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指挥出现在舞台上,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拉腊毫不理会。波士顿的承包商动作太慢了,得给他点好处。我要让霍华德送他一份礼金。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一个男人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坐了下来。指挥将指挥棒一挥,乐声顿起。 菲利普·阿德勒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着。 拉腊后座的那位女人,操着得克萨斯口音大着嗓门说。“他是不是棒极了,阿格尼斯?我对你说的没错吧?” 拉腊极力重新集中心思。伦敦这笔生意算是告吹了。那地段不理想。她心想。人们不会乐意到那儿去居住。地段啊,地段。她想起了有人向她建议的一个项目,就在哥伦布马戏场附近。这下可以着手开工了。 拉腊身后那女人还在大声说:“他弹得多有激情!简直神了!他是最……” 拉腊极力不让她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朵。 那地方盖一幢写字楼,每平方英尺可租面积的造价大约需要400美元。要是我们把建筑费用控制在1.5亿,地皮费是1.25亿,其它费用…… “哇,太妙啦!”拉腊后面那女人欢呼起来。 拉腊吃了一惊,遐思顿失。 “他真是太棒了!” 乐队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接着菲利普·阿德勒独奏了四小节,乐队的伴奏越来越急切,鼓又敲了起来…… 那女人按捺不住自己。“快听呐!乐曲正从较强[注]过渡到较快[注]啦!你听过这么激动人心的音乐吗?” [注:原文均为意大利文。] 拉腊牙咬得咯咯响。 损益率保持在最低水平当不成问题,她心想,可租面积造价为3.5亿,利率按10%计算就是3500万,外加1000万的营业费…… 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乐声响彻大厅。演奏猝然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听众踮起脚尖,欢呼起来。“好哇”、“妙啊”声此起彼伏。钢琴家站起身,鞠躬谢幕。 拉腊连头都没抬一下。税率为6,减租率可能要达到2。就是说,我们要净赚大约5800万。 “他真是不可思议,是不是?”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嗯。”思绪再次被打断,拉腊很不乐意。 “我们到后台去。菲利普是我的朋友。” “我真的不……” 麦金托什拉起拉腊的手,他们朝出口挤去。 “很高兴能借此机会把你介绍给他。” 纽约现在是6点,拉腊心想,我还能打个电话给霍华德,让他立即开始谈判。 “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音乐天才,你说呢?”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一回就够我受了,拉腊心想,嘴上却说:“是的。” 他们到了后台门口,一大群人正等在那儿。詹姆士·麦金托什敲敲门。守门人把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儿。 “什么事,先生?” “麦克托什勋爵拜会阿德勒先生。” “好的,阁下。请进。”他开了门,正好能让詹姆士·麦金托什和拉腊走进,旋即又关上门,把众人挡在外面。 “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拉腊问。 麦金托什惊讶地看着她。“他们来求见菲利普啊。” 拉腊心想:何苦呢。 守门人说:“一直走,前面就是演员休息室,麦金托什勋爵。” “谢谢。” 顶多呆5分钟,拉腊思忖道,然后我就借故告辞。 演员休息室里人声鼎沸,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围在什么人周围,拉腊看不清。人群动了一下,刹那间那人真切可见。拉腊愣住了,她感到心脏倏地停止了跳动,这些年来,深藏在她心底那个若隐若显、似梦似幻、行将淡忘的影子蓦地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眼前!洛克因瓦,她梦幻里的意中人,复活了!人群中央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一头金发,五官端正,面目清秀、迷人,洁白的领带映衬着一袭墨黑的燕尾服。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摄住了拉腊;她伫立在寄宿公寓的洗碗池前,那身穿燕尾服系着白领带的英俊小伙子来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语:“愿为你效劳。” 