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巴格达—第九章第九章英国大使馆年轻的史瑞温罕姆先生站在巴格达机场上,双脚不断变换着姿势,抬头望着空中陡直爬高的飞机。此刻,尘土飞扬,棕榈树、房屋和人们都淹没在浓密的棕色烟雾之中。这场烟雾来得非常突然。雷奥耐尔·史瑞温罕姆用十分忧虑的口气说道:“十有八九他们不能在这儿降落了。”“那怎么办呢?”他的朋友海罗尔德问道。“我估计会飞到巴士拉去。听说那儿天气很晴朗。”“你在等着接什么大人物吧?”年轻的史瑞温罕姆先生又哼了一声。“我的命运就是这样。新大使到任的日期推迟了,兰斯当恩参赞在国内,东方事务参赞莱斯得了胃炎,发高烧,卧床不起,白斯特在德黑兰。只好由我想法应付了。一说起这个人来,大家就激动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搞秘密活动的年轻人也是那么激动。他是个周游世界的人,经常外出,骑着骆驼到那些人迹罕见的地方去,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这么重要。但是很显然,他这个人是一点也不能冒犯的,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要求,我也得满足他。如果飞机把他送到巴士拉去,他可能会气得发疯的。我也不知道该作什么安排才好。今天晚上有火车开过来吗?若不然,让皇家空军的飞机明天把他送回来怎么样?”史瑞温罕姆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感情上受到的创伤和责任的重大,于是又叹了一口气。自从三个月前来到巴格达以来,他一直都很不走运。外交工作本来可能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但是他觉得,若是再遭到一次嘲弄,一切便会化为泡影。飞机在头顶上再次俯冲下来。“很明显,它不会着陆了,”史瑞温罕姆说。但是紧接着他又补充说,“喂,我相信它是要着陆了。”几分钟之后,飞机平稳地滑到指定地点。史瑞温罕姆站在那儿,准备好上前迎接那位大人物。他那十分外行的眼神首先注意到“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然后,他急急忙忙上前迎接那位身穿随风飘摆的斗篷的冒险家式的人物。“地地道道的奇装异服。”他一边心里很不以为然地这样想着,一边大声说道:“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吗?我是大使馆的史瑞温罕姆。”他认为,鲁波特爵士外表有点粗率无礼——或许这也可以理解,因为飞机曾在城市上空转了好几圈,不知道是否能够着陆,人们必然觉得紧张疲乏。“讨厌的天气,”史瑞温罕姆继续说道,“今年有很多次了。噢,您已经把行李拿下来了。请跟我来,先生,都安排好了……”他们乘车离开机场时,史瑞温罕姆说:“我刚才真以为,飞机会到其他机场降落呢。真没有看出来驾驶员能把飞机降落下来。尘暴来得太突然了。”鲁波特神气地鼓着两腮说道:“那可就糟了——太糟了。年轻人,如果我的计划遭到破坏的活,我可以告诉你,结果会是极其严重的,而且,影响会是非常深远的。”“神气十足。”史瑞温罕姆不怀敬意地想道,“这些大人物们觉得,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就可以使地球转动。”他很有礼貌地大声说:“我想是这样的,先生。”“你知道大使什么时间到巴格达来吗?”“现在还说不准,先生。”“如果见不到他是遗憾的。自从——我想想,啊,自从一九三八年在印度见过面,再就没见着他——”史瑞温罕姆一直毕恭毕敬,这时没有答话。“让我想一想,莱斯在这儿,是吗?”“是的,先生,他是东方事务参赞。”“这个人很能干,知识很渊博。我很高兴能再跟他见面。”史瑞温罕姆咳嗽了几声。“事实上,先生,莱斯生病了。已经把他送到医院观察去了。他得了严重的胃炎,看来比一般的巴格达腹泻要厉害一些。”“什么?”鲁波特爵士立即回过头来问道,“严重的胃炎,是突然得的,对吗?”“是前天,先生。”鲁波特爵士皱了皱眉头。他那种故意做作的夸张的神情消失了。他变得单纯得多了——而且流露出一点忧虑的神情。