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库是我们无须依靠你们的根本所在。锈病和基因修改象鼻虫席卷全世界的时候,我们正是靠种子库才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即便如此,我们的人民还是大批大批地死去。印度、缅甸和越南屈服在你们脚下的时候,我们还坚强地挺立着。而现在,你打算索要我们最精良的武器。”阿卡拉特哈哈大笑,“或许我很想看到普拉查将军剃光头发和眉毛,待在某个森林中的寺院里苦修,并遭到所有人的鄙视,但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任何法朗都绝不能触及我们的心脏。你可以从我们国家身上取走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但绝不能取走脑袋,当然也绝不能取走心脏。” “我们需要新的基因材料。”安德森说,“我们手头的材料快要用尽了,但瘟疫还在持续不断地产生变种。我们完全可以将我们的研究成果与你们共享。甚至连利润也可以共享。” “毫无疑问,你们向芬兰人提出了同样的条件。” 安德森倾身向前,“发生在芬兰的事件是一场悲剧,而且不仅仅是我们的悲剧。如果整个世界想继续获得可以食用的食物,我们就必须保证走在二代结核菌、锈病和日本造基因修改象鼻虫的前面。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说,长期以来,你们兴高采烈地用变种谷物和种子控制全世界,奴役其他所有人——而现在你们终于认识到,你们所做的事情是把我们全部拖进地狱。” “那是格拉汉姆教派喜欢的说法。”安德森耸耸肩,“事实是,象鼻虫和锈病不会等待任何人。而我们是全世界唯一拥有足够的科研力量去整治这个乱摊子的势力。我们希望能在你们的种子库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那如果你们没有找到呢?” “那样的话,到底是谁统治泰国都无所谓了。我们都会在二代结核菌的下一拨变种中咳血死掉。” “我不可能做到,种子库是由环境部控制的。” “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讨论管理权的变更问题。” 阿卡拉特皱起眉头,“你们只要样本,没别的了?你们提供武器、设备、利润分成,然后只要这个?” 安德森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们要一个人,吉布森。”他观察着阿卡拉特是否会有反应。 “吉布森?”阿卡拉特耸耸肩,“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是个法朗,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想把他带回去。他侵害了我们的知识产权。” “我想他肯定让你们遇到了不少麻烦。”阿卡拉特大笑起来,“和你们这种人面对面很有意思。当然,我们平时都会谈起潜伏在安格里特岛上的那些卡路里公司雇员,他们就像恶魔,或者饿鬼,密谋吞噬这个王国,但你……”他盯着安德森,“只要我愿意,可以立刻用巨象把你分尸,再把你残破的尸骸暴露于荒野,留给秃鹫和乌鸦。没有人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对意见。在过去,只消一条卡路里公司雇员混入我们之中的谣言,就会在街上引起抗议和骚乱。而现在,你在这里坐着,还如此自信。” “时代已经变了。” “或许变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你是个勇敢的人吗?还是说你只不过是太愚蠢了?” “我完全有理由提出同样的问题。”安德森说,“戳到白衬衫的痛处而依旧泰然自若的人也不太多。” 阿卡拉特微笑道:“这个有关提供资金和设备的提议,如果上个星期提出来,我会非常感激。”他耸耸肩,“不过到了这一周,考虑到此前的情况和我刚刚取得的胜利,我准备将你的提议交给我的顾问去考虑。”他敲了敲驾驶室后面的玻璃,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算你走运,我今天心情不错。换一天的话,我会很乐意看到一个被撕成血淋淋碎片的卡路里公司雇员。”他示意安德森可以出去了,“我会考虑你的提议。”15 有一个地方是新人类的归宿。 这条消息带来的希望在惠美子的头脑里奔跑着,每天、每分、每秒都是如此。和这条消息联系在一起的,还有关于那个外国人——安德森的记忆,他是那么确切无疑地告诉她那个地方真的存在。他在黑暗中握着她的手,他点头确认的时候,眼神十分严肃。 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看着罗利发呆,思索这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以及自己是否敢于开口询问他在北边看到了些什么,询问他她怎么才能到安全的地方去。她有三次都走到了他身边,但每次都说不出话来,自然也就没法提出问题。每天晚上,她都在忍受坎妮卡费尽心机的折磨后,疲惫欲死地回到住处,然后在梦中前往那个新人类可以安全生活的地方,而且在那里不用取悦主人。 