当然可以在我们这儿做些工作啦。能找到多少人,我们就需要多少人,能找到多少人帮忙,我们就需要多少人帮忙,特别是需要英国姑娘。我们的工作进行得挺出色的,进行得十分出色,但是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不过,人们对我们的工作都很感兴趣。我们这儿已经有三十个人义务帮忙——三十个人——他们对我们这儿的工作都非常感兴趣!如果你真正愿意,你能帮我们做非常有用的工作。”义务这两个字,维多利亚听起来很不舒服。“我是想找个有报酬的工作。”她说。“哎呀!”赖斯波恩博士的脸沉了下来。“那就困难得多了。我们这儿领工资的工作人员很少——而且目前,由于有义务人员帮忙,人手足够用的啦。”“不找个有报酬的工作,我经济上负担不了,”维多利亚解释说,“我是个很合格的速记打字员。”她毫不脸红地补充说。“我相信你很有能力,亲爱的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你真是才华横溢。可是,对我们来说,是英镑、先令和便士的问题。不过,即使你在别处找到了工作,我希望你能在业余时间帮助我们做些工作。我们这儿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有自己的日常工作。我担保,你帮助我们做些工作,会感到很鼓舞人心的。世界上这一切野蛮行为,战争,误解,还有怀疑,都必须根除掉。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人们能够在一起聚会的共同基础。我们需要的是戏剧,艺术,诗歌——人类的这些伟大的精神财富——而什么卑劣的嫉妒,或者仇恨,都没有立足之地。”“没——没有,”维多利亚怀疑地说道。这时,她想起了自己那些作演员和从事艺术工作的朋友,她们的生活似乎经常受到最微不足道的嫉妒心理和特别恶毒而又激烈的仇恨心理的困扰和纠缠。“我已经安排人们把《仲夏夜之梦》译成了四十种文字,”赖斯波恩博士说,“四十组不同的青年人为翻译同一部文学名著而工作。青年人——这就是秘密所在。除了对青年人之外,我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用处。一旦头脑和精神僵化了,那就太晚了。不能那样,青年人必须团结在一起。就拿楼下那个女孩子凯瑟琳来说吧,就是带你上楼来的那个女孩子。她是叙利亚人,家在大马士革。你跟她岁数大概差不多。按一般常规来说,你们是永远不会凑到一起的,你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可是在橄榄枝协会里,你跟她,还有其他很多人,比如说,俄国人,犹太人,伊拉克人,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埃及人,波斯人都聚会到一起,互相都很喜欢对方,读一样的书籍,讨论电影和音乐(我们这里有从伦敦来的水平很高的讲师),你们会发现,人们有不同的观点,会因为跟持不同观点的人进行争论而感到兴奋——哎,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维多利亚不由得想道,赖斯波恩博士以为,所有那些观点不同的人们聚到一起,就必然会互相喜欢对方,这未免有点过于乐观了。以自己和凯瑟琳为例,她们彼此谁也没有喜欢上谁。而且她很有把握地估计到,她们二人见面的机会越多,彼此就会越不喜欢对方。“爱德华这个人太好了,”赖斯波恩博士说,“他跟大家相处得都很好,可能跟姑娘们相处得比小伙子们还好。这儿的男学生们开始都不大好相处,对人抱着怀疑态度,几乎到了敌对的程度。可是姑娘们都很崇拜爱德华,他要她们干什么。她们就会干什么。他跟凯瑟琳的关系特别好。”“的确是这样。”维多利亚冷冷地说。她觉得自己对凯瑟琳的厌恶情绪更加厉害了。“好吧,”赖斯波恩博士笑着说道,“如果你有可能的话,请来帮助我们。”这是送客的表示。他热情地握了握维多利亚的手。维多利亚离开了房间,走下楼梯。凯瑟琳正站在门口,跟一个刚刚进门的女孩子谈着。那个女孩子手里提着一个小衣箱。她皮肤黝黑,面孔很漂亮。维多利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是,那个女孩子看了看维多利亚,却没有流露出一点表示认识她的迹象。那两个年轻妇女正在兴高采烈地谈着,维多利亚听不懂她们讲的是什么语言。她们一看到她就停住不谈了,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她从她们身边过去,走到门口,快要出门时,强迫自己对凯瑟琳客气地说了声“再见”。她从弯弯曲曲的小胡同中走了出来,来到拉希德大街,慢慢地向旅馆走去。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而她却视而不见。她尽可能让自己去考虑赖斯波恩博士和橄榄枝协会的整个机构,而不去考虑自己的艰难处境(来到巴格达,身无分文)。在伦敦时,爱德华曾经说过,他这儿的工作有点“可疑”。什么“可疑”呢?是赖斯波恩博士可疑,还是橄榄枝协会本身可疑呢?她很难相信赖斯波恩博士有什么可疑之处。在她眼中,赖斯波恩博士属于那种误入歧途的热心分子,这种人坚持用自己的思想意识来观察世界,完全不顾现实。爱德华所说的可疑究竟是指什么说的呢?他说得并不清楚,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赖斯波恩博士会是个不同寻常的骗子吗?