“奇怪,”他说,“是的,奇怪。”史瑞温罕姆显得彬彬有礼而又困惑不解。“我在想,”鲁波特爵士说,“会不会是亚砷酸铜引起的病……”史瑞温罕姆感到不知所云,仍然沉默不语。汽车快要来到费萨尔大桥时向左一拐,朝英国大使馆驶去。鲁波特爵士突然把身子向前一倾。“停一分钟,好吗?”他大声说道,“是的,拐到右边,开到那堆陶锅跟前去。”汽车开到右边的道边上就停下了。这是当地的一家小商店,放着成堆的粗制的陶锅和水罐。一个粗壮结实、五短身材的欧洲人正站在那儿和那个店主谈着话。汽车一开过来,他便朝桥那边走去。史瑞温罕姆想道,这是伊朗波斯石油公司的克罗斯毕,过去曾经见过他一两面。鲁波特爵士从车上下来,朝着这个小商店走去。他拿起一个陶锅,立即用阿拉伯语和那个店主谈了起来。他们的阿拉伯语对史瑞温罕姆来说,速度太快。他自己的阿拉伯语讲得仍然很慢,而且很吃力,词汇量显然也是有限的。那个店主笑容满面,两手伸开,做着手势,不断地解释着。鲁波特爵士看着陶锅,放下这个,拿起那个,显然是在问什么问题。最后,他选定一个小口的水罐,扔给店主几个硬币,便回到车里。鲁波特爵士说,“这种工艺品很有趣,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跟亚美尼亚一个山区的产品完全一样。”他的手指从水罐的窄口伸进去,摸来摸去。“做得很粗糙。”史瑞温罕姆不感兴趣地说。“噢,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是还是有历史意义的。你知道上边这几个像耳朵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吗?从日常生活的普通东西当中能够搜集到很多有历史意义的东西。我已经搜集了很多。”汽车驶进了英国大使馆的大门。鲁波特爵士要求直接把他带入他自己的房间。他对陶罐的神聊结束了,而却把它漫不经心地留在了车里。史瑞温罕姆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便把那个陶罐提到楼上,小心地放在鲁波特爵士床头柜的旁边。“先生,您的陶罐。”“嗯?啊,谢谢你,年轻人。”鲁波特爵士看来有些心不在焉。史瑞温罕姆告诉他,午餐很快就会准备好,要喝什么酒,用餐时请他挑选,然后便离开了房间。这位年轻人一离开房间,鲁波特爵士便立即走到床前,打开从陶罐里取出的那张小纸条,把它抻平。上面有两行字。他仔细地读完以后,便划了根火柴烧了。然后,他叫来了一个仆人。“先生,您有什么事?替您打开行李吗?”“不忙。我要见见史瑞温罕姆——就在这儿见他。”史瑞温罕姆来了,看来有点忧虑不安。“有什么事吗,先生?出了什么事了吗?”“史瑞温罕姆先生,我的计划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然,我可以相信,你为人是十分谨慎的啦,是吧?”“噢,完全正确,先生。”“我上次来巴格达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实际上,自从大战以来,我一直没有来过这儿。旅馆主要是在河那边吧?”“是的,先生,在拉希德大街上。”“旅馆的后面是紧靠着底格里斯河吧?”“是的。巴比伦宫旅馆很大,几乎可以说是个国宾馆了。”“蒂欧旅馆怎么样?”“噢,很多人都愿意住在那儿。饭菜很可口。经理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名字叫马柯斯·蒂欧。他在巴格达开旅馆已经很多年啦。”“我要你给我在那儿订个房间。史瑞温罕姆先生。”“您是说——您不打算住在使馆里了?”史瑞温罕姆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可是——可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先生。”“安排好了也可以取消。”鲁波特爵士大声叫了起来。“啊,当然啦,我不是说——”史瑞温罕姆突然停住了。他预感到将来会有人责怪他的。“我要跟别人商谈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我现在知道,在使馆里进行商谈是不方便的。