惠美子还记得三隅老师在培训室里给他们讲课的情景,身穿和服的新人类全都跪在地上,老师面对他们站在前面。 “你是什么?” “新人类。” “你的荣幸是什么?” “我的荣幸是服务。” “你的荣幸从何而来?” “我的荣幸来自于主人。” 三隅老师可以通过一个开关将说话的速度加快。她有100岁了,十分让人惧怕。作为一名早期的新人类,她的皮肤几乎不会衰老。有谁知道她在这间培训室里教育过多少年轻的新人类?三隅老师似乎始终在那里,始终在教导他们。她愤怒的时候显得无情,但她的惩罚手段却是公平的。她总是给所有的新人类灌输一种信念:只要他们能很好地为主人服务,就能到达作为新人类的最高境界。 三隅老师还给所有的新人类介绍了水子地藏菩萨。这位菩萨即便是对于新人类仍旧怀有慈悲之心,在他们死亡之后,他会把他们的灵魂装在袖子里,将他们从基因玩物的地狱中拯救出来,进入真正的轮回。而他们的职责就是服务,他们的荣幸就是服务,他们的果报将在下一世到来,他们将成为真正的人类。优良的服务将带来最为慷慨的果报。 曾经,惠美子被岩户先生抛弃的时候,她是那么憎恨三隅老师。 但现在,她想到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她的新主人:一个睿智的男人,一个将她引入与此前不同世界的人,一个可以给她岩户先生不会给她的东西的人。这个想法让她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也许只是另一个欺骗你的人?准备抛弃你的人? 她将这个想法摔得粉碎。这是另外一个惠美子才会有的想法,完全不是那个处于最高境界的惠美子所能想到的。有这种想法的她就像一只柴郡猫,将自身的满足置于一切事物之上,而不会想到自己所应处的生态位置。作为新人类,完全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三隅老师在教导中说过,新人类的天性分为两部分。有邪恶的部分,那是由缠绕扭结的基因决定的动物本能所控制。而作为对这个部分的平衡,是文明和有教养的部分,这一半的天性懂得生态位置的重要性,能够区分什么样的行为是适当的,什么样的想法只是动物的冲动。这后一部分使新人类能够与广泛存在于国家和人民之中的等级观念相契合,并对他们的主人赐给他们来到这世上的机会表示感激。黑暗与光明。阴与阳。硬币有两面,灵魂也有两面。三隅老师帮助他们拥有自己的灵魂,帮助他们做好准备,接受为主人服务的荣耀。 坦白说,惠美子之所以会对岩户先生的看法如此糟糕,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竟然如此对待她。他是个虚弱的人。或者,如果她诚实地承认的话,也许她并没有做到所有应当做的事情。她并没有以最高的热情来为他服务。这就是令人遗憾的真相。她必须接受这个并不怎么光彩的事实,即使她在没有爱护之心的主人手下过得非常艰难。但也许这个外国人……也许……她今晚不会让那个悲观的野兽进入她的意识;她要让自己做梦。 曼谷的夜晚逐渐凉爽起来,惠美子走出大楼中的贫民窟。甲烷街灯的火焰让街道泛起绿莹莹的光,有种狂欢节的感觉。铁锅里炒着夜宵的面条,在菜市劳累了一天的农民在返回远郊的农场过夜之前,照例要吃些简单的夜宵。惠美子在夜市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只眼睛注意着可能出现的白衬衫,另一只眼睛则搜索着晚餐。 她找到一家卖烤章鱼的小摊,拿起一只在辣椒酱里蘸了下。烛光和阴影为她提供了掩护,她身上的方裙掩盖了她双腿的动作。需要注意的只是手臂的动作,如果她的动作足够缓慢、谨慎,让手臂靠近身体的侧面,那么她的动作只会被认为是过分讲究。 惠美子从一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那里,买了一份用香蕉叶包起来的炒尤特克斯米粉。那女人用的炉火是蓝色的甲烷火苗,这是非法的,但这种燃料至少是有办法取得的。惠美子坐在简易的柜台边,将炒米粉送入口中,辣椒的味道让她感到嘴里燃起了火焰。其他人用古怪的眼光看她,其中有些人露出厌恶的神情,但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有些人甚至已经熟悉了她。这里的人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自然不会再让自己纠缠到发条人和白衬衫之类的事情里。她觉得这可以视为一种奇特的优势。白衬衫遭到极度的鄙视,除非绝对必要,人们根本不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她把炒米粉送入口中,再度想起那个外国人说的话。 有一个地方是新人类的归宿。 她试着想象。一个村子,其中的居民全是那种一动一停的特殊动作,而且皮肤极为光滑。她渴望能够去那样一个地方。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还有另一种感觉。那不是恐惧,是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情绪。 厌恶吗? 不,那个词太强烈了。更合适的描述似乎是:有那么多她的同类不体面地逃离了自己的岗位,这让她感到一阵不快。