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号湖来的人呢,就像两周前他跟桑德拉、哈里特、斯图尔特、贝蒂娜来的时候那样,其中有些是克伦斯顿家、哈里特家、芬滇雷家或是别的一些人的朋友,到这里来游玩的;而且他们当然会记得他。还有,在湖的东面,一定有一条路。有了这些情况,加上人家也在那里,他这次旅行也许就白费心机了。多么可笑的计划!这种毫不精明的计划,本来,他至少应该多花一点时间,拣一处更远的湖区,而且他早就该这么办,只是因为这些天来,他实在被折磨苦了,简直不知道怎么盘算才好。啊,事到如今,他只好去看了再说。要是人很多,那就必须打个什么主意,划到真正荒凉的地段去。再不然,就回过头来,回到草湖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啊,那他该怎么办啊,要是这里人很多的话?就在这时,这条两旁尽是绿树的长长的小道,终于在尽头的地方,通到他现在记起来的那片草地上,湖面也露了出来。正对着大卑顿深蓝色的湖水的那家小旅馆啊,旅馆里带柱子的游廊,都看到了。还有湖右面那座低低的、盖着红瓦的小小的船棚,正是他上次到这里来时见到过的。罗伯塔一见就叫起来:“啊,真美,不是么,简直美极了。”克莱德正在打量着远处暗沉沉的、低低的小岛。那是南边的。还看到只有很少几个人在那里,湖上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心慌意乱地叫道:“是啊,真是啊。”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喉咙仿佛哽住了似的。旅馆老板出现了,他走拢来。这人中等身材、脸红扑扑的,肩膀很宽。他用招揽生意的口气说:“住几天吧?”克莱德对这个新情况很反感,给过向导一美元以后,就怒冲冲地、生硬他说:“不,不,就只玩一个下午,我们今天晚上得走。”“那么,你们要留在这里吃饭吧?火车要到八点十五分才开。”“啊,要..是要。当然。嗯,既然这样,我们是要的。”..因为,正在蜜月中的罗伯塔,在她结婚的前一天,而且是这样一种性质的旅行,当然希望在这里吃饭。总而言之,这个矮矮胖胖、脸红扑扑的傻瓜,真见他的鬼。然希望在这里吃饭。总而言之,这个矮矮胖胖、脸红扑扑的傻瓜,真见他的鬼。他在前面带路,手里提着皮箱;尽管克莱德这时真想把提箱从他手里一把枪过来。因为,他并没有想到要在这里登记,也没有想到要把提箱留在这里。而且,他也并不准备这么干。他要把提箱重新抢过来,并且租一只船。可是最后,正像博尼费斯所说的,不得不“为了登记而登记”,在重新拿回他的提箱以前,签下了克里福德·戈尔登夫妇的名字。上面这些事,原来已经害得他够心慌意乱的了,可是还不只这样,还有种种心事涌上心头。为了这件性命交关的事,动身前发生过什么新的情况啊,遇到过什么人啊,更糟的是罗伯塔说,天很热,而且他们还要回来吃晚饭,因此,她要把帽子、外套留在这里,那顶帽子,他早已看见上面有莱科格斯布朗斯但这家的商标,这就害得他又盘算起来:这顶帽子留在这里好呢,还是拿回来好?可是他后来决定,也许到了事后..到了事后..要是他真是这么干的话,帽子在不在那里,也许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她要是被打捞起来,不是反正会被认出来么,要是没有被打捞起来,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啊?他心里很慌乱,某个念头、某个动作、某个行动,究竟有什么重要意义,他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只是提着皮箱在前面带路,朝船棚码头走去。跟着,他把提箱丢到船上,问看船棚的人哪里风景最好,他想用照相机照下来。这一点问过了,毫无意义的说明也听过了,他就扶着罗伯塔上船(这时,她仿佛只是个朦胧的影子,走上了一处纯粹属于概念中的湖上一只虚拟的划子船),他自己也跟着她下到船上,坐在船中央,操起船桨来。那平静的、玻璃似的、彩虹色的湖面,据他们俩这时看起来。