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只知道人家告诉你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告诉你,直到其它什么都不存在……人家告诉你的东西……但你无法重新体验……因为它们不是你。 汗珠从他脸上往下淌,刺痛了双眼。他用手指使劲按手腕,力图从内心驱走疼痛、声音和闪光,他已写信告诉卡洛斯说他将回来取他过去藏匿的文件……“最后的保护”。那时这个词对他来说分量并不重,他几乎把它删掉,想找个更充分的去纽约的理由。然而,本能告诉他让这个词留着;那是他过去的一部分……不知什么缘故。现在他明白了。他的真实姓名在那屋内。他的真实姓名。因此无论卡洛斯是否跟踪而来,他都必须找到它。他必须这样做。 理智突然丧失了!他激烈地来回晃动脑袋,试图抑制那难以抗拒的冲动,制止他四周的喊叫声——他自己的叫喊,他的声音。忘掉卡洛斯,忘掉圈套,到那房子里去。它在那里:那里是起源! 停止! 这嘲弄令人毛骨悚然。在那屋内并没有最后的保护和对他说来最后的解释。然而没有卡洛斯这也就毫无意义。那些追杀他的人明知道这一点,却置之不顾,其实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才要置他于死地。然而他已经走到这么近了……他必须找到他的真名实姓。 伯恩抬头一看,长发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偏头痛,”贾森支吾说。“绕过去,绕一圈再回到这个街区。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了。我会告诉你我在哪里下车。” “只要您不在乎车钱,先生。” 棕色石头房子现在落在他们后面了。交通暂时松了一下,车子很快就驶过了那幢房子。伯恩转过身子从后窗看着它。病的发作正在缓解,自身恐惧的形象和声音在淡化,只有疼痛依旧存在,但它也会消失的,他知道异乎寻常的几分钟。主次位置颠倒了,冲动取代了理智,未知数的引力强大得在那片刻他几乎无法控制。他不能让它再发作;灵魂出圈套意味着一切。他必须再看看那座房子,必须再研究一下。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考虑,去改善他夜间的战略战术。但是,第二种更加冷静的判断紧接着开始了。别人会在白天来就近观察、判断。他的变色龙的本领应该发挥。 十六分钟后,显然无论他打算研究什么都无关紧要了。突然间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变了。这个街区的车辆走得更慢了,街上又增添了一个危险。一部搬运汽车停在棕石房子前面;几个身穿工装裤的男子站着抽烟喝咖啡,拖延着应该开始工作的时刻。坚固的黑色大门开了,一个身穿绿色茄克、左胸口袋上挂着搬运公司证章的男人站在门廊上,手里拿着一个带夹子的写字板。纹石要拆除了;几小时之内就将搬迁一空,剩下一个空壳!那不行!必须阻止他们! 贾森将身子往关倾,后里捏着钞票。他头部的疼痛消失了;现在唯一想的是行动。他必须找到在华盛顿的康克林。不能再迟了——不能等到棋子都摆好位置以后——应该是现在!康克林必须叫他们住手!他的整个战略是在情况不明的条件下制定的……总是情况不明。一束手电筒的电光从头一条通道里射出来,然后从另一条,然后照在是黑暗的上并上升到昏暗的窗户上。配合得很妥帖(原书如此,应为贴),飞快地从一个位置照射到另一个位置。一名刺客会在夜晚被吸引到一座石头房子来。在夜晚!不是现在!他下了汽车。 “嗨,先生!”司机从摇下玻璃的窗口朝他喊了一声。 贾森弯下腰。“什么事?” “我只是想说声谢谢,这够我——” 咝地一声轻响,从他肩上掠过!紧跟着是以一声咳嗽开始的尖叫,伯恩盯着司机,看见血从他左耳上边冒出来。这人死了,被一颗原来是为他准备的枪弹打死了。枪弹是从街上某处的一个窗子里射出来的。 贾森一弯腰,向左边路旁奔去。又是两颗子弹接连射来,第一颗射入出租车的车身,第二颗在柏油路面上炸开来。太不可思议了!他在开始之前就被人盯上了!卡洛斯在那儿。已等着了!他或他的部下已占据了制高点,一扇窗户或一个屋顶,从那里可以观察整条街道。然而,在窗口或屋顶上射击的职业凶手可能错杀行人,不考虑这个可能性是疯狂的,因为警察会来,封锁整个街道,甚至反圈套也会破产。可是卡洛斯并非疯子!这样做没有道理。然而伯恩已没时间去思索,他必须脱离这个陷阱……这个反圈套。他必须打电话。卡洛斯在这里!在纹石的门口!他已经把他引回来了!这就是他的证据! 他站直身子开始跑动,在人群中东绕西弯到了街角向右拐弯——电话亭在大约二十英尺远的地方,但它也是一个目标,他不能去使用它。 街对面是一家熟食店,门上挂着小小的长方形牌子:内有电话。他走下人行道又跑动起来,一边躲闪着来往车辆。其中一辆也许会干本来卡洛斯留给自己干的活。又是死的嘲弄。 “中央情报局,先生,基本上是调查组织,”接电话的男人以一种屈尊的口吻说道。“你所说的那种活动是我们工作中最罕见的部分。老实说,影片和听了风就是雨的作家把这种事渲染得太不着边际了。” “该死的,听我说!”贾森在拥挤的熟食店里用手捂着话筒说,“只要告诉我康克林在哪里。事情紧急!” “他的办公室已对你说过了,先生。康克林先生昨天下午出门了,要到周末才回来。既然你说你认识康克林先生,你应该知道他因公受过伤,经常去理疗——” “你别说了!两天前晚上我在巴黎见过他——巴黎郊外,他从华盛顿飞到那里同我会了面。” “关于这一点,”在郞格里的男人插话说,“在你的电话转到这个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已经查过。记录表明康克林先生已经一年多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 “那么这事是保密的!他到过那里!你是要暗码,”伯恩绝望地说,“我没有你要的暗码。但是康克林身边总有人懂得这几个字眼。美杜莎,德尔塔,该隐……纹石!一定有人懂!” “没有人懂。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是不懂的人这么说。有人懂。相信我!” “抱歉,我实在——” “别挂上!”另外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他不想使用的办法,但别无它路可走了。“五六分钟前,我在七十一号街下汽车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想干掉我。” “干………掉你?” “是的,司机和我说话,我弯下身去听,这一弯腰救了我的命,但司机死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壳。这是实情,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去查核。现在恐怕已有十几辆警车在现场了。查一查这件事。我已经把话说到头了。” 华盛顿那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既然你要求找康克林先生——至少你用了他的名字——我找找看,我打什么电话找你?” “我就拿着话筒等候。这个电话是用一张国际通用的信用卡付费的。法国发的,名字是尚福。” “尚福?你刚才说——” “请别再说了。” “我会答复你的。” 等候难以忍受,更糟的是一个犹太教徒板着脸盯着他,一只手拨弄着手中的硬币,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小圆面包,黏连的不干净的胡须上沾着面包屑。一分钟后郎格里那个男人重新来接电话,恼怒代替了让步。 “我想这个电话该结束了,伯恩先生或者尚福先生,或者随便你自己怎么称呼。已经联系过纽约市警察局,七十一号街没没有发生你所说的事件,你说得不错,我们是有办法查核的。我奉劝你注意,对这一类的电话法律上是有规定的,惩罚很严,再见,先生。” 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伯恩难以置信地望着拨号盘。几个月来华盛顿的人一直在搜寻他,为了他们所不能理解的沉默而想要杀他,可是现在他自己送上门去——给他们送上那三年协议中的唯一目标——却被打发走了。他们还是听不进去。但是那个人是听了,回来接电话的时候却否认了一起几分钟前刚发生的死亡事件。不可能是……那是疯了。然而竟然发生了。 贾森放下话筒。他真想从这拥挤的熟食店里逃出去。但是他没有, 反而偷窃地朝门口走去,从柜台前的一群顾客中间挤过去,频频向人们道歉,目光盯着门面玻璃,扫视着路上的行人。