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儿靠一个人是劝不开的。他们吵起来时,整座房子都能听见——不过那可是一座大房子。” “我以为这些冲突仅仅是口头上的相互攻击,而并非是肉体上的伤害,是吗?也就是说,萨瓦雷斯先生从不打他的妻子,对吗?” “哦,那确实是肉体上的。但事实无非正好相反:每次总是夫人打先生。萨瓦雷斯先生已经上了岁数,这个可怜的人身体很虚弱。” “你亲眼目睹过萨瓦雷斯夫人殴打她丈夫吗?” “不止一次了。”证人有意看了看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口气里带着一种尖刻的满足。 “利考戈斯夫人,萨瓦雷斯先生死亡的那天夜晚,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家?” “我们一个也不在。” 彼得·德蒙尼德斯故意用一种惊讶的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大一幢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佣人?难道萨瓦雷斯先生没雇一个厨师,或者保姆、管家……?” “哦,不,先生。家里各种佣人都有。可是夫人在那天晚上给家里所有佣人放了假。她说她要亲自为先生做饭,还说这将是他俩的第二个蜜月。”最后这句话里显然含有一种轻蔑的嘲弄意味。 “这样说来,萨瓦雷斯夫人设法把所有人都支开了?” 这一次是审判长朝拿破仑·乔塔斯看了一眼,他认为他肯定会提出反对。可是大律师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问题。 审判长只得转向德蒙尼德斯。“检查官应停止进行诱导性提问。” “我很抱歉,审判长阁下。我将换一种方式提问。” 德蒙尼德斯走近利考戈斯夫人身旁。“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家里的佣人们按常规应该是在的,而萨瓦雷斯夫人却让所有佣人都离开了那所屋子以便她的单独和萨瓦雷斯先生呆在一起,是吗?” “是的,先生。这个可怜的人正想着重感冒。” “萨瓦雷斯夫人平时经常亲自为她丈夫做饭吗?” 利考戈斯夫人对这一点当即表示嗤之以鼻。“她?不,先生。她平时在家连手指都不肯动一动。” 拿破仑·乔塔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好像他仅仅是一个旁听者而已。 “谢谢,利考戈斯夫人。你的证词对本案很有帮助。” 彼得·德蒙尼德斯面对乔塔斯时竭力横饰着自己内心的得意。利考戈斯夫人所提供的证词显然对陪审团起了作用,他从他们投向被告的那种责难的眼光里确定了这一点。下面就看看这老家伙怎么去说服陪审团吧。“该轮到你向证人提问了。” 拿破仑·乔塔斯瞥了他一眼说:“什么?哦,我没什么要问的。” 审判长惊奇地看着他。“乔塔斯先生……你就不想询问对方证人吗?” 拿破仑·乔塔斯站起身来。“不,阁下。这位证人看上去非常诚实。”说完他又坐下了。 彼得·德蒙尼德斯简直本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么好的运气。我的天哪,他暗自庆幸地想。他甚至连一点迎战的姿态都没有,老家伙这次总算完蛋了,德蒙尼德斯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暗地欢呼自己的胜利了。 审判长对检查官说:“检查官先生可以传下一个证人。” “下一个将出庭作证的是约瑟夫·帕帕斯。” 一个身材高高的、英俊的黑发小伙子从旁听席里站起身来走向证人席。他宣了誓。 彼得·德蒙尼德斯开始了提问。“帕帕斯先生,请你告诉法庭你的职业。” “我是一个司机。” “你现在受人雇佣吗?” “不。” “可是你以前一直是受到雇佣的,直到最近为止。也就是说,你在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死亡以前一直是被他家雇佣的家庭司机。” “是这样的。” “你受他家雇佣多长时间?” “一年多吧。” “这工作你觉得愉快吗?” 约瑟夫用一种求救的目光朝乔塔斯望去,但很到的只是沉默。 “你觉得这工作愉快吗,帕帕斯先生?” “还过得去,我想。” “你的报酬令人满意吗?” “不错。” “那么按你的说法看来;你那份工作仅仅是过得去而已啰?我指的意思是,你除了那份还不错的工资以外就从没什么额外的好处吗?你不是常常同萨瓦雷斯夫人上床睡觉吗?” 约瑟夫又转向乔塔斯求救。仍没得到任何反应。 “我……是的,先生。我猜想是有这回事儿。” 彼得·德蒙尼德斯随即以一种嘲弄的口吻逼问对方。“你猜想曾有这么回事?你已发过誓。你要么就是同她发生过性关系,要么就是干脆没有,到底有没有过?” 帕帕斯在位置上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我们发生过性关系。” “就在你为她丈夫工作期间——住在他家并接受他所给予你的慷慨的工资待遇时,你照样干这种事,是吗?” “是的,先生。” “当你一边拿着萨瓦雷斯先生的钱,而一边又三天两头地同他妻子做爱,就不觉得心里别扭吗?” “那不仅仅是性关系。’ 彼得·德蒙尼德斯立即巧妙地设下圈套。“不仅仅是性关系?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不懂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我和阿娜斯塔西娅本来曾打算结婚。” 他这句话立刻在法庭上引起了一阵阵惊奇的议论,陪审团的成员们又一次把眼光投向了被告。 “结婚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噢,我们双方都想结婚。” “谁首先提出来的?” “我想是她。”他朝阿娜斯塔西娅急速地瞟了一眼,她毫不退缩地昂首正视着他。 “坦率地说,帕帕斯先生。我真有点儿费解。你怎么会指望同她结婚呢?萨瓦雷斯夫人不是一个有夫之妇吗?难道你打算等到她的丈夫年老病死为止吗?还是指望萨瓦雷斯先生碰上什么意外的致命事故?你当时头脑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完全是一种煽动性的提问,以致于台上的三位法官和检查官都一起把眼光落在了乔塔斯这位被告律师身上,但是他对此都置若罔闻,只管自己在纸上乱涂乱划地消磨着他的时间。他并没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立即厉声提出反对,就连被告人阿娜斯塔西娅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检查官德蒙尼德斯趋势继续逼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帕帕斯先生。” 