我要你今天晚上在蒂欧旅馆给我订个房间。我希望离开使馆的时候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也就是说,我不想乘使馆的车到蒂欧旅馆去。我还要订一张后天去开罗的机票。”史瑞温罕姆更加感到愕然。“可是我知道您本来打算住五天——”“现在情况变了。我在这儿的事情一处理完,就必须到达开罗。我在这儿呆长了很不安全。”“不安全?”鲁波特爵士突然狞笑了一声,因而面部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史瑞温罕姆曾把他比做普鲁士军队中负责操练的中士。可是现在,那种神情一去不复返了,而使人明显地感到此人很有魅力。“我同意,我并没有这样一种成见,遇到什么事情都去考虑安全,”他说,“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考虑的不仅是我个人的安全。我个人的安危,涉及到很多人的安危。所以,你要替我办这几件事。如果机票很难订到,就申请特殊照顾。我今天晚上离开这儿之前,准备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看到史瑞温罕姆惊奇地张开嘴要说什么,便接着说,“正式的说法是,我生了病,染上了疟疾。”这时,对方点了点头。“所以,我什么东西也不吃。”“可是我们当然可以把饭送到您——”“二十四小时不吃饭,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过去在旅行中,有时候挨饿的时间比这还长。照我的吩咐去办吧。”史瑞温罕姆来到了楼下。同事们跟他打着招呼,询问鲁波特爵士的事,他不好回答,只是叹气。“完全是一副间谍派头,”他说,“弄不清这位咋咋唬唬的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戏,随风飘摆的斗篷,土匪的帽子,还有其他那些东西。有个人读过他写的一本书。他告诉我,虽然鲁波特爵士喜欢自我吹嘘,他倒是确实做过那些事,也确实到过那些地方——可是我不知道……但愿托马斯·莱斯病好了来侍候他。我倒想起来了,亚砷酸铜是什么东西?”“亚砷酸铜?”他朋友皱了皱眉说,“是做糊墙纸用的,是吧?这种东西有毒,我想是属于砒霜一类的东西。”“柯里波斯!”史瑞温罕姆两眼瞪着他说,“我想是一种病吧,类似阿米巴痢疾。”“噢,不是病名,是一种化学物质。妻子谋害丈夫的时候用这种东西,当然啦,丈夫谋害妻子也可以使用。”史瑞温罕姆十分震惊,变得沉默起来。他对某些相互矛盾的事实渐渐明白了。克罗夫顿·李实际上是认为,大使馆的东方事务参赞托马斯·莱斯患的不是胃炎,而是砒霜中毒。再考虑到鲁波特爵士认为,他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以及他决定不用英国大使馆厨房里准备的饭菜和饮料,这些事实触动了史瑞温罕姆那纯朴的灵魂,他实在想像不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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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十章第十章维多利亚呼吸着炽热、令人窒息的黄色灰尘,对巴格达没有什么好印象。从机场到蒂欧旅馆的路上,她的双耳一直被那持续不断的嘈杂的声音折磨着,汽车喇叭像是发了疯似地嘟嘟叫着,人们吵着嚷着,哨子吱吱地吹着,摩托车毫无意义地鸣着喇叭,震耳欲聋。除了街上的持续不断的噪声之外,还有一种如同涓涓细流那样的毫不间断的声音——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一直在没完没了地说着话。维多利亚神情恍惚地来到了蒂欧旅馆。从熙攘嘈杂的拉希德大街有条小路通向底格里斯河边,蒂欧旅馆就坐落在这里。走上几级台阶便来到了旅馆的大门,在这里,她们受到一个满面笑容的胖胖的年轻人的接待。这种欢迎接待,即使是退一步来说,起码也可以看出,他对她们是衷心欢迎的。维多利亚猜测,此人就是马柯斯——或者更准确一些说,是蒂欧先生,即蒂欧旅馆的老板。他一边表示欢迎,一边不断地对手下人喊叫着,要他们好好搬运行李。