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把妇人一拉,再往前推,推向讲台那边。他们离台边已不到三英尺了。 “怎么啦?怎么回事?第十四号片!” 快!幻灯机又卡住了。室内一片漆黑。在台上,在他们的前面,悬着出口处的红色灯光。贾森狠狠抓紧女郎的手臂。“上台跑向出口处!我紧跟你后面。你停下来或者喊叫,我就开枪!” “看在上帝份上,放了我吧!” “还不到时候。”他说的是真话。某处一定还有门,有人在那里守候来自马赛的猎物。“快,走!” 姓圣雅克的女子站起来跑向讲台,伯恩在台边把她举了上去,自己也一跃身上了台,随手再把她拉了起来。 幻灯机亮了,雪亮,照明了讲台。看见两个身影,听众马上发出惊奇和嘲弄的叫喊,唤得最响的是波蒂尼里。 “不能容忍!是共产党!” 还有另一种声音响了三下,可怕、急促、突然的三下。消音武器的声音。碎木溅到讲台幕前拱顶的装饰物上。贾森把女郎按低身子,拖着她,朝台边狭窄的边厢暗处冲去。 “是他!上面!” “快!幻灯机!” 演讲厅过道中部发出尖叫声。幻灯机的光束射到舞台边厢——但是照不到全部。后台一条条后退式背景屏把光线阻截成一段明、一段暗,一段明、一段暗。背景屏的尽头就是出口,一扇又高又宽的铁门,横着一道门杠。 玻璃打碎的声音;红灯也破了。神枪手一枪把门上的这个标志打掉了。没有关系,他可以清楚看到门杠的黄铜在发光。 演讲厅里乱成一团。伯恩拉着妇人的衣裳,使劲把她拉到背景屏后面,朝门奔去。她挣扎了一会儿;他给了她一记耳光,又拉着她跑。到门杠下面了。 子弹射进他们右边的墙壁。杀手沿着过道跑过来找更精确的瞄准线。只要几秒钟能瞄准,枪弹就会击中目标。他们子弹够用,他知道。他不明白自己是怎样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但反正他知道。凭声音他就能想象那是武器,子弹有多少,还剩多少。 他伸臂去撞门杠。门突然开了,他冲出去,拖着两脚乱踢的圣雅克。 “够了!”她嚷道。“我再也不走了!你是疯子!打来的是枪弹!” 贾森用脚使劲踢上大铁门。“起来!” “不!” 他用手臂抽了她一巴掌。“对不起,你得跟我走。起来!出去,我保证放你。”但是他往哪里跑?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一条过道,只是没有地毯,没有油漆得光亮的、上面有灯光标志的门。好象是空无一人的卸货场。地面是混凝土的,两辆管架装货辘车挨墙放着。他刚才的判断不错:台上的展品必须用车运进去。出口大门的宽和高足以让大件展品出入。 门!他必须赤地千里住那门!玛丽·圣雅克已经站起来。他一手拽住她,一边抓住门前第一辆辘车的车架,用肩和膝盖把糨猛然推向铁门,直到把门给顶住。他朝下一看,厚木底座下面轮子上有脚闸。他用脚跟踩紧前刹车,然后再刹住后闸。 在他把脚伸到辘车那一头的时候,女郎一转身想挣脱他。他把手从她手臂滑到手腕,抓紧了朝里一扭。她大叫一声,眼里充满眼泪,嘴唇颤抖。他把她一把强拉到左边,拔脚跑起来,估计那方向是朝着卡里隆湖饭店后面的停车场。那里他会找到出口。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他可能需要这个妇女;只要几秒钟就够了。出现的是一对夫妇出饭店,不是一个孤单男人在逃跑。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猛烈碰撞声。杀手在砸舞台的门,但是锁住闸的运货辘车太重了,要冲出来谈何容易。 他拉住女郎顺着水泥路狂奔。她再次挣扎着想脱身,又踢又扭,躯体从这边甩到了另一边,她已经进入了歇斯底里状态。他无计可施,紧抓她的肘部,拇指尽全力压紧她肘部内侧。她透不过气来,突如其来的钻心的剧痛使她倒喘了一口气,抽泣着继续跟他往前奔。 他们到了一座水泥台阶,四级钢边的台阶,下面是两扇铁门。这里是装货台,门外就是停车场。马上就到,只是用什么姿态出去的问题了。 “听我说,”他对已经吓得木然的女郎说,“你要不要我放你走?” “噢上帝,要!求求你!” “那你就要不折不扣照我的话办。我们走下台阶出门的时候要若无其事,象两个平常人干完一天工作出来。你手臂挽着我慢慢走,边走边轻声谈话,一直走到停车场那一头的汽车旁边。两个人都要笑——不是大笑;要笑得轻松自然,似乎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什么有趣的事。听明白了吗?” “过去十五分钟我没有遇上任何有趣的事,”她以平板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假装有。我可能给人抓住。如果真的跑不了,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懂吗?” “我想我的手腕断了。” “没有。” “我有左臂,还有肩膀,动不了啦。跳着痛。” “神经末梢受了压迫,几分钟就过去。会好的。” “你是畜生。” “我要活,”他说。“来。记住,我开了门以后要看着我微笑,头向后仰,笑一笑。”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做的。” “比死总要容易些。” 她把受伤的手搭在他臂弯上,一起走下短短的台阶,到了平台门口。他开了门。两人走了出去。他的手在大衣口袋里抓紧法国人的手枪,眼睛扫视着装货台。门上有一个套在铁丝网里的灯泡,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左边有几级水泥台阶通向下面的人行道。他带着人质向台阶走去。 她按照他的命令做了,可是效果惨不忍睹。走下台阶,她向他转过脸来,惊恐的脸恰好正对着灯光。丰满的双唇使劲往两边咧出一个假笑,龇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大眼睛瞪得象两个大圆球,充满原始的恐惧;因为紧张,沾染泪水的皮肤显得惨白,以致挨他打的地方留下的红斑更招眼。他看到的是一张轮廓清晰的石头般的面孔,是一个面具,面具周围的红发象瀑布掉落双肩,在晚风中向后飘拂——这是面具上唯一在动的东西。 她从嗓子眼里逼出咯咯的笑声,颈上和血管突得粗粗的。她眼看就要垮下来,但他也顾不得了。他必须凝神察看周围,察看宽阔的停车场的阴影中有无动静——哪怕是最细小的动静。饭店后面这片没有照明的地区显然是卡里隆湖饭店职工使用的停车场。差不多六点半钟了,上晚班的人已在埋头工作。周围一片寂静。黑暗的广场上只有一排排汽车,象一只只大虫子默默趴在地上,车前灯的玻璃犹如上百双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咔嚓一声。是金属磨擦声。它来自右边,来自附近一排汽车中的某一辆。哪一排?哪一辆?他把头往右一侧,好象是听了同伴讲了一句有趣的话;他的眼睛从靠近他们的每辆汽车窗口扫过。什么也没有。 好象有什么东西?有,但是太小了,要凝神看都能发现……影影绰绰。一个小小的绿点,极其细小的一点绿光。它动了……当他俩移动的时候。 绿的。微小的……光?突然,从被遗忘的过去的某一角落里,十字准线的形象在他眼前冒起。他眼睛看到的是两条级细的交叉线!十字准线!瞄准仪……步枪红外线瞄准仪。 凶手们如何知道的?可以有无数答案。在联合银行他们用过手提报话机,现在可能也在用。他穿着外套,但他的人质穿的是丝绸晚服,而夜间这么凉。没有一个妇人会这样外出。 他向左一转身,弯下身躯用肩膀猛撞玛丽·圣雅克的腹部。