约瑟夫·帕帕斯焦虑不安地在位置上变换着姿势。“我也不太清楚.” 彼得·德蒙尼德斯终于抽出了他的鞭子。“那就让我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吧。萨瓦雷斯夫人早就预谋杀害自己的丈夫以免他妨碍你们俩。她知道丈夫打算要同她离婚并重新改写遗嘱。改写后的遗嘱将不会给她留下分文的财产,于是她就……” “反对!”这并不是拿破仑·乔塔斯,而是审判长提出的。“你这是在诱导证人进行臆测。”使他感到惊奇的是,拿破仑·乔塔斯到目前为止仍然悠闲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报歉,审判长阁下。”但他知道他已击中对方要害。然后,他就转向乔塔斯说:“下面由你向证人提问。” 拿破仑·乔塔斯站起身来,“谢谢,德蒙尼德斯先生。我没什么问题。” 三位法官听了后都面面相觑,他们对乔塔斯的态度真是大感不解,其中一位提醒他说:“乔塔斯先生,你该明白这是你盘问证人的唯一机会吧?” 拿破仑·乔塔斯眨了眨眼。“我知道,法官先生。” “鉴于他的证词,你不打算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吗?” 拿破仑·乔塔斯摇了摇手,咕哝着说:“不,法官先生。” 那位法官打了个哈欠。“那好吧。请检查官先生传下一份证人到庭。” 第三位证人是一个姓名叫米哈里斯·哈里托尼德斯,身材魁伟的男人。 发过誓后,检查官开始了对他的提问:“你能首先向法庭通报你的职业吗?” “好的,先生。我经营着一家旅馆。” “你能告诉我们这家旅馆的名字吗?” “阿格斯旅馆。” “它位于什么地方?” “科孚岛。” “我想问你,哈里托尼德斯先生,这里在场的人当中有没有在你的旅馆里住过的旅客?” 证人朝四周扫了一眼,“有的,先生。他和她。” “请法庭记录在案;证人所指认的两个人是约瑟夫·帕帕斯和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然后他又重新转向证人。“他俩来过不止一次吧?” “哦,是的,先生。至少来过大约五、六次。” “他俩在同一个房间过夜吗?” “是的,先生。他俩通常是来度周末的。” “谢谢你的回答,哈里托尼德斯先生。”然后他照例又对拿破仑·乔塔斯说:“该轮到你了。” “没问题。” 审判长朝旁边的两位法官转过身去,他们三人低声地交换了一阵意见。 在这之后,审判长问乔塔斯:“你没有什么问题得要询问证人吗?乔塔斯先生?” “没有,审判长阁下。我相信他的证言属实。那是一家不错的旅馆。我也在那里住过。” 审判长费解地朗乔塔斯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对彼得·德蒙尼德斯说:“公诉人可以传下一位证人出庭。” “下面我想请瓦西里斯·弗朗戈斯科斯医生作证。” 一位仪表出众的高个子男人起身走向证人席并宣了誓。 “弗朗戈斯科斯医生,您是否能说明一下您是专治哪一科的?” “我是一名通看各科的普通医生。” “就等于是家庭医生,是吗?” “你开业行医已经多少年了?” “大约有30年了。” “那你肯定持有政府所须发的营业执照,对吗?” “当然。” “弗朗戈斯科斯医生,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曾经是你的病人吧?”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病人。” “有多长时间?” “十年多一点。” “那你发现他有什么特殊的疾病需要治疗吗?” “噢,他有一次找我给他看病是为了治疗高血压。” “你对他进行治疗了吗?” “是的。” “可你后来还见过他,是这样吧?” “哦,是的。他在这以后常找我给他看病。不过那都是些支气管炎或者肝脏方面的一些轻微的疾病。” “你最后一次见到萨瓦雷斯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份。” “那是他死前不久。” “你说得对。” “他来过你的诊所看病吗?” “不。每次总是我去他家的。” “你平时经常进行家庭门诊吗?” “不太多,不。” “可对他是一个例外。” “是的。” “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后,他回答说:“当时,他那副样子是无法来我诊所就诊的。” “什么样子?” “他满身都是被抓破的伤痕,肋骨部位也有暗伤,而且还造成了脑震荡。” “那是由于某种意外事故所致吗?” 医生又犹豫了一下,“据他自己当时告诉我说那是被他妻子打的。” 全场舆论哗然。 审判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乔塔斯先生,你不打算反对把这些非直接证据记录在案吗?” 拿破仑·乔塔斯抬起头温和地说。“哦,谢谢阁下。是的,我不反对。” 可是,这段证词毕竟给被告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后果。因为,陪审团的眼光里已经流露出一种对被告的明显的敌意。 “谢谢你,弗朗戈斯科斯医生。我没有什么问题再要问了。”他转过身来对乔塔斯得意地说:“该你了。” “没什么要问的。” 随后是一连串的证人出庭作了证:一个女佣作证说,她曾有好几次看见萨瓦雷斯夫人走进那个司机的房间……一个男管家作证,他曾亲耳听到过乔治·萨瓦雷斯先生声称要同他夫人离婚并重新改写遗嘱……一些邻居们也向法庭作证:他们时常听见他们夫妻俩的吵闹声。 对于上述的这些证人,拿破仑·乔塔斯仍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法网正开始迅速地向阿娜斯塔西娅收拢。 彼得·德蒙尼德斯已经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报纸上一条条的通栏标题,这桩谋杀案将成为有史以来审理速度最快的案子。甚至今天就有可能结案。他美滋滋地想着。声名赫赫的大律师拿破仑·塔斯这次扮演的将是一个失败者的角色。 “下面我请求让尼科·曼塔基斯先生出庭作证。” 曼塔基斯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很老实,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措词相当谨慎。 “曼塔基斯先生,请你向法庭通报你的职业。” “好的,先生。我在保育房工作。” “照管孩子,是吗。” “噢,不,先生。不是那种托管孩子的保育房。我们那里全是树和花之类的,各种植物都有。” “哦,我明白了。你是种养植物的专家。” “按理说应该是。我干这一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我猜想你所干的有一部分工作是保证你们苗圃里所种养的植物在出售前保持一种良好的长势。” “是的,先生。