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凯勒带来了更多坏消息。“庞恰特雷恩湖那笔生意泡汤了。” 随后的那个星期,他们又飞赴西雅图,察看了梅瑟岛和克克伦德。拉腊看中了一块地。回到纽约时,她对凯勒说:“我们买下来吧,那地方应该能赚大钱的。” “好的。” 第二天见面时,拉腊问:“克克伦德你投标了吗?” 凯勒摇摇头。“有人抢先买走了。” 拉腊想了想。“哦,霍华德,查查看,是谁老是在抢我们的生意。” 24小时不到霍华德就有了结果。“史蒂夫·默奇森。” “所有的生意都是他抢走的?” “是的。” “这么说,我公司有人泄了密。” “看来是这样。” 拉腊闷闷不乐。第二天一早,她雇了名侦探,想查清谁是告密者,结果一无所获。 “就我们所知,你所有的雇员都很清白,卡梅伦小姐。所有办公室都没有‘臭虫’[注],你的电话也没被窃听过。” [注:指窃听器。] 他们陷入了困境。 也许仅仅是巧合!拉腊心想。但她无法相信。 昆士区68层住宅大厦完工了一半,拉腊请银行家们来检查了工程的进展。楼层越高,每单元售价就越高。拉腊的68层其实只有57层,这里耍了个手腕,是她从保罗·马丁那儿学来的。 “人人都这么干。”保罗笑着说。“你只要改动一下楼层号码。” “怎么个改法?” “很简单。第一排电梯从底楼到24楼,第二排从35层到68层。人们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由于工会做了手脚,工地上有五六名冒名领薪水的人。其实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施工指挥啦,建筑协调员啦,材料总管啦等等,都有晌当当的头衔儿。起初,拉腊也怀疑过这些是不是真的。 “别担心。”保罗对她说,“这些都是属于经营成本。” 霍华德·凯勒一直住在华盛顿广场一间狭小的公寓房里。一天晚上,拉腊上门来看他。她扫了这房间一眼,说:“这简直是耗子洞,你得搬出去。”在拉腊再三劝说下,霍华德搬进了远离闹市区的一套公寓里。 一天夜里,拉腊和凯勒加班到了深夜,事情总算干完了。这时,拉腊说:“你显得很累,干吗不回家睡一会,霍华德?” “好主意。”凯勒打着呵欠说。“早上见。” “多睡一会儿。”拉腊对他说。 凯勒上了车。他往家开着,心里想着他们刚刚做成的一笔生意,对拉腊的办事能力赞赏不已。和她在一起工作真令人兴奋,兴奋而又沮丧。不过,在他心底深处,他总是期望能出现奇迹。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没早看出这点,霍华德亲爱的。我对保罗·马丁也好,菲利普·阿德勒也好都不感兴趣。我一直爱着的是你。 又想吃天鹅肉啦。 凯勒回到了公寓,摸出钥匙往门锁里插,可怎么也开不开。他疑疑惑惑的,再试了试,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面前。“你想你是在干什么好事?”那人问。 凯勒看着他,摸不着头脑。“我住在这里呀。” “见你的鬼。” “可是我……”他陡然意识到了。“对……对不起。”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过去住在这,我……” 门砰的一声迎面关上了。凯勒站在那儿,十分狼狈。我怎么会连搬家了也忘了?我忙得太累了。 拉腊正在开会,突然她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你最近挺忙啊,宝贝,我很想你。” “我跑了不少地方,保罗。”她实在说不出口她想他。 “今天中午一块吃饭吧。” 拉腊想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很乐意。”她说。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他。 他们在周先生[注]中餐馆共进午餐。 [注:京剧大师周信芳之子在美创办的中餐馆,在英美许多城市有分店。] “你越来越了不起,”保罗说,“不论做什么,样样都干得很出色,就像你人一样。雷诺饭店进展如何?” “顺利极了!”拉腊激动地说,接着花了一刻钟描述工程的进展情况。“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开业了。” 店堂另一头一男一女正起身离开。男的背对着拉腊,但看上去很熟悉。他转过身时,拉腊瞥见了他的面孔。史蒂夫·默奇森!和他一起的那女人看上去也很熟。她弯下身拿小拎包,拉腊一看,心一愣。是格特鲁德·米克斯,我的秘书!“好哇。”拉腊轻声道。 “有什么不舒服吗?”保罗问。 “不。一切都很好。” 拉腊继续说饭店的事。 午饭后,拉腊回到办公室,派人找来了凯勒。 “还记得我们几个月前看过的凤凰城那片地产吗?” “嗯。我们回掉了,你说过那是块废地。” “我改变主意了。”她按下传呼器。“格特鲁德,请来一下,好吗?” “是,卡梅伦小姐。” 