“柯里普太太,你又来到巴格达了,可是你的胳臂为什么包着那么个东西?(你们这些傻瓜,别提那根带子!蠢货!那件外衣别拖到地上!)可是,亲爱的,你今天来,赶了这么个鬼天气,我真没想到飞机会降落下来。飞机兜了好几个圈子。马柯斯,我自己对自己说,你是不会乘飞机旅行的。这么着急干什么?这有什么关系?噢,你还带来一位年轻小姐,在巴格达见到一位新来的年轻小姐,我总是很高兴的。为什么哈里逊先生没来接你?昨天我还在想他会来的。可是,亲爱的,你现在需要喝点什么?”由于马柯斯以主人身份坚持请维多利亚喝了两杯威士忌,因此,酒劲使她感到有些头晕。她现在站在一间屋顶很高、粉刷得雪白的房间里。屋内有个黄铜大床,一个非常高级的最新法国式的梳妆台,一个老式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样式的衣柜,还有两把色彩鲜艳的豪华的椅子。她那点简单的行李就放在脚下。一个脸色很黄,留着灰白色连鬓胡子的老人对她微微笑了笑,一边朝她点了点头,一边把毛巾放到洗澡间里,然后问她是否要洗热水澡。“要等多长时间?”“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就能烧好。我这就去烧。”他面带慈父般的微笑离去了,维多利亚坐在床上,用手摸了一下头发,因为有很多灰尘,头发很涩。脸上也有些疙里疙瘩的,有些疼痛。对着镜子照了一照,灰尘已经把她的黑头发变成红棕色了。她拉开窗帘的一角,朝着阳台外望去,后面就是底格里斯河。但是,底格里斯河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有一片浓浓的黄色烟雾。维多利亚像是陷于绝望之中的牺牲品一样,自言自语地说,“令人厌恶的地方。”她振作了一下精神,走过楼梯平台,敲了敲柯里普太太的房门。她首先得忙碌上很长一段时间,把柯里普太太服侍完,才能自己收拾整理,休息一下。洗过澡以后,吃了午饭,又睡了一个大觉,维多利亚走出卧室,来到阳台上,放眼观看底格里斯河,这时觉得还算满意。尘暴消失了,微弱清晰的光线取代了黄色的烟雾。河的对面,可以看到棕榈树的轮廓以及排列得很不整齐的房屋。从下面的花园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她走到阳台边上,往下看去。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是个好心肠的人,说起话来不知疲倦,她已经和一个英国妇女结识了——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妇女,在任何外国城市里都能见到。“——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会怎么样了,”柯里普太太正在说着,“你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了。家庭背景也很好,是兰格主教的侄女。”“哪个主教?”“噢,我想是兰格主教。”“胡扯,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另一个说。维多利亚皱了皱眉。她看得出这不是个伦敦人,这种人的特点是,即使是提到编造的主教的名字,也是不容易被欺骗的。“噢,那么也许是我把名字记错了。”柯里普太太犹豫地说。“可是,”她又说,“她肯定是个可爱能干的姑娘。”另一个人用一种不置可否的口吻说了一声“哈!”维多利亚决定跟那位妇女尽量保持远距离。她意识到,编造一些故事来满足这种类型的妇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维多利亚走向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一心一意地考虑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她现在住在蒂欧旅馆,而且相当清楚,旅馆的费用是很昂贵的。她的财产仅有四英镑十七便士。她刚刚吃过一顿可口的午餐,还没付钱,而且,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也没有义务替她付钱。