我们总是精心地照料着它们。我们从不把有病的花木交给顾客,它们绝大多数都生长良好。” “这样说来,你们肯定有许多老顾客。” “是的,先生。”他的话气里充满了自豪感。“因为我们的服务是令人满意的。” “请告诉我,曼塔基斯先生,萨瓦雷斯夫人是你们的老顾客吗?” “哦,是的,先生。她很喜欢各种植物和花卉。” 审判长不耐烦地提醒说:“德蒙尼德斯先生,法庭认为刚才的那些问题同本案无关。请你换个问题或者……” “如果法庭允许我问完,审判长阁下,你们将发现这些问题同本案有极为重要的联系。” 审判长转向拿破仑·乔塔斯。“乔塔斯先生,你对这些提问表示反对吗?” 他站起来眨了眨眼睛,“什么?不,审判长先生。” 审判长失望地看着乔塔斯,转而对德蒙尼德斯说:“那好吧。你可以继续提问。” “曼塔基斯先生,萨瓦雷斯夫人在10月份的有一天是否到你们这里来说过她家里的一些树木出了毛病?” “是的,先生。她告诉过我。” “当时,她不是说她家的树木闹了虫灾以致几乎都快要死了,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先生。” “她没要求你帮助解决杀虫问题吗?” “她要求过,先生。” “你能告诉法庭你是怎样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我卖给了她一些锑。” “你是否能向法庭说明一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物质?” “这是一种类似于砒霜的毒药。” 整个法庭人声鼎沸。 审判长重重地敲了几下木锤。“如果各位继续在法庭大声喧哗,我将不得不要求法警清场了。”然后他朝德蒙尼德斯说:“继续。” “那么你卖给了她一些锑?” “是的。” “那么你认为这种毒药能够使人致命吗?刚才你把它比作砒霜。” “哦,是的,先生。它是可以致命的,是的。” “根据法律,出售毒药是要作记录的,那你当时是否在帐本上按规定作了记录呢?” “有记录的,先生。” “你把记录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他把一本帐册递结了检查官。 德蒙尼德斯走上前去把它递给法官们审阅。“法官先生,我希望这项证据贴上1号标签。”他又重新走向证人。“我没有问题需要你回答了。”然后朝拿破仑·乔塔斯示意了一下。 拿被仑·乔塔斯只是摇了摇头。“没要问的。” 彼得·德蒙尼德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该是扔出他的重磅炸弹的时候了。“现在我想出示2号证据。”他朝站在大厅门口的法警喊道,“请马上把2号证据送来。” 法警快速地走了出去,过了没几分钟,他手端一个盛有一瓶咳嗽药水的托盘走进了法庭。这瓶药水明显地少了一截。当法留把它递给检查官时,旁听席上的观众都出神地伸长了脖子。德蒙尼德斯把那瓶药水递到了审判台上。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现在所看见的就是被告用来杀人的凶器,就是它杀害了乔治·萨瓦雷斯先生。萨瓦雷斯先生在那天晚上就是喝了他妻子递给他的这瓶咳嗽药水后死去的,因为那里面掺了致命的锑。正如大家所知,被害人吞服了一些药水后,过了20分钟就死亡了。” 拿破仑·乔塔斯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反对。我认为公诉人无从证实这瓶药水就是那天晚上萨瓦雷斯夫人递给丈夫喝的那瓶用来止咳的药水。” 彼得·德蒙尼德斯立即开始收网。“我的这位精通法学的同行就这一点提出质疑应该说合情合理,可是萨瓦雷斯夫人已经承认:她那天晚上给她丈夫服用的就是这瓶药水。自那以后,这瓶药水一直由警方严密监管,直到几分钟前由法警亲自去取为止。验尸官也已证实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是因锑中毒而死亡。这是一瓶下了毒的咳嗽药水。” 他用一种挑战的眼光瞪着拿破仑·乔塔斯。 拿破仑·乔塔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我想没任何疑问了。” 彼得·德蒙尼德斯洋洋得意地宣布说,“没任何疑问了,谢谢,乔塔斯先生。现在公诉方自动停止对本案继续举证。” 审判长问拿破仑·乔塔斯:“被告律师打算最后发言吗?” 乔塔斯起身说:“是的,审判长阁下。”他在原地站了很长一阵,然后缓缓地像溜蹄似地上前去。他站在陪审席前,搔了搔头皮,似乎在想着怎么来开场。他终于开始发言了。口气不紧不慢,同时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他所要选用的词汇。 “我想,在场的各位当中肯定有人对我刚才在所有证人面前保持沉默感到迷惑不解。现在,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原因吧。我想,检查官德蒙尼德斯先生既然已经向证人把问题问得如此地透彻了,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补充提问呢?” 这傻瓜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帮我说话了,德蒙尼施斯内心一阵高兴。 拿破仑·乔塔斯朝那瓶咳嗽药水观察了一会儿,于是又回过身去面对陪审团继续发言。“所有的证人似乎都很诚实。但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能证明,不是吗?我指的是……”他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把所有的证词都总结一下之后,无非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同一个老人结了婚,而老人没有能力满足她的性要求。”说到这里他朝约瑟夫·帕帕斯点头示意了一下。“因此她就找了这个小伙子满足自己的性欲。但有关这些事实,我们早就从报纸上读到过不少了,是吗?他俩的私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以说全世界都已知道这一点,因为那些三流的垃圾刊物是决不会放过这种花边新闻的。现在,我们大家也许不会赞同她那种做法,可是女士们、先生们,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今天并不是因为通奸罪而在这里受审,更不是因为她有一般年轻女人都有的性要求而在这里接受审讯。不,她今天是由于被指控犯有谋杀罪而作为被告出庭的。” 他又一次转过身去盯着那瓶药水,就好像对它着了迷一般。 就让老家伙去胡说八道吧,彼得·德蒙尼德斯轻松地想。他朝墙上的壁钟扫了一眼:12点差5分。法官们总是习惯在中午休庭。这老傻瓜在休庭前看来是无法结束他的发言了。