到了外边,他脱掉大衣,挽在手臂上,用他玳瑁边眼镜换下太阳镜,细微的变化,但是他不会在他要去的地方逗留太久以致铸成大错。他匆忙地穿过交叉路口向七十一号街走去。 在远处的街角,他挤进一群等候交通灯的行人,把头侧向左边,下巴压着肩胛。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但那辆出租车不见了,被人以外科手术的准确性从现场移走了,一个有病的丑陋的器官从躯体上切除了,重要的器官仍在正常地发挥作用。这显示出高超刺客的干净利落,他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飞快地插进一把匕首。 伯恩蓦地转过身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往南走。他必须找到一家商店;他必须改变他的外表。变色龙不能再迟疑了。 在彼埃尔饭店套房里,玛丽·圣雅克十分生气。她留在自己的位置上,陆军准将欧文·亚瑟·克劳福坐在她对面。“人乐愿意听,”她指责说,“你们谁也不愿意听。你们知道自己对他干了些什么吗?” “太知道了。”军官虽然这么回答,但是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歉意。“我只能重复我已经对你说过的。我们当时不知道该听什么好。表面和实际的差别我们不能理解,他本人也显然不能理解。既然本人都不理解,何况我们?” “整整七个月时间他一直试图把你所说的表面和实际一致起来!而你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派出人去杀他!他试图把事情告诉你们。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有缺点的人,圣雅克小姐。有缺点,但是正派人,我想。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预定的时间已经开始,我想去救他。如果我——我们还救得了他的话。” “天啊,你让我厌恶!”玛丽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轻声往下说:“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也知道。你能找到这个康克林吗?” “我相信我能找到。我去站在那房子的台阶上,直到他除了同我联系别无其它办法。然而我们要操心的可能不是他。” “是卡洛斯?” “也许是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路上给你解释。我们现在主要关心的——现在唯一要关心的——是找到德尔塔。” “贾森?” “是的。你叫他贾森·伯恩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是你们当中的一员,”玛丽说。“难道就没有功过可以相抵,没有谈过报酬或者赦免相抵吗?” “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一切都会告诉你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已经作好安排,让你坐在房子斜对面的一辆没有标记的政府汽车里。我们为你准备了望远镜,现在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也许你能认出他。我祷告上帝你能认了他。” 玛丽快步走到壁橱拿出大衣。“有天晚上他对我说他是个变色龙………” “他还记得?”克劳福插了一句。 “记得什么?” “没什么,他有本事在危机四伏的地方进进出出而不被人识破。我说的是这意思。” “慢着,”玛丽走近军人,眼睛突然再一次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我们必须找到贾森,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让他来找我们,找我。让我站在那房子的台阶上,他会看到我,和我联系!” “让那儿的人有两个靶子?” “你不了解你自己手下的人,将军。我说的,和我联系,是他会叫某个人,付钱叫街上的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把口信带给我。我了解他,他会这么做的。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不准许这么做。” “为什么不?你们已经做够了蠢事!盲目的!做件聪明事吧!” “我不能。这样做也许甚至能解决一些你不知道的问题,可是我不能同意。” “给我一个理由。” “如果德尔塔估计正确,如果卡洛斯已追踪他而来,并且就在这条街上,那么风险太大了。卡洛斯从相片上认识你,会杀你的。”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 “我不愿意。我看我说这话也代表我的政府。” “老实说,我看不见得。” “让别人决定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总后勤部。”一个电话员用刻板的声音说。 “请接佩特罗塞利先生,”亚历山大·康克林说,声音很紧张。他站在窗口旁,一只手指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另一手握着话筒:“请你快点!” “没一个不着急——”电话铃的嗡嗡声取代了这句没说完的话。 “我是佩特罗塞利。旧货发票部。” “你们在干什么?”中央情报局的人咆哮着,那震动计算起来不亚于一支武器。 对方停一停。“正在听一个疯子问一个愚蠢的问题。” “好吧,再听着,我姓康克林,中央情报局的,有四级机密文件阅览权,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 “十年来我从来没听懂过你们这些人说的话。” “你还是明白些好。我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接能纽约一个搬运公司的调度员,他说他收到了一张你签字的业务单,从七十一号街一所棕色石头楼房——准确地说是一百三十九号——搬走所有的家具。” “是的,我记得那一张,怎么啦?” “是谁约你们搬的?那是我们的区域。我们上星期搬走了我们的设备,可是我们并没有——重复一遍,没有——要求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请等等,”那人说。“我看到了那张单子。我是说我在签字之前看过。你们这些人真叫人奇怪。那是郎格里直接预约的,写在一张优先办理的单子上。” “郎格里是谁?” “稍候,我就告诉你。我的档案里有副本,就在桌子上。”电话机里能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声音停止了,佩特罗塞利重新拿起电话。“在这里,康克林。找你管理控制办公室的自己人去算帐吧。”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取消那张单子,给搬运公司打电话叫他们马上离开!马上!” “说也没用,特务先生。” “什么?” “在今天下午三点钟之前将一张局面的优先处理单送到我桌上,然后有可能——仅仅是可能——在明天办。那时我们可以把一切都搬回去。” “没错。你们叫我们把它们搬出来,我们就搬出来,叫我们搬回去,就搬回去。和你们一样,我们也要遵照我们的办事程序。” “那设备——所有的东西——都是借用的!这并不是——现在也不是——情报局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你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时间解释。只管让那些人离开那房子。给纽约打电话叫他们离开!这些是四级机密的命令。” “哪怕这些命令是一百零四级机密也没用,听着,康克林,我们俩都知道,你能办成你想办的事,只要我得到我需要的东西。得照规矩办!得合法。” “我不能让情报局卷入!” “你也不能把我卷入。” “叫那些人滚开!我告诉你——”康克林的话噎住了,目光盯着下面的棕色石头房子以及街对面,头脑一阵麻痹。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个男人走上水泥石阶,转过身子一动不动站在敞开的大门口。是克劳福。