格特鲁德·米克斯来到拉腊办公室。 “我想口授一份通知书,”拉腊说。“给凤凰城的巴伦兄弟公司。” 格特鲁德开始记录。 “先生:我重新考虑了斯科茨代尔地产,决定立即着手办理购置手续。我认为它将来会成为我最有价值的地产。”凯勒审视着她。“几天后我将同你们联系有关价格事宜。顺致问候。打好后我再签名。” “是,卡梅伦小姐。就这些吗?” “就这些。” 凯勒看着格特鲁德离开屋子。他转身对拉腊说:“拉腊,你在干什么?我们分析过,那块地基一文不值!你要是……” “别激动。我们不会做这笔生意的。” “那你为什么……” “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史蒂夫·默奇森会做的。今天,我看见格特鲁德和他一起吃午饭。” 凯勒打量着拉腊。“我没法相信。” “我想让你等两天给巴伦打个电话,问问那块地的事。” 两天后,凯勒笑嘻嘻地走进拉腊办公室。“你说对了,”他说。“默奇森中了计,连钩带线和坠子一古脑儿全吞下了。这下,他成了那块50英亩废地得意洋洋的所有者啦。” 拉腊召来了格特鲁德·米克斯。 “您找我,卡梅伦小姐?” “你被解雇了。”拉腊说。 格特鲁德惊讶地看着拉腊。“解雇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结交的朋友。回到史蒂夫·默奇森身边去吧,把我的话告诉他。” 格特鲁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是我……” “别说了。我会派人送你出门。” 午夜,拉腊给她的司机马克斯打电话。“把车开到前面来。”她说。 “是,卡梅伦小姐。” 车子正在门口等她。 “您想去什么地方,卡梅伦小姐?”马克斯问。 “绕曼哈顿兜兜风。我想看看我的作品。” 马克斯打量着她。“对不起,您说什么?” “我想看看我的楼房。” 他们绕城兜着圈儿,每到购物街、住宅中心和摩天大厦都停一停。沿途映入眼帘的,是卡梅伦广场、卡梅伦商业中心、卡梅伦商城和卡梅伦大厦的主体骨架。拉腊坐在车里,审视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想着生活和工作在其中的人们。她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我使这座城市更好更美。拉腊自言自语。我想做的,我都做成了。那我为什么还要躁动不安呢?我倒底缺少点什么呢?她当然知道。 第二天早上,拉腊给菲利普的演出经理人威廉·埃勒比打电话。 “早上好,埃勒比先生。” “早上好,卡梅伦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想知道菲利普·阿德勒这星期是否演出?” “菲利普的日程排得可紧啦。明晚他将在阿姆斯特丹演出,随后去米兰、威尼斯和……你想知道他别的……?” “不,不,就这些,我只是好奇。多谢。” “没关系。” 拉腊走进凯勒办公室。“霍华德,我得去一趟阿姆斯特丹。” 他惊讶地看着她。“我们在那儿做了什么生意?” “还只是个想法,”拉腊闪烁其辞地说。“等有了进展,我会告诉你的。让他们替我把飞机准备好,行吗?” “你派伯特飞伦敦了,忘啦?我这就让他们明天飞回来,然后……” “我想今天就动身。”她语气那么急切,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我乘航班去。”回到办公室,她对凯西说:“给我订一张荷兰皇家航空公司去阿姆斯特丹的头班机票。” “是,卡梅伦小姐。” “你打算去多久?我们还有几个会等着开……” “我一两天就回来。”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谢谢,霍华德,这次就不用了。” “我和华盛顿一位参议员朋友聊过一次,他说他们可能要通过一项议案,取消对建筑业的大部分税收减让。该法案一旦通过,完全可以抵消资本利得税,以期抑制日益恶化的通货膨胀。” “那样做很愚蠢,”拉腊说。“那会毁了房地产业。” “我明白。他反对这个议案。” “很多人都会反对的。它绝对通不过。”拉腊预言说。“首先……”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拉腊瞪了瞪眼,它又响了起来。 “你不打算接吗?”凯勒问。 拉腊嘴里直发干。“不。” 保罗·马丁听着电话铃空空地响了十几次,这才放下电话。他坐在那里长时间地想着拉腊。他感到近一阶段她似乎不那么好接近,有点冷淡了。会不会是另有别人?不会的。保罗·马丁自言自语道。她属于我,她永远属于我。 乘坐荷兰皇家航空公司航班令人倍感舒服。宽体747上的头等舱又宽敞又舒适,航空小姐更是殷勤备至。 拉腊紧张得既吃不下也喝不下什么。我这是在做什么呀?她暗自思忖。又没谁请,就兴冲冲地跑到阿姆斯特丹去,也许他太忙,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这么去追他将要毁掉我可能得到的一切机会。