他们与自己的同类住在一起,却没有一个统领他们的人,即便是岩户先生也好。整个村子里的新人类没有一个可以服务的主人。 惠美子用力摇了摇头。服务又为她带来了什么?像罗利那样的人。还有坎妮卡。 即便如此……一个新人类的部落,隐藏在丛林之中?拥抱一个八英尺高的苦力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那就会是她的爱人吗?或者,她的爱人将会是一个像岩户先生的工厂里的那种触手怪?那怪物像印度教的神祗那样,有十只手臂和一张只会吃东西、流口水的大嘴巴。那样的生物怎么可能到北方去呢?他们为什么会选择那里的丛林躲藏? 她极力压下厌恶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不会比坎妮卡更糟。她已经形成了把新人类视为奴隶的思维定式,尽管她自己就是新人类的一员。如果她能理性地思考,她就会明白,任何一个新人类都不会比昨天晚上她接待的那个客人更糟。他干了她,然后在他离开之前朝她吐痰。可以确定的是,和一个皮肤光滑的新人类躺在一起绝不会比那更糟糕。 但是,在村子里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食用蟑螂、蚂蚁,以及一切尚未葬身于象牙甲虫腹中的东西吗? 罗利是个生存专家。你是吗? 她用手中的四英寸长的红星牌竹筷搅着炒米粉。不为任何人服务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敢那样吗?仅仅是想一想,就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在地上。如果没有主人,她会做些什么?她会不会成为一个农民?也许在那些山中种植罂粟?她会像她听说过的那些古怪的山中部落的女人那样,吸着银质烟枪,把牙齿染黑吗?她不禁觉得可笑。她能想象那样的生活吗? 惠美子迷失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差点没有发现危险的接近。仅仅是运气拯救了她——她刚巧看到坐在对面桌子旁的男人那吃惊的眼神和随后埋头对付食物的动作。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整个夜市似乎突然间变得安静了。 然后,仿佛饿鬼一般,穿白衣服的入出现在她身后,谈论着他们在寺庙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个急切地想要取悦他人、卑躬屈膝的女人。惠美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夹着炒米粉的筷子停在双唇之间,苗条的手臂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开始发抖。她想放下筷子,但她不敢那样做。做出任何动作都可能暴露身份,因此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后的那两个人在等待食物的同时相互交谈,给她以莫大的压力。 “……终于做得太过火了。我听说布罗姆伯卡迪在办公室里上窜下跳,尖叫着说要砍了他的脑袋,‘我要把斋迪的脑袋放在盘子里,这次他太过分了!’” “那次行动之后,他给了手下每人5000铢。” “既然他被抓了,这笔钱看来不会给他的手下带来多少好处。” “话是这么说,五千铢啊。不用说,布罗姆伯卡迪肯定吐血了。他的损失恐怕要超过五十万。” “斋迪就像巨象那样横冲直撞。那老头子可能认为斋迪是头陶拉匹公牛,正在和他父亲比蹄印的大小①,找机会击败他。” “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们的身子撞到了惠美子,她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就是她的终结。她的筷子会掉下来,然后他们便会发现她是个发条人。尽管他们就在她的身边,以一种自信的男性姿态撞到了她,其中一个白衬衫的手还碰到了她的脖子,好像是被别人撞了一下才不小心碰到的,但他们仍然对她视而不见。也许突然之间,他们会看到她。她会暴露在他们眼前,一个除了过期的身份证明和进口许可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新人类。然后她就会被投入化粪池,像被投进去的粪便和残渣那样迅速分解,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动一停的特殊动作,这种动作让她就像被涂了一身发光虫的排泄物那样显眼。 “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会在阿卡拉特面前磕头。真是太糟了。我们都为此丢了脸。” 他们的交谈陷入了短暂的冷场。然后,其中一个说:“大婶,你的甲烷火苗看起来颜色不太对。” ******************************************************************* ①泰国神话中,一个原为湿婆神守卫神宫的巨人因惹怒湿婆神而受到诅咒,转生为名叫“陶拉帕”的巨大水牛。湿婆神还宣布他将会被他的一个名叫“陶拉匹”的儿子杀死。