她朝后踉跄几步倒在台阶上。连续不断响起了发闷的噼啪声;水泥和沥青的碎片在四周飞溅。他向右翻倒,刚着地就连着几个翻滚,同时从外套口袋中拔出手枪,然后跳起身来,朝前笔直站着,左手托住右腕,瞄准,对着有步枪的车窗。他开了三枪。 从那辆汽车停泊的黑影里发出一声惨叫。后来叫声拉长成了哀嚎,然后是喘气,最后没有了声音。伯恩卧倒不动,等着,听着,注视着,准备再射击。没有动静。他开始站起来……但不行。糟了。简直动弹不了,接着,胸部整修疼痛难忍,心象锤子在敲,他不得不弯着身子双手支地。他甩着头,想看清眼前的东西,想甩掉这极大的痛苦。他的左肩,下胸部——肋骨下面……左右腿——膝盖与臀部之间。这些旧创口一个用前才拆线,现在旧创复发了,还没有完全复原的筋和肌肉用力过度了。啊,基督!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走到那个杀人未遂的凶手的汽车那里,把凶手拖出车子,然后逃走。 他猛然抬起头来,痛得扭曲的脸望着玛丽·圣雅克。她正在慢慢爬起身来,先跪起一足,然后第二只脚,躯体靠在饭店的围墙上。一会儿她就会站立起来,然后奔跑,逃走。 他不能让她走!她会喊着跑进卡里隆湖饭店,人们会出来,有的来抓他……有的来杀他。他必须阻挡她! 他向前扑倒,然后向左滚,象一具不由自主翻滚的木偶,一直滚到离墙四英尺远。他举起枪对准她的头部。 “帮我站起来,”他说,自己也听得出声音紧张。 “什么?” “你听见的!帮了站起来。” “你说过放我!你保证过的!” “我不能不收回。” “不,请不要。” “这枪是对准你的脸的,博士。过来帮我站起来,不然我就崩了它。” 他把死人拖出汽车,命令她坐上驾驶座,然后打开后车门,爬进人家看不见的后排车座。 “开车,”他说。“开到我告诉你的地方去。” {06} 每当你自己遇到紧急情况——当然啰,如果来得及的话——要设身处地想象你所监视的对方在当时情况下会怎么做。敞开你的思想,无论什么想法和形象都任其呈现。不要让思想受任何约束。要象一块海绵;既集中于每一点而又不局限于任何一点。具体的事物可能回到你的记忆中来,某些被抑制的渠道可能在刹那间恢复功能。 伯恩一面想着沃干伯的话,一面将身子在座位角落里挪了挪,相运动一下肢体恢复一些控制能力。他按摩前胸,轻轻抚摸旧创口周围红肿的肌肉。疼痛没有消失,但不象几分钟前那么厉害了。 “你不能光叫我开车,”姓圣雅克的女人喊道。“我不知道往哪儿开!” “我也不知道,”贾森说。他曾叫她停在湖滨的汽车路上。天很暗,他需要时间想一想。 “他们一定在找我,”她喊道。 “他们也在找我。” “我是你抓来的。你打我。好几次。”她克制着自己,讲话温和了些。“这是绑架,是人身伤害……都是严重的犯罪。你已经出了饭店。你说过只要出饭店就行。让我走吧,我什么也不会讲出去。我答应你!” “你是说你向我保证?” “是的!” “我对你保证过又收回了。你也可能。” “你不一样。我不会。没有人想杀我!噢,天哪!求求你!” “继续朝前开。” 有一件事他是很明白的。杀手看见他在逃的时候丢下了他的衣箱 。从衣箱上显然能想到他正要离开苏黎世,无疑也是离开瑞士。机场和火车站一定给看住了。他从那个企图杀害他却反被他所杀的人手中得到的汽车将是搜索的目标。 他不能去机场或火车站;他必须丢掉这辆车,另找一辆。他不是没有钱。他身上有十万瑞士法郎,还有一万六千多法国法郎。瑞士钞票在护照夹里,法国钞票在尚福侯爵的钱夹里。用这些钱秘密地潜往巴黎绰绰有余。 为什么是巴黎?好象这城市是一块磁铁,无法解释地吸引着他。 你不会束手无策的。你会找到你的路……听从你的本能。当然,在合理范围……内。 去巴黎。 “你以前来过苏黎世吗?”他问他的人质。 “从来没有。” “不是骗我吧?” “我没有理由骗你!求求你。让我停车,让我走!”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星期。会议开一星期。” “那么你还是有时间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饭店。没有时间。” “我看布告板上的日程不见得忙,一天不过两个发言。” “他们是特邀演讲人;一天至多两个。我们的工作多半是开会……小组会。十个到十五个人一组,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方面。” “你来自加拿大?” “我在加拿大财政部工作。国民收入局。” “那么这博士学位不是指医学方面的了。” “经济学。麦吉尔大学。朋布洛克学院,牛津。” “钦佩。” 突然,她以有克制但还是很不客气的语气说:“我的上级等着我同他们联系,今天晚上。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会吃惊的,会查问,会报告苏黎世警方。” “明白了,”他说。“那倒是值得考虑的,是吗?”伯恩忽然想起,在过去半小时的狂奔乱跑、拳打脚踢中,这女人的手提包始终不曾离手。他倾身向前,胸部因这一动又突然痛得他浑身发紧。“把你的手提包给我。” “什么?”她迅速把一只手放开驾驶盘去抓手提包。没用。 他将右手伸到前座,用手指抓住皮包。“开你的车,博士。”说着,他拎起手提包重新靠了回去。 “你没这权力……”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然是说蠢话。 “我知道,”他回答,打开手提包,拧亮车内的小灯,把手提包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符合主人的性格,钱袋里面有条有理。护照、钱夹、零钱夹、钥匙。边上的小袋里是各种笔记和信件。他要找一封黄信封的电报,是卡里隆湖饭店服务台办事员交给她的。找到了。揭开信封盖,抽出了那张折起来的纸。是一封渥太华的电报。 每日报告甚佳。假期已批准。二十六日,星期三到机场接你。电话或电报告知航班。在里昂勿错过贝尔·缪尼尔。烹饪上乘。爱你的自得。 贾森把电报放回钱袋。他看见小小一板火柴,白色发亮的封面,上面印着花体字。他拿起来看了看名字。克罗南哈勒。一家餐馆……一家餐馆。有件事使他伤脑筋,他不知道是件什么事,但它确实存在。一件与餐馆有关的事。他留下这板火柴,合上手提包,探过身去将它丢回前座。“这就是我想看的,”他说,重又靠回后座角落,凝神着这板火柴。“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渥太华的通知,你已经收到了。二十六日离现在还有一星期。” “求求你……” 这是求救的呼喊。他懂它的意思,但无法答应。在往后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他需要这女人,象一个跛脚人需要一根拐杖,或者更确切地说,象一个不能开车的人需要一个司机。但不是在这辆车里。 “掉转头去,”他命令,“往卡里隆开。” “去……饭店?” “是的,”他说,在手心里转动着火柴,借着车内灯光盯着它。“我们需要换一辆车。” “我们?不,你不能!我再也不走——”又一次活没说完,意思还不完整,她就停了嘴。她显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她突然静了下来,打转方向盘,把小轿车在黑暗的湖滨路上掉转头来,然后用力踩下变速器。汽车猛然往前冲去,车轮在突然加速下飞转。她立即踩下刹车,紧紧抓住方向盘,试图克制自己。 伯恩的目光从火柴上抬起来看着她的后脑,看着在灯光里发亮的赭红色头发。