都觉得与其说是像水,不如说是像油,像熔化了的玻璃,又大又重,浮在很深很深的、结结实实的地球之上,一阵阵微风吹过,多么轻飘,多么清新,多么令人陶醉,可是湖上却并没有吹起涟漪。两岸挺拔的松树多么柔和,多么浓密。到处只见一片片松林,松树又高,像尖尖的剑戟一样。松树顶上,只见远处黑黑的阿特隆达克斯山的驼峰。连一个划船的人都看不见。一所房子、一所小木屋也看不见。他想找向导提到过的那个篷帐。可是看不见。他想找说话声,或是任何什么声音。可是,除了他划船时双桨发出的僻啪声和后面两百步外、三百步外、一千步外看船棚的人跟向导谈话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不是很寂静、很安谧么?”罗伯塔说。“这里真安静啊。我看真美,比哪个湖都要美。这些树好高,不是么?还有这些山。我一路在想,那条路多阴凉,多清静,虽说有点颠簸。”“刚才在旅馆里,你跟什么人说过话么?”“怎么了,没有;你为什么问这个呀?”“啊,我想你可能碰到什么人。不过,今天这里好像人并不多,不是么?”“没有,湖上我简直没有看见什么人。后边弹子房里,我看见有两个男的。还有女宾休息室有个姑娘。就这几个人。这水不是很冷么?”她从船边把手伸进湖水里,追逐着他的船桨所激起的湛蓝的波纹。“是么?我还没有试过。”他停顿了片刻,把手伸到水里试了试,接着又划起来。他不准备直接划到南面那个小岛去。这..太远,太早了。说不定她会“是么?我还没有试过。”他停顿了片刻,把手伸到水里试了试,接着又划起来。他不准备直接划到南面那个小岛去。这..太远,太早了。说不定她会她也正在望着他刚才张望的那一片洲渚,一块尖角形的陆地向南弯去,不过深深地插入湖心,两岸尽是挺拔的松树。她这时接着说:“你看中了什么地方,亲爱的,我们可以停下来吃东西吗?我有点饿了,你不饿么?”(此时此地,她还是别叫他什么亲爱的吧!)北面那座小旅馆和船棚愈变愈小,这时看起来,就像他第一次在克伦湖上划船时那边的船棚和凉亭。那时,他一心想,但愿他能到阿特隆达克斯山中这样一个湖上来玩,梦想着这一类的湖,还但愿能碰到像罗伯塔这样的姑娘,那就..头上也正是这种羊毛似的云片,跟那决定命运的日子,在克伦湖上飘在他头顶上的云片一模一样。努力的结果,多么可怕啊!今天,他们不妨在这里找找荷花,为了在..以前消磨点时间,消磨时间..杀死①,(天啊)..他要是真准备干,就必须不再转这类念头才行。总之,这时他不必想到这些。到了罗怕塔中意的那片陆地了,划进了四周非常隐蔽的小湾。那里还有一小块蜜色的岸滩。东北两面,谁也望不见这里的情形。跟着,他和她相当正常地上了岸。克菜德非常谨慎小心地把点心从提箱里取出来,罗伯塔就在河边把东西摊在一张报纸上。这时,他走来走去,非常勉强地满口称赞这里风景美丽,松树啊,弯弯曲曲的河湾啊,可是事实上却在想着..想着,想着再往前去的那个小岛和岛下面的一处河湾,尽管他的勇气愈来愈小,他还必须实行这狰狞可怕的一着,决不让仔细筹划好了的机会轻轻错过,要是..要是..他真不想跑掉,把他所热切希望的一切轻轻抛弃。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这一着又是多么可怕啊。还有危险..要是弄出什么差错,那就太危险了,别的不说,万一船翻得不合适,万一没有本领去..去..啊,天啊!再说,事后说不定查出真相来..那就是..一个杀人犯。被抓起来!受审判。(他没有能耐干到底,也不想干。不,不,不!)可是罗伯塔这时在沙滩上,坐在他身边。据他看,她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满意。还在哼歌呢。还对他们这次的游历提出一些劝告和切合实际的意见;还谈到今后他们在物质方面、经济方面的情况,以及他们从这里怎么走,到什么地方去,最可能是叙拉古斯;既然克莱德对这一层好像并不反对。到了那里以后,他们又该怎么办。罗伯塔听她妹夫弗雷德·盖勃说过,叙拉古斯刚开设了一家新的衣领衬衫工厂。克莱德不妨马上到这家工厂找个工作,不是么?至少暂时先安顿一下。然后,稍迟些,等到她最麻烦的事过去以后,她不妨也在这家工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找个工作,不是么?