詹姆士·麦金托什注视着拉腊,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感到就要喘不过气来。 菲利普·阿德勒朝他们挤来,笑容满面,正是拉腊想象的那样的温暖可人的笑。他伸出一只手。“詹姆士,你真客气,还来看我”。 “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麦金托什说。“你确实了不起。” “谢谢。” “噢,菲利普,这位是拉腊·卡梅伦。” 拉腊盯着他的眼睛,禁不住脱日而出:“洛克因瓦!” “恕未听清,能重复一遍吗?” 拉腊脸刷地红了。“没什么,我……”她一下子语塞起来。 人们又围拢在菲利普·阿德勒四周,一个劲地赞美他。 “你演奏得美妙绝伦……” “今晚你把拉赫玛尼诺夫演奏活了……” 赞颂声没完没了。屋里的女人们纷纷围着他,触摸他,碰他拽他。拉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心醉神迷。她童年的梦终于实现了,她多年的幻想总算如愿以偿了。 “准备走了吗?”詹姆士·麦金托什问拉腊说。 不!她只想留下来,再和她梦幻中的人儿说说话,用手去摸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好吧。”拉腊很不情愿地应道。 次日早晨,拉腊启程返回纽约。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见到菲利普·阿德勒了。 她无法把他从心里赶走。她极力告诫自己说:那很可笑,不过是在竭力重温一个童年的梦。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照例时时见到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我必须再见到他,她心里说。 次日一大早,保罗·马丁打来电话。 “你好,宝贝。真想你呀,伦敦之行好吗?” “很好。”拉腊谨慎地纠正说,“过得去。” 他们谈完,拉腊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菲利普·阿德勒。 “他们在会议室等你开会,卡梅伦小姐。” “我就来,” “我们丢掉了昆士区的那笔生意。”凯勒说。 “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一切都敲定了。” “我也是。可社区管理处不同意改变该地区的整体规划。” 拉腊一一环顾聚集在会议室里的执委会委员们。他们中有建筑师、律师、广告人员和建筑工程师。 拉腊说:“我真不明白,那些房客年收入平均9000美元,每月支付的房租还不到200元。我们将为他们重建公寓,却不长一分租金。我们还为那一带其他居民提供新的住房。这等捡来的好事他们却不要?社管处的人出了什么毛病了?” “这倒不全是社管处的问题。问题出在社管处主任身上。她是位太太,名叫伊迪丝·本森。” “再安排和她谈一次。我要亲自去。” 拉腊带上她的建筑总监比尔·惠特曼前去会见伊迪丝·本森太太。 拉腊说:“坦率地说,听说贵处否决我们的计划时,我大为震惊。我们拿出一亿多美元来改善该地区的环境,而你们竟拒绝……” 伊迪丝·本森打断了她。“我们还是说说实话吧,卡梅伦小姐。你拿出这笔钱,并非为了改善这地区的现状,而是因为那么做能使卡梅伦企业集团赚更多的钱。” “我们当然也指望赚钱。”拉腊说,“可我们赚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帮助你们这里的人。我们打算改善你们这个地区的居住条件,还有……” “抱歉,我无法同意。眼下,我们这儿是个安静的小型居民区。要是让你们来的话,这儿就要变成一个高度密集的地区;车多,人多,污染也多。我们不要那些!” “我也不要。”拉腊说,“我们可不打算盖那种蹩脚货……” “蹩脚货?” “对,就是那种火柴盒似的三层拉毛水泥楼房,光秃秃的难看极了。我们感兴趣的,是那种既不增加噪音水准,又不降低采光水平,也不改变该地区整体感觉的建筑;对那种花里胡哨的建筑,我们毫无兴趣。为此,我已聘请全国首屈一指的建筑师斯坦顿·菲尔丁负责设计这项工程,还聘请了华盛顿的安德鲁·伯顿专门设计庭园。” 伊迪丝·本森耸耸肩。“对不起,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我想再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欲起身。 我不能失去这个项目!拉腊在心里绝望地说,难道他们就不明白这是为他们好?我极力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却不领情,不让做。蓦地,她想到了一个荒唐的主意。 “等等!”拉腊说,“我知道,社区管理处其他成员都乐意做这笔生意,唯有你从中作梗。” “一点不错。” 拉腊用力吸了口气。“那就可以再谈谈。”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完全是个人私事。”她局促不安起来。“你说我们进来后,我不关心这地区的污染?或者别的环境问题?