他从口袋里拿出枪来又一次探身过去,举起武器,移过她的肩膀,枪口抵住她的面颊。 “放明白些。你必须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跟在我身边。枪在我口袋里,枪口对着你的肚子,正象现在顶着你的脑袋一样。你已经看到了。我是在逃命,扣动扳机不会犹豫。” “我明白。”她的回答象耳语。她用嘴呼吸着;她的恐惧到了极点。贾森从她的面颊拿开枪;他满意了。 他满意,但又对自己感到恶心。 敞开你的思想……这火柴。这火柴怎么回事?不是火柴本身,是那家餐馆——不是克罗南哈勒,但是是一家餐馆。昏暗的光线,烛光,黑的……外面的三角,白色的石料和黑色的三角。三个?……三个黑三角。 有个人在那里……在一家门前有三个黑三角的餐馆里。这形象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如此令人心神不安。是什么地方?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具体的事物会回到你的记忆中来……某些被抑制的渠道……恢复功能。 是不是回来了?噢,基督,我受不了。 他可以看到路前头几百码外卡里隆湖饭店的灯光。他还没有完全想好他的行动,但正按照两个假定在行动。首先,杀手们没有留在饭店里,第二,伯恩是不会走进自己设下的陷阱的。他认得那两名杀手,如果还有其他歹徒留在那里,他就无从辨认了。 主要停车场是在环形车道后面,旅馆的左边。“放慢速度,”贾森命令。“弯进左边的第一条车道。” “那是出口,”妇人反对说,声音紧张。“相反方向。” “没有车会出来。开!开进停车场,开过灯柱。” 有顶盖的入口处的情景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人注意他们。环形车道上四辆警车排成一行,顶上的灯在旋转,散布着紧急气氛。他可以看到,在成群激动的旅馆客人中间有一些穿制服警察,打领结的饭店办事员围着他们。警察边询问边回答问题,核对坐着汽车离开的人们的名字。 玛丽·圣雅克把车开过泛光灯,停到右边一个空位置上,关上引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视着前方。 “要非常小心,”伯恩说,把他边上的窗玻璃摇了下来。“动作要慢。打开车门下来,站在我旁边帮助我。记住,窗子开着,枪在我手里,你离我只有两、三英尺;开枪必中无疑。” 如言行动。在惊吓中机械般的行动。 贾森扳着窗框费力地跨下人行道,躯体的重量从一只脚转到另一只;能活动了。他能走了。不太利索,有点跛,但能够走了。 “你要干什么?”叫圣雅克的女人问,似乎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等。迟早会有人开车过来停泊。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正是晚餐时间。座位预订了,宴会安排了,很多是谈生意的;那些人不会改动他们的安排。” “真的来了车,你怎样把它弄到手?”她停了停,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哦,我的上帝,你打算杀掉那个开车的人。”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那被吓得白垩般的面孔慢慢移开。他必须心恐惧来控制她,但又不能把她吓到歇斯底里的程度。“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这样做,可我认为没有这种必要,放车的侍者会把车开到这里。钥匙通常是留在仪表板上或者座位下面。那就好办得多。” 汽车前灯的光速从环形车道交叉的地方射来,一辆小型双座汽车开进停车场。车一进场就加快了速度,说明开车来的是侍者。车直向他们驶来,伯恩警觉起来,直到看见他附近有一个空位。但是他们正好在汽车前灯照亮的小路上;他们被看到了。 餐厅里订了座……一家餐馆。贾森拿定了主意;他要利用这时机。 侍者从双座小汽车中出来,将钥匙放在座位下面。他走到车子后面时冲他俩点了点头,目光纳闷。伯恩用法语说: “嗨,年轻人,也许你能帮个忙。” “先生?”侍者踌躇地朝他们走过来,小心谨慎,显然饭店发生的事情他还挂在心上。 “我不大舒服,你们瑞士的好酒喝得太多了。” “会有这种情况,先生。”年轻人笑了,放了些心。 “我妻子认为最好进城之前吸些新鲜空气。” “好主意,先生。” “里面还乱得一团糟吗?那些警官,要不是看到我要呕吐到他们制服上了,我看他们不会让我出来的。” “乱极了,先生。他们到处都是……上面告诉我们不许谈这些。” “当然。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一位同事今天下午乘飞机来,我们说好在一家餐馆会面,可是我把名字给忘了。我到过那里,可就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记得餐馆前面有三个奇形怪状……某种设计,我想。对,是三角形的东西。” “那是‘三家农舍’,先生。在法根大街的一条横马路上。” “啊,对了,就是它!从这里去那里走……”伯恩拖长了话音,象一个酒喝多了的人在使劲集中思想。 “从出口处朝右拐,先生,顺着乌托河畔马路开一百米左右,到一个大码头,再向右拐,就到了法根大街,一过西尔弗尔德,不会找不到这条街和餐馆。拐角有个招牌。” “谢谢你。两三个小时后我们回来你是不是还在这里?” “我值班到凌晨两点,先生。” “好。我会找你并且更具体地答谢你。” “谢谢,先生。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车子开过来?” “不用了,谢谢。还需要走一走。”侍者向他点点头,朝饭店前门走去。贾森拐着脚领着玛丽·圣雅克走向双座小汽车。“快点。钥匙在座位下面。” “如果他们拦截我们,你怎么办?侍者会看到这车子出去,马上就知道你偷了车。” “不见得。只要我们马上离开,在他回到人群中那一瞬间离开,他发现不了。” “万一他发现了?” “那我希望你是个开快车的能手。”伯恩说着,把她朝车门前推。“进去。”侍者拐了弯,步子突然加快了。贾森拿了枪,急忙跛行绕过车头,手枪指向挡风玻璃。他打开车门坐到她身旁。“该死的——我说快找钥匙!” “噢!……我想不起。” “认真找一找!” “哦,上帝……”她将手伸到座位座下,在垫毡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钥匙夹。 “开支马达,但要等到我叫你的时候再退出去。”他等候着从环形车道上有汽车的前灯灯光过来;这可能是侍者忽然近乎小跑的原因; 有车需要停泊。没有灯光,可能是另有原因。有两个不知什么人在停车场上。“快。马上离开这里。”她把排档放在倒车档;几秒钟后,他们已趄着通向湖滨马路和出口开去。“放慢速度,”他命令。一部出租车在他们面前拐弯过来了。 伯恩屏住呼吸,从后窗朝卡里隆湖饭店大门望去。天篷下的情景说明了为什么侍者突然加快步伐。警察与一群客人在争吵。排成一条长队要离开饭店的客人必须按名字核对,如此拖延时间,清白无辜的人们发火了。 “走,”贾森说,浑身又一抽搐。胸部的剧痛又起来了。“我们脱身了。” 一阵发麻的感觉,可怕而不可思议。三个三角形,正如他所想象的:白色石座上立着刻有浮雕的大黑色木柱。三个同样大小的三角,象征雪中峡谷里农舍的屋顶。