柯里普太太只是提出负担她来巴格达的旅费。协议已经履行了,而且维多利亚已经来到了巴格达。柯里普太太受到了主教侄女(曾经当过医院护士和能干的秘书)的周到的照料。这一切都过去了,双方都很满意。柯里普太太今晚要乘火车去基尔库克——事情就是这样了。维多利亚满怀希望、自我安慰地琢磨着,柯里普太太在分手时可能会坚持要给她一些现金做为临别赠礼的,可是再一转念,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才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柯里普太太不可能清楚,维多利亚在经济上确实处于捉襟见肘的地步。那么,维多利亚该怎么办呢?答案立即就有了,去找爱德华,当然应该这么办。这时,她十分烦恼地想起来,自己不知道爱德华姓什么。她只知道爱德华——巴格达。维多利亚想起来,这跟萨拉森的婢女十分相像,她到达英国时,只知道她情人的名字是“格尔勃特”,还知道“英国”。这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故事——可是主人公历尽了千辛万苦。维多利亚认为,在十字军东征时代的英国,人们都没有姓,这是真实情况。另外,英国比巴格达大得多。然而,那时英国的人口是很稀少的。维多利亚驱走了这些有趣的联想,收回心来,面对严酷的现实。她必须立即找到爱德华,爱德华必须设法给她找个工作,而且还要立即找到。她不知道爱德华姓什么,可是,他是作为赖斯波恩博士的秘书来巴格达的。而且,赖斯波恩博士可能是个重要人物。维多利亚在鼻子上搽了点粉,整理了一下头发,立即下楼来打听情况。满面笑容的马柯斯穿过他办公室外面的大厅,殷勤地向她打起招呼来。“啊,琼斯小姐,愿意跟我去喝点酒吧,亲爱的?我非常喜欢英国小姐。所有在巴格达的英国小姐都是我的朋友。凡是住过我的旅馆的,都十分愉快,来,咱们到酒吧间去吧。”对这样的盛情款待,维多利亚丝毫也不反对,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她坐在一条凳子上,喝着杜松子酒,开始打听起情况来。“你知道有个赖斯波恩博士吗?他刚刚到巴格达来。”她问道。“巴格达所有的人我都认得,”马柯斯·蒂欧高兴地说,“而且谁都认得我马柯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有很多朋友。”“我相信你是有很多朋友,”维多利亚说,“你认识赖斯波恩博士吗?”“上星期,指挥整个中东部队的空军元帅路过巴格达的时候,住在我这儿。他对我说,马柯斯,你这个家伙,从一九四六年就再没见着你,你一点儿都没瘦下去。啊,他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他。”“赖斯波恩博士怎么样?他是个好人吗?”“你知道,我喜欢能够自得其乐的人,不喜欢酸溜溜的面孔,我喜欢年轻、愉快、可爱的人,喜欢像你一样的人。那个空军元帅对我说,‘马柯斯,你太喜欢女人了。’可是我对他说,‘不,我的问题是,我太喜欢马柯斯了……’”马柯斯高声地笑了起来,接着突然喊道,“杰瑟斯——杰瑟斯!”(杰瑟斯是基督创始人耶稣的音译。——译者注)维多利亚感到十分吃惊,可是看来,杰瑟斯是酒吧间侍者的教名。维多利亚再次感到,东方真是个怪地方。“再喝一杯杜松子酒加桔子汁,还有威士忌。”马柯斯带着命令式的口气说。“我不想再……”“是的,是的,你会喝的——这些酒劲儿小得很。”“你说说赖斯波恩博士的情况吧。”维多利亚再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个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多怪的名字——你跟她一块儿来的,她是美国人吧,我也喜欢美国人,可是我最喜欢英国人。美国人看起来总是多忧多虑的,可是有时候,对,他们喜爱运动。萨莫斯先生——你认识他吗?他一来到巴格达,就没完没了地喝酒,连睡三天醒不过来,喝得太多了,没什么好处。”“请你帮帮我的忙。”维多利亚说。马柯斯有些吃惊。“当然我要帮助你,我一向是愿意帮助朋友的。