他在干什么?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昏了头了!疯了!他是个固定的目标,他可能破坏圈套! “康克林?康克林……?”话筒里飘荡出这声音。中央情报局的人把电话挂上了。 康克林转身看着六英尺远的另一扇窗口前的一个矮壮男人,那人的手里端着一支步枪,枪管上安着望远瞄准镜。亚历克斯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已经付了足够的钱不使自己受连累。 “你看到楼底下站在门口的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了吗?”他问道。 “看到了。他不是我们要的那个人。他太老了。” “到那里去,告诉他街对角有个瘸子想见他。” 伯恩走出三号街的旧衣店,在肮脏的玻璃橱窗前停下脚步审度自己所看到的形象。可以混得过去,一切都协调。头上黑色的羊毛帽一直遮到前额中部;皱巴巴的打了补钉野战军上衣比他的身材要大好几号;红格子的法兰绒衬衣,鼓鼓囊囊的卡叽军裤和笨重的工作鞋,厚厚的橡胶鞋底和粗大圆实的脚趾部分连成一体。只要配上和这服装相称的走路姿势就行了。应该是个结实的、头脑迟钝的人的步伐,这人干了一辈子体力活,身躯已开始显出有所不支,但是他认命,还是天天干得腰酸背痛,下工后能喝上几罐啤酒就心满意足了。 他会找到那种步伐的,他以前用过这种步伐,在某个地方。但在他搜索想象之前,有个电话要打。他看到前面街上有个电话亭,在金属层架底下用铁链悬挂着一本翻烂了的电话簿。他起步行走,大腿自然而然僵硬起来,双脚在人行道上一步一顿,手臂沉甸甸地垂在两侧,手指略微张开,由于长年劳累已经习惯于稍稍握成半拳。 呆滞的表情以后会出现的,现在还用不着。 “贝尔金斯搬运和仓储公司。”布隆斯区某个地方的接线员自报道。 “我叫约翰逊,”贾森不耐烦但又很和气地说,“我有个问题,希望你们能帮助我。” “我尽是吧,先生。是什么事?” “我有朋友住在七十一号街——说也难受,他最近死了;我到他家去拿一件我借给他的东西,到了那里看见你们的一辆搬运车停在房子前面。这事叫我为难,因为我估计你们的工人可能会搬走我的东西。我可以和哪一个人谈谈吗?” “这事得找一个调度员,先生。” “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什么?” “他的名字。” “当然可以。默里。默里·舒马赫。我帮你接通他的电话。” 两声咔嗒,紧接着一声长嘟声。 “舒马赫。” “舒马赫先生吗?” “是的。” 伯恩重复了一遍他怎么为难的假话。“当然罗,我向我的律师要一封信也很容易,可是这东西不值什么钱,甚至根本不值钱。” “是什么东西?” “一根钓鱼竿,不是很值钱的鱼竿,但是带有一个老式的抛线转轮,是那种不会每五分钟就缠一次线的转轮。”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常到羊头湾外面钓鱼,现在做的转轮不象从前那样了。我想是用合金做的。” “你说得对,舒马赫先生。我知道他把鱼竿放在哪个壁橱里。” “嘿,见鬼——一根钓鱼竿。到楼上找一个叫杜根的家伙,他是这件事的监工。告诉他说,我讲的你可以拿走鱼竿,可是你必须签上个字。如果他罗嗦,叫他到房子外面给我打个电话。那房子里的电话已经拆了。” “一位杜根先生。十分感谢,舒马赫先生。” “上帝啊,今天那地方简直把人烦死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个大人物刚才打电话叫我们从那里撤出来。可是这笔生意是敲定了的,保证付现款。你能相信竟有这件事吗?” 卡洛斯。这种事贾森能够相信。 “很难,舒马赫先生。” “祝你钓鱼走去。”贝尔金斯的人说。 伯恩从七十号街朝西往莱星顿大道走去。走过三条横马路他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家陆海军剩余物资商店。他走了进去。 八分钟后他从店里出来,背着四床棕色垫毯和六条有金属扣的帆布带,衣袋里装着两颗普通的公路闪光照明炬,它们原先摆在柜台里面看上去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引起了一些无法记忆的形象,使他回到了某个有意义、有目的——以及愤怒——的时刻。他把毛毯等甩在左肩上,大踏步朝七十一号街走去。变色龙要走进丛林了,一座和无法记忆的三关一样茂密的丛林。 时间是十点四十八分,他到了藏有纹石七十一号秘密的林荫街区的拐角。他正在回到源头——他的起源。他感觉到怕,不是怕躯体受伤害,这方面他已做好了准备,每一条肌腱都绷得紧紧的,每一块肌肉都作好了准备;他的膝盖、脚、手和肘都是武器,眼睛象拉紧电线的警铃,随时准备给这些武器发出讯号。他的恐惧要比这深沉得多。他很快就要进入他的诞生地,他对自己在那里可能发现的东西、可能记起的东西感到害怕。 别乱想了!圈套是最重要的。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街上车辆少了许多。高峰时间已过。街道牌午前沉寂的无生气状态。行人在漫步行走,不再匆忙。小汽车从容不迫地从搬运车旁边绕过去,愤怒的喇叭声换成了皱皱眉头做个怪相。贾森随着交通灯横穿过马路来到纹石这一边,那幢高高的、狭长的用棕色拉毛石墙和厚厚的蓝色玻璃构成的建筑物在往南五十码的地方。毯子和带子背在肩上,一个已经很疲劳的、头脑迟钝的工人跟在一对身穿华贵服装的夫妇后面朝它走去。 他走到水泥石阶前,正好有两个肌肉发达的男子——一个白人,一个黑人——抬着一架罩着套子的竖琴走出门来。伯恩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吐字含糊不清,嗓音沙哑。 “喂!杜根在哪里?” “你想会在哪个该死的地方?”那白人回答道,头往后 (这里缺了一页,前面的页码是616,后面的是618。) 康克林被找到了。 这是一小步,如果将军所说的是真的话。雇佣枪手。雇主不明他们的来历,他们也不明雇主,雇来杀一个人……就为了种种弄错了的原因!哦,上帝,她憎恨他们所有的人!没有头脑的蠢人。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他们只一知半解,却自以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听不进去!等到最后听进去了,为时已晚。于是只有用严厉的克制以及强有力的提醒物说明事情可能是什么——事情是否就是象他们认为的那样,而事实上事情并不是象他们认为的那样。这种腐败来源于盲目,谎言产生于顽固和难堪。千万别让有权势的人难堪。那颗燃烧弹说明了这一切。 玛丽把望远镜的焦距调好。一个贝尔金斯公司的工人正在接近台阶,他肩上挂着毯子和带子。他在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后面走着,这对夫妇显然是这街区的居民,出来散步的,那穿着军上衣、戴着黑色绒帽的人停下来了,开始和另外丙个抬着一件三角形的东西走出门外的搬运工攀谈起来。 怎么回事?她有种感觉……有点怪。她无法看到那人的脸孔,侧在另一边,看不见,但是脖子、头的姿势引起她的注意……是什么东西引起她注意?那人抬脚走上台阶,一个迟钝的人,一天还未开始就对这一天感到厌倦的人……邋遢的人。玛丽放下望远镜。她太急了,太想看到不在那儿的东西了。 哦,上帝,我的爱人,我的贾森,你在什么地方呢?到我这里来吧,让我发现你,别把我丢给这些盲目的。没头脑的人。别让他们把你从我这里带走。 克劳福去哪里了?他答应让她知道每一步棋,每一件事。她太直率了。她不信任他,不信任他们任何人;她不相信他们的情报,他答应过……他去哪里了? 她对司机说:“请您把窗玻璃放下来好吗?里面真憋死人了。” “对不起,小姐,”穿便服的军人回答道。“但是我可以为你开空调。” 窗和门都是由只有司机能开头的按钮控制的,她是在一条充满阳光、两旁有树木的大街上的一个玻璃和金属制成的墓穴里。 “我一个字也不信!”康克林说,瘸着腿生气地走过房间的另一端回到窗子旁。他倚着窗台,眼睛往外望,左手举在脸旁,牙齿顶着食指关节。“一个字也不信!” “你是不想相信它,亚历克斯,”克劳福反驳道。“这个解决方法容易得多。已经就绪,简单得很。” “你没听到那个磁带,你没听到威利尔的话!” “我听到了那女子说的话,不需要再听别的了。她说我们当时没听进去……你没听进去。” “她撒谎!”康克林不自然地转过身来。“上帝,她当然是在撒谎!她为什么不呢?她是他的情妇,为了使他脱身,任何事情都会去做。” “你错了,你自己也知道,他来到这里的事实本身证实你是错的,证实我原来接受你所说的情况也是错的。” 