德蒙尼德斯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在中午休庭之前就把这案子了结了。我以前干吗要怕他?现在他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费解了。 拿破仑·乔塔斯仍然在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现在,先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有关下毒的证据。萨瓦雷斯夫人对家里的树木闹了虫灾感到很着急,于是就去找那位植物专家曼塔基斯先生讨教解决病虫害的方法。那位专家就建议她用锑来杀虫,于是她就买了一些锑照办了。我们难道能把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称之为谋杀案吗?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下面再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位女管家的证词吧。她说萨瓦雷斯夫人那天晚上让所有的佣人都离开了屋子以便她能单独同自己的丈夫一起共进那顿她自己动手做的蜜月晚餐。我倒认为,很可能那女管家自己是一直爱着萨瓦雷斯先生的。否则,一个女人是不会侍候一个男人长达25年之久的,除非她对自己的主人怀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正因如此,她嫉恨萨瓦雷斯夫人。难道她在作证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情绪还不能够足以清楚地证明这一点吗?”乔塔斯说到这里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被告的内心深处的确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并且竭力想维持这桩不幸的婚姻。那么她如何向丈夫表示她的爱呢?一种最基本的表示方法,我猜想,就是自己亲自动手为丈夫做饭。这不是一种爱情的表现方式吗?我想是的。”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瓶药水。“当老人患病时——无论是有病还是无病,长期以来悉心照料他的不是萨瓦雷斯夫人又是谁呢?” 壁钟的指针已经指向12点差1分。 “女土们、先生们,我想说,要是你们审视一下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各位将会发现那决非是一张凶手的脸,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她那双眼里寻找到任何杀机。” 彼德·德蒙尼德斯看到陪审团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敌视眼光审视着被告时,他确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法律是严明而公正的,女士们、先生们。当我们尊敬的法官先生要求你们对一件案子作出你们的判决时,我相信,只有当你们在对被告的犯罪事实感到确信无疑,也就是证据完全确凿的情况下才会认定被告有罪。” 拿破仑·乔塔斯又开始咳了起来,于是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捂住了嘴巴,然后朝陪审团桌前的那瓶止咳糖浆走去。 “到现在为止,公诉人除了能证明萨瓦雷斯夫人那晚就是把这瓶药水递给了她丈夫止咳以外,别的什么也没能证实。对于这一事实,公诉人是无法抗辩的。”刚说到这里,忽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下意识地拿起了那瓶止咳药水,慢慢地拧开瓶益,然后送到嘴里喝了一大口。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弄得目瞪口呆,他们惊恐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整个法庭沸腾了。 审判长也惊恐万状。“乔塔斯先生……” 拿破仑·乔塔斯又喝了一口,“审判长阁下,检察官所提出的诉讼,我认为是对法律的一种嘲弄。乔治·萨瓦雷斯先生并非死于这个女人之手。现在被告自动停止举证。” 壁钟敲响了12点。一个法警匆匆定到审判长顶前低声地喃咕了几句。 审判长敲了敲锤子。”安静!安静!现在我宣布休庭。请陪审团退庭后商定判决的结果。本庭将在下午2点整重新开庭。” 彼得·德蒙尼德斯呆若木鸡般地站在那里,肯定有人把那瓶药水掉了包了!可是不,这不可能。这瓶东西一天24小时都在警方的严密监管之下,难道那个法医会出岔子吗?他转过身去同他的助手交换了一下看法,当他再回过身来寻找拿破仑·乔塔斯时,那位大律师已经没了踪影。 下午两点,当陪审团成员一个个鱼贯而入,走进法庭并在自己的依置上就座后,拿破仑·乔塔斯还没出现。 这狗娘养的该不是死了吧,彼得·德蒙尼德斯不由地心生侥幸。 正当他幸灾乐祸地暗自高兴时,拿破仑·乔塔斯神采奕奕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当他走向他的座位时,全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住了。 审判长问道:“陪审团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是否已经作出了你们的裁决?” 陪审长站起来宣布说:“我们已经作出裁决,审判长阁下。本陪审团认为被告无罪。” 听众席上自发地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彼得·德蒙尼德斯脸色苍白,心里恨恨地骂道,这次又让这个老杂种占了上风。当他朝拿破仑·乔塔斯望过去时,发现对方正脸带微笑地盯着自己。 第八章 在希腊,最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当然要数特里特西斯律师事务所了。这家事务所的创建人早已退休,现在它属于拿破仑·乔塔斯和他的几个合伙人,而乔塔斯的杰出才干自然就使他成了他们的掌旗人。 那些有钱人只要一旦被人指控犯有谋杀罪时,他们就无一例外地都会去找拿破仑·乔塔斯帮忙。多年来,他在自己的事业上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辉煌成就。他曾经为许多棘手的死罪案子出庭辩护,但几乎每次总是凯旋而归。