我这就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有个10岁的女儿,我非常非常爱她。她将和她父亲一起住进要建的新楼里。他是她的监护人。” 伊迪丝·本森愕然地看着她。“我……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没人知道。”拉腊悄声说,“我还不曾结过婚。所以我要请你对此保密。要是走露了风声,那会对我极其不利。对此,你肯定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 “我非常爱我女儿,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女儿的事。我要竭尽全力把这项工程建设得美妙无比,对居住在这里的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如此。而我女儿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接着一阵理解、同情的沉默。“我得承认,卡梅伦小姐,这……这么说,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容我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这么做,我很感激。”要是我真的有个女儿,拉腊心想,她住在这儿的确会很安全的。 三星期后,拉膳得到了社区管理处的许可,同意她在该地区建公寓大楼。 “太好了。”拉腊说,“现在我们最好找到斯坦顿·菲尔丁和安德鲁·伯顿,看看他们对这项工程有无兴趣。” 霍华德·凯勒简直不能相信。“我听说过了,”他说,“你骗了她,简直不可思议,你没有女儿!” “他们需要这项工程,”拉腊说,“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让他们改变主意。” 比尔·惠特曼静静地听着。要是让他们给识破了,损失可就惨了! 一月份,东63街上一幢崭新的大楼完工了。这是一幢45层的公寓楼。拉腊把两层的楼顶套房留给了自己,房间又宽又大,楼四周的花坛伸向整个街区。她请了一位一流装饰师装饰房间,还办了一次百人喜庆宴席。 “这里只缺一个男人,”一位女客刻薄地说。 拉腊于是想到了菲利普·阿德勒,心想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呢。 拉腊正在办公室和霍华德·凯勒讨论一件事情,突然,比尔·惠特曼走了进来。 “你好,老板。能打搅一会儿吗?” 拉腊从桌上抬起头来。“就一会儿,比尔,出了什么事?” “我妻子。” “你要是遇到了婚姻上的麻烦……” “不是那么回事。她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一段时间,去度度假,也许到巴黎呆上几个星期。” 拉腊皱起眉头。“巴黎?可事情这么多,我们正忙得抬不起头呀。” “这我知道。不过,最近我一直加班加点,忙得冷落了妻子。你知道她今天早上对我说了什么?她说,‘比尔,就算你能晋级,加高薪,也用不着这么卖命呀。’”说着,他笑了笑。 拉腊身子朝后靠了靠,打量着他。“不到明年你不该加薪呀。” 惠特曼耸耸肩。“谁知道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没准昆士区的那笔生意就会让我们陷入困境呢。老伊迪丝·本森没准会听到什么使她改变主意的事呢。你说呢?” 拉腊一动不动。“明白了。” 比尔·惠特曼站起身。“考虑一下吧,想好了通知我。” 拉腊强作一笑。“好的。” 她神情阴沉地盯着他走出办公室。 “天哪,”凯勒说,“这算什么名堂呢?” “敲诈。” 次日中午,拉腊和保罗·马丁共进午餐。 拉腊说:“保罗,我遇到了麻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把比尔·惠特曼的话告诉了他。 “你认为他真的想回到那老女人身边去吗?”保罗·马丁问。 “不知道。不过他要是真去了,建筑委员会可就够我受的了。” 保罗耸耸肩。“我可不在乎他,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 拉腊叹道:“但愿如此。” “你想不想去雷诺[注]?”保罗问。 [注:美国名赌城。] “我倒是想去,不过脱不开身。” “我不是要你脱开身,我是问你是否想到那儿买下一家饭店和夜总会。” 拉腊端详着他。“你不是开玩笑吧?” “听人说有家饭店将要丢掉营业执照。那地方真是棵摇钱树。风声一传出,人人都想买下来,所以只好拍卖。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想我可以促成你买到手。” 拉腊犹犹豫豫,说:“我也拿不准。我着手建设的项目太多。霍华德·凯勒说,除非我能还清一些贷款,否则银行再不肯借给我钱了。” “你用不着找银行嘛。” “那找……?” “垃圾债券呀。好些华尔街公司都提供这种债券,而且还有储蓄与信贷公司。你承担5%的股本,储蓄与信贷公司以高益证券的形式承担65%,余下的30%,你可以去找愿投资夜总会的外国银行。