到时后悔也迟了。 她住进了阿姆斯特丹一家最漂亮的旅馆。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漂亮的套间,卡梅伦小姐。”接待员说。 “多谢。我听说菲利普·阿德勒今晚举行音乐会,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卡梅伦小姐。在音乐厅。” “能为我搞一张票吗?” “十分荣幸。” 拉腊刚走进客房,电话铃就响了。是霍华德·凯勒。 “旅途愉快吗?” “是的,谢谢。” “你大概很想知道吧,我已就第七大道那笔生意和两家银行谈过了。” “结果呢?”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抢着合作。” 拉腊得意洋洋。“我早就对你说过嘛!这将是一笔大生意。我要你马上组织一批建筑师、建筑工人——我们的建筑队,着手开工。” “好的。明天再向你汇报。”她放下话筒,想着霍华德·凯勒。他是那么可亲可爱。我真幸运啊。他总不退却,随时支持我。我得为他找个可爱的人儿。 菲利普·阿德勒演出前总是紧张不安。上午,他和乐队一起排练过后,随便吃了顿午饭。为使自己不去想音乐会,他于是去看了场英国电影。看电影时,他脑子里全给晚上要演奏的音乐占满了,手指竟不知不觉地在座位的扶手上敲了起来,直到邻座对他说:“行行好,别弄出那么难听的声响,好吗?”他仍未觉察,彬彬有礼地问:“对不起,您说什么?” 他起身离开了电影院,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上闲荡着。他参观了国立凡高现代艺术博物馆,在自由大学植物园漫步流连,观看了一家家商店的橱窗。下午4点,他才回旅馆小睡一会。他万万没料到,拉腊·卡梅伦此刻就在他楼上的套间。 7点,菲利普到了音乐厅(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古老丽美丽的戏院)的演员出入处。剧院门厅里,已经挤满了早到的观众。 音乐厅里,一位值班员递给拉腊一份节目单,上面印着: 音 乐 厅 钢琴家菲利普·阿德勒 独奏音乐会 演出单位 纽约交响乐团 指挥 祖宾·默瑟 柴可夫斯基 《四季》(Op.37a,1876)选段三章 5月:星光之夜 6月:船歌 11月:三套马车 穆索尔斯基[注]《图画展览会》(1874) 散步——土地神——散步——老人——城堡——散步——杜伊勒利宫——比迪奥——散步——蛋壳里雏鸡的芭蕾——两个犹太人,一富一贫——市场——墓穴——禽腿上的小屋——伟大的基辅之门 [注:俄国作曲家。] 场间休息 勃拉姆斯《D小调主题与变奏》(1860,勃拉姆斯本人据其《弦乐六重奏》第18号第二乐章改编。) 勃拉姆斯《F小调第二奏鸣曲》第2号(1852) 中速快板 表情行板 谐谑曲:快板 终曲 后台。菲利普正在更衣室换燕尾服,音乐厅经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我们的票早就卖光了,阿德勒先生!我们不得不谢绝许多观众。您要是有可能留下来再演一两天,我会……我知道,您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我将和埃勒比先生谈谈您明年再来这里演出的事,也许……” 菲利普并不在听,他一门心思想着等待着他的音乐会,经理见此只好歉意地耸耸肩,躬身退了出去。透过更衣室墙壁,菲利普听得见105人乐队正在演奏,交响乐眼看就要结束。场间休息时,菲利普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演奏着。一名伙计敲敲更衣室的门。 “该您上场了,阿德勒先生。” “多谢。” 是该上场了。菲利普站起身,他伸出双手,只见它们不停地抖着。演出前的紧张总是挥拂不去。伟大的钢琴家都这样,霍洛威茨、鲁宾斯坦、塞金莫不如此。菲利普感到恶心,心突突直跳。我何苦要让自己忍受这等折磨?他暗自问道。其实个中缘由,他岂能不知。他照了最后一眼镜子,然后跨出更衣室,走过长长的过道,踏着33级台阶来到下边的舞台上。他走向钢琴,聚光灯一路追着他。人群中掌声雷动。他在钢琴前坐下,仿佛受什么魔力召使,紧张顿时消失,他好像顷刻间换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平静、端庄、信心十足的人。他开始演奏起来。 坐在观众中间的拉腊,注视着菲利普走上舞台,感到一阵刺激穿透着她。菲利普的出现总伴随着无法抗拒的魔力。“我要嫁给他,”拉腊自言自语。“一定要嫁给他。”她坐正身子,一任他奏出的乐音冲刷着。 演出极其成功。结束时,演员休息室里挤得水泄不通。菲利普早就学会了把应邀来此的众人分成两类: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情的,是乐迷们,演出成功时给予热诚祝贺,演出失败时给予非常热诚祝贺的,不用说,是音乐家。 