前些天,他所经办的阿娜斯塔西娅谋杀案使他的名字又一次赫然出现在世界各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本来,那是一场明摆着已经输定的官司,可谁也没料到他在最后会玩出这么一手绝招来出奇制胜。他这一招当然会冒很大的风险,但他意识到那是挽救他的当事人的唯一办法。 当他回想起陪审团在他喝下那瓶有毒的止咳药水后所流露出的惊恐神色时,不禁暗自觉得好笑。他曾精确地估算过他的发言时间以便能拖到12点正好休庭。这是至关重要的。要是那天法官们突然改变了平时习惯的作息时间——拖到12点以后的话……他简直有点不敢想象那将会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事实上,后来出现的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乎差点要他的命。退庭后,当乔培斯正匆忙地穿过走廊时,忽然一帮记者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乔塔斯先生,你怎么知道那瓶药水没下过毒……?” “你能解释一下那是怎么……?” “你认为是否有人偷换了那瓶……?” “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有过……” “等一等,先生们。我恐怕得马上去厕所方便一下,随后我将会很高兴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急匆匆地冲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设备已坏。” 一个记者仍然紧跟随他,“我看你得另找一个了。” 拿破仑·乔塔斯尴尬地笑笑说:“我恐怕等不及了。”他推开门走进去后就随手锁上了门。 他的人就在里面等着他。医生一见面就抱怨说:“我都有点等不及了。锑这种东西发作得很快。”随后向他的助手急切地命令说,“立即准备好口吸筒。” “好的,医生。” 接着医生对拿破仑·乔塔斯说:“请在地上躺下,做起来也许不会太好受的。” “当我想到这是生死抉择,”乔塔斯风趣地笑着说,“那么这点苦头也就不在话下了。” 拿破仑·乔塔斯因为救了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夫人的性命而在瑞士银行的帐户上获得了一百万美元。乔塔斯家住科罗纳莱——雅典的一个景色优美的住宅区——一幢坐落在科孚岛上的宫殿般的别墅。他在巴黎还拥有一套私人公寓。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拿破仑·乔塔斯的生活应该说是一帆风顺的。在他的脑际里,只有一片阴云至今还无法驱散。 一个名叫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的人,是他所里新来的律师。可伙计们总也容不下他。 “他最多不过是一个二流的货色,拿破仑。他没有资格呆在像我们这种……” “斯塔弗洛斯几乎差点把我这案子给搞砸了。这家伙是一个傻得……” “你听说了斯塔弗洛斯昨天在法庭上的表现吗?这家伙差一点儿被法官逐出法庭……” “该死的,你干吗不把这家伙解雇了、他在这里明摆着是第五只轮子。我们不需要他,留他在这里等于是砸我们的牌子。” 拿破仑·乔塔斯对这一点内心是再也清楚不过了。有好几次,他都快忍不住地要把实情脱口说了出来:我无法解程他。可他每次总是忍着性子耐心地向他的合伙人解释,“斯塔弗洛斯今后会慢慢地熟悉业务的。” 他的合伙人每次所能得到的回答就是这些。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只要细心地留神你所希望得到的东西,你就会得到。” 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这位特里特西斯联合律师事务所的新伙伴终于如愿以偿。但同时,他也因此而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之一。他整天吃不进,睡不着,体重开始惊人地直线下降。 “你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弗雷德里克。”他妻子三番五次地坚持要他去看医生。“你的气色看上去真让人担心。” “不,我……那无济于事。” 他知道自己的病是无法通过医疗手段来治愈的,因为那是一种良心折磨在吞噬着他的健康。 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本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激情的青年。他渴望发迹,雄心勃勃,并且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曾经在雅典的贫民区,莫纳斯特拉基的一个破败、简陋的写字间里没日没夜地为当地的一些穷苦的当事人办理各种案件,并且常常是免费的。直到遇见拿破仑·乔塔斯,他才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一年以前,斯塔弗洛斯在拉里·道格拉斯伙同诺埃尔·帕琦谋杀妻子凯瑟琳一案的审理中担任了拉里·道格拉斯的辩护律师。而当时的拿破仑·乔塔斯则是因为接受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这个大亨的委托而担任了他的情人诺埃尔·帕琦的辩护律师。从一开始起,斯塔弗洛斯就主动提出让乔塔斯同时兼任两个被告的辩护律师。他对这位明星大律师是相当敬佩的。 “你真没见过乔塔斯是怎么办案的,”他时常对妻子提及他。“他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奇才。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加入他的事务所该有多棒。” 当审理接近尾声时,事情突然起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那天,拿破仑·乔塔斯面带微笑地把诺埃尔·帕琦、拉里·道格拉斯和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召到了一个密室里。 乔塔斯对斯塔弗洛斯说:“我刚同法官们碰过头。只要他们两个愿意自动放弃原来的无罪抗辩而承认有罪,那么法官只打算结他们各判5年徒刑,其中4年缓期执行。也就是说,事实上他俩的服刑期连半年都不会到。”他又告诉拉里:“由于你是一个美国公民,道格拉斯先生,你将被驱逐出境并将水远不许入境。” 诺埃尔·帕琦和拉里·道格拉斯当即表示愿意放弃他们原来的抗辨,并在重新开庭时当众认了罪。一刻钟后,被告和他们的律师听候着审判长的最后判决:希腊的法律在被告没有完全承认犯有杀人罪的情况下是决不会对他处以极刑的。