于是,此牛在他的儿子出生之前就将他们全部杀死,但他的一个妻子设法将一头雄性牛犊生了下来,天使为这头牛犊取名叫陶拉匹。陶拉匹每天与他的父亲比较蹄印的大小,等到他的蹄印和他父亲的同样大的那一天,他便前去挑战并杀死了父亲。在泰国谚语中,陶拉匹常用于指代那些对父母没有感恩之心的人。 那女人不安地笑着,她女儿的笑容也同样不安。“我们上周才给环境部送过礼。”她说。 那个把手放在惠美子脖子上的人开口了,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他的触碰之下颤抖。“那么,也许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可能是我记错了。” “那好,我很乐意检查一下你的财务状况。” 她极力设法维持脸上的笑容,“没必要麻烦你们。我会派我女儿马上过去。你们把这两条鱼拿去吃吧?你们薪水不多,可也得吃好。”她把烤架上最大的两条罗非鱼拿出来,送给那两个白衬衫。 “你真好,大婶。我正好饿了。”白衬衫把用香蕉叶包好的鱼拿在手上,转身离开,继续在夜市中穿行,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人们带来的恐慌。 那些人一走,女摊主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她转向女儿,把钱塞到她手里,“到那边的警察岗亭去,一定要亲手把钱交给斯里蓬警官。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 惠美子脖子上被那个白衬衫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有时她竟会忘记了自己是猎物。有时她愚蠢地以为自己和人类没多大区别。惠美子将最后一点炒米粉送入口中。她不能再等待了。她必须去见罗利。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罗利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转过身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觉得好笑。“真的吗,惠美子?”他微笑道,“你找到新的主人了,对吗?” 在他周围,其他姑娘正陆续到来,她们互相谈笑,朝神龛行礼。有几个姑娘还留下了一点供品,希望能吸引到一个仁慈或有钱的主顾。 惠美子摇摇买,“不是新主人。我想到北方去。到新人类生活的村子那里去。”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那里确实存在,对吗?”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她确实存在。她的心脏开始有力地搏动。这并不只是一个谣言。“那里确实存在。”她更为坚定地说道。 他盯着她,读着她脸上的表情。“可能吧。”他示意酒保阿甸再给他倒一杯酒,“但我得警告你,在那边的丛林中,生活非常艰苦。如果庄稼没有收成,你只能吃昆虫度日。甚至连昆虫也不多,能吃的东西大都被锈病和日本造基因修改象鼻虫给毁掉了。”他耸耸肩,“还有极少的鸟类。”他再次盯着她,“你应当留在接近水源的地方。你在那里肯定会过热的。相信我,那里的生活太困难了。就算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你也应该找个新主人。” “今天白衬衫差点抓住我。如果留下来,我就会死在这里。” “我付过钱了,他们不会抓你。” “不。我在一处夜市……” “你去夜市干什么?如果你想吃东西,到这里来。”罗利皱起了眉头。- “我很抱歉,但我必须离开。罗利先生,你是个有办法的人,你肯定认识能帮我搞到通行证的人,能允许我通过检查站的人。” 罗利要的酒送过来了,他啜了一口。这个老头就像一只乌鸦,带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端坐在高脚凳上,看着他手下的妓女来上夜班。他带着几乎不加掩饰的厌恶盯着她,仿佛她是粘在他鞋子上的一块狗屎。他又喝了一口酒,“往北边的路很难走,而且死贵。” “路费我可以自己挣。” 罗利没有回答。酒保把吧台擦干净后,和一名助手抬出一箱冰块一一来自奢侈品制造商Jai Yen,Nam Yen。冷静的心,冷冻的水。 罗利举起酒杯,阿甸将两块冰投进去,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旦从隔热箱中取出,冰块立即就在炎热的空气中开始融化。惠美子眼看着冰块逐渐化成液体。阿甸往冰块上面倒水。她感到自己就快要燃烧起来了。俱乐部的窗开着,却连一丝风也没有,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大楼中仍旧闷热难耐。转风扇的黄卡苦力也都还没来。俱乐部的墙壁和地板都散发着热量,这些热量完全无法散去。罗利又举杯喝了一口冰水。 惠美子盯着这一幕,她的身体在燃烧,心中期望自己能够出汗。“罗利先生。求求你。非常抱歉。求你,”她犹豫着,“给我一杯冷饮。” 罗利又啜了一口冰水,看着更多手下的姑娘鱼贯而入,“养个发条人真是太他妈贵了。” 惠美子羞惭地微笑着,希望能缓和他的怒气。