这类银行有很多,至少不下六家,瑞士的、德国的、日本的都有,任你挑选。它们都愿意以商业本票的形式承担这余下的30%。” 拉腊听得开始激动起来。“听起来太棒了。你真的认为你能为我买下那饭店?” 保罗莞尔一笑。“算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你真行。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呢?” “我一点都不清楚。”他打趣说。不过,他很清楚。他迷上了拉腊。她使他重又焕发了青春,使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妙动人。我决不想失去你。他心里说。 拉腊走进办公室时,凯勒正等着她。 “你去哪儿啦?”他问,“两点有个会议要……” “给我讲讲垃圾债券吧,霍华德。我们从未搞过这种东西。债券是如何分级的?” “好吧。最高等级是三个A,像电报电话公司就属这个等级。接下来依次是AA,A,BAA级,最低等级是BB级。这种信用等级的债券就叫垃圾债券。常规债券一般付9%的息,圾垃债券是14。干吗问这个?” 拉腊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要买夜总会,拉腊?天哪!是保罗·马丁想买吧?” “不,霍华德。要是我打定主意的话,要买的是我。巴特里帕克地产有回音没有?” “有。她不肯卖给我们。” “那地产不是说好要卖的吗?” “可以这么说。” “别跟我兜圈子啦。” “那地方归一位医生的遗孀所有。她叫伊芙琳·罗伊斯。城里的每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都出了价要买那块地产。” “有人出价高过我们了?” “不是那么回事。那老太太对钱没有兴趣。她的钱多得数不清。” “她对什么有兴趣?” “她想替丈夫树碑立传,显然她以为她嫁给了艾伯特·施韦策[注]呢。她想让他光耀千古,不想使她的财产染上丝毫的粗俗或商业习气。听说史蒂夫·默奇森一直在试图说服她卖出这块地产。” [注:施韦策(1875-1965),法国名医、牧师、神学家、音乐家、哲学家,以学术成就和德行著称,他享有“20世纪最高尚人物”之誉。] “哦?” 拉腊坐在那儿,足足有一分钟没吭声,再次开口时,她问:“霍华德,谁是你的私人医生。” “什么?” “你的私人医生是谁?” “西摩·本尼特。他是中城医院主管大夫。” 第二天早上。拉腊的律师特里·希尔正坐在西摩·本尼特大夫的办公室里。 “我的秘书告诉我你有急事要见我,而且与看病毫无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讲,”特里·希尔说,“这事与看病密切相关,本尼特大夫。我是代表一个投资集团来的,他们想建一家非赢利性诊所。我们想以此关心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 “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啊,”本尼特大夫说,“需要我做点什么?” 特里·希尔把设想告诉了他。 次日。本尼特医生正在伊芙琳·罗伊斯家用茶。 “他们让我代表该投资集团先和您谈谈,罗伊斯太太。他们打算建一家漂亮的诊所,想以您已故丈夫的名字命名。他们把这诊所看成是敬仰他的圣所。” 罗伊斯太太顿时容光焕发。“是吗?” 他们就投资集团的计划讨论了一小时。未了,罗伊斯太太说:“乔治定会喜欢的。你告诉他们,就说我同意了。” 6个月后,工程动工了。完工后,整个街区蔚为壮观,好不气派!高大的公寓楼鳞次栉比,还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一家综合影剧院。远处,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幢砖瓦小平房。平房正门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乔治·罗伊斯内科诊所。第十八章 圣诞节,拉腊没出门。她倒是收到了十几份请柬,可保罗·马丁说是要来。“今天,我得同尼娜和孩子们一起过节。”他解释说。“不过,我还是要过来看看你。” 她不知道,这圣诞佳节,菲利普·阿德勒在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风轻雪柔,如诗如画[注]的日子。白雪给纽约披上了一层银妆,全城包裹在一片宁静之中。保罗·马丁来时,拎着一只购物袋,里面全是给拉腊的礼物。 [注:原文是“这是一个柯里尔·艾维明信片般的日子。”柯里尔·艾维是美国一家著名的平版印刷公司。] “为了取这些东西,我不得不在办公室打了个弯。”他说。这么说,他是瞒着妻子来的。 “你给我的太多了,保罗。你用不着带东西来的。” “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嘛。这就打开吧。” 他这么急切地想看到她的反应,使她大为感动。 礼品都是精心挑选的,都很贵重。一条从卡蒂埃珠宝首饰店买的项练,从赫耳墨斯妇女用品店买的真丝围巾,一本从里佐力书店买的书,一座古董旅行钟,还有一只白色小信封。