深深的积雪淹没了底下几层;在个尖顶上面用德文写着餐馆的名称:“三家农舍”。中间三角的底线下面是入口,两扇门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教堂式拱门。门上是阿尔卑斯山城堡中常见的粗大铁环。铺砖街道两侧的房子是经过修缮的苏黎世和欧洲老式建筑。这些街道不是供汽车使用的。它使人们想到马拉的精致马车,车夫戴着围巾和礼帽高高在上;到处是煤气灯。这是一条充满被忘却的情景和声音的街道,那个失去记忆的人想道。 可是有件事他记得。一个生动的、令他不安的记忆。三个黑三角、粗大的梁柱和烛光。他记的不错,是一段在苏黎世的往事,但是是另一个人的往事。 “到了,”那女人说。 “我知道。” “说,要我干什么!”她大声喊道,“快开过头了。” “到下一个路口向左拐,绕一圈再开到这里。” “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什么?” “没有什么。我就是这么说了。”有个人在那里……在那餐馆里。为什么其他形象不出现?再来一个形象。一张面孔。 他们顺着马路又两次经过餐馆。前后出来了两对夫妇。一伙四个人走了进去。一个单身汉走出来,朝着法根大街而去。从路边停靠的汽车来判断,“三家农舍”里面的人不很多。再过两小时人会多起来的。大多数苏黎世喜欢在十点半而不是八点进晚餐。再拖延已没有意义;不会有更多东西回到伯恩的记忆中,他只能坐着,看着,希望出现什么事情。某种事情。因为已经有了一件事了,一板火柴已经唤起一个现实的形象。在那现实之中有一个真相他必须去发现。 “把车停靠在你右边,在最后那辆车的前面。我们走回来。” 圣雅克既不评论也不反对,默默地按照他的话去做。贾森望着她;她的反应太过温顺,与她先前的行为不同。他明白了。有必要给她个教训。不论在“三家农舍”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他还需要她最后帮个忙。必须开车带他离开苏黎世。 小汽车停了下来,轮子滑到了路边。她熄掉了引擎,开始拔钥匙。她的动作缓慢,太慢了。他伸过后去抓住她的手腕;她屏住呼吸在幽暗中盯视着他。他的手指滑过她的手,摸到了钥匙袋。 “我拿着,”他说。 “那自然,”她回答,左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边上,身子倚着车门。 “现在下车,在车头等我。别去干蠢事。” “我敢吗?你会杀了我。” “好。”他抓住门把,假装一时打不开。他的后脑勺对着她。他按下车门把手。 织物的沙沙声来得突然,空气动得更加突然;那边车门砰然打开,那女人半个身子下了车。但伯恩是有防备的。必须给她个教训。他转过身来,左臂象张开的弹簧,手象只爪子,抓住她肩胛上的衣裳将她拖回座位,然后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把她的头拉向他,直到她伸长了肚子,脸对着他的脸。 “我再也不了。”她叫喊道,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向你发誓,我不了!” 他伸手把车门磁上,然后仔细看着她,尽力捉摸着自己心中的变化。三十分钟之前,在另一部车里,他曾把枪口指向她的面颊,威胁她如果不顺从就要她的命,当时他对自己感到有些厌恶。现在这种厌恶感没有了。她心一个明显的动作使自己跨进了另一个领域。她已成为一个敌人,一种威胁。如果必要,他可以旧她,因为这是实际需要。 “你开口呀!”她低声说,身子痉挛了一下,胸部紧贴着她深色绸缎脱衣服颤抖起伏。她抓住自己的腕部,尽力控制住自己。她定了一下神,又开口了,单调的声音代替了低语。“我说了不会就不会。” “你会再试的,”他平静地回答。“到你认为能办得到的时候你就会再试。相信我的话,你办不到。可是如果你再想试一下,我只好杀掉你。我不想这么干,没有理由这么干,一点理由也没有。除非你成了对我的威胁。在我放你走之首就想逃跑,就是对我的威胁,我不会饶你。” 他说出了他所理解到的实际。这样轻而易举作出决定,同这决定本身一样使他感到吃惊。杀人是实际需要问题,别无其它。 “你说你会放我,”她说。“什么时候?” “到我安全的时候,”他回答。“到你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从现在起一个小时左右。当我们离开了苏黎世,我踏上去某地的旅程的时候。你我去什么地方,怎样去,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信不信。”他放开了她。“打起精神来。擦干眼泪,梳好头发。我们准备进去了。” “里面有些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说着,他透过后窗看了一眼“三家农舍”的大门。 “你以前也讲过这句话。” 他注视着她,注视着这双睁大了的棕色眼睛,它们在恐惧和迷惑中也在搜索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快。” 粗大的横梁架着阿尔卑斯山式的高高天花板,笨重的木桌木椅,隐蔽的厢座,四处都是烛光。一个拉手风琴的人在厅内走动,优美的巴伐利亚音乐从他的乐器中传出。 他过去见过这间大房间。这梁柱同烛光烙在他心中某处。这声音也听到过。在另一个生命中他曾来过这里。他们站在浅浅的门厅里,前面穿着小夜礼服的领班上前来打招呼。 “先生,您订了饭桌吗?” “预订?没有。听人介绍你们这里执行周到。希望你能给我们安排一下。厢座,可能的话。” “当然,先生。现在进餐还早,不算拥挤。这边请。” 他们被带到最近角落的一人厢座,饭桌中央有一支火光摇曳的蜡烛。领班见伯恩腿脚不便,靠在那女人身上,所以选了这最近的空座。贾森向玛丽·圣雅克点了点头。她坐了下来,他坐在她对面。 在领班离开后,他说:“靠墙坐。记住,枪在我口袋里,只要我一抬脚你就完。” “我说过不会了。” “希望你不会。要点饮料;没有时间吃饭。” “我也吃不下。”她又握住自己的手腕,双手颤抖得厉害。“为什么没时间?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以前来过。” “这不是回答!” “没有理由叫我回答你。”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圣雅克点了葡萄酒;伯恩要了杯威士忌,他需要强烈些的饮料。他环视厅内。什么都看,又什么都不看。一块海绵。但是,没有。没有形象映上大脑,没有念头闯入他空白的思想。什么也没有。 忽然,他看见了房子那边的一张脸。大脑袋大脸孔,下面是一个肥胖的身躯。紧靠着尽头处一个厢座的墙壁,边上有扇关着的门。这胖子躲在他的观察点的阴影里,好象靠黑暗保护自己。这块灯光照不到的地段是他的庇护所。他的眼睛盯住贾森,凝视中恐惧与疑惑参半。伯恩不认识这面孔,但这面孔认识他。这人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移动目光从每张桌上的每一个客人脸上扫过。然后,他开始朝他们的厢座走来,这段路对他说来显然很痛苦。 “有个人走过来了。”贾森的声音从蜡烛的火焰上方传来。“一个胖子。他心里害怕。你什么也别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只管闭上嘴。也不要看他,抬起手来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托着腮帮。