因此坦率地说,我和我的同事们对于两位被告在审理过程中突然放弃他们原来的无罪抗辩,转而承认自己确实犯有杀人罪这一事实感到十分地惊讶……现在我宣布对两位被告的判决如下,诺埃尔·帕琦和拉里·道格拉斯将由执法队执行枪决……自即日起的90天以内务必执行。” 到这一刻,斯塔弗洛斯才明白过来,他们都被拿破仑·乔塔斯给出卖了,其实乔塔斯同原告并没有什么私下交易,他只是受命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才这么干的。按照老板的意思,他不但必须放弃一切胜诉的努力,相反地,务必要设法使他的当事人最终被法庭确认犯有谋杀罪。这就是德米里斯对那个背叛他的女人,诺埃尔·帕琦的报复。而斯塔弗洛斯对这场血腥的阴谋始终是不知情的。 我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斯塔弗洛斯内心打定了主意。我得去告诉审判长有关乔塔斯所干的一切以便让法庭撤消原判。 可就在这时,拿破仑·乔塔斯朝他走来:“要是你明天有空的话,干吗不同我们一起吃顿午饭,弗雷德里克?我想让你同我的那几位合伙人见一下面……” 四个星期以后,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摇身一变成了特里特西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他在那里得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和一份丰厚的薪水。他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但是他意识到这是一笔可怕得让他难以履约的交易。我不能这样沉默下去。 他在这些日子里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那种深重的负罪感。我是一个凶手,他对自己说。 弗密德里克·斯塔弗洛斯陷入了一种极度痛苦的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 一天早上,他走进了拿破仑·乔塔斯的办公室。“利昂,我……” “我的上帝,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拿破仑·乔塔斯惊讶地问他,“你干吗不去休一次假,弗雷德里克?那将会对你的健康有好处的。” 可是斯塔弗洛斯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利昂,我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很感激,可我……我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 乔塔斯吃惊地望着他。“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在这且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不。我——我觉得自己就像要被撕裂似的。” “撕裂?我真不懂到底是什么事儿搅得你这么伤脑筋。” 斯塔弗洛斯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乔塔斯说:“那件……我同你对诺埃尔·帕琦和拉里·道格拉斯所干的那件事儿,你怎么……怎么就不觉得良心有愧?” 乔塔斯的眼睛眯了起来。要当心了。“弗雷德里克,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来伸张正义。”他笑了笑,接着又说,“相信我吧,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俩确实有罪。” “那是我们使他们有了罪,我们欺骗了他们。我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一到这个月底就离开这里。到对我会同你打招呼的。” “我不能接受你的辞职,”乔塔斯口气强硬。“你干吗不照我说的去做——休假一段时间后……” “不。有了这块心痛,我在这里是永远也不会感到愉快的。我很抱歉。” 拿破仑。乔塔斯冷冷地观察着他。“你想过今后干什么吗?你正在自动放弃美好的前程……和生活。” “不。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就下了死决心?” “是的。我真觉得有点对不住你,利昂。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今后将永远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他说完后就转身走出了乔塔斯的办公室。 拿破仑·乔塔斯坐在位置上沉思了很久。最后,他作出了决定。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请您告诉德米里斯先生,我必须在今天下午见他。告诉他事情很急。” 下午四点。拿破仑。乔塔斯坐在德米里斯的办公室里。 “什么要紧的事儿,利昂?”德米里斯问。 “也许谈不上什么问题,”乔塔斯小心地回答说。“不过我想你只好还是知道一下,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今天早晨到我办公室来通知我说他要辞职。” “斯塔弗洛斯,那个拉里·道格拉斯的辩护律师吗?” “他好像正同自已的良心有点过不去。” 一阵气氛严肃的沉默。 “我知道了。” “不过他答应今后将决不泄露那天……那天在法庭背后所发生的那些事儿。” “你信吗?” “是的。我完全相信他的保证,科斯特。”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了。“那好,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是吗?” 拿破仑·乔塔斯站起身来舒了口气,“我也这样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有这么回事儿。” “你做得对。你下周有空同我一起吃顿饭吗、” “当然有空。” “那我到时给你挂个电话,顺便我们还可以把一些事儿安排一下。” “谢谢,科斯特。” 这是一个星期五的黄昏。古老的坎普尼卡雷阿教堂里,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平和而寂静。靠近圣坛的—角,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正跪在康斯坦丁诺神父面前忏悔。头上披着一块布。 “我罪孽深重,神父。我已经难以拯救。” “人类的一大烦恼就在于他认为自己仅仅是一个人。