他说话时那种令人感到安慰的富有魅力的神态,维多利亚仍然记忆犹新。一想到这一点,她便摇了摇头。当然,在谈到要做有报酬的工作时,他的神态的确变了些。十分清楚,他愿意人们不要报酬而为他工作。可是,维多利亚想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格林霍尔茨先生,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的。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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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维多利亚腰酸腿痛地回到蒂欧旅馆的时候,马柯斯正坐在临河的平台草坪上,跟一个衣着不整的瘦削的中年人谈着话,看到她回来了,马上向她热情地打招呼。“来跟我们喝一杯吧,琼斯小姐,你要马提尼酒还是鸡尾酒?这是达金先生。这是琼斯小姐,刚从英国来。来吧,亲爱的,你想喝点什么酒?”维多利亚说想喝一杯鸡尾酒,另外,她满怀希望地建议说,是否可以再来点好吃的坚果?因为这时她记起,坚果是富有营养的。“喜欢吃坚果。杰瑟斯!”他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吩咐仆人去取。达金先生说想喝一杯柠檬水。他的声音有些忧伤。“啊,”马柯斯大声说道,“这可有点不太对头啊。噢,卡狄欧·特伦奇太太来了。你认得达金先生吗?想喝点什么?”“来杯杜松子酒加柠檬水吧,”卡狄欧·特伦奇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很随便地对达金点了点头。“我看你一定觉得挺热的。”她接着对维多利亚说。“我刚才到外边去逛了逛。”饮料送来以后,维多利亚吃了一大盘子阿月浑子果仁,还有一些炸土豆条。过了一会儿,一个五短身材、体格粗壮的人走上台阶来。殷勤好客的马柯斯马上向他打招呼,然后把他介绍给维多利亚,说这是克罗斯毕上尉。克罗斯毕上尉那略微凸出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维多利亚。从这种神态来看,维多利亚认为他对女性的魅力是十分敏感的。“刚从英国来吗?”他问维多利亚道。“昨天刚来。”“我说以前没见过你嘛。”“她很漂亮,对吧?”马柯斯高兴地说。“噢,是的,维多利亚小姐住在我这儿,太好了。我要给她举行个晚会——举行个精彩的晚会。”“有小鸡吗?”维多利亚满怀希望地问道。“有,有。还有油烹肝,斯特拉斯堡的油烹肝,可能还有鱼子酱,然后来一道鱼,非常鲜美的鱼,是底格里斯河的一种河鱼,不过,都要浇上酱汁,还有蘑菇。然后,来一只火鸡,就像我在家里吃的那样,塞满大米,葡萄干,还有佐料,而且烧得棒极了!噢,很好吃。不过你得多吃,不能只吃一点点。或者,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来块牛排,大块牛排,烧得嫩嫩的,这事由我负责。我们要好好地吃上一顿,吃上几个钟头。一定会很精彩的。我自己可不吃,我只喝酒。”“那可太好了,”维多利亚含糊不清地说。马柯斯说的这些美味佳肴,使她觉得神情恍惚,饥肠辘辘。她不知道马柯斯是否当真要给她举行这个晚会,如果当真,又是何时举行。“我以为你到巴士拉去了呢。”卡狄欧·特伦奇太太对克罗斯毕说。“我昨天回来的。”克罗斯毕说。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阳台。“那个家伙是什么人?”他问道,“那个穿着花哨衣服、戴着大帽子的家伙。”“亲爱的,那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马柯斯说,“史瑞温罕姆先生昨天晚上把他从大使馆送来的。这个人可真不简单,是个出色的旅行家,骑着骆驼穿过撒哈拉大沙漠,爬过不少大山。这样的生活,既不舒服,又很危险,我可不喜欢。”“噢,是他呀?”克罗斯毕说,“我看过他写的书。”“我跟他一块儿坐飞机来的。”维多利亚说。那两个男子都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她,或者说,她觉得他们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她。“他这个人非常傲慢自大,又自鸣得意。”维多利亚轻蔑地说。“我认得他那个住在西姆拉的姑姑,”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他们一家人都那个样子。人倒是挺聪明的,可是难免有点儿吹嘘自己。”“他在那儿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什么事儿也不干。”维多利亚有点看不太惯地说。“他的胃有点儿不大舒服,”马柯斯解释说,“今天他什么也不能吃。多倒霉呀!”“我真不明白,马柯斯,”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你什么也不吃,怎么会这么胖呢?”“就是因为我爱喝酒,”马柯斯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喝得太多了。今天晚上,我妹妹和妹夫要来,我要喝到明天早晨才能算是喝够。”