看墙壁,不要看他。” 那女人皱起眉头,右手抬到脸边,手指在颤抖。她的双唇嗫嚅想要问什么,但没说出来。贾森回答了这没说出来的问题。 “这是为了你,”他说。“没有必要让他能看清你的脸。” 胖子趋近厢座的角落。伯恩吹灭了蜡烛,桌子陷入相对的黑暗中。这人朝下盯着他,用低沉紧张的声音说: “我的上帝啊!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干了什么啦,要你这样对待我?” “我喜欢这里的菜,你是知道的。” “难道你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有家,有老婆孩子。别人叫我怎么做我只好怎么做。我把信封交给了你,没有看里面,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你拿了钱,是不是?”贾森本能地问。 “是的,可我什么也没说,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从来没说过你的样子,对谁也没说过!” “那你为什么害怕?我不过是一个就要点菜的普通顾客。” “我求你。走吧。” “现在我可生气了。你最好讲清楚为什么。” 胖子把手举到脸上,又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冷汗。他侧脸瞄了一下门,回过头来对伯恩说:“别人可能说了。另人可能知道你是谁。警察局也在找我的麻烦,他们会直接来找我。” 圣雅克按捺不住,抬起脸来对着贾林脱口而出:“警察……他们是警察。” 伯恩瞪了她一眼,又回头对着那惴惴不安的胖子。“你是说警方会伤害你的老婆孩子?” “不是他们自己——这你也很清楚。可是他们一注意就会把别人引来,引到我家里。我的先生,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用不着我说。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求求你。我用生命担保,我什么也没说。走吧。” “你夸大其词了吧。”贾森把酒杯端到嘴边,一个叫他走开的前奏。 “看在上帝份上,不要这样做!”这人弯下身来,抓住桌子的边缘。“你想要我保持缄默的证据,我可以给你。黑道上已经都传了话,任何人不论知道什么情况,都可以按照苏黎世警方说的一个号码拨个电话。每句话都给严格保密。黑道上对这一点是不休撒谎的。赏格很可观,有好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给钱。过去有什么误解也可以酌定。”这个神秘人物站直身子又擦了擦嘴,肥大的影子映在桌上。“象我这样的人要是讨好警方可以得到好处,可是我什么也没干。尽管保证严守秘密,我还是什么也没干!” “别人呢?对我说真话;你要是撒谎,我知道。” “我只知道歇奈克。我讲过话的人中间只有他承认见过你。可你知道;那信封是通过他交给我的。他决不会说什么。” “歇奈克现在哪里?” “老地方。列文大街他的公寓里。” “我没去过,几号门牌?” “你没去过?……”胖子突然紧紧闭上了嘴,目光惊慌。“你在测验我?” “回答问题。” “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我要考你,是谁把信交给歇奈克的?” 那人站着一动不动,他的不怎么可信的诚实面临着挑战。“我不知道,也决不会问。” “甚至不感到好奇?” “当然不。山羊是不会自己送进狼穴的。” “山羊脚下稳当,嗅觉也灵。” “而且谨慎,我的先生,因为狼比它敏捷,比它不知狠多少。只可能有一次追捕。对这头山羊来说,是最后一次。”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没打开。” “可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钱,我猜想。” “好吧。钱。很多的钱。如果其中数目不符,与我无关。现在,我求求你。离开这里!”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都可以问,只求你快快走开!” “这钱是做什么用的?” 胖子两眼盯着伯恩,呼吸清晰可闻,汗珠在他下颔发亮。“你在逼我,先生,可是我不会避开你。可以说是一头死里逃生的无用的山羊的勇气吧。我每天看报。三种不同文字的报纸。六个月以前有一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个人已死的消息。” {07} 他们在这个街区兜了个圈子上了法根大街,然后往右拐,顺林默河向大敏士特教堂而去。列文大街在河的对岸,市区的西部。最快的途径是过敏士特桥到火车站大街然后到尼士舍勒大街。据刚要进“三家农舍”的一对夫妇说,这几条街道彼此交叉。 玛丽·圣雅克沉默不语,紧抓方向盘,正象在卡里隆湖饭店狂奔和挣扎时也没忘记紧抓手提包带子一样。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她头脑还清醒。伯恩看了她一眼便了明白了。 ……有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人死去的消息。 贾森曾被人收买去杀人,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出钱在帮伙里收买知情者,撒开了追捕他的网。那意味着还有其他人被杀…… “有多少人在找你,先生?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 “不是警方。是别人。” 大敏士特教堂的一对钟楼耸立在夜晚的天空,泛光灯造成怪异的阴影。贾森目不转睛地看着古老的建筑;同许多其它事物一样,他过去知道如今不知道。他过去曾经看见过它,然而现在仿佛是第一次看到。 “我只知道歇奈克……那封信是通过他交给我的……列文大街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他知道吗?他会知道吗? 他们驾车过桥进入市容较新的市区。街道上很拥挤,每个路口汽车和行人都是争先恐后,红绿交通信号灯无终止地循环变换。伯恩努力无所集中却又集中于一切。真相的大致轮廓正在他面前呈现。不可思议的形象,一个比一个惊人。他一点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能力——精神上的能力——去吸收更多的东西。 “停车!女士!你的汽车前灯不亮、你把信号指示灯朝左拐,这是条单行车道。” 贾森抬起头,胃部又一阵纠结似的剧痛。旁边有辆巡逻警车,一名警察正朝着窗口叫喊。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清楚而且令人恼火。圣雅克在车旁反光镜中看到了警车;她关了前灯,悄悄将手伸向信号拨动器向左转。一个左转弯进了一条单行道,路口上的箭头清楚地表明车辆应该向右转。在警车面前公然向左拐,当然违反交通规则:没有打开前灯,也许甚至是预谋撞车。他们会被扣留,任那女人喊救。(原书这里就是这样的,好象有点不通。) 伯恩打开汽车前灯,从女人身旁探过身子,一只手拨动方向信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抓住他曾抓过的部位。 “我要杀了你,博士,”他悄悄地说,然后从宣传品向这位警官大声说,“对不起!我们搞糊涂了!我们是游客!想去下一个路口!” 这警察离玛丽·圣雅克只有两英尺,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脸,显然对她的无所反应感到困惑。 交通灯光变了,“慢慢朝前开,别再干蠢事了,”贾森说。他通过窗子向那位警官挥挥手。“再次表示歉意!”他大声说了一声。警察耸了耸肩,转身向他的伙伴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搞糊涂了,”那女人说,温和的声音颤抖着。“交通这么拥挤……噢,上帝,你的把我的手臂扭断了,……你这坏蛋。” 伯恩放开她。她的恼怒使他不安;希望于她的是恐惧而不是恼怒。“难道我会相信你?” “我的手臂?” “你的糊涂。” “你说要我向左转,我刚才只想着这话。” “下次要注意交通。”他从她身边移开,但是目光并没离开她的面孔。 “你是只野兽,”她低语道,眼睛闭了一会儿,又恐惧地睁开;恐惧又回来了。 他们到了列文大街,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的房屋很漂亮,砖瓦和粗重的木料结构的低层建筑夹杂在光滑的混凝土和玻璃的典型现代建筑中间。十九世纪公寓式房屋的风格与现代的功利主义相竞争;它们没有输。贾林观看着门牌号码;从八十几号往下排,每过一个路口,帮教的房屋就比高层公寓更多一些,直到它终于又回到过去的时代。一幢接一幢整洁的四层缕公寓,木框的屋顶和窗户,石阶和栏杆通向一个凹进去的门廓,沐浴在马车灯式门灯的灯光中。伯恩认得这被遗忘了的东西;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另一件事。这排房屋勾来了另一形象,另一排房屋的非常强烈的形象,外形相似,但又很不一样。日晒雨淋变了色,很旧,根本谈不上整洁或经过擦洗……裂缝的窗子,破碎的石阶,断残的栏杆——锈铁的锯齿形断头。更远处,在苏黎世的另一部分,是的,是在苏黎世。在一个小街区,不住在那里的人是难得到那儿去的,是这个城市被遗忘了的一部分,被鄙视的一部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自言自语,集中于脑中的形象。他可以看到一个门口,油漆是褪了的红颜色,象他旁边那女人穿的红绸子衣服那么暗。“一个公寓……在斯德普得克大街。” “什么?”玛丽·圣雅克吃了一惊。他吐露的字句使她吃惊;她显然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了。 “没什么。”他的视线离开她的衣服转到窗外。“那里是37号。”他指指那排房屋的第五个门口示意停车。 他先下车,命令她顺着座位滑过来跟着他,他试了试他的腿,从她手上把钥匙拿过来。 “你能走路了。”她说。“能走路,就能开车。” “也许能。” “那么放我走!我已经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 “还有,”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你懂不懂?我永世不想再看见你……或是再同你打交道。我不想当证人,警方证词等等等等都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卷进你的事情!我已经吓得要死了……这成了你的保护,你懂吗?放了我,求求你。” “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 “同那没关系。我需要你。” “为什么?” “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我没有驾驶执照。没有驾驶执照租不到车,而我必须租到一辆车。” “你已经有了这辆车了。” “也许能再派一个小时的用场。有人快要从卡里隆湖饭店出来找这辆车了。这辆车的特征马上就会用无线电通知苏黎世所有警车。” 她看着他,钝滞的目光露出极度的恐惧。“我不愿同你一起上去。我听到了那人在餐馆里讲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你会杀了我。” “你听到的那些话你不懂,我也不懂,也许更不懂。来吧。”他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空手扶着栏杆,这样上台阶可以减少些痛苦。 她盯着他,半是惊恐半是疑惑。 歇奈克的名字在第二个信箱口下面。信箱的底下有电铃。他没去按它,却揿了毗连的四个电键。不到几秒钟,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小扩音器里用德语问是谁叫门,但是有人没问清是谁就按电钮把门锁打开了。贾森开了门,把玛丽·圣雅克推在前面。 他把她推在墙边等着。从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有人用德语问。 “约翰?” “你找什么人?” 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生气的嘟囔声、脚步声、关门声。 歇奈克住在二楼,第2C单元。伯恩抓住女人的手臂跛行到楼梯口,开始上楼。当然,她是对的。如果他单独一个人,情况要远远好得多,但他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他的确需要她。 在诺阿港那几个星期,他研究了交通图。这里距卢塞恩不超过一小时路程,到伯尔尼两个半或三小时。他可以去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在途中某处荒僻地点把她丢下,然后逃遁。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钱足够收买上百个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离开苏黎世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 但是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知道,必须同一个人谈谈,他名叫…… 歇奈克。这名字在门铃右面。他拉着女人从门边闪开。 “你会说德语吗?”贾森问。 “不会。” “别撒谎。” “没有。” 伯恩想了想,前后打量了一下短短的过道,说道:“按铃。如果门开了,就站在那里别动。如果有人从里面答话,就说你是来送信的,十分紧急,是‘三家农舍’一个朋友叫你送的。” “倘若他——或者她——说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呢?” 贾森看着她。“很好。” “我不想再看到动刀动枪。什么也不想再知道再看到,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回到恺撒的税收和迦太基人对罗马的战争上去。如果他——或者她——那样说,你就用几个字说明是口信,只能照委托人告诉你的模样看清了人当面告诉。” “如果他要我说说这人是怎么样的呢?”