康克林的呼吸沉重。抓紧拐杖的右手在颤抖。“也许……也许我们,也许……”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无力地看着克劳福。 “也许我们应当让解决方式保持不变?”这军官轻声问道。“你累了,亚历克斯。你已有好几天没睡觉了,筋疲力尽了。我想我没有听到你说这话。” “没有。”中央情报局的人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脸上反映出他的厌恶心情。“没有,你没有听到,我也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希望我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知道,”克劳福说着,朝门口走去,把门打开。“请进来。” 矮壮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直射靠在墙壁上的步枪。他看着这两个男人,脸上浮出审视的表情。“什么事?” “演习已经取消了,”克劳福说。“你想必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什么演习?我是雇来保护他的。”那枪手看着亚历克斯。“你是说你不再需要保护了吗,先生?” “我们的意思你听得很清楚,”康克林插话道。“所有的讯号都取消、所有的约定。” “什么约定?我不知道有什么约定。我的雇佣条件很清楚。我是来保护你的,先生。” “行,很好,”克劳福说。“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另外有谁在外面保护他。” “另外有谁在什么地方?” “除了这里以外,这幢公寓的别的房间,街上,也许还有汽车里。我们必须知道。” 矮壮汉子走到步枪处把它拿起来,“恐怕你们这两位先生误解了,雇我是单独雇的。如果也雇了别人,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他们!”康克林喊道,“他们是谁?在哪里?”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有礼貌的枪手把步枪握在右臂,松口斜对着地板。他把它抬起了大约二英寸,不超过那个高度,这动作几乎不易察觉。“如果我的服务已不再需要的话,我要走了。” “你能和他们联系上吗?”陆军准将插话道。“我们给你一笔相当可观的钱。” “我已经拿到相当可观的钱了,先生。为了我不能提供的服务接受钱是不对的。没有必要再继续谈下去了。” “在外面有一个人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康克林喊道。 “我的生命也一样。”枪手说着,就朝门口走去,步枪举得更高了。“再见吧!先生们。”他走出门外。 “上帝!”亚历克斯咆哮着,转身向着窗户,他的拐杖敲击着散热片。“我们怎么办?” “首先,赶走那搬运公司,我不知道它在你的战略里扮演什么角色,可是现在它只能使事情复杂化。” “不能。我试过了。我和这件事根本没关系。我们把设备搬走以后情报局管理处拿走了我们的业务单。他们看到一家店铺关门了,就叫总务管理局把我们全部赶出来。” “速度快得可以,”克劳福点了点头说。“那部分设备是由‘和尚’签字的,他的报告书可以开脱情报局。那报告书在他的卷宗里。” “如果我们能有二十四小时就好了,可是我们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二十四分钟。” “就是二十四分钟我们也需要。参议院会质问的。关闭,我希望……用绳子把这条街隔离。” “什么?” “你听到了——用绳子把这条街隔离!叫警察来,告诉他们用绳子把街道与一切都隔离!” “通过情报局吗?这是内部的事情。” “那我来做。通过五角大楼,如果必要的话就以参谋长联席会议名义。我们站在这里找借口,但事情就在我们眼前!清除街道,用绳子把它隔离,叫一辆有护(原书如此,应为扩)音器的卡车来,让她坐在车里用麦克风喊话!她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她说得对,他会到她跟前去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康克林问道,“会有问题的。报纸、电视、电台。一切都会暴露出来,公诸于众。” “我知道,”陆军准将说。“我也知道,我们不做她会做,如果事情失败了的话。她会不顾一切去做这件事,但是我宁愿尽力去救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我不以为然的人,可我曾经尊敬过他,我想我现在更尊敬他了。” “另一个人怎么办?如果卡洛斯真的是在那里,你就是在为他打开大门,在帮他逃跑。” “卡洛斯不是我们一手炮制的。我们炮制了该隐而且虐待了他。我们剥夺了他的头脑和他的记忆。我们欠他的债。到楼下去叫那女人来。我要用一下电话。” 伯恩走进了图书室。透过房间另一端的宽大雅致的法国式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太阳光洒在室内。长窗外面是花园的高墙……周围所有的物品都使他感到痛苦,不忍观看;他认识它们,可是现在又感到陌生。它们是梦幻的片断——但是又实实在在,能触摸,能使用——决不是一晃即过的东西。一张曾经摆着威士忌的折叠长桌,几张供人们围坐交谈的皮靠背椅,书架上放着书籍和其它东西——暗藏着的东西,触摸一些按钮就会出现。这是一个诞生神话式人物的房间,一个跑遍东南亚以后在欧洲爆炸破碎的神话式人物。 他看到天花板上那个长长的管形凸出物。黑暗又来了,紧接着是阵阵闪光和出现在屏幕上的一个个形象以及对着他耳朵叫喊的声音。 他是谁?快。你来得太迟了!你死定了!这条街道在什么地方?它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在那里见过谁?……杀人方法,哪些是你的?不!……你现在不是德尔塔,你不是现在的你!你在这里是什么人、变成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哎!你这家伙是谁?”这问题是一个坐在六旁扶手靠背椅里的红脸胖大个子喊出来的。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块夹行写字板。贾森刚好从他旁边经过。 “你是杜根?”伯恩问道。 “是的。” “舒马赫派我来。他说你需要加人。” “为什么?我已经有五个人了。这该死的房子走廊这么挤,真难走过去,他们这会儿都是爬着过去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舒马赫派我来,还叫我把这些玩艺(原书如此,应为意)儿带来。”伯恩让毯子和带子滑到地板上。 “默里送来新废物?我是说,这些都是新的。” “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舒马赫派你来,去问舒马赫。” “没法问他。他让我告诉你,他去羊头湾了,下午回来。” “嘿,太棒了!他去钓鱼,把这堆狗屎交给我……,你是新手。从码头挑来的小工?” “是的。” “默里太可爱了,我只要加个小工就行了。两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四个小工。” “你要我从这里开始吗?我可以从这里开始。” “不,笨蛋!小工从顶层开始,听到了吗?从远处动手,懂了吗?” “是,懂了。”贾森弯下腰去拾毯子和带子。 “把这些破烂留在这里——你用不着。上楼到顶层,从单件的木头家伙开始。搬得动多搬。别让我听工会的那些废话。” 伯恩到了二楼的梯台,爬上狭窄的楼梯去三楼,好象是被一种无法理解的磁力所吸引。他正在被吸引到棕色石头房子屋顶的另一间房间,一间既给他的孤独的宽慰、又给他孤独的伤感的房间。三楼的梯台是昏暗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从任何地方的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他走到顶层,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是哪一间房间?有三扇门,两扇在走廊左边,一扇在右边。他朝左边第二个门缓步走去,那门在阴影中很难看清。就是它,它是在黑暗里思索的地方……那些纠缠着他使他痛苦的记忆出现的地方。阳光、河流的恶臭和丛林……空中尖叫的机器,尖叫着从天空中掉下来。