拉腊拆开一看,“卡梅伦雷诺饭店夜总会”几个醒目大字映入眼帘。她抬头看着他,惊讶不已。“我得到那饭店了?” 他自信地点点头。“你会得到的。下星期开价。到时你会很满意的。”保罗·马丁预告说。 “我对经营夜总会可是一窍不通啊。” “别担心。我会派几名专业人员来替你经营。饭店吗,你可以自己管理的。”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攥住她的手,说:“记着:天底下没有我不愿为你做的事。” “我一定记着。”她神情严肃地说。 保罗看着表说:“我得回去了,但愿……”他欲言又止。 “什么?” “算了。圣诞快乐,拉腊。” “圣诞快乐,保罗。” 拉腊走到窗前,凝视窗外。雪花正漫天飞扬,天空此刻成了一张精美的雪幕。拉腊心绪难宁,她走过去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说着:“……现在,作为节日特别节目,波士顿交响乐团为您献上E降调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钢琴独奏。菲利普·阿德勒。” 拉腊全神贯注地听着,想象着菲利普坐在钢琴前,潇洒、高雅。音乐声停时,她心里说;我得再去见他。 比尔·惠特曼,作为工程建筑总监,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从建筑业的最底层一跃而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工作稳定,薪水可观,可他并不满足。多少年来,他眼睁睁看着房产经营者们获取了巨额收入,而他只不过拿一笔可怜的薪水。可以这么说,他暗自思忖,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在赚我的钱。老板得蛋糕,我得到的只是面包厨。可是拉腊·卡梅伦瞒过城市规划委员会的那天,一切都变了。她骗得了社区管理处的许可,而这完全可以毁掉她。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社管处的人,她将彻底完蛋。 不过比尔·惠特曼不想那么做。他自有更好的打算。他要用这事作为达到他目的的手段。他要什么,女老板将会给他什么。这一点,他有把握。那天他去找她要求晋级加薪时,她就差点支持不住。她别无选择。开始嘛,我只小敲一笔。比尔·惠特曼愉快地想着。然后嘛,再狠狠地敲,敲她个半死不活。 圣诞节后第三天,东区购物中心工程又开始施工了。惠特曼环视一眼偌大的工地,暗自说道:这将是棵真正的摇钱树呢。这一回,我可是也要大敲一笔啰。 工地上到处是笨重的设备。大吊车正铲起成吨的土,倒入一旁的卡车里。一只控制着那锯齿形大铲斗的吊钩似乎出了点问题,得加固一下。硕大的吊臂悬在半空。惠特曼于是朝司机室走去,头上方就是那又大又重的铲斗。 “喂,杰西,上面怎么回事?”他喊道。 司机室那人咕哝了一句什么,惠特曼没听清。 他朝前移了移。“什么?” 悲剧就在刹那间发生了。链条滑脱,笨重的铲斗猛地砸在惠特曼身上,把他击倒在地。人们朝砸烂的尸体跑过去,但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安全阀滑脱了。”司机后来解释说,“哎!真是倒霉透了。我非常喜欢比尔。” 拉腊得知消息后,立即给保罗·马丁打电话。“听说比尔·惠特曼的事了?” “是的。从电视上看到的。” “保罗,该不是你……” 他大笑起来。“哪来的这等胡涂想法!是电影看得太多了吧。记住:好人最终总是会胜的。” 拉腊心里琢磨:我算不算好人呢? 争着买雷诺饭店者不下十余人。 “我什么时候投标?”拉腊问保罗。 “别着急。我不叫你投你就别投。让别人先跳跳。” 拍卖是秘密进行的,所有竞买者投的标都一一封存,到周五才能启封。星期三快过了,拉腊仍未投标。她给保罗·马丁打了个电话。 “别急。”他说,“什么时候投标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保持电话联络,一天达数次。 下午5时,离投标截止时间只有一小时时,拉腊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时机已到!目前最高出价是1.2亿,我要你再加500万。” 拉腊惊愕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如果那么干,我会赔一大笔钱的。” “相信我。”保罗说,“你买下饭店就开始装修,这样可以节约一笔开销。负责装修的工程师会把这笔钱用支票付给你的。这样不仅可以补回你的500万,还能赚点。” 第二天,拉腊接到通知:她的投标成交了。 现在,拉腊和凯勒正赶赴雷诺。 那饭店名叫雷诺富,又大又豪华,拥有1500个客房,此外还有一个光彩耀眼的大型夜总会,此时里面空荡荡的。拉腊和霍华德·凯勒正在一位名叫托尼·威尔基的男人陪同下参观。 “这所夜总会的老板倒了个大霉。”威尔基说。 “什么霉?”凯勒问。 “哎,好像是几个伙计从钱箱里拿走了一些钱。” “做手脚。”凯勒插话。 “可不。当然,老板对此一无所知。” “那自然。” “可是有人告了密,赌博管理委员会吊销了这里的执照。真是太糟了。