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马上就会办到。特殊风味的牛排——用大米、葡萄干和佐料一块儿做的美味火鸡——或者是小鸡,都可以。”“我不要小鸡,”维多利亚说,“起码是现在不要。”她很谨慎地补充说,“我想找个叫赖斯波恩的博士,赖斯波恩博士。他刚刚来巴格达,还带来——一个秘书。”“我不知道,”马柯斯说,“他没住在蒂欧旅馆。”这句话的含义是十分清楚的,凡是没有住在蒂欧旅馆的人,对于马柯斯来说,都是世上不存在的人物。“可是还有其他旅馆呢,”维多利亚继续说,“或许他自己有房子吧?““噢,是的,还有其他旅馆。巴比伦宫旅馆,桑纳柴瑞勃旅馆,佐贝德旅馆,都是很好的旅馆。但是都赶不上蒂欧旅馆。”“这一点我相信。”维多利亚用肯定的口气对他说。“可是,他是否住在其中哪个旅馆里,你根本不知道,是吗?他办了个什么协会——与文化和书籍之类有些关系。”提到文化,马柯斯严肃起来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说,“一定要搞文化方面的活动。搞艺术,搞音乐,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我本人喜欢小提琴奏鸣曲,如果不太长的话。”维多利亚完全同意马柯斯的看法,特别是同意他最后那段话。不过她意识到,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觉得和马柯斯的谈话很有意思。马柯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热爱生活,富有孩子般的热情。这番谈话不禁使她想起爱丽丝在仙境时,全力以赴去寻找通往山上的小路的那段描述。没有什么话题能使他们继续谈下去了——马柯斯!马柯斯再次敬酒,她谢绝了,不高兴地站了起来。她感到有点头晕,刚喝的鸡尾洒劲儿很大,她从酒吧间出来,走到外面的阳台上,靠着栏杆站着,眺望着对面的底格里斯河,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对她说话。“对不起,你最好回去穿上件外衣,你从英国来到这儿,好像是有点过夏天的样子,可是日落的时候是很冷的。”说话的人就是不久以前和柯里普太太聊天的那位英国妇女。她的声音嘶哑,像习惯于驯狗或唤狗。她穿着一件皮袄,腿上裹着一条毯子,正喝着威士忌和苏打水。“噢,谢谢,”维多利亚一边说着,一边想匆忙离去,可是没能走成。“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卡狄欧·特伦奇太太(其含义十分清楚,她是卡狄欧·特伦奇家庭当中的一员),我想你是和一个什么太太一起来的吧。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是汉密尔顿·柯里普。”“是的,”维多利亚说,“我是和她一起来的。”“她告诉我你是兰格主教的侄女。”维多利亚精神振作了起来。“她真的告诉你了吗?”她以十分轻松又蛮有风趣的正常口吻问道。“她是不是弄错了?”维多利亚微微笑了一笑。“美国人是注定会把咱们的一些名字搞错的,听起来是有点像兰格。我叔叔,”维多利亚立即编造说,“是兰古奥主教。”“兰古奥?”“是的——在太平洋群岛。当然啦,他是个殖民地的主教。”“啊,是个殖民地的主教。”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她的嗓门至少降了三个半音。不出维多利亚所料,卡狄欧·特伦奇太太对殖民地的主教是一无所知的。”现在我明白了。”特伦奇太太补充说。维多利亚这么灵机一动就把问题解释清楚了,为此,她感到十分得意。“可是,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卡狄欧·特伦奇太太以毫不掩饰的诚恳态度问道。其实,这种诚恳态度当中隐藏着感情上的那种自然的好奇心。“来找一个年轻人,在伦敦的一个广场上,我曾和他谈过几分钟的话。”维多利亚很难做出这样的回答。这时,她想起了在报纸上读到的那段报道,以及她对柯里普太太说过的话,于是便说道:“我打算来找我叔叔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噢,这会儿可知道你是谁啦。”