终于,罗利露出厌烦的表情,“好吧。”他朝阿甸点了下头。一杯冰水被送到她的面前。惠美子没有立刻把它喝掉,她将这杯水靠在脸上、脖子上,解脱的快感让她几乎开始喘息了。她喝完了水,再次把杯子靠在皮肤上。她紧紧地抓着那个杯子,好像那是个有魔力的护身符,“谢谢您。” “为什么我要帮你离开城市?” “留在这里我会死的。” “这不是笔好生意。雇用你本来就不是好生意。而付出贿款,把你送到北边那么远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好生意。” “求您了。任何事我都可以做。您可以使用我。” 他笑起来,“我有真正的姑娘。”他的笑容消失了,“惠美子,问题在于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我。你把你每天晚上挣到的钱都喝掉了。你的贿赂需要钱,你的冰水也需要钱。如果我不是这么善良的话,我会把你扔到街上去,让白衬衫送你去化粪池。无论如何你都不是一笔好生意。” “求您了。” “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去做好工作准备,我可不想在顾客来的时候你还穿着上街的衣服。” 他的话语有权威者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特性。惠美子下意识地鞠了一躬,准备服从他的命令,但她立刻又停了下来。你不是一条狗,她提醒自己。你也不是一个仆人。服务给你带来的只是被丢弃在天使之城的魔鬼手中。如果你还像一个仆人那样做事,你只会像一条狗那样死去。 她挺直身体,“很抱歉,我必须到北方去,罗利先生。而且要尽快。需要花多少钱?我一定会挣来的。” “你就像只该死的柴郡猫,”罗利突然站了起来,“总是想从死尸身上咬下点什么来。” 惠美子畏缩了一下。虽然罗利已经上了年纪,但他是一个外国人,而且是在收缩时代之前成年,营养状况非常好。他显得很高大。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那高大的身影让她失去了勇气。罗利阴冷地一笑,“这就对了,别忘了你的地位。你想到北方去,可以。但你得等到我完全做好准备,而且你必须挣到给白衬衫的所有贿款才行。” “要多少?” 他的脸涨红了,“比你到现在为止挣来的全部还要多!” 她向后退去,但是罗利抓住了她。他把她拉到近前。他的声音因长期饮酒变得低沉,他低吼道:“你曾经对某人是有价值的,我看你因此忘了作为发条人的本分。但是,让我们把话说清楚,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他瘦骨嶙峋的大手在她的胸前乱摸,捏住一个乳头开始扭动。疼痛让她发出呜咽,她在他的手下完全失去了力气。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就像毒蛇的眼睛。 “你的每一部分都是属于我的。”他喃喃道,“如果我想要你明天被投入化粪池,你就不存在了。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日本人或许认为发条人有价值,但在这儿,你不过是一件垃圾。”他再度大力扭动。她战栗地吸了一口气,坚持着不要倒下。他露出微笑,“你是属于我的。给我记住了。” 他突然放开她。惠美子跌跌撞撞地退后,伸手扶住吧台的边缘。 罗利又端起酒杯,“等你挣到足够去北方的钱,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但你要为此工作,努力工作。别再挑挑拣拣。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你,你就跟他去,让他开心,这样他就会愿意回来,再次尝尝那种新鲜的感觉。我手下真正的姑娘很多,每个都能提供天然的性服务。如果你想去北方,你最好能提供更有特色的服务。” 他扬起脖子,把杯中的饮料喝完,将杯子放在吧台上让阿甸再给他倒满。 “别在那儿愁眉苦脸的了,快去挣钱吧。”16 福生看着对面的保险柜,脸上满是愁容。现在是清晨时分,他待在强力弹簧公司的办公室里。雷克先生还没有到,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匆匆忙忙地做账,但现在,他的注意力全被这个保险柜吸引了。它蹲坐在那里,就像在嘲弄他,缭绕的袅袅香烟并没有请来把它打开的神佛。 自从起降场事件之后,这个保险柜再也没有打开过,而且那个叫雷克的洋鬼子总是在他身后窥视,过问账目情况,试探性地问这问那。与此同时,粪肥巨头还在等着。福生在那次会面之后又见了他两次。他一直显得很有耐心,但福生还是能感到不耐烦的情绪在逐渐增长,或许他更愿意由自己来接手做这件事。机会的窗口正在关闭。 福生在账本上潦草地写下数字,掩盖他从购买临时用转轴的资金中中饱私囊的行为。他是否应该冒着成为头号嫌犯的风险,用最简单的办法打开保险柜?工厂里有些工具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破开铁皮。比起让粪肥巨头继续等待,这个办法会不会更好呢?或许那位教父中的教父正在谋划亲自来处理此事。福生犹豫不决。两种选择都有极大风险,让他毛骨悚然。如果保险柜遭破坏,贴在路灯柱上的通缉令上肯定会出现他的脸,而现在成为“洋鬼子”的敌人将会十分糟糕。