菲利普在阿姆斯特丹有许许多多的狂热乐迷,就在今晚,他们都挤在休息室里。菲利普站在屋子中央,微笑着不停地签名,耐着性子彬彬有礼地应付百来位陌生人。人们一律总会这么问:“您还记得我吗?”菲利普佯装记得。“你看上去真面熟……” 他还记得托玛斯·比彻姆爵士的故事。有一天,比彻姆爵士猛然想出一个掩饰自己坏记性的绝招。要是有谁问他:“您还记得我吗?”这位伟大的指挥家就会说:“当然记得!你好吗?你父亲好吗?他如今做什么来着?”这绝招一直很管用,直到后来来伦敦的一次音乐会上,当时休息室里有位年轻姑娘说:“大师,你们的演出真是太妙了!您还记得我吗?”比彻姆殷勤爽快地答道:“当然记得,亲爱的。你父亲好吗?他如今做什么来着?”那姑娘说:“多谢!父亲很好,他现在还是英国国王。” 菲利普边忙着签名,边听着这些熟稔于耳的赞语:“您把我心中的勃拉姆斯演奏活了!”“我无法形容我多么感动!”“我有您所有的个人专辑!”“您为我母亲也签个名,好吗?她是您最大的乐迷……”——蓦地,什么使他抬起头来,只见拉腊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吃惊得眼睛睁得老大。“对不起,失陪了。” 他挤到拉腊跟前,拉起她的手,说:“真是意外的惊喜啊!你来阿姆斯特丹有什么事?” 小心点,拉腊。“我来处理点生意上的事,正好听说你在这里举办音乐会,我哪能不来。”说得倒像是意外相逢。“你真了不起,菲利普。” “谢谢……我……”他停下来又签了个名。“这样吧,你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有空。”拉腊连忙说。 他们在海斯耶·克莱餐馆共进晚餐。刚进店堂,顾客们一齐起身鼓掌欢迎。要在美国,拉腊心想,这激动就会是冲着我的。不过,她一样感到一股温暖流进心田,就因为在菲利普身边。 “承蒙光临,不胜荣幸,阿德勒先生。”领班边说边把他们领到餐桌前。 “谢谢。” 落座后,拉腊环顾四座,人们全都敬慕地看着菲利普。“他们真的很爱你,对吧?” 菲利普摇摇头。“他们爱的是音乐,我不过是个信使。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我年少时,也许有点洋洋自得。有一回我举办音乐会,独奏结束时,音乐厅里欢声雷动。我正朝观众鞠躬,沾沾自喜地对他们微笑,指挥却转身对着观众,把乐谱高高举在头顶,让大家明白:他们的掌声其实是献给莫扎特的。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教训。” “夜复一夜,一遍又一遍地演奏同样的乐曲,你是否厌烦过?” “不。因为没有两场音乐会是相同的。乐曲也许一样,但指挥不一样,乐团不一样。” 菲利普接着说:“我们竭力使每场音乐会完美,可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成功的音乐会,因为我们处理的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乐曲。每一次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同样的乐曲,以便能重新创造出作曲家的声音。” “你从不满足?” “永不。每位作曲家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不论是德彪西、勃拉姆斯、海顿、贝多芬,还是别的作曲家。我们追求的目标就是把握住那独特的声音。” 晚餐上桌了。这是印度尼西亚风味的宴席,共计21道菜,品种繁多,有肉、鱼、鸡、面条,还有两份点心。 “什么人能吃得下这么多?”拉腊笑着说。 “荷兰人胃口特好。” 菲利普发觉很难从拉腊身上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还发觉,有她在身边,自己竟有点兴高采烈的可笑劲。他沾染过的漂亮女人,为数众多,可拉腊却不同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精明强干,却不失女性的风韵,对自己的美毫不忸怩,落落大方。他喜欢她富有性感的喉音。实际上:我喜爱她的一切。菲利普心里承认说。 “离开这里后你要去哪儿?”拉腊问。 “明天到米兰,然后是威尼斯,然后是维也纳和萨尔茨堡[注],然后是巴黎和伦敦,最后回纽约。” [注:奥地利城市。] “听起来挺罗曼蒂克的。” 菲利普笑道:“我不敢说那样有多罗曼蒂克。我们总是乘坐不固定的航班,住陌生饭店,每天都在外面的餐馆吃饭。不过我真的毫不介意,因为演出是那样的美妙无比。我讨厌的只是那种‘笑一笑’综合症。” “这话怎么说?” “老是当展览品,对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傻笑,生活在陌生人的世界里。” “我知道那滋味。”拉腊一字一顿地说。 