既然他们钱这么少,他们不妨在一家住户暂且找一间小房。再不然,要是他不喜①见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渔夫和魔鬼》一篇。欢这么办,因为他们现在不像过去那样脾气合得来了,那就说不定可以找两欢这么办,因为他们现在不像过去那样脾气合得来了,那就说不定可以找两在目前他表面上殷勤体贴的背后,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那倔强的脾气。他也正在想,啊,好吧,不论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类话现在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他并不走,她也并不走,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天啊!可是在这里,他谈起来,仿佛她明天还会在这里似的。可是她不会了。只要他的膝盖不像现在这么发抖才好;他的手、他的脸、他身上,还是这么潮乎乎!在这以后,他们就坐这只小船继续沿小湖的西岸,朝那个小岛划去。克莱德老是心慌意乱、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看那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岸上也好,湖上也好,凡是望得见的地方,到处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周围还是这么清静,这么荒凉,谢天谢地。这里,实在说,或是这附近的任何地方都行,只要他现在有这份勇气就干,可是他现在还没有。罗伯塔一路把手伸到水里玩,一面问他,在岸边会不会找到荷花或是别的什么野花。荷花!野花!他则一路划,一路对自己说,在一行行又高又密的松树林中,确实没有什么大路,或是木屋、篷帐、小路和足以说明有人烟的什么东西,在这美好的日子,这美丽的湖区的广阔的湖面上,没有丝毫其他小船的痕迹。可是,在这些树林里,或是沿着湖岸,会不会有什么独自打猎、捕兽的人,有向导或渔夫呢?会不会有呢?万一这时在这里什么地方有这样一个人呢?而且,还正在望着呢!完了!毁了!死了!可是没有声息,也没有烟。只有..只有..这些又高、又黑的、碧绿的松树,像剑乾似的。一片寂静。偶尔有一株枯树,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只见灰白色的、干枯的细枝桠,非常狰狞地伸开来。死!那急速飞向树林深处的樱鸟发出刺耳的尖叫。再不然,就是哪里孤零零一只啄木鸟发出寂寞的、幽灵似的笃笃的声音。偶尔一只红莺飞掠而过,又偶尔一只黄肩黑身的鸟儿的红黑相间的影子飞掠而过。“啊,在我肯塔基的老家,阳光灿烂。”罗伯塔在兴致勃勃地唱歌,一只手浸在湛蓝的湖水里。隔了一会儿又唱“要是你乐意,星期日我会在那里”。这是眼下流行的一支舞曲。然后,划啊,想心事啊,唱啊,停下来望望美丽的洲渚啊,朝可能有荷花的、隐蔽的湖湾划去啊,终于过了整整一小时,罗伯塔已经在说,他们得注意时间,别耽搁得太久。终于划到小岛以南的湖湾。小小的湖面很美,可又非常凄凉。四周松树环抱,陆地就到此为止了。这里非常像一个小湖,穿过湖湾,可以通到大湖。湖面差不多是圆形的,有二十来英亩。从东面、北面、南面、甚至西面的种种景象看,除了把这里跟陆地隔开的北面的那条水道以外,这个池塘,或是说山潭吧,四周全被树木围了起来!到处有香蒲跟荷花,湖边也问或有一些。不知什么原因,这里反正叫人觉得是一个天造地设的池塘或是山潭,凡是厌倦于生活。厌倦于烦恼的人,一心想从人世的斗争、冲突中解脱出来的人,意气消沉地退隐到这里来倒非常明智。他们划到这里以后,那寂静的、黑黑的湖水,好像紧紧抓住了克莱德。在这以前,不论什么地方的任何一件事,全部做不到这样——他的情绪起了变化。