你犯了什么罪,我的孩子?” “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你夺去了别人的生命?” “是的,神父。我其不知道该如何来赎罪,” “上帝知道。我们可由从他那里得到启示。” “我被虚荣和贪婪引入了歧途。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我为一个被指控犯有谋杀罪的被告出庭辩护,开始一直进行得很顺当,可后来拿破仑·乔塔斯……” 半小时以后,当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走出教堂时,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个压在肩头上的巨大包袱终于被卸掉了。经过这种至今已延续了几百年之久的忏悔仪式后,他体验到一种被净化的感觉。斯塔弗洛斯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康斯坦丁诺神父。这是他自这段可怕的日子以来第一次重新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自我。 我要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我得搬迁到另一个城市去住,在那里一切将从头开始。我会弥补我以前所犯下的那些可怕的过错。谢谢你,神父,谢谢你给予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夜幕降临了。欧姆斯广场的中央几乎空无一人。当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走到路口时,路灯开始亮了。正当他穿过十字路口时,一辆打着大灯的黑色轿车从斜坡上窜了出来直朝他撞去。斯塔弗洛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被这个迎面朝他冲来的巨大而又疯狂的怪物吓呆了。再想闪开已经太晚了,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斯塔弗洛斯只觉得自己的肉体正在被撕裂、碾碎。一阵持续时间很短的剧烈疼痛后,立即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拿破仑·乔塔斯是一个早起的人。当新的一天的生活压力朝他压过来以前,他喜欢静静地享受一番这份独处的乐趣;他一般总是独自一人用早餐,并习惯一边用早餐、一边读着早报。今天的报纸上有几条让他感兴趣的新闻。赛米斯多克尔斯·索福里斯总理近日组成了由五方参加的内阁政府。看来我得发一份贺电去。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已经到达长江北岸;哈里·杜鲁门和阿尔本·巴克利分别宣誓就任美国总统和副总统。拿破仑·乔塔斯翻到第二版时,他的血液突然凝固了。一则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跳进了他的眼帘: 颇有声望的特里特西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昨晚遇车祸身亡。他是在离开坎普尼卡雷阿教堂后遭此不测的。肇事司机当时就逃跑不知去向。据目击者说,对方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大型轿车,没挂牌照。斯塔弗洛斯是曾经轰动一时的诺埃本·帕琦和拉里·道格拉斯共同谋杀案中的重要人物。他当时曾担任拉里·道格拉斯的辩护律师并且…… 拿破仑·乔塔斯不愿再看下去了。他楞楞地坐在稿子上琢磨着,早餐被搁在了一边。一件偶然事故。这是偶然事故吗?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不是已经说过那事儿没什么好担心的吗?可是德米里斯场面上的那套鬼把戏不知让多少人上了他的当。 乔塔斯走到电话机旁。一个秘书帮他接通了德米里斯的电话。 “你读了早上的报纸吗?”乔塔斯问道。 “没有。我还没看呢。干吗?” “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死了。” “什么?”对方惊叫起来。“你说什么?” “他昨晚被一辆车撞死了。司机已逃跑。” “我的天哪!我很难过,利昂。他们还没抓到那司机吗?” “对,还没。” “也许我能给警方施加点儿压力。如今真是人人都自身难保。顺便说一下,星期四一起吃饭,怎么样?” “好吧。” “那就定了。” 拿破仑·乔塔斯一向善于从别人的言谈口气里探究实情。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刚才的反应分明是真正地感到震惊。他同斯塔弗洛斯的死没有什么关系。乔塔斯确信这一点。 第二天早上,拿破仑·乔塔斯像往常一样把车开进了办公楼下的私人车库里。当他从车库出来朝电梯走去时,一个年轻人突然从阴影里闪了出来。 “你有火柴吗?” 乔塔斯头脑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人面孔完全陌生,他在这里转悠干吗? “当然。”乔塔斯应付了一句后就不加思索地用手中的手提箱朝对方的脸部猛击过去。 那个陌生人被打得痛苦地尖叫起来。“你这个狗娘养的!”他突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嗨,出了什么事儿啦?”一个身穿制服的大楼警卫朝跑了过来。 陌生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就朝门外一溜烟地地了。 警卫跑过来问道:“你没事吧,乔塔斯先生?” “嗯……没什么。”拿破仑·乔塔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没事儿。” “他想干吗?” 拿破仑·乔塔斯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这决不会是一次偶然巧合的事件。乔塔斯坐在写字台边思索着。也许这家伙只是想对我抢劫。可他干吗要用装着消音器的手枪来干这种事儿呢?不,他想干掉我。这次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很可能又会像上次听到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被害时那样,装出一副深感意外和震惊的样子。 我早该明白这一点,乔塔斯想。德米里斯从来就不愿轻易让自己冒险。他干事儿是不肯留有尾巴的。好吧,这一次德来里斯先生会真正感到意外的。 内部联络对讲机只传来了他秘书的声音,“乔塔斯先生,半小时后你得去法庭。” 