玛丽·圣雅克冷冷地说,冷静的分析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你头脑很聪明,博士,”他说。 “我是讲究精确的。我吓坏了;我对你说过。我该怎么办?” “叫他们见鬼去,说让别人来吧,然后开始起开。” 她挪到门前,按了门铃。屋里面有种怪异的声音。一种喀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的。一会儿,它停了,隔着木板门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嗳?” “我不会说德语。” “英国人。什么事?你是谁?” “我从‘三家农舍’一位朋友那里带来急信。” “从门底下塞进来。” “不行。不是写在纸上的,必须当面告诉指定的人。” “好,那没有什么困难,”那声音说,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开了。 伯恩一个箭步到了门框里面。 “你疯了!”一个双腿只剩半截的人在轮椅上支身吼道。“出去!滚开!” “这我都听腻了,”贾森说着把女人拉进室内,关上了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需费力就让玛丽·圣雅克呆在一小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因为这在她是求之不得的。没有腿的歇奈克几乎吓疯了,气急败坏的脸成了惨白颜色,蓬乱的灰发搭在颈部和前额。 “你要我干什么?”他问。“你发过誓说上次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桩交易!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冒这个险了。送信人来过了。不管多谨慎,不管多少次躲开你的人,他们还是来了!如果谁把地址放错了地方,我就完蛋了!” “虽说担风险,你日子过得不错,”伯恩说,站在轮椅的前面,脑子飞快地在转。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字眼或者短短一句话能勾出一连串消息。他想起了那封信。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同我没关系。“三家农舍”的胖子。 “比起我担的风险,小意思。”歇奈克摇摇头,胸脯起伏不停,垂在椅边的两截残肢令人厌恶地前后摇晃着。“在你闯入我生活之前,我日子过得心满意足,我的先生,因为我是小人物。一个回到苏黎世的老兵,腿给炸断了的残废人,一文不值,只靠以前的同志为了要他隐瞒某些事实,给他几个子儿。生活还可以,不富裕,但过得去,可你找到了我……” “我很感动,”贾森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谈谈信封——你交给咱们在‘三家农舍’的共同朋友的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送信的。还会有谁?” “信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怎会知道?同其它的一样,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我打开匣子,把信送了出去。是你要求这样做的。你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可是你打开了!” “从来没有!” “假如我告诉你说钱短少了呢?” “那就是没有付;没有放在信封里!”没有腿的人的声音高起来。“可是我不信你的话。如果少了钱,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务,可你实际上接受了,所以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因为我必须知道。因为我要发疯了。我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自己全不理解。我是一个有技能、足智多谋的……白痴!救救我! 伯恩从轮椅边走开,地踱向一个书架,那里有几帧直立的照片挂在墙上不显眼的地方。照片说明他背后那人是何许人。成群的德国兵,有的带着牧羊狗,在兵营外和铁丝网边照的相片……在一扇高高的缠着铁丝的门前露出几个字母,是达…… 达豪。(原书注:“达豪:纳粹德国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所在地,在慕尼黑附近。”) 他背后的人。他在移动!贾森一转身,没有腿的歇奈克正把手伸进绑在他轮椅上的帆布袋,眼睛里燃烧着忿怒的火焰,变形的脸抽搐着。那只手飞快地抽出来,手中是一把短筒手枪。贾森还没来得及摸到自己那支枪,歇奈克已开了枪。这射击来得迅速,冰冷的疼痛从左肩传到头部——噢,上帝,他一头向右栽倒,在地毡上连连翻滚,猛力把一盏沉重的落地灯向那残废人推去,再几个翻滚,到了轮椅背后。他弯起身子朝前冲去,右肩猛撞歇奈克的后背,把无腿的人撞在地上,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枪。 “拿到你的尸首他们也有赏!”残废人喊道,在地板上扭动着试图把枪稳住。“休想叫我进棺材!我要看你进棺材!卡洛斯会给钱的!以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贾森跳到左边开了枪。歇奈克的头突然向后,嘴里喷出鲜血。他死了。 卧室门内传来一声喊叫,低沉、压抑,然后拉长为嚎叫,恐惧和恶心的嚎叫。那女人的哀号……当然是女人的!他的人质,他逃出苏黎世的手段!噢,天哪,他眼睛发花!太阳穴疼痛难忍。 眼睛前面清楚了。他尽力不去想头上的疼痛。他看见一间浴室,门开着。毛巾、洗脸盆,还有……有镜子的小柜。他跑进去,把镜子往后拉。用力过了头,铰链脱落了,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搁板上有几卷纱布、胶布和……这就是他所能抓到手的一切。他必须出去……枪声;枪声是警报。他必须出去,带着人质逃走。那卧室,那卧室,它在哪里? 那哭声。哭泣伴随着惊叫!他走到门关用脚踢开。那女人……他的人质——天晓得她名叫什么——紧贴着墙壁,泪珠在她脸上直淌,嘴张开着。他冲进去抓住她手腕往外拖。 “我的天哪,你杀了他!”她喊道。“一个老人——” “住口!”他把她推向门口,打开门,把她猛推到走廊里。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露天,栏杆旁、房屋里面。他们开始奔跑。他听到砰然关门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他用左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这一抓使他的肩膀感到一阵剧痛。他把她推到楼梯口,强迫她同他一起下楼。他半倚在她身上,一手握着枪。 他们到了门厅和笨重的大门前。“开门。”他命令。她听从了。他们走过信箱,到了外面入口处。他放开她一会儿,自己把门打开,望了望大街,听听有没有警报声音。没有。“快!”他说,拉她走下石阶到了人行道。他伸手入口袋,一闪身掏出车钥匙。“进去!” 在小车里他打开纱布,把头部包扎紧,吸干流出来的血。