贸易部的势力正在上升,法朗也随之鸡犬升天。每天都有白衬衫受辱的消息传来。曼谷之虎现在已经剃了光头,成为僧侣,他的家庭和财产都被剥夺。 如果雷克先生被彻底清除又会如何?也许他走在街上的时候,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刺入他的胸腹?这个办法更简单。甚至不用花什么钱。只要有1 5铢做报酬,笑面詹会很乐意接这件活儿。这样的话,那个“洋鬼子”就再也不能给福生造成任何麻烦了。 敲门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福生。他挺直身子,将新做的账本塞在办公桌下,“什么事?” 敲门的是阿迈,生产线上的那个瘦小女孩。她低头行礼,福生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Khun,有麻烦了。” 他拿起一块布擦掉手上的墨水,“是吗?什么麻烦?” 她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整个房间,“最好您能来看一下。就您一个人。” 她身上散发出明确的恐怖气息。福生后颈的毛发几乎都立起来了。她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曾给过她不少恩惠,她爬到传动链的狭小通道中调查损坏情况的时候,他还给了她额外的奖金……然而她现在的行为中,有一些东西让他想起了马来人开始对付他的同胞时的举动。那个时候,他的工人一直很忠诚,怀有感恩之心,但突然之间,他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如果他够聪明,他那时就应当看出风头的变化。 现在又是这个阿迈,看起来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准备对他下手了?派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来当诱饵?这就是黄卡人的终结吗?是不是粪肥巨头已经准备好对付他了?福生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眼睛紧紧盯着她,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略微挺直。“有什么事要说的话,”他低声道,“那就现在说,在这里说。” 她犹豫了一下,恐惧表露得更明显了,“法朗在这儿吗?” 福生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点整。“一两个小时之内他应该不会到。他很少早来。” “求您了,您一定得亲自过来。” 看来非去不可。他微微点头,“好吧,我跟你去。” 他站起来,走向她。好一个俊俏的姑娘。当然,他们是得派一个俊俏点的来。她看起来毫无威胁。他挠了挠后背,把衬衫的下摆拽出来,拔出藏在里面的匕首,将那只手藏在背后,逐步向她接近。他等待着,直到最后一刻…… 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过来,匕首的刀刃顶在她的喉咙上。 “谁派你来的?粪肥巨头?白衬衫?是谁?” 她大口喘息着,但她没法挣脱,只要动作稍大一点,匕首就会割破她的喉咙。“我自己来的!”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略微用力,刀刃划破了她的皮肤,“究竟是谁?” “真的是我自己来的!我发誓!”她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但福生没有放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对我瞒着什么秘密吗?现在就说。” 脖子上的匕首带给她莫大的压力,她剧烈地喘息着,“不!Khun!我发誓!没有什么秘密!但……但是……” “如何?” 她靠在他身上,“白衬衫,”她低声说,“如果白衬衫发现的话……” “我不是白衬衫。” “是阿吉,阿吉生病了。还有斯里芒。他们俩都病了。求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丢掉工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求您别告诉法朗。人人都知道法朗可能会关闭工厂。求您了。我的家人需要……求您了,别告诉法朗。”她开始抽泣,紧紧地靠着他,向他乞求,好像他是她的救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正用刀子威胁她。 福生皱起眉头,将刀子收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这就是生活在恐惧中的代价。他竟然怀疑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以为她会把他引向死亡。他感到一阵恶心。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你早该说的,”他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傻孩子。