今天他本要去法庭就一桩系列谋杀案进行最后的总结性发言,可他此刻的心绪太乱了,以致他己无法出庭。“打个电话告诉法官,就说我今天身体不适,然后让其他人代我去应付一下那个案子。不要再来任何电话打扰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机,考虑了一阵后,开始对着录音机讲话录音。 中午刚过,东破仑·乔塔斯就出现在检查官彼得·德蒙尼德斯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只马尼拉信封。接待秘书马上就认出了他。 “下午好,乔塔斯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我要见一下德蒙尼德斯先生。” “他正在开会呢,你们预先有约吗?” “不。你能通报一声吗?因为事情很急。” “好的,当然没问题。” 一刻钟后,乔塔斯随着那个秘书来到了检查官的办公室。 “哦,”德蒙尼德所有点感到意外,“穆罕默德到底还是向大山走来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看来你今天下午是想打算同我就这案子讨价还价啰?” “不。这是我的一件私事,彼得。” “坐吧,利昂。” 两人坐下来后,乔塔斯开口道:“我今天来是要你为我保存一个信封。它现在是封住的,要是我一旦遇上了不测,你就把它打开。” 彼得·德蒙尼的斯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你觉得自已要出什么事吗?” “可能。” “我明白了。是你的一个忘思负义的当事人吗?” “至于是谁并不太重要。你是我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人。你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个信封好好地保存起来吗?” “当然。”接着他顿过身去对乔塔斯说:“你好像很担忧。” “是的。” “你愿意让我们来为你提供保护吗?我能派一名警察随时跟着你。” 乔塔斯用手轻轻拍着那个信封。“这就是我唯—需要的保护。” “好吧。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你。”乔塔斯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谢谢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来感谢你。” 彼得·德蒙尼的斯笑着说:“天知道。你欠我一次情。” 一个小时后,一个身穿制服的特别信使走进希腊贸易公司。他朝一个秘书走去。 “我这里有一盒东西要交给德米里斯先生。” “那我签收一下吧。” “委托人要我亲自交给他。” “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去打扰他。是谁让送来的?” “拿破仑·乔塔斯。” “你非得当面交给他吗?” “是的,女士。” “那我去问一下德米里斯先生是否有空见你。” 她按下了内部对讲系统的按钮。“请原谅,德米里斯先生。有一位信使在这里说乔塔斯先生有一盒东西让他给你送来。” 对讲机上响起了德米里斯的声音:“拿进来,艾琳。” “可他说乔塔斯先生关照过要亲自交给你。” 一阵短暂的沉默。“把他带进来吧。” 艾琳带着信使来到了德米里斯的办公室。 “您就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先生吗?” “我就是。” ‘您能亲自签收一下吗?” 康斯坦丁在签收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信使把一个信封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谢谢。” 等到秘书和信使离开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拿起桌上的那个信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然后他动手拆开情封,里面装的是一只微型放音机,并且还附有一盒磁带。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按下了放音按钮。 拿破仑·乔塔斯的声音开始在办公室回荡:“我亲爱的科斯特,要是你本来能够相信弗雷德里克·斯塔弗洛斯决不会泄露我们那个共同的小秘密的话,那么事情就比现在要简单得多。更使我感到遗憾的是,你甚至连我都不信任,竟然愚蠢地以为我也会坏你的事。我有很多条理由可以确定,你就是斯塔弗洛斯遇害事件的幕后主使人。下一个该轮到的就是我。但由于我的生命在我看来就如同你的生命在你看来同等地重要,因此我只好不客气地谢绝了你要我成为你下一个牺牲品的要求。为了保护自己,我已把有关诺埃尔·帕琦和拉里·道格拉斯一案的所有详细内情都如实地写在了一个封信里并把它封贴好后交给了检查官先生代为保管。这样,要是我一旦遭到不测,检查官就有权立即拆封那份信件。鉴于这一点,我的朋友,我想你现在肯定很希望看见我仍然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录音放到这里就完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坐在位子上茫然地望着空中。 拿破仑·乔塔斯下午回到办公室时心里已经很踏实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个冷血的危险人物,但他决非是一个干事鲁莽的傻瓜。他是从来不会不考虑后果地随意伤人的。这次他已经动手,乔塔斯想。可是被我挫败了。看来,对星期四的那顿饭,我还得另有一手准备。 后来的几天里,拿破仑·乔塔斯一直部在忙于一桩牵涉到两条命案的官司:一个女人杀了她丈夫的两个情人。乔塔斯起早落夜地为即将到来的法庭辩论精心地进行着各种准备。直觉告诉他——尽管情况对被告极为不利——但他这次又会赢的。 星期三晚上,他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才开车回家。到别墅时已经凌晨一点。 管家在门口迎接了他。“你需要弄点什么吃的吗?乔塔斯先生?要是你感到饿的话,我马上可以给你弄一份点心或者……” “不,谢谢你。我不饿。去睡吧。” 京破仑.乔塔斯直接朝卧室定去。上床后,他又把那件案子的全部审理过程在脑子里细细地过了一遍,直到2点才睡着。他做梦了。 他正站在法庭上盘问一个证人。突然,证人开始脱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乔塔斯责问道。 “我热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