在他知觉的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轻松感。 不过是擦破了皮。他为头部受伤事感到恐惧主。但是枪弹没有进入脑袋。没有进入;不会再回到诺阿港那种苦难中去。 “该死!开车!离开这里!” “去哪里?你没说去哪里。”女人没喊叫,很镇静。过分的镇静。两眼望着他……她是在望着他吗? 他又感到头晕,视觉又模糊起来,斯德普得克大街……他听到这几个字从自己嘴里出来,可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他能够想象出那个门廓。褪色的暗红油漆。有碎纹的玻璃,生锈的铁栏杆。“斯德普得克大街,”他重复一遍。 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马达不动?为什么车子不朝前移动?她没听见他的话? 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枪。在他大腿上,他在扎绷带的时候把它放下来的……她的手朝枪扫来!武器摔到了汽车底板上,他探身下去拾枪,可是她把他一推,他的头撞到窗门上。她把门打开了,跳到马路上开始奔跑。她逃跑了!他的人质,他的“手段”正跑向列文大街! 他不能留在车上,也不敢驾驶它,它是一个钢铁圈套,是他的标记。他把枪和一卷胶布放进口袋,纱布握在左手里,准备在太阳穴再出血时用它来压住。他下了车,尽快跛行到人行道上。 找拐角,找出租汽车,斯德普得克大街。 玛丽·圣雅克继续在人迹稀少的、宽阔的林荫道中央奔跑,跑过一盏盏路灯,朝着在列文大街上奔驰的汽车挥动手臂。汽车一辆辆在她身边驶过。她转身迎着驶来的汽车前灯的灯泡扬起双手,祈求人们的注意。那些汽车加速从她身边开过。这就是苏黎世,何况夜晚的列文大街太宽、太黑、太靠近僻静的公园和西尔河,没有人敢轻易停车。 然而,有一辆汽车里的人注意到了她。汽车没开亮前灯,里面的驾车人远远看到了这女人。他用德语向伙伴说。 “可能是她。那个歇奈克就住在这条路过去大概一个路口。” “停下来,让她走近些。她应该是穿绸子……是她!” “弄清楚了再用无线电话告诉其他人。” 两个人都下了车。乘客谨慎地从车尾走到驾车人身边。他们穿着式样保守的西装,面孔一本正经。惊惶的女人走过来,他们快步走到马路中央。驾车人大声说: “出了什么事,小姐?” “救救我!”她高喊道。“我……我不会讲德语。喊警察!……警察!” 驾车人的伙伴带着权威的神气用话安慰她。“我们是警方的,”他用英语讲。“苏黎世警察特别支队。请问,小姐,您是卡里隆湖饭店的那位小姐?” “是的!”她呜咽着。“他不放我!他打我,用枪威胁我!太可怕了!” “他现在在哪里?” “他受了伤,给枪打伤了。我从汽车里逃了出来……我逃走的时候他还在车里。”她指着列文大街。“在那边。两个街区,我想——在两个街区之间。一辆双座汽车,灰色的。他有枪!” “我们也有,小姐,”驾车人说。“来,上汽车后座。尽管放心,我们会非常谨慎的。来,快。” 在驶近灰色双座汽车时他们熄了引擎,滑行,关掉了车前灯。汽车里面没有人,然而人行道和37号门前石阶上有人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驾车人的伙伴转身对靠在后座角上的吓坏了的女人说话。 “有个名叫歇奈克的人住在这里。他有没有提过他?有没有说过要进去看他?” “他去过了,还逼我同他一起去!他杀了他!杀了那个残废的老人!” “通报,快,”那伙伴对驾车人说,他立即从仪表板上抓起话筒。“我们距离那里两条街。”汽车猛冲向前,女人赶紧抓住前座的靠背。 “你们要干什么?那里有个人给杀了。” “我们必须找到凶手,”驾车人说。“你说受了伤,那就可能还在附近。我们这辆车没有标志,所以能发现他。当然,我们先等着,等检验小组来,可是我们有我们的任务。”车子慢了下,滑到列文37大街号几百码的路边。 当驾车人介绍他们的官方身份时,他的伙伴对着话筒讲了话。仪表板上扩音器传来静电干扰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德语:“我们二十分钟内赶到,伏尔特。” “我们的上级很快就到,”那伙伴说。“我们等他。他想同你谈话。” 玛丽·圣雅克往后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喘着气。“噢,上帝,——真想喝点酒!” 驾车人笑了一声,向伙伴点点头。那人从放手套的小格子拿出一个小瓶,对那女人微笑着说:“我们不很讲究,小姐,没有杯子,但是有白兰地。急救用的。当然。我想现在可以派用场了。请,我们的一点小意思。” 她也笑了笑,接过瓶子。“您两位真是好人,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如果将来有机会来加拿大,我一定在安大略亲自准备最好的法国菜招待你们。” “谢谢你,小姐,”驾车人说。 伯恩斜着眼睛从污秽的镜子里察看他肩上的绷带,眼睛使劲适应着这间肮脏的房间里朦胧的光线。关于斯德普得克大街他没有想错。褪色的红门廓,甚至带裂痕的窗玻璃和生锈的铁栏杆,都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尽管他显然带着伤,但是在租这间房间时那人什么问题也没问。伯恩付钱的时候,那管大楼的经理曾说了一句话。 “再多出些钱可以找到个守口如瓶的医生。” “需要的时候我告诉你。” 伤势不那么严重,胶布可以维持到等他找到一个比在斯德普得克大街偷偷行医的更为可靠的医生。 如果在紧张的时候受了伤,要记住,你的伤可能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对疼痛和肉体上受的伤,你很可能从心理上加以缓解。不要冒险,但是如果时间来得及,还是应该让自己有一个调节的机会。不必惊慌。 他刚才惊慌了,躯体有些部位麻木发僵。肩部给子弹打穿了,太阳穴的表皮擦破了,这是事实,痛也是事实,但两者都没有严重到使他不能动弹的地步。他的动作不能快到随心所欲,但是他能从容不迫地行动。脑子对肌肉和四肢的信号能发能收;他能够行动。 经过一段休息,他行动能更敏捷。他现在没有那女人帮他了,必须在天亮之前起床另找途径离开苏黎世。一楼的那个大楼管理人爱钱,他将在大约一小时后把这服装不整的房东叫醒。 他倒在下陷的床铺上,靠着枕头仰面朝天躺着,凝视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试图不去叫那些字眼,让头脑可以休息休息,但它们仍旧在他耳边,象定音鼓的敲打声充满双耳。 一个人被杀了…… 但你确实接受了那个任务…… 他转向墙壁,闭上眼睛,切断这些字句,然而其它字句来了。他坐起来,前额冒出汗珠。 拿到你的尸体他们也有赏!……卡洛斯会给钱的!发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卡洛斯。 一部大轿车开到双人小汽车前面停下。在它们后面,列文大街37号门前,几辆巡逻警车已经在十五分钟前到达。救护车来了还不到五分钟。左邻右舍的人挤在石阶附近的人行道上,但是骚动已经沉寂下去。发生了凶杀案。在列文大街偏僻地段有一个人夜间遇害。忧虑不安达到了极点;发生在37号门牌的事也会发生在32号或40号或53号。世界正在走向疯狂,苏黎世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