噢,上帝,真疼!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拧了一下把门打开了。昏暗,但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房间的远处有一个小窗,一块黑窗帘拉下来遮住了它,但没完全遮住,能看到一丝阳光,从帘子和窗台间的细缝里透进来。他朝窗子走去,朝那细小的光束走去。 咔嚓一声!在黑暗里的咔嚓声!他迅速转过身。是自己疑神疑鬼把自己吓着了吧!不是疑神疑鬼!空中有个钻研般的闪光,钢件上跳跃的亮光。 一把短刀正朝他脸上刺来。 “我马不得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死去,”玛丽盯着康克林说。“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又使我恶心。”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对你说的了,”中央情报局的人回答道,一边瘸着腿朝将军走去。“他和你本来可以作出另一种决定。” “他们能吗?他从什么地方开始?在马赛那人想杀他的时候?在塞拉辛路?在他们在苏黎世追杀他的时候?在他们在巴黎向他开枪的时候?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该怎么做?” “出来!该死的,出来!” “他出来了,可他一出来你们就想杀他。” “有你在!你和他在一起,你有记忆力。” “如果我当时知道该去找谁,你们能听我说吗?” 康克林望着她凝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答道,又移开了目光,回头对克劳福说:“情况怎么样?” “华盛顿十分钟之内给我回话。” “但是情况怎么样?” “我不太肯定你是否愿意听。这是联邦对州政府和市政府执法条例的干涉,必须获得批准。” “上帝!” “看!”陆军军官突然朝窗子弯下身去。“卡车要开走了。” “有人通知的。”康克林说。 “谁?” “我能查出来。”中央情报局的人朝电话机一瘸一拐走过去。桌子上放着几张纸片,上面是匆忙写下的电话号码,他挑了一张拨了号码。“请接舒马赫……谢谢……舒马赫吗?我是康克林,中央情报局的。谁给你下的命令?” 开票人在电话机里的声音半个房间都能听到。“什么命令?别老盯着我不放!我们正在进行那项工作,会把它干完的!老实对你说,我认为你是个混蛋……。” 康克林把电话筒摔下去。“天啊……哦,天啊!”他的手颤抖着又拿起话筒拨号,眼睛盯着另一张纸片。“佩特罗塞利,旧货部的,”他对电话里说,“佩特罗塞利吗?还是康克林。” “你滚远点。什么事?” “没时间了。老实告诉我,情报局发出的那张优先业务单是谁签的字?” “什么意思?谁签的字?那个总是他签字的大人物麦吉弗恩。” 康克林的脸变白了。“这正是我担心的,”他幽幽地说着,放下话筒,转过身对着克劳福,说话时头颅在抖动。“给总务管理局的命令是由一个已经在两星期前退休的人签发的。” “卡洛斯……” “上帝!”玛丽尖叫起来。“那背着毯子和帆布带的人!他的头和脖子的姿态。向右歪。是他!他头疼的时候喜欢向右歪。是贾森!他到房子里面去了。” 亚历山大·康克林转回身望着窗外,目光在街对面那扇漆黑光滑的大门上。它已经关上了。 那手!那皮肤……在细微光亮中漆黑的眼睛。卡洛斯! 伯恩把脑袋猛地往后仰,锋利的刀锋已在他下巴上割了一条口子,鲜血喷洒在那只握匕首的手上。他抬起左脚用脚跟狠踹那人的下腹。卡洛斯急忙一跃,紧接着匕首的刀刃又从黑暗中显露出来,此时是向他冲过来,进攻的线路是直对着他的腹部。贾森纵身往后,丙腕交叉猛地向下抽打,挡住那作为刀柄延伸部分的黑色手臂。他把手指握成半拳,猛地把双手拉在一起,把对方的前臂钳在他沾满鲜血的脖子底下,然后把对方的手臂斜着往上拧。匕首戳破了他的军上衣,有一刹那又抵住他上胸脯。伯恩将那手臂向下拧,把那现在他紧握住的手腕使劲地扭转着,并用肩部狠命地撞击对方的躯体。在卡洛斯失去平衡往旁边晃动时他又猛地一拉。那条手臂被拉得半脱臼了。 贾森听到匕首落在地板上的碰撞声。他朝那声音扑去,同时把手伸进腰里去摸枪。手枪被衣服钩住了。他在地板上翻滚,但是不够快,一只坚硬如铁的鞋尖踢在他的头侧——他的太阳穴——几阵震动穿透他的全身。他又翻滚着,越翻越快,直至碰撞到在墙壁,然后他缩起身体跪在那里,尽力在几乎是一片漆黑中凝目注视舞动着的模糊人影。一只手正好照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细微的光线中。他朝它扑去,他的双手此时是爪子,手臂是铁槌。他捏紧那只手,将它往后掰。手腕断了,一声叫喊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声叫喊和一声发闷的枪声。伯恩在左胸上方有一个冰一样的东西切入,子弹射入了靠近他肩叶的某处。他痛得蹲下身子,但立即又跳起来,连挥几拳把带枪的职业凶手打翻在靠墙的一件有锐边的家具上。卡洛斯一面往旁边躲闪,一面在慌乱中又开两枪。贾森往左蹲下身,拔出手枪,瞄准黑暗里有声响的地方。他开枪了,爆炸声震耳欲聋,然而没有击中。他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刺客已冲进了走廊。 伯恩长长吸了一口气,朝门爬去。到了门边,本能要求他闪在一侧,用拳头敲打门的底部。紧随而来的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一阵自动手枪的射击打得木板碎片横飞,木屑溅到房间的另一端。听枪声一停,贾森举起自己的武器,从门里朝斜对角开火。连射又开始了。伯恩迅速躲开,背贴在墙上。射击停止了,他又开火了。现在有两个人相距近在咫尺,都想杀死对方。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可是,他们相隔得不是很近了。贾森听见跑步的脚步声,然后是一根扶手栏杆的断裂声,是一个人往楼下冲去时撞断的。卡洛斯在往楼下跑。这头猪需要后援;他受伤了。伯恩抹了抹脸上和喉部淌下的务,走到破裂的房门前。他忍着痛朝漆黑的楼梯顶部走去,突然间听到楼下有喊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皮特!皮特!” 两声刺耳的枪声在空中回荡。 “乔!乔!” 又一声枪响;不止一个躯体摔在楼下某个地方的地板上。 “上帝啊!上帝,圣母……!” 又是两声一刺耳的枪声,紧接着是死亡前的惨叫。第三个人被杀了。 第三个人曾说过什么来着?两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四个小工。那搬运车是卡洛斯的一项行动!刺客带来了两个打手——和三个临时挑选来的小工。三个带着武器的男人。他只有一个人一支枪,被困在棕色石头房子的顶层。卡洛斯仍然在屋内。在屋内。只要他能想法出去,那么被困住的将是卡洛斯!只要他能想办法出去。出去! 在走廊前端有一扇窗户,用一副黑色的窗帘遮着。贾森转身朝它走去,脚步踉跄,手捂着脖子,缩紧肩膀以减轻胸口的疼痛,他把窗帘从杆上扯了下来。窗子很小,玻璃太厚,棱形的玻璃块透进紫色和蓝色的光。很难砸碎。窗格又密又结实,没有办法能敲碎一块玻璃。可是他的目光被底下的七十一号街吸引去了。搬运车不见了!总要有人把它开走……卡洛斯的一个打手!还剩下两个人。两个,不是三个。而且他是在高处;高处总是占优势的。 伯恩皱着眉头,稍稍弯下腰,朝左边的第一个房间走去,它和楼梯平台是平行的。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就他所能看到的东西来说,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台灯、笨重的家具、墙上的图片。他抓住最近一盏台灯,扯下墙上的电线,把它拿出房间到栏杆旁。他把灯举过头顶,扔了下去,当金属和玻璃摔碎在楼底下时,往后退了几步。又是一连串射击,子弹射在天花板上,在石灰上凿出了一条轨道,贾森尖叫起来。这喊声逐渐减弱成一种干嚎,然后又拉长成绝望的哽咽,然后没有了声息。他慢慢地挪动到栏杆的尾端。他等候着。一片寂静。 来了。他听到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刺客走到了第二屋楼梯的梯台,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黑乎乎的墙上。是时候了,伯恩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对着楼梯上的人影快速地连射四颗子弹。