晚餐快结束时,菲利普说:“你瞧,音乐会后我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今晚去浏览一下河上风光怎么样?” “很乐意。” 他们乘上一艘游览阿姆斯特尔河的游览船。今夜虽无星月,城市却被成千成万颗耀眼的灯火点得通亮。河上风光旖旎,令人沉醉。导游的喇叭里不断传来四种语言说出的声音。 “现在我们正经过有几百年历史的商贾建筑群,这些房屋都带有装饰华美的山墙。前方是古老的教堂塔楼。大大小小的运河上有一千座石桥,全都掩映在沿街沿巷壮观的榆树浓荫里……” 他们从阿姆斯特丹最窄的“窄房子”前经过(这种房子只有一扇门宽),从嵌着哈普斯堡麦克米利安皇帝皇冠的“西塔楼”前经过,从横跨阿姆斯特尔河的木吊桥下经过,再过“瘦桥”,经过数十户水上人家——他们的家安在船上。 “这是多美的一座城市啊。”拉腊赞叹道。 “你以前不曾来过?” “没有。” “你这次要不是做生意也不会来的。” 拉腊深吸一口气,说:“不。” 他一脸狐疑看着她。“我以为你说……” “我到阿姆斯特丹,是特为来看你的。” 他顿时激动得颤栗起来。“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我还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对你说过我喜爱古典音乐,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我知道。” 拉腊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迈耶斯教授是我的老朋友。”他柔声说。“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在给你上突击课,讲解菲利普·阿德勒。他很关心你可能对我有所图。” 拉腊柔声说:“他说得对,你在和谁相好吗?” “你是说认真的?” 拉腊顿时窘迫起来。“你要是没兴趣,我会离开这里……” 菲利普握紧她的手。“我们下一站就下去。” 他们回到饭店时,有十几张霍华德·凯勒留给拉腊的口信。拉腊把它们塞进拎包,没有看一眼。此时此刻,除了菲利普,什么都微不足道了。 “去你的房间还是我的?”菲利普轻松地问。 “你的。” 体内的焦渴使她迫不及待了。 拉腊感到,她等待了一辈子的似乎正是这一时刻。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时刻啊!她找到了她苦苦爱恋着的那个陌生人。他们奔向菲利普的房间,两人都急不可耐。菲利普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动情地亲吻着,摸索着,拉腊咕哝着说:“啊,天哪!”他们开始脱去对方的衣服。 屋子里的沉寂被外面骤然而起的一阵雷声惊破。天上,乌云缓缓地铺展开灰色的裙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旋即下起了细雨。雨起始下得静静的、柔柔的,挑逗地抚弄着温热的空气,吮舔着楼房的腰腹,吮舔着温柔的草地,亲吻着夜晚的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这是一场“淫”雨[注],放纵又令人快慰,它从天空飘飘而下,悠悠地,款款地。突然,它的脚步加快了,越来越急,越来越急,顷刻间成了势不可挡、横扫一切的暴风骤雨,那么凶猛,那么急切,渴望应和着某种坚定而原始的韵律来他个疯狂的痛快淋漓。雨抽打着大地,越来越猛;雨拍击着大地,越来越急,直到它终于爆发成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蓦地,雨匆匆结束了,一如它匆匆的开始。 [注:原文hot即有“热”,又有“性感的、色情的”之义。] 拉腊和菲利普相互搂着,精疲力尽。菲利普搂紧拉腊,他听得见她的心跳。他想起了什么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地球是为你而转的吗?天啊,可不吗。菲利普自言自语。如果她是音乐,那么她应当是肖邦的船歌抑或舒曼的梦幻曲。 他感到她身体温柔的部分压着他,他开始又一次被撩拨起来了。 “菲利普……”她的声音沙哑起来。 “嗯?” “愿意我和你一起去米兰吗?” 他发觉自己禁不住笑了。“噢,我的天,当然!” “很好。”拉腊咕哝说,然后朝他贴了过去,任自己的柔发泼洒在他瘦削、硬朗的身子上。 雨又下了起来。 拉腊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这才想起给凯勒打电话。“我吵醒你了吧,霍华德?” “没有。”他听上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总是清晨4点起床的。你那边的情况好吗?” 拉腊巴不得一古脑儿说给他听,但她只是说:“没什么。