因为,一到这里,他好像就被紧紧抓住了,也可以说是给迷住了,要沿着这里往里划;沿着静静的湖边划过一圈以后,又想随着荡过去,荡过去,在这一片苍茫的湖面上,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一定的目的,没有什么阴谋,没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实际的问题需待解决,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的潜在之美啊!确实,这里好像是在嘲笑他。这里多么古怪啊,黑黑的池塘,四周都被奇异、柔顺的枞树团团围住。湖水仿佛像一颗硕大的黑珠于,被哪只孔武有力的手,也许是在震怒的时候,也许是在嬉戏的时候,也许是在幻想发作的时候,给抛进这黑中带绿的天鹅绒似的山坳里。他朝水中凝视,只见湖水深不见底。他们划到这里以后,那寂静的、黑黑的湖水,好像紧紧抓住了克莱德。在这以前,不论什么地方的任何一件事,全部做不到这样——他的情绪起了变化。因为,一到这里,他好像就被紧紧抓住了,也可以说是给迷住了,要沿着这里往里划;沿着静静的湖边划过一圈以后,又想随着荡过去,荡过去,在这一片苍茫的湖面上,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一定的目的,没有什么阴谋,没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实际的问题需待解决,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的潜在之美啊!确实,这里好像是在嘲笑他。这里多么古怪啊,黑黑的池塘,四周都被奇异、柔顺的枞树团团围住。湖水仿佛像一颗硕大的黑珠于,被哪只孔武有力的手,也许是在震怒的时候,也许是在嬉戏的时候,也许是在幻想发作的时候,给抛进这黑中带绿的天鹅绒似的山坳里。他朝水中凝视,只见湖水深不见底。当然,还有罗伯塔在那边,可是,到现在这个时刻,她已经化成一个影子,也实在可以说是化成了一种思想、一种幻觉的形体,与其说属于真实,不如说属于空幻。她身上固然有些有色彩、有形体的东西,足以显示出存在,可她还是非常缥缈..非常缥缈..这时,他再一次感到出奇地孤独。因为,那个朋友抓得紧紧的双手已经消失了,在这阴沉而美丽的境界里,克菜德真孤独,非常孤独,孤立无援。显然,这是他被引进这个境界,可又被丢在一边。他觉得冷得出奇,这种奇特之美的魔力使他不禁全身发凉。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他该怎么办?弄死罗伯塔?啊,不。他又低下头来,盯住这蓝中带紫的池塘里迷人而险恶的湖底。他盯着看,这池塘好像又千变万化,变成一只大水晶球。水晶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啊?一个形体!它愈来愈近..愈清楚..他认出是罗伯塔在挣扎,她白嫩的胳膊在水面上挥动。在朝他游拢来!天啊!多么可怕!她脸上那表情啊!天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死!杀人!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能在这里支持着他的那份勇气,现下正在消失。他随即有意识地重新衡量一下自己性格的深度,希望借此把勇气恢复过来,可是怎么也没有用。吉特,吉特,吉恃,卡..阿..阿..阿!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吉侍,吉特,吉特,卡..阿..阿..阿!(又是这只不祥的鸟离奇的鸣叫总在耳边萦绕。多么冷酷,多么粗暴!他又一次从神情恍惚中惊醒过来,意识到横在他面前的真实的,也可以说是不真实的,迫切的问题和一切折磨着他的地方。)(又是这只不祥的鸟离奇的鸣叫总在耳边萦绕。多么冷酷,多么粗暴!他又一次从神情恍惚中惊醒过来,意识到横在他面前的真实的,也可以说是不真实的,迫切的问题和一切折磨着他的地方。)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这是在说明什么,警告、抗议、责备?最初想到这个不幸的计谋时就有这只鸟。它现在正停在那棵枯树上,这只混帐的鸟。