那人的领口处成斜线出现四个弹孔,冒出血来,杀手的身子打了个转,发出愤怒和痛苦的吼叫声,脖子向后仰着。然后,这人的身体骤然从楼梯翻滚下去,仰面朝天瘫在最底下的三级台阶上不再动弹。手上仍拽着一挺自动轻机枪,枪后带着支架和背带。 是时候了。贾森朝楼梯口奔去。然后扶着栏杆,尽力保存自己所余下的体力冲下楼去。一秒钟也不能浪费;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机会,如果他想下到二层楼,那就是现在,在一个杀手刚死去的时候。当他跃过那具死尸时,他知道那是一个凶手的尸体,不是卡洛斯的,那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非常白,五官特征是北欧日耳曼民族的,也可能是南部欧洲人的,完全不是拉丁人的。 贾森跑进二层楼的走廊,一边搜索着人影,一边紧贴在墙壁边。他停下步子,倾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从底下传来的短促咔嚓声。他知道现在他必须做什么了,那刺客是在一楼。那声音不是故意发出来的;无论音量和持续的时间都不足以表明是圈套。卡洛斯受伤了——膝盖骨碎了,或者手腕被折断了,以致他撞着了一件家具或者手里的武器和墙壁擦了一下。只是短促地失去平衡,就象伯恩一样。现在他知道这一点已经够了。 贾森蹲下身子爬回楼梯口,爬到脸朝上倒在台阶上的死尸处。他不得不停住一会儿;他的力气在减弱,失血太多了。他尽力压住喉咙上部的肌肉,按住胸部的伤口——想尽办法止住流血。但是没有用,要想活命他必须逃出这棕色石头房子,离开该隐诞生的地方。贾森·伯恩……这两个字眼联到一块不会有什么幽默。他能呼吸了。他伸出手去,掰下那死者手里的自动武器。他准备好了。 他快要死了,但他已准备好了。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他出不去了,他知道时间对他不利,血会在他逃出去之前流干。结局正在开始: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只有一个痛苦的问题没答案。谁是德尔塔?这无关紧要了,已同他不相干了。黑暗很快就会来临,不是狂暴的黑暗,而是平静的黑暗……用不着再管那个了。 他一死,玛丽就自由了,他的爱也自由了。正派人会照料这件事,由巴黎的一个正派人带头,这人的儿子在渡轮路遭到了杀害,他的生活被一个刺客的姘妇给毁了。不多几分钟以后,贾森一面静静地检查自动武器的弹夹,一面想着,他就能履行他对那个人的诺言,执行他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人订下的协议。通过做到这两点,他能得到证明。贾森·伯恩曾在这一天死去;他将再死一次,但带着卡洛斯一起走。他准备好了。 他伏下身子,匍匐到楼梯口。他能闻到身子下面鲜血的味道。甜甜浓浓的气味穿进他的鼻孔,提示他一个实际问题:时间不多了。他爬到楼梯口蜷起双腿,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他在莱星顿大道海陆军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公路照明炬。他现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感觉到购买它们的不可抑制力。他回到了忘却了的三关。全部都忘记了,只有灿烂夺目、耀眼的闪光。这闪光使他回想起记忆的残片;他们现在将在一片丛林中点燃。 他拉出照明炬头部小圆凹陷处上过蜡的导火线,用牙齿把它咬断,使它短得不到一英寸长。他把手伸到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打火机。他把打火机和照明炬都捏在左手里,然后他把武器的支架和背带挎在右肩,把弯曲的金属条推进他那被血浸透的战斗服里;它很牢靠了,他伸直双腿,象蛇一样,开始爬下最后几级台阶,头向下,脚朝上,背靠墙壁。 他爬到了楼梯中间,寂静、黑暗,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光?光?他向分钟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太阳光线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们是从房间远处的落地长窗照射进来的。那间房间——在过道那端,现在看到的只是黑暗了。门已关闭了;他身子底下的那扇门,走廊里唯一的另一扇门也已关上了,只有门底下露出一道细细的光。卡洛斯是在驱使他选择。在哪一扇门后?或者,刺客是不是用了更高明的策略?是不是在狭窄的过道的黑暗里? 伯恩感到肩叶突然一阵剧痛,一股鲜血冒出来浸透了上衣底下的法兰绒衬衣。又一个警告:只剩下非常少的时间了。 伯恩靠着墙撑起身子,武器平放在栏杆的细柱上,瞄准着下面走廊里的黑暗。是时候了。他扣动扳机。几次爆炸把木栏杆震断了,弹头打进了他身下的墙壁和那扇门。他松开扳机,把手从发烫的枪管下伸过去,用右手握住塑抖(原书如此,应为料)打火机,左手拿着照明炬。他打着了打火机,把火苗伸到短导火索旁。他缩回手握着武器又扣动扳机,把下面的什么都击得粉碎。一顶玻璃吊灯摔落在地板上的某个地方,歌声似的嗡嗡长鸣充满了黑暗。接着——亮光!照明炬点燃时放出的耀眼的亮光,燃烧起丛林,照亮了树木和墙壁,照亮了隐蔽的小道和镶红木板的走廊。死尸和丛林的恶臭到处可闻。他就在那里。 呼叫德尔塔。呼叫德尔塔。放弃!放弃! 决不。现在不。最后也不。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使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伯恩站起身子,背紧贴着墙壁,左手握着照明炬,爆炸性的武器握在右手里。象扑进灌木丛似的,他纵身跳上铺着地毯的地板,踢开面前的房门,一阵射击把桌上、架子上的银质画框以及各种战利品击得飞上半空,击碎在树林里。他停住了,在这隔音的,(原书此处缺一字)雅致的房间里没有人。丛林里的小道上没有人。 他转身冲回走廊。一连串射击把墙壁打得弹痕累累。没有人。 又狭双黑的过道尽头的那扇门。那扇门后面是该隐诞生的房间。那是该隐将死去的地方,但不是独自一人死去。 他停止开枪。把照明炬从武器底下换到右手上,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拿第二颗照明炬。他把它拿了出来,拉出导火索,用牙齿咬断一截,使它离凝胶状燃烧物的接触点只有几毫米。他把照明炬伸了过去。爆发出的白光亮得把他的眼睛都刺痛了。他艰难地把两颗照明炬都握在手上,眯着眼睛看。他的腿和手臂都已经很难保持平衡了。他朝那扇门靠拢。 门是开着的,在装着门锁的这一边从顶部到底部露出一条细缝。刺客正等着。但是当贾森望着这扇门的时候,有件事他本能地知道了,而那是卡洛斯所不知道的。这是他过去的一部分,该隐诞生的房间的一部分。他伸出右手,把武器支撑在他的前臂和臀部之间。然后握紧门的把手。 是时候了。他把门推开六英寸,把照明炬扔进去。斯登枪的连珠似的射击回响在整个房间里,回响在整座房子里,无数可怕的声音形成连续的低沉和弦。子弹纷纷打在夹着钢板加铝板的门上。 射击停止了。最后一夹子弹装上去了。是时候了。伯恩把手重新扣住扳机,用肩膀狠命地撞开门冲了进去。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滚动着,他环行扫射了几圈,反时针方向摆动着双腿,一圈又一圈连续射击。在他转磨似的射击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几发子弹狂乱地向他反击。从房间的另一端的黑暗处传来了一声狂怒的吼叫。随着这吼声,伯恩立刻意识到窗帘给人拉上了,挡住了从长窗透进来的太阳光。可是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亮光呢……除了闪光照明火炬耀眼的光亮之外还有光亮。这光亮这么强烈,使他脑袋里一阵阵爆炸,太阳穴一阵阵剧痛。 屏幕!巨大的屏幕从天花板上凸出的隐蔽处给拉出来了,绷得紧紧的扯到地板上,宽阔的一片闪亮的银白色,成了阻挡猛烈火力的盾牌。他冲到一张宽大的划有暗线的桌子后面,用一只铜质酒柜作掩护,站起身来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一阵连射——最后一阵连射。