卡狄欧·特伦奇太太弄清楚了维多利亚的“身份”,显然十分高兴。“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尽管有点心不在焉——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很难免的事情,去年在伦敦听过他的报告——讲得太好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懂他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了,两个星期以前,他从巴格达路过的。我记得他曾经提到过,有几个姑娘再过些日子要来。”维多利亚确立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便匆匆忙忙地提了个问题,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知道赖斯波恩博士来到这儿了没有?”她问道。“刚来不久,”卡狄欧·特伦奇太太说,“我听说,人们已经要他下星期四在研究所做报告,是讲‘国际关系和兄弟关系’——大概是关于这方面的。如果你要问我的看法,我认为都是胡说八道。越是想把人们拉在一块儿,人们就越是互相猜疑。他搞什么诗呀,音乐呀,还把华兹华斯的作品译成阿拉伯文、中文和兴都斯坦文。还有什么‘河边的报春花’等等……对于从来没有见过报春花的人来说,有什么用呢?”“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我想他是住在巴比伦宫旅馆。但是,他的办事处离博物馆不远,名字叫做橄榄枝协会——这个名字可真够怪的。工作人员都是些穿着肥裤子、戴着眼镜的年轻妇女,脖子从来不洗。”“我跟他的秘书有点认识。”维多利亚说。“噢,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姓什么我不太清楚。是个好小伙子。不过,跟那么一大群女孩子混在一块儿,可真有点可惜。听说大战当中干得不错。但是,现在能找到个工作总算是不错了。小伙长得挺漂亮的,我估计那些多情的年轻姑娘们会被他弄得神魂颠倒的。”一种极度嫉妒的心情油然而生,维多利亚觉得心如刀绞一般。“那个橄榄枝协会,”她说,“你刚才说在什么地方?”“向北走,在前面路口拐弯,走到第二座桥那儿,就在出了拉希德大街以后一个拐弯的地方——有点僻静,离那个铜器市场不远。”“那么,波恩斯福特·琼斯太太好吗?”卡狄欧·特伦奇太太接着问道。“她很快会来吗?听说,她身体不大好。”可是,维多利亚得到了她所需要了解的情况,就不愿再继续编造谎言而进一步冒险。她看了看手表,突然叫了一声:“哎哟——我答应六点半去叫柯里普太太起床,然后帮她做些旅行的准备。我得赶快走了。”虽然维多利亚把七点钟换成六点半,但是,这个借口倒是真的。她急急忙忙、高高兴兴地上了楼。明天她就会在橄榄枝协会和爱德华见面了。那些不洗脖子的年轻姑娘们,去她们的吧!她们根本不会有什么吸引力……不过,与干干净净的中年英国妇女相比,男人们是不太计较黑脖子的。特别是在那些黑脖子的主人用钦佩和爱慕的大眼睛盯着她们所追求的男性时,更是如此。一想到这点,维多利亚感到十分不安。夜晚过得很快。维多利亚和汉密尔顿·柯里普太太一起在餐厅里早早地吃了晚饭。坐在夕阳下,柯里普太太哇喇哇喇地无话不谈。她一直叮嘱维多利亚日后到她那里去逗留些日子——而维多利亚则把她的地址仔细地记了下来,因为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她陪着柯里普太太到了巴格达北站,把她很好地安置在车厢内。柯里普太太还把她介绍给一位去基尔库克的熟人。次日早晨,那人会帮助柯里普太太梳洗。火车头发出了震耳又沉闷的汽笛声,就像一个心情抑郁的人在喊叫一般。柯里普太太把一个厚信封塞到维多利亚手里,并且说道,“琼斯小姐,就算是我们这次愉快的旅行的一点留念吧。我非常非常感激你,希望你能收下。”维多利亚很高兴地说,“那可太感谢你了,柯里普太太。”这时,火车第四次鸣笛,也是最后一次鸣了一声笛,声音十分刺耳,如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