那地方可是棵摇钱树啊。” “我知道。”凯勒早已研究过帐本。 实地考察结束后,只剩下拉腊和霍华德时,她说:“保罗说得对,这真是棵摇钱树。”她察觉到霍华德脸色不对。“怎么啦?”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我们卷进这等生意。” “什么叫‘这等生意’?这可是只下金蛋的鸡啊,霍华德。” “谁来经营这所夜总会呢?” “我们会找到的。”拉腊闪烁其辞。 “到哪儿找?女童子军吗?只有赌棍才能做这种生意。这种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呢?” 拉腊默不做声。 “我敢说保罗·马丁肯定认识。” “别把他扯进来。”拉腊说。 “我很想那么做,我还想你也别扯进这种生意里。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主意。” “昆士区工程,你不也觉得不是个好主意吗?还有休斯敦街购物中心。可它们不都在赚大钱吗?” “拉腊,我绝没说过它们不是赚钱的生意。我只说过我觉得我们操之过急了。你见什么都吞,可你至今还一样都没消化掉。” 拉腊拍拍他的脸。“放心吧。” 赌博管理委员会官员们殷勤备至地接待了拉腊。 “能在我们这地方见到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可是件稀罕事。”主任说,“你的到来令我们精神倍增。” 拉腊看上去的确很漂亮。她身穿乳白色真丝衬衫,多娜·卡兰牌米色羊毛裙,还系着一条保罗圣诞节送的真丝围巾。她答道:“谢谢!” “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一名委员问。他们心里全都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 “我来这里,是因为想为雷诺做点什么。”拉腊诚恳地说。“我想为它建一座全内华达州最大、最漂亮的饭店。我想在雷诺宫上再加盖五层,建一个大型会议中心,以吸引更多游客前来赌博。” 委员们一一交换了眼色,主任说:“我想此类场所无疑会给本城带来很大的实惠。当然,我们的职责是确保此类场地的经营绝对光明正大。” “我未必就是漏网罪犯。”拉腊笑着说。 他们被她的玩笑弄得忍俊不禁。“我们知道你的底细,卡梅伦小姐,你真是可敬可佩啊。不过,经营夜总会,你可是毫无经验啊。” “那倒是。”拉腊承认说。“不过,话要看怎么说,我想,物色一个令贵委员会满意的合格的雇员肯定不会太难。当然,欢迎各位赐教。” 一位委员开口问:“至于财务活动,你能保证……” 主任打断他:“那不成问题,汤姆。卡梅伦小姐已提交了财务报表。我将保证给你们人手一份。” 拉腊坐在原处,等着。 主任接着说:“卡梅伦小姐,目前我还不能对你答应什么。不过,我想这么说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那就是我看不出有什么障碍阻止我们授予你执照。” 拉腊兴奋不已。“那太好了。我想尽快着手装修。” “在我们这里,办事恐怕没那么快。还要等一个月,我们才能给你确切答复。” 拉腊的兴奋一扫而光。“一个月?” “是的。我们需要做些核实工作。” “我明白。”拉腊说,“那不会有什么的。” 饭店购物城里有家音乐商店。商店的橱窗里挂着一张菲利普·阿德勒大幅招贴画,为他新出的激光唱片做广告。 拉腊对音乐不感兴趣,她是冲着唱片盒背面菲利普·阿德勒的照片买下唱片的。 回纽约途中,拉腊问:“霍华德,你熟悉菲利普·阿德勒吗?” “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他大概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他与最出色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我在哪儿读到过,他刚刚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奖掖内地城市少数民族音乐家。” “基金会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叫菲利普·阿德勒基金会吧。” “我想捐赠一笔钱,”拉腊说,“以我的名义寄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去。” 凯勒惊讶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呢。” “我在开始培养这种兴趣。”拉腊说。 拉腊一眼看见新闻标题: 地方检察官调查保罗·马丁—— 资深大律师疑与黑手党有瓜葛 她沮丧地看完报道,立即挂电话给保罗。 “出了什么事?” 他忍不住笑起来。“地方检察官又一次非法审讯。这些年他们一直想把我和那帮家伙扯到一起,可他们运气不佳。每一次大选来临前,他们总想拿我当替罪羊。别担心。今晚一块吃饭怎么样?” “好的。”拉腊说。 “我知道桑椹街有家小餐馆,那儿不会有人烦我们的。” 餐间,保罗说:“听说你与赌博管理委员会的交道打得很顺利?” “我想是的。他们显得很友好。