接着又叹了口气,然后像往常一样,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杰瑟斯!杰瑟断!各样照端一份来。”“我不喝了。”维多利亚急急忙忙地说。达金先生也谢绝了。他喝完了那杯柠檬水,便不紧不慢地走开了。而克罗斯毕则向他的房间走去。卡狄欧·特伦奇大太用指甲轻轻地弹了弹达金的玻璃杯。“跟以往一样,又是喝的柠檬水?”她说,“这不是好迹象。”维多利亚问她,为什么不是好迹象。“一个男人,如果只是一个人背地里才喝酒,就不是好迹象。”“是的,亲爱的,”马柯斯说,“是这样的。”“那么,他真的喝酒吗?”维多利亚问道。“所以他的职务老是提升不了,”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他只能勉强维持他的职务,这就蛮好了。”“不过,他可是个好人。”总是与人为善的马柯斯说。“呸,”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他这个人没什么能耐,整天逛逛悠悠,吊儿郎当——没有毅力,不能支配自己的生活。不少英国人来到东方以后,变得无所作为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维多利亚向马柯斯道了谢,又一次表示不想再喝了,就回到楼上房间里,脱下皮鞋,躺在床上,严肃地思考起来。她的钱只剩下三镑多点儿了,恐怕只够付给马柯斯饭钱和房钱。由于马柯斯待人慷慨大方,如果自己能主要靠喝点儿烈性酒,再吃点儿坚果,橄榄,还有炸土豆条来维持生命,那么,以后几天,单纯的营养问题可能会得到解决。可是,再过几天,马柯斯会不会把账单送到她手里呢?他会不会允许自己在这里住上几天而不必付房钱呢?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想,马柯斯这个人在做生意方面可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自己当然应该找个便宜些的旅馆住。可是,又怎样才能打听到哪家旅馆合适呢?一个人被遗弃在一个外国城市里,身上一文不名,又不知道当地的情况,这对发挥自己的才能是多么可怕的障碍呀。如果对伊拉克这个国家稍微有点儿了解,自己就会有信心(像平素一样)坚持下去。爱德华什么时候从巴士拉回来呢?或许(太可怕了)爱德华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自己究竟为什么像头蠢驴似地匆匆忙忙跑到巴格达来呢?爱德华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干什么的呢?他只不过是个笑容令人着迷、谈吐令人倾倒的青年人。还有,他姓——姓——姓什么?如果知道他姓什么,可以给他打个电报——没用,自己连他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症结所在,这是自己无法可想的要害。而且,在巴格达没有什么人可以给自己提出建议和忠告。马柯斯不行,他待人厚道,但是从不认真听人讲话。卡狄欧·特伦奇太太不行(她从刚一见面就对自己有怀疑)。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不行,她已经到基尔库克去了,无影无踪了。赖斯波恩博士也不行。一定要弄到些钱,或是找到个工作。什么工作都行,比如,照看孩子,在办事处里贴贴邮票,到饭店去当侍者……否则,他们会把自己送到英国领事那里,然后遣送回国,那么,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爱德华了……想到这里,维多利亚由于感情激动,思虑过度,而十分疲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她醒来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她横下一条心,一不做、二不休,走到楼下餐厅里,看着菜单从头到尾点起菜来——足足地吃了一顿。吃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条巨蟒,行动不便,但是精神上却的确十分振作。“再这么发愁没有什么好处,”维多利亚想道,“把一切留到明天再说。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儿,不是我可能想到什么好主意,就是爱德华可能回来。”上床之前,她漫步走上阳台,来到濒河的那边。根据巴格达居民的心理,这时已是寒风刺骨的冬季,因而,阳台上除了一个侍者之外,什么人也没有。那个侍者身子俯在栏杆上,正在聚精会神地往河面上看着,一见维多利亚走过来,便做贼心虚似地抽身走开,穿过营业处大门,匆匆回到旅馆去了。对于刚从英国来到此地的维多利亚来说,这却像个普普通通的夏夜,不过微微有点儿凉风而已。月光之下,放眼远眺,底格里斯河彼岸显得神秘莫测,而东岸则布满一排排的椰树。这一切使维多利亚心旷神怡,忘乎所以。“嗯,不管怎么说,我反正来到这儿了,”维多利亚精神十分振作地说,“而且我能想办法坚持下去。肯定会有个什么机会的。”维多利亚流露出这种突然有一天会时来运转的乐观情绪之后,便回房间上床休息。这时,那个侍者又悄悄地溜了回来,继续忙碌起来。他把一根打了很多结的绳子系到栏杆上,又把绳子垂到河边上。不一会儿,从黑影中又走出一个人来,向侍者走去。达金先生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