最后一夹子弹打光了,他抓起枪把朝房间另一端的一个身着白衣,脖上垂着一条白丝巾的人影扔去。 那张脸!他认识!以前见过!在哪里……哪里?是在马赛吗?是的……不是!苏黎世?巴黎?是还是不是?突然在炫目的、闪动的光亮中他想到房间的那张脸是好多人都认识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认识。但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什么地方?和许多事情一样,他知道,又不知道。可是他确实认识它!只是名字他想不起来! 他向后一缩身,闪在笨重的铜酒柜后面。子弹射了过来,两颗……三颗。第二颗子弹削掉了他左前臂一块肉,他把自己的自动手枪从裤腰上拔了下来。还剩下三颗子弹,其中的一颗必须打中靶子——卡洛斯。在巴黎有一笔债要还,还有一份契约要履行,卡洛斯一死,他心爱的人会安全得多。他从口袋里掏出塑料打火机,打着后把它伸到一块挂在钩子上的酒柜毯子底下。织品一着火,他把它抓来扔向自己的右侧,与此同时身子朝左扑下去。卡洛斯朝燃烧着的毯子开枪,伯恩跪起身子举枪接连两次扣动扳机。 那人影弯曲了,但并没有摔到,先弯下身子,然后象一只雪白的豹子斜角往前扑过来,两手向前伸着,他在干什么?刹那间贾森明白了。那刺客抓紧宽大的银白色屏幕的边缘,把它从天花板上的金属扣上扯脱,用他的全部体重和力气把它拉下来。 屏幕从伯恩头顶飘下来,遮住了他的视野,遮住了他头脑里的一切。闪烁的银色物体扑盖下来时他大喊一声。突然间这银白色物体比卡洛斯或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使他惧怕。它使他感到恐怖,使他发怒,把他的精神分裂成碎片;一个个形象从他眼前闪过,怒冲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瞄准着朝这可怕的裹尸布开枪了,当他狂乱地用手推挡这粗制的银白色织品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已经射出了他的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颗。作为一个名叫该隐的神话式人物,卡洛斯凭眼睛或者耳朵听都能识别世界上每一种武器,他一直都在数着子弹。 刺客可怖地出现在他的上方,手里的自动手枪对准他的脑袋。“你的死刑,德尔塔。今天是预定的行刑日期。为了你所干的一切。” 伯恩向后爷,猛地向右侧翻滚;至少他要在运动中死去!烟雾迷漫的房间里充满枪声,热乎乎的象针一样的东西划过他的脖子,穿透他的大腿,切割他的腰部。滚动,滚动! 忽然间枪声停止了,他能听到远处不断传来敲打声,敲砸木头和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从图书室外面昏暗的走廊里传来,紧接着是人们的叫喊声、跑步声、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外面世界的某个地方传来急促的警报器鸣叫声。 “在这里!他在这里!”卡洛斯尖叫道。发疯了!一刺客正招呼冲来的人群抓他,抓他!理智就是疯狂。世界上无理可喻。 门被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撞开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但是贾森看不见了,雾霭遮住了他的眼睛,形状和声音模糊、朦胧了。他在空间滚动,离去,离去……离去。 但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件他不愿看见的事情。狭腰上摆动着僵硬的肩膀的人快步离开房间奔进昏暗的走廊。卡洛斯,他用喊声叫开了陷阱的门!他把圈套反掉过来了!他趁乱把猎人反关进了陷阱。他逃跑了! “卡洛斯……”伯恩知道他的喊声不会有人听到;从他流着血的喉咙口里冒出来的只是一声耳语。他又叫了一声,使劲把声音挤出来。“是他,那是……卡洛斯!” 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在叫喊着没有人听命令,指挥声被惊呼声淹没了。这时,有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正在一瘸一拐朝他走来的人,一个在巴黎郊外墓地里想杀他的瘸子。自己是一无所有了!贾森猛地坐起来,朝咝咝燃烧着的、发着耀眼光芒的照明炬爬去。他抓起它,把它拿在手里,就好象它是一件武器,把它对准带着一根拐杖的杀人狂。 “来吧!来吧!走的近些,你这个杂种!我把你的眼睛烧掉!你以为你能杀我。你杀不了!我要杀你!我烧掉你的眼睛!” “你不明白,”瘸脚的杀人狂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我,德尔塔,是康克林。我原先错了。” 那照明炬烫伤了他的手,他的眼睛……疯狂。他四周一声声爆炸,令他目眩,震耳欲聋,一声爆炸还伴随着从丛林里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丛林!三关!到处是湿湾漉漉热洪洪的恶臭,但他们终于到了!确切地营是他们的了! 他的左侧一声爆炸,他能看到它!高高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竹茏的竹签。里面的人影还在动,他还活着?上去抓住他? 他的右面传来一声叫喊。有个人又喘又咳,正一瘸一拐朝茂密的矮树丛跑去,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是他,金黄头发照在光亮里,一条腿在一次跳伞中摔断了。杂种!这个下流胚曾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研究地图,一起飞向北边的……老设计坑害他们!一个带着无线电的叛徒,他准确地告诉敌人在无法穿越的丛林如何寻找三关。 那是伯恩!贾森·伯恩。叛徒,败类! 抓住他!别让他找到他人!杀死他!杀死贾森·伯恩!他是你们的敌人!开火! 他没有倒下!被击碎的脑袋仍在那里。正朝他走来!怎么回事!疯狂。三关。 “跟我们来。”瘸腿人走出丛林进到原来雅致而今已是断墙残壁的房间。那间房间。“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跟我们来。” “离我远点!”伯恩又踉跄了几步,现在是朝落下来的屏幕退去。这是他的避难所,他的裹尸布,一块出生时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死后垫在棺材里的衬垫。“你们是我的敌人!我要把你们都干掉!我不在乎!没关系!你们明白吗?我是德尔塔!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从前活过又死了!我现在是活的又是死的!杂种,杂种!来吧!走近些!” 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更深沉的声音,平静,不那么专断。“去找她,把她带进来。” 远处某个地方警报器声渐渐增强,然后停止了。黑暗降临了,阵阵波浪把贾森抛上夜空,又把他扔下来,投进充满水的狂暴的深渊。他正在进入一种无重量的永恒……记忆。一声爆炸震响了整个夜空,一顶燃烧着的冠冕升起在黑黝黝的水面。接着,他听见了从云端送下大地的说话声。 “贾森,我的爱,我唯一爱的人,抓住我的手。握住,紧紧地,贾森。紧紧握住,亲爱的。” 宁静与黑夜同时降临了。 尾声 坐在长沙发上的陆军准将克劳福把卷宗夹往身旁一放。“我不需要这个了,”他对坐在对面直背椅上的玛丽说,“我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我们在什么地方失误了。” “你们在任何人都不应该假设的地方作了假设,”在这旅馆套间里的仅有的另外一个人说。他是莫里斯·潘诺夫医生,精神病学家;他正站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倾洒进来,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背着光。“我同意了你们的假设,我将在我的余生当中永远记住这件事。” “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了,”玛丽不耐烦地说,“我想知道具体情况。我认为我有权知道。” “你是有权知道。那是一种无理智的做法,人称洗刷证明。” “无理智,”潘诺夫同意。 “还有保护,”克劳福补充说。“这一点我是赞同的。在很长时间里这种做法还应该继续下去。” “保护?”玛丽皱起眉头。 “我们以后再谈。”将军看了潘诺夫一眼。“从每一个人的观点看,它十分必要。我相信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接受。” “请快说!贾森——他是谁?” “他名字叫戴维·韦布,本是职业外事军官,远东事务专家,直到五年前脱离政府为止。” “脱离?” “经过双方的辞职。由于他参加了美杜莎计划,他就不能在国务院正式担任工作了。‘德尔塔’声名狼藉,而且很多人知道他就是韦布,这种人在外交会议桌上是不大受欢迎的。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否该受到欢迎。内心的创伤很容易因为他们到场而复发。” “他真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在美杜莎?” “是的,我当时也在那里。他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 “很难相信,”玛丽说。 “他推失去了某种对他来说特别挚爱的东西。他心灵上无法接受,所以只能出去。” “是什么呢?” “他的家族。他的妻子是泰国人,和他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驻在金边,家在市郊,靠近湄公河。一个星期天下午,他妻子和孩子正在码头上,一架迷失方向的飞机在上空盘旋后俯冲下来投了两颗炸弹,还用机枪扫射。等他赶到河边时,码头已炸飞了,妻子和孩子都漂在水上,躯体上尽是弹孔。” “哦,上帝,”玛丽低语说。“那架飞机是谁的?” “一直没有弄清楚。河内否认,西贡说不是我们的。不要忘记,柬埔寨当时是中立的!所以没人愿对这件事负责。韦布只得出去,他去了西贡,接受美杜莎行动的训练。他把一个专家的才智带进了一项非常残酷的行动。他成了德尔塔。” “他是在那个时候同丹朱相遇的?” “后来,是的,那时候德尔塔已是恶名远扬。北越情报机关重金悬赏要他的脑袋;就是我们自己人当中也有一些人希望北越成功,这一点已不是秘密。接着河内发现韦布的弟弟是驻西贡的军官,于是,在仔细研究了德尔塔的情况——知道他们兄弟感情亲密——之后决定设下一个圈套;反正他们什么也不会损失。他们绑架了戈登·韦布中尉,把他带到北边,然后派一个越共特务送来消息说,他被关在三关地区。德尔塔上钩了,同那个送消息的人——一个双重间谍——一起组织了一个美杜莎小队。他们对那地方很熟悉,选了一个没有一架飞机会起飞的夜晚飞往北方。丹朱也在那个小队里。队里还有一个韦布并不了解的人,一个被河内收买了的白人,是通讯专家,有本事在黑暗中将电子元件装配成一架调频率无线电台。把小队的方位通知敌人正是他干的。韦布冲出圈套,找到了他的弟弟。他也找到了那个双重间谍和那个白人。那个越南人逃进了丛林,那个白人却没逃成,德尔塔就地处决了他。” “那个人是谁?”玛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克劳福。 “贾森·伯恩,美杜莎成员,澳大利亚悉尼人,一贯在东南亚到处贩卖枪支、毒品、奴隶,为人凶暴,作奸犯科,可是叫他办事马到成功——只要你舍得出价钱。为了美杜莎的利益,他死去的事给掩盖起来了;他成了一个特种部队的失踪人员。几年后,纹石成立时韦布被召回来,是他本人自愿冒名伯恩,因为顶替这个人不容易引起怀疑,别人查也查不出破绽。他顶替了背叛了他并被他处死在三关的人的名字。” “在召他回纹石的时候他在哪里?”玛丽说。“他当时在干什么?” “在新罕布什尔一所规模很小的学院里教书,过着孤独的,甚至有人形容是自暴自弃的生活。对他来说是这样。”克劳福拿起卷宗夹。“这些是基本事实,圣雅克小姐。其它方面由潘诺夫医生来讲,他已经清楚表明我没有必要在场。然而还有一个细节必须完全让你明白,那是一个来自白宫的命令。” “保护,”玛丽说得直截了当。 “是的。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用什么姓名身份,也无论他的伪装多么成功,他都一天二十四小时受到保护。只要需要——哪怕意外永不发生。” “这一点请解释一下。” “他是唯一见过卡洛斯的人。真正的卡洛斯。他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是它被锁闭在头脑里了,属于他遗忘的过去的一部分。从他的语言里我们得知卡洛斯是一个很多人认识的人——某国政府或者新闻界、国际银行业或国际社会的一个显要人物,这符合多数人的推测。重要的是韦布也许有一天会记起那真实姓名。我们知道你和潘诺夫医生已经谈了好几次话。我相信他会证实我所说的话。” 玛丽转问精神病医生。“真的吗,莫?” “可能。”潘诺夫说。 克劳福离开后,玛丽为她和医生两人倒上了咖啡。潘诺夫走到陆军准将刚才一直坐着的长沙发前。 “坐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他微笑着说。“克劳福的汗都淌到他那出名的屁股上了。他真的是这样。他们都这样。” “会发生什么事?” “没事,在我告诉他们可以进行之前绝对没事。就我所知,那也许不是几个月或者一两年以后的事。要到他准备好了才能进行。” “准备好什么?” “回答问题。还有照片——几大本照片。根据他给他们零星的描述,他们在编辑一本照片大全。别误解我的意思;总有一天他会开始说的。他想要开始,我们也想要他开始。必须抓到卡洛斯,我并不想把他们吓得什么也不干。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可是当前首先要考虑的是他,首先是他的头脑。”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会发生什么事?” 潘诺夫放下手里的咖啡。“我还说不准。我尊重人的精神,不愿向你灌输浅薄的心理学;很多人现在动不动就乱谈什么心理学。我参加过所有这一类的会议——我坚持这一点;我也找其他心理学家和神经外科医生谈过。是的,我们能把手术刀开进脑袋,伸进风景中心,减弱他的焦急,给他带来平静,也许甚至恢复他原来的样子。可那不是他想要的平静……而且还有一种更危险得多的风险。我们可能把东西抹掉得太多,拿掉他已经发现而且还将继续发现的东西——只要谨慎,只要给他时间。” “时间?”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因为轮廓已经形成,会生长、发展,会出现痛苦的认识和激动的发现。你懂我的意思吗?” 玛丽盯着潘诺夫深邃、疲倦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亮光。 “我们都懂得这意思,”她说。 “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们大家的活的微观世界。我是说,我们大家都想弄清楚自己空间是什么人,对吗?” 玛丽走到海边别墅的前窗前,岸内是隆起的沙丘和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海滩。还有岗哨,每隔50英尺就有一个持枪的人。她能看到他在几百码远的海滩上,正用贝壳飞击水面,看着它们在轻轻拍岸的浪尖上跳跃。这几个星期休息得很好,对他有好处,他躯体上布满斑斑疤痕,但是伤愈合了,人结实了,噩梦还没有消失,痛苦的时刻在白日时常出现,但是终究没有那么可怕了,他已经开始能应付,也开始笑了。潘诺夫说得对,他在发生变化,形象变得比较清晰了。以前没有意义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它们的意义了。 此刻又发生什么事了!啊,上帝,什么事?他跳进水里,拍打着水花,呼喊着,然后,又突然跳了起来,跃过海浪冲上岸来。在远处,铁丝网旁,一名卫兵迅速转过身来,手中抓起步枪,并从腰带上抽出一只手提式无线电。 他穿过潮湿的沙滩朝房子奔来,身子晃动着,脚狠命地踹进柔软的地面,身后溅起小花和细沙。怎么回事? 玛丽愣住了,为迎接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时刻作好准备,也准备听到枪声。 他冲进门,胸膛起伏,喘着气。她从未看到过凝神着她的这双眼睛有这么清澈。他说话了,那么轻柔,轻柔得她几乎听不见。但她还是听见了。 “我的名字是戴维……” 她慢慢向他走去。 “你好,戴维,”她说。(全文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