明天我要动身去米兰。” “什么?我们在米兰没什么生意啊。” 噢,不对,我们有。拉腊幸福地自言自语。 “看到我留的口信了吗?” 她忘了看了。她很内疚地说:“还没呢。” “我不断听到有关夜总会的传闻。” “出了什么事?” “有人投诉你在招标中玩了花招。” “别担心,有什么问题的话,保罗·马丁会处理好的。” “听你的。” “我想让你派人把飞机飞到米兰去,叫驾驶员在那里等我。我到机场再和他们联系。” “好的,不过……” “回去睡吧。” 那天清晨4点,保罗·马丁完全醒了。他给拉腊公寓里的私人录音电话留下过不少口信,却没有得到一个回话。要在过去,她不论什么时候外出,总会事先告诉他的。如今肯定是有什么变故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当心点,宝贝,他兀自咕哝说,好好当心点。第二十三章 拉腊和菲利普·阿德勒住进了米兰的“奇美旅店”,一爿只有12个客房的迷人的小客店。一上午,他们卿卿我我,颠鸾倒凤,好不缠绵。嗣后,他们乘车去切尔诺比奥,在科莫湖畔,在那如诗如画的埃斯泰别墅[注]共进午餐。 [注:著名风景、旅游胜地。位于罗马蒂沃利的天主教本笃会隐修院附近,1550年经风格主义建筑师利戈里奥设计,改为别墅。内有建筑、喷泉、台地式花园。李斯特晚年在此居住,直至逝世。] 当晚的音乐会极其成功,斯卡拉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里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人。 拉腊站在一旁,看着乐迷们把菲利普团团围住,碰他、触摸他、崇拜他,请他签名,送他小礼品。拉腊感到一阵醋意直袭心头。有些女乐迷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在拉腊看来她们个个都毫不掩饰。一位身着芬迪牌晚礼服的美国贵妇卖弄风情地说:“阿德勒先生,明天您如果有空的话,我将在别墅举行一个小型而温馨的宴会,非常温馨。” 拉腊真想掐断那婊子的脖子。 菲利普笑笑。“这个……多谢,不过我怕是没空。” 另一个女人试图把房间钥匙塞给菲利普。他摇摇头。 菲利普抬头看着拉腊,莞尔一笑。女人们不停地朝他涌上来。 “您演奏得真妙啊,大师!” “您过奖了。”菲利普说。 “我去年就听过您演奏,真是妙极了!” “谢谢!”菲利普笑着说。 一个女人攥住他的脖子。“今晚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菲利普摇摇头。“我想,我怕是做不到。” 拉腊觉得,这一切似乎没完没了。末了,菲利普总算朝她挤了过来,轻声说:“我们离开这儿。” “是!”拉腊粲然一笑。 他们来到坐落在歌剧院内的“媲斐”餐馆,进店堂的当儿,身穿黑色晚会男礼服的艺术资助者们纷纷起立,鼓掌欢迎他们。店老板把菲利普和拉腊领到店堂中央的一张餐桌时,说:“阿德勒先生,您能光临本店,我们不胜荣幸!” 服务员送来了一瓶免费招待香槟,他俩互相祝酒。 “为我们。”菲利普动情地说。 “为我们。” 菲利普点了两道该餐馆的特色菜;带骨小羊腿肉片和爆炒鸟肉。整个晚餐期间,他们一直谈个不停,真是相见恨晚。 他俩的交谈不时地被前来给菲利普敬酒和请求签名的人打断。 “我这次巡回演出,有你陪着,真是妙极了。”菲利普叹道。“遗憾的是,我明天就得去威尼斯。我会非常想你的。” “我还不曾去过威尼斯呢。”拉腊说。 “总是像这样,是吗?”拉腊问。 菲利普耸耸肩。“到哪儿都这样。你在舞台上演出两小时,签名和会见就要耗去你无数个小时。” 仿佛是为自己的话打上个句号,菲利普停住口又签了个名。 “我这次巡回演出,有你陪着,真是妙极了。”菲利普叹道。“遗憾的是,我明天就得去威尼斯。我会非常想你的。” “我还不曾去过威尼斯呢。”拉腊说。 拉腊的专机在利纳特机场等着,他们到达机场时,菲利普惊奇地看着偌大的飞机。 “这是你的飞机?” “是的。它送我们去威尼斯。” “你会把我宠坏的,姑娘。” 拉腊柔声说:“我就想这么做。” 30分钟后,他们降落在威尼斯的马可·波罗机场,一辆等候在那里的轿车将把他们送到不远处的码头,他们再从码头乘汽艇到尤德卡岛,奇普里亚尼饭店就坐落在该岛上。 “我为我们安排了两个套间,”拉腊说,“我想这么做要慎重些。” 在去饭店的汽艇上,拉腊问:“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就一晚吧,我想。我在‘凤凰’剧院举行一场独奏音乐会,然后我们就去维也纳。” 拉腊听到“我们”很是激动。头天晚上,他们讨论过这事。“我真想你就这么和我呆在一起,”菲利普当时说,“不过我没耽误你更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今天下午我得忙着排练,你独自一人没事吧?” “我会过得愉快的。”拉腊打消他的顾虑说。 住进饭店后,菲利普一把搂住拉腊。“我得马上去剧院。不过这里有很多地方你可以去看看,好好欣赏威尼斯吧。