它又飞到另外一棵树上去了。还是一棵枯树,稍微往里的那一棵。一路飞一路叫。天啊!然后,他身不由己地又来到岸上。为了表示一下他为什么把提箱带在身边,他现在必须提议把这里的景致拍下来,还要替罗伯塔拍照,还可能要拍他自己,在岸上拍,在湖上拍。这样,她就得重新到船上去、而他的提箱却并不带上船,而是牢牢地、一点也不受潮地放在岸上。他一上岸就装出一副当真在选择各处特别的景致似的,心里却盘算把提箱放在哪一棵树脚下,他回来的时候好取,事到如今,他必须马上回来,必须马上。他们不会再一起上岸了。决不会!决不会!虽然罗伯塔不以为然他说她累了;说据她看,他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就回去?一定是五点多了,一定是。克莱德安慰说,他们马上就走,等他再拍一两张她在船上的照片,把这些多么漂亮的树、那个小岛,还有她四周和她身子下面这黑黑的湖水做背景。他这双又湿、又潮、又慌乱的手啊!还有他这双又黑、又清亮、又慌乱的眼睛,尽是看着别处,却怎么也没有看她一眼。然后又到了水上,离岸约摸有五百英尺光景,船荡向湖心。他只是无目的地摸弄手里结实而有分量的小照相机。接着,在此时此地,很害怕似地往四周张望。因为,这一刻..这一刻..不管他自己怎么打算,这正是他总想躲避,却又紧逼着他的时刻。而且岸上没有说话声,没有人影,没有声息。没有路,没有小木屋,没有烟!而且,这是他,或者可以说是别的什么一直跟他计划好的那个时刻。这一时刻,现在马上要决定他的命运了!是行动的时刻——生死存亡的时刻!现在,啊,他只要突然猛烈地侧向这一边或是另一边,跳起来,跳向左舷或是右舷,把船打翻。再不然,要是这样还下中用,就使劲摇晃船身,要是罗伯塔太噜苏,就拿起手里的照相机或是他右手中那支空着的船桨打她一下。这是做得到的,这是做得到的。既迅速,又简单,只要他这时能有此心肠,也可以说,只要他没有心肠,事后,他可以很快地游开,游向自由,游向成功,当然喽,游向桑德拉和幸福,游向他从没有领略过的更伟大更甜蜜的人生。只是他为什么还在等待啊?到底他是怎么一口事呢?为什么他还在等待啊?在这个毁灭一切的时刻,正迫切需要行动的时刻,意志——勇气——仇恨、狂怒,突然瘫痪了。罗伯塔在船尾她那个座位上盯着他那张惶惑而扭歪了、变了色,可又显得软弱、甚至神志错乱的脸。这张脸,并不是突然变得发怒、凶暴、狰狞,而只是突然变得慌乱,总之是充分表明了内心的斗争正在相持不下,一方面是害怕(这是生理化学上对死的一种反抗,对足以造成横死的暴行的一种反抗),另一方面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蠢蠢欲动,要干,要干,要干,而自己却又在强行压制这种愿望。不过此时此地,这斗争暂时还胜负未定,一股逼着他干的强大力量,跟逼着他别干的力量,两股力量,势均力敌。恨、狂怒,突然瘫痪了。罗伯塔在船尾她那个座位上盯着他那张惶惑而扭歪了、变了色,可又显得软弱、甚至神志错乱的脸。这张脸,并不是突然变得发怒、凶暴、狰狞,而只是突然变得慌乱,总之是充分表明了内心的斗争正在相持不下,一方面是害怕(这是生理化学上对死的一种反抗,对足以造成横死的暴行的一种反抗),另一方面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蠢蠢欲动,要干,要干,要干,而自己却又在强行压制这种愿望。不过此时此地,这斗争暂时还胜负未定,一股逼着他干的强大力量,跟逼着他别干的力量,两股力量,势均力敌。罗伯塔突然察觉到这一切多么异怪,感觉到一种丧失理性的狂乱,再不然就是生理上、心理上恍恍惚惚的状态。跟这里的风景比起来,形成了这么异怪、这么令人痛心的对照。她于是叫起来:“怎么了,克莱德!克莱德!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你样子好..好怪..好..怎么了,过去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啊。怎么回事?”接着突然站起来,确切些说,是俯向前面,然后沿着平整的船龙骨爬过来,想要走拢到他身边,因为他那样子好像就要往船仓里倒,再不然就倒向一侧,然后跌下水去。