以前我不曾干过这一行。” “我想你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来找几个得力的伙计替你经营。这家夜总会的前任老板心太黑。”他换了个话题。“各地的施工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我有三个项目正在施工,保罗。” “你该不是在盲目行事吧?” 听这口气怎么像霍华德·凯勒!“不,每项工作都是按预算和计划进行的。” “那就好,宝贝。我只是不想让你出任何差错。” “不会的。”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的保护神。” “我会时刻保护你。”他紧紧攥住她的手。 两周过去了。拉腊仍未接到菲利普·阿德勒的回音。她派人找到了凯勒。“给阿德勒基金会捐赠的1万元,你寄去了吗?” “寄了,当天就寄了。” “奇怪,我想他总该打个电话来的。” 凯勒耸耸肩。“他也许到外地演出去了吧。” “也许吧。”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我们谈谈昆士区那幢大楼吧。” “那要花掉我们好大一笔经费啊。” “我知道该怎么避免损失。我想把生意敲定在一个住户身上。” “已经考虑什么人了吗?” “是的,共同平安保险公司,董事长叫霍勒斯·格特曼。听说他们想迁址,在物色地方。我想让它迁到我们大楼里来。” “我去核实一下。” 拉腊注意到凯勒没做记录。“你总是让我惊奇,你什么都记得,是吗?” 凯勒莞尔一笑。“我有个像照相机拍照一样的记性,当初记棒球成绩练出来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哟。霍华德心想,那个有着神臂的小伙子。那个芝加哥罗基棒球联队的明星。是另一个时代的另一个人!“有时这记性真是祸根,生活中有些事,想忘却没法忘。” “霍华德,你立即让建筑师着手绘制昆士区大厦蓝图,弄清共同平安保险公司需要多少层,多少面积。” 两天后,凯勒走进拉腊办公室。“恐怕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出了什么事?” “我在附近探听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共同平安保险公司确是在物色新办公地点,不过格特曼考虑了尤宁街的一幢房子。楼房的主人是你的老朋友史蒂夫·默奇森。” 又是默奇森!那箱土肯定是他派人送来的。我不会让他唬住的。 “格特曼承诺了吗?”拉腊问。 “还没。” “好吧,我来处理。” 当天下午,拉腊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使她大喜过望,是打给巴巴拉·罗斯韦尔的。 “霍勒斯·格特曼?是的,我当然认识,拉腊。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我想见他一面。我是他的狂热的倾慕者。我想请你帮个忙。巴巴拉,请你邀请他星期六晚上来你家赴宴,好吗?” “一言为定。” 晚宴简单但高雅,罗斯韦尔府上共有宾客14人。艾丽丝·格特曼身体不适,因此霍勒斯·格特曼只好只身赴宴。拉腊坐在他身边。他60开外,但看上去年老得多。他神情冷峻,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下颏轮廓分明。拉腊打扮得既迷人又性感。她身穿黑色低领霍尔斯顿晚礼服,首饰简单但极其精美。他们喝过鸡尾酒,坐在餐桌前闲聊起来。 “我一直想见您,”拉腊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了好多您的事。” “我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呢,姑娘。你在本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呀。” “我只想尽点绵薄之力。”她谦虚地说,“这是个美妙的城市。” “你是哪里人?” “加里人,印第安那州。” “真的?”他惊奇地看着她,“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这么说,你就是好人州人[注]啰?” [注:印第安那州,绰号Hoosier State,据传出处有二,一是得自Who's there?谐音Hoosier;二是得自替俄亥俄运河开凿者萨·胡西尔干活的民工,他们精力充沛,肯卖力,据此泽作“好人州”。] 拉腊笑笑。“正是。对加里,我有很多温馨的记忆。我父亲在《论坛报》供职。我上的是罗斯福高中。一到周末,我们就到格利森公园野餐、听音乐会,要不就到‘十二加二十’[注]打保龄球,每次都舍不得离开。” [注:体育运动场地名。] “你干得很有成就啊,卡梅伦小姐。” “叫拉腊。” “拉腊,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我最有兴趣的一项工程。”拉腊告诉他说。“我要在昆士区建一座新大厦,30层,面积两万平方英尺。” “那倒挺不错的。”格特曼说,若有所思。 “是吗?此话怎讲?”