傍晚再见。”他们亲吻起来,本打算匆匆吻别,岂料竟吻得那么长久,那么缠绵。“我最好还是趁脱得了身时离开。”菲利普咕哝道,“要不我是无法跨出门的。” “排练愉快。”拉腊莞尔一笑。 菲利普走了。 拉腊给霍华德·凯勒挂了电话。 “你在哪?”凯勒问道。“我一直都没法和你联系上。” “我在威尼斯。” 对方顿了一会。“我们打算买条运河吗?” “我正在核实这种可能性。”拉腊笑道。 “你真的早该回来了。”凯勒说,“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杨·弗兰克·罗斯提出了一些新的计划,我很感兴趣,但我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能开始……” “你如果喜欢的话,”拉腊打断他说,“着手干好啦。” “你不想看看?”凯勒的声音里满是惊愕。 “现在不,霍华德。” “好吧。还有西区地产的谈判也得你点个头……” “我同意。” “拉腊……你没事吧?” “我这辈子还没感觉这么好过。” “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我会保持联系的。再见,霍华德。” 威尼斯是那种充满魔力的城市,没准是普洛斯珀罗[注]创建的呢,上午余下的时光和整个下午,拉腊都用来探索这座迷人的城市了。她逛了圣马可广场,参观了总督府和钟楼,然后沿着千舟争渡的斯基亚沃尼河堤岸漫游。每到一处,她都想到菲利普。她信步闲荡在曲曲弯弯的偏街僻巷,街巷的两旁挤塞着珠宝店、皮革店和餐馆,她时而停步买几件昂贵的毛衣或纱巾,给办公室的女秘书们买些内衣,也为凯勒和其他男士买几只钱包、领带什么的。她在一家珠宝店给菲利普买了块带金链的皮亚杰表。 [注:莎士比亚《暴风雨》中流亡在一座迷人海岛的公爵,他施用魔法恢复了自己的地位和财富。] “劳驾您刻上‘谨赠菲利普,拉腊’,好吧?”哪怕是说说菲利普的名字都令她想念不已。 菲利普回饭店后,他俩在奇普里亚尼饭店葱翠蓊郁的花园里喝咖啡。 拉腊看着坐在对面的菲利普。心想:这该是多好的一个度蜜月的地方哟! “我有件礼物送你。”拉腊说,把装手表的盒子递给了菲利普。 他打开表盒,愣了。“天哪!这得花多少钱啊!你不该这么做,拉腊。” “你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真漂亮,不过……” “嘘——,戴上吧,想着我。” “我用不着戴这个也会想你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们得几点动身去剧院?”拉腊问。 “7点。” 拉腊扫了一眼菲利普的新表,故作平淡地说:“那我们还有两个钟头呢。” 剧院里人头攒动。观众们激动异常,不论谁上台,都报以掌声、欢呼声。 一点不错,拉腊心想,越往南方,观众越是热情。 音乐会结束时,拉腊回到演员休息室想和菲利普在一起。休息室的情形又和伦敦、阿姆斯特丹、米兰一样,只是女人们似乎更加成熟、更加急切。屋子里至少有六七个漂亮女人,拉腊暗自琢磨,倘若她不在,菲利普今晚会挑哪一个过夜。 他们到闻名遐迩的“哈里酒吧”用晚餐,受到殷勤的店主阿里戈·奇普里亚诺的热情招待。 “先生,您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还有您。夫人。请!” 他把他俩领到一张僻静的餐桌前。他们点了该餐馆的特色菜贝利尼[注]。菲利普对拉腊说:“我建议我们先吃芸豆面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 [注:一种意大利菜。] 后来,菲利普压根儿记不得晚餐吃的什么。他被拉腊迷得神不守舍。他知道他爱上她了,这念头吓了他一跳。这不可能。我无法尽一个丈夫的义务。我是个流浪汉。但他不忍想象她将离开他回纽约去的情形。他想让这夜晚无限延长。 晚餐用完后,菲利普说:“利多[注]那边有家夜总会。你赌博吗?” [注:意大利著名风景胜地,又译“丽都”。] 拉腊朗声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拉腊想到了她在高楼大厦上下的数亿美元赌注。“没什么。”她说。“我很乐意去。” 他们乘快艇到了利爹岛。经过“求精”饭店,他们径直朝那幢高大的白色大楼房走去,里面尽是渴望赚钱的赌徒。 “都是做白日梦。”菲利普说。 菲利普玩轮盘赌,不足半个钟头,他就赢了2000美元。他转向拉腊。“以前我从未赢过,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们一直玩到凌晨3点,此刻,他们又饿了。 一艘汽艇将他们载回圣马可广场。他们在偏僻的街巷上晃悠着,晃到“莫里酒家”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威尼斯最好的‘巴卡罗’。”菲利普说。 拉腊接口说:“这我信,不过什么是‘巴卡罗’?” “就是供应‘木薯酒’的酒吧。