克莱德一面马上感觉到:他自己失败得多惨,在这么一种场合,他多么懦怯,多么没有能耐;一面心底的愤恨即刻涌起来,不只是恨他自己,而且恨罗伯塔,恨她那一股力量,也可以说是恨这样阻挠他动手的那股生命的力量。可是又怎么也害怕。不愿意干,只愿意说、说他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决不跟她结婚。说即便她告发他,他也决不跟她一起离开这里,跟她结婚。说他爱的是桑德拉,只愿意黏住她;可就是连这些也没有能耐说出口来。就只是冒火,慌乱,横眉瞪眼。接着,当她爬近他身边,想用一只手拉住他的手,并且从他手里接过照相机放到船上时,他使劲把她一推。不过即便是在这么一个时刻,他也决没有存别的什么心、只是想摆脱她,别让她碰到他的身子,不要听她的恳求,不要她那抚慰的同情,不要跟她这个人照面,永远永远..天啊!可是(照相机他还是下意识地抓得紧紧的),推她时用力太猛,不只是照相机打到她的嘴唇、鼻子、下巴,而且推得她往后倒向左舷,船身就歪向水边。接着,他被她的尖叫声吓慌了(一方面因为船歪了,一方面因为她的鼻子和嘴唇都破了),就站起身来,一半是想帮她或是搀她坐好,一半是想为这无心的一击向她表示歉意。可就这么一来;船就整个翻了,他自己跟罗伯塔立刻掉进水里。而正当她掉下水,第一次冒出头来的时候,船一翻,左舷撞在她的头上,她那狂乱、歪扭的脸正朝着克莱德,而他这时候却已经把身子稳住了。她既疼痛,又害怕,实在又被弄昏了,满怀恐惧,又莫名其妙。她生平最怕水,现在又掉进水里,又给他这么意外而全然无心地一击。“救命啊,救命啊!”“啊,天啊,我要淹死了,我要淹死了。救命啊!啊,天啊!”“克莱德!克莱德!”跟着,他耳朵边又响起那个声音!“可是你,在这非常急迫的时刻,这..这..这不是你一向盘算着、盼望着的事么?..现在你看吧!虽说你害怕,你胆小,这..这..给你办好了。一件意外..一件意外..你无心的一击,就免得你再干你想干而又没有胆量去干的事了!既然这是一件意外,现在你就不必去救,难道你现在还想过去救她,再一次自投罗网,遭受那些大大小小的惨痛失败么?不是你已经给痛苦折磨得够受了,而现在这件事就使你解脱了么?你也可以去救她。可是,你也可以不去救她!你看,她怎样在挣扎啊。她被弄昏了。她自己是没有力量救她自己的;要是你现在游到她身边,那她这么慌乱、害怕,可能把你也拖到死路上去。可是你想活啊!而让她活下去,那从此以后,你的一生就不值得活了。就只等片刻,等几秒钟!等一下..等一下..别管她求救多么可怜。然后就..然后就..可是,啊!看吧。好了。她现在正往下沉了。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见不到活着的她了..永远永远。而且,你自己的帽子正浮在水面上,就跟你盼望的一模一样。船上还有她那绊住了桨架的面纱。随它去。不是可以表明这是一件意外么?”“可是你,在这非常急迫的时刻,这..这..这不是你一向盘算着、盼望着的事么?..现在你看吧!虽说你害怕,你胆小,这..这..给你办好了。一件意外..一件意外..你无心的一击,就免得你再干你想干而又没有胆量去干的事了!既然这是一件意外,现在你就不必去救,难道你现在还想过去救她,再一次自投罗网,遭受那些大大小小的惨痛失败么?不是你已经给痛苦折磨得够受了,而现在这件事就使你解脱了么?你也可以去救她。可是,你也可以不去救她!你看,她怎样在挣扎啊。她被弄昏了。她自己是没有力量救她自己的;要是你现在游到她身边,那她这么慌乱、害怕,可能把你也拖到死路上去。可是你想活啊!而让她活下去,那从此以后,你的一生就不值得活了。就只等片刻,等几秒钟!等一下..等一下..别管她求救多么可怜。然后就..然后就..可是,啊!看吧。好了。她现在正往下沉了。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见不到活着的她了..永远永远。而且,你自己的帽子正浮在水面上,就跟你盼望的一模一样。船上还有她那绊住了桨架的面纱。随它去。不是可以表明这是一件意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