拉腊装作一无所知,问道。 “碰巧我们正在物色一幢办公楼,大小与你说的正合适。” “是吗?您选定了吗?” “还没,不过……” “您要是愿意,我请您看看我们新楼的蓝图,已经绘好了。” 他端详她一会,“好的,我很乐意看看。” “星期一上午我送到您的办公室去。” “我翘首以待。” 接下来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愉快。 那晚,霍勒斯·格特曼回到家时,走进了妻子的卧室。 “感觉怎么样?”他问。 “好些了,亲爱的。宴会怎么样?”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很好。大家都很想念你。不过今晚我过得很有意思。听说过拉腊·卡梅伦吗?” “那当然。谁没听说过?” “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有点奇怪,她说她出生在印第安那州的加里,像我一样,对加里了如指掌,连格利森公园和‘十二加二十’都知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特曼看着妻子,莞尔一笑。“那姑娘家在新斯科舍。” 星期一一大早,拉腊手里拿着昆士区工程蓝图,来到霍勒斯·格特曼的办公室。她立即被请了进去。 “见到你很高兴,拉腊,坐吧。” 她把蓝图放在他办公桌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图之前,我有件事要向您坦白,霍勒斯。” 格特曼坐正身子。“说吧。” “那天晚上我对你说我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 “那有什么?” “我从不曾去过印第安那州的加里,我只是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 他笑了。“这你就真把我弄糊涂了,我怕是没法明白你的话了,姑娘。还是看蓝图吧。” 半小时后,他已细细研究了一遍。 “要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选定了另外一个地方。” “真的?” “我为何要改变主意搬进你的大厦呢?” “因为在那里你会更愉快,我保证你们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笑笑。“况且,还为贵公司节省10%的费用。” “是吗?你还不知道我付那幢楼多少租金呢。” “那没关系,以你说的算。” “你本该就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格特曼说。“我们成交了!” 拉腊回到办公窒时,桌上有张便条,说菲利普·阿德勒来过电话。第十九章 华道尔夫大饭店的舞厅里挤满了卡内基音乐厅的资助者们。拉腊在人群里钻来挤去,寻找着菲利普。她想起了几天前他们的电话交谈。 “卡梅伦小姐,我是菲利普·阿德勒。” 她倏地嗓子眼儿直发干。 “很抱歉,没能早些感谢你对本基金会的捐赠。我刚从欧洲回来,才听说。” “我很荣幸那么做。”拉腊说。她得让他不停地谈下去。“实……实际上,我很有兴趣了解贵基金会更多的情况,也许我们可以见面谈谈。” 对方顿了一会。“星期六晚在华道尔夫有一次募捐宴会。我们可以到那儿见面,你有空吗?” 拉腊连忙扫了一眼日程表。星期六,她要和得克萨斯一位银行家共进晚餐。 她做出了果断决定。“有空,我很乐意去。” “太好了。到时请到门口取票。” 拉腊放下电话时,激动不已。 到处都见不着菲利普·阿德勒的影儿。拉腊在偌大的舞厅里缓缓移动着,时而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于是这位一流的男高音说:‘克伦佩雷尔博士[注],而今我只能唱出两个高音C了,您是现在就听听呢,还是今晚演出再听?’……” [注:克伦佩雷尔(1885-1973),德国指挥家,以指挥贝多芬作品著称于世。] “……噢,我承认他指挥出色,他对力度强弱、音色变化的把握无与伦比……可是速度,速度!恕不恭维!……” “……你疯啦!斯特拉温斯基[注]的结构太严谨。他的曲子本可以由机器人作。他压抑情感。巴尔托克[注]则相反,他任凭情感的闸门洞开,我们于是沐浴在情感的潮水之中……” [注:斯特拉温斯基(1882-1971),俄国作曲家。] [注:巴尔托克(1881-1945),匈牙利作曲家。] “我就是不能忍受她的演奏,她弹肖邦的曲子,简直就是折磨人的自由演奏练习,支离破碎,哗众取宠……” 拉腊听不懂这些神密的语言。突然,她眼睛一亮:菲利普正被一群迷人的美人儿围着。拉腊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一个动人的姑娘滔滔不绝地说:“您弹B降小调奏鸣曲时,我感觉到拉赫玛尼诺夫正朝我们微笑。您的音调、您的音色,您那温柔细腻的演奏法……太妙了!” 菲利普笑着说。“谢谢。” 一位中年贵妇人眉飞色舞。“我反反复复听您的唱片,天哪,那魅力真是无法抗拒!我觉得当今世界上您是唯一能理解贝多芬奏鸣曲的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