那种当地土产咂摸起来真是点点滴滴总关情啊。” 深绿色瓶料玻璃门通向一个又窄又暗的空间。这里,一只只铜壶悬挂在天花板上,狭长的窗口凳上一溜儿碗盏闪闪发亮。 他们回到饭店时天已经亮了。他们卸去衣服,拉腊说:“说到咂摸……” 次日一早,拉腊和菲利普飞往维也纳。 “到了维也纳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纪。”菲利普说。“飞机驾驶员有一段名言是这么说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降落维也纳机场,请您务必系好安全带,放好烟灰缸。想吸烟的乘客请忍耐一会,到候机厅再吸。现在请您将手表拨回到一百年前。’” 拉腊笑了。 “我祖父母出生在这里,他们过去常常谈起往昔的岁月,真让我羡慕啊。” 他们的车子行驶在环形街上,菲利普激动不已,那样子仿佛是个急着要和她分享他的财宝的小男孩。 “维也纳这座城市出了莫扎特、海顿、贝多芬、勃拉姆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全都生活在同一时期。”说着,他看看拉腊,莞尔一笑道:“噢,我竟忘了,你是古典乐专家。” 他们住进了帝国饭店。 “我得去音乐厅了。”菲利普对拉腊说。“不过我已决定明天我们玩一整天。我要带你好好看看维也纳。” “可别是说说的,菲利普。” 他一把搂住她。“此刻我们要是有更多一点时间就好了!”他沮丧地说。 “我也这么想。” 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今晚我们会补回来的。” 拉腊搂紧他。“许诺,又是许诺。” 当晚的独奏音乐会在音乐厅举行,菲利普演奏了肖邦、舒曼和普洛科菲耶失的作品,又获得了极大成功。 休息室里又挤满了人,不过这回说的是德语。 “您演奏得太美了,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笑笑。“多谢你的美言。” “我非常崇拜您。” 菲利普又笑笑。“你太客气了。” 他和她们谈着,但目光却无法从拉腊身上移开。 独奏会后,拉腊和菲利普回饭店吃晚餐。餐厅领班热情迎接。 “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他喊道。“今晚我听了音乐会。您真了不起,了不起啊。” “您太客气了。”菲利普谦虚地说。 菜肴美味可口,但他俩都太激动,吃不下。当招待问:“您二位要点甜点吗?”菲利普连忙说:“好的。”说罢,他端量着拉腊。 本能告诉他,肯定出了什么事了。她从来没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么久过。她是故意回避他吗?倘若是,那只能有一个原因。我决不能容许那种事,保罗·马丁暗暗说。 一缕淡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泻进屋来,将浅淡的影儿映照在天花板上。拉腊和菲利普躺在床上,赤裸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头顶上晃动。窗帘轻拂,婆娑的人影忽左忽右地晃荡着。两人的影子缓缓地合到了一块儿,旋即分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合到一块儿,直到互相扭结,完全溶成一体。此刻,晃荡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阵狂野而原始的撞击后便骤然而止,唯有帘子还在徐徐拂动着。 次日一大早,菲利普说:“我们在这里还有一整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我要带你去看很多地方。” 他们在楼下的餐厅用过早餐,便去了花园街。那街上禁止车辆通行,两旁的商店里尽是漂亮的衣服、珠宝和古董。 菲利普租了一辆出租小马车,沿环城马路穿越一条条宽阔的大街。他们参观了香布伦宫,观看了丰富多彩的皇家马车收藏。下午,他们买了两张西班牙骑术学校的入场券,观赏了力皮赞纯种马的表演。在普拉特游乐场,他们乘坐了阜氏转轮。之后,菲利普说:“现在我们作乐去。” “哇!” “不。”菲利普笑道。“我另有打算。” 他带拉腊去“得魔尔记”品尝该店无与伦比的酥油点心和咖啡。 拉腊迷上了维也纳的建筑,建于几个世纪前的美丽的巴罗克式楼房与新式的现代建筑交织在一起,相映成趣。 菲利普感兴趣的是作曲家。“拉腊,你知道吗,舒伯特就是在这里以唱歌开始音乐生涯的?他参加了宫廷乐队唱诗班,17岁时他的嗓音变了,便被解聘了。就是在那时,他下定决心要作曲。” 他们在一家小酒馆悠闲地吃了顿饭,还在格林青街一家酒店坐了会儿。然后,菲利普说:“到多瑙河乘游船观光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