这种事明说就好了。”他翻起衬衫,把匕首收入鞘中,“带我去看你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擦干眼泪。她不会记仇,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适应能力很强。如今危机已过,她顺从地领他离开了办公室。 下面的车间里,工人正陆陆续续前来上班。大门敞开着,阳光灌入巨大的大厅。粪便的气味和尘埃一起在阳光下打转。阿迈领他穿过提纯室,走过灰白色的残渣,进入切割室。 头上悬挂着正在阴干的海藻,散发出海水的腥气。她带领他走过切割机,从生产线下面钻过去。另一边是成排的海藻培养槽,散发出盐和生命的气息。超过一半的培养槽都显露出产量下降的征兆,海藻几乎不能覆盖表层水面。在正常情况下,培养槽中的海藻层厚度,一夜之间至少应该长到四英寸。 “在那里。”阿迈用手指着一个方向,低声说道。阿吉和斯里芒靠在墙边躺着。这两个人抬起头来,用呆滞的目光看着福生。福生在他们身边单膝跪下,但没有碰他们。 “他们是不是一起吃过饭?” “我想没有吧,他们不是朋友。” “二代结核病?锈病?不是。”他摇摇头,“我这傻老头,不中用了。应该不是这两种病,他们嘴唇上没有血迹。” 阿吉呻吟着,试图坐起来。福生赶紧退开,克制住用衬衫擦手的动作。那个叫斯里芒的人看起来情况更糟。 “这人是负责什么的?” 阿迈犹豫了一下,“我想他是负责给培养槽增加营养的,往培养槽里倒大袋的鱼食。” 福生的皮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为了取悦安德森先生,全力生产,他下令恢复使用被污染的培养槽。而现在,这两个病人就躺在这些培养槽旁边。这是巧合吗?他打了个冷战,双眼不安地在房间中搜索着可疑的迹象。培养槽中溢出的水打湿了地板,在生锈的排水道口处汇聚成小小的水洼。一团团海藻散落在潮湿的地板上,靠残余的养分生存。如果真是培养槽出了问题,这里就到处都是传染源了。 福生下意识地想把手擦干净,但又突然停了下来,皮肤上又一次泛起鸡皮疙瘩。提纯室的灰白色粉末粘在他的手上,方才他推开帘子的时候,已经在帘子上留下了印迹。他的身边到处都是潜在的传染源。头上悬挂着正在阴干的海藻,一排排挂在那里,让整个房间变得如仓库般阴暗。其中一块板子上滴下了一滴水,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摔得粉碎。看到这滴水,他突然听见了一种声音,当工厂里人声嘈杂的时候,他从未注意过。但在这宁静的清晨,这种声音似乎无处不在:那是从晾海藻的板子上落下的水滴,就像小雨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福生猛然挺直身子,与心中的恐慌激烈搏斗。 别傻了。你不能确定那是海藻的问题。死亡到来的方式多种多样。那可能是任何一种疾病。 一片寂静中,阿吉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相当古怪。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发出类似风箱的声音。 “您觉得这病会不会传染?”阿迈问。 福生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别说那种话!你想招来恶魔还是白衬衫?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查封工厂。我们会像黄卡人那样挨饿。” “可是……” 工厂的主厅传来人们话语声的回音。 “别说话,孩子。”福生示意她保持安静,自己则急速思考。白衬衫来调查的话,那将是一场灾难。那正是“洋鬼子”雷克先生需要的完美理由,这样他就能关闭工厂,并且炒掉福生。他会被送到黄卡人居住的大楼挨饿而死,尽管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离他的目标这么近。 工厂其他地方传来工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一头巨象在呻吟。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有人开始进行生产线试运转,主飞轮开始运动起来。 “我们该怎么做?”阿迈问。 福生看了一眼周围的培养槽和机器。这个房间还没有人进来。“你是唯一知道他们生病的人?” 阿迈点点头,“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俩。” “你确定?你来找我之前,没和任何人提起过?没有其他人进入这个房间?没有人和你——起在这里,或者可能在下班的时候见到这两个人?” 阿迈摇摇头,“没有,我是自己来的。我在城边搭了一个农民的船。他用长尾小船沿着运河把我送到这里。我一直来得很早。” 福生低头看着这两个病人,又看了看这个女孩。房间里有四个人。四个。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数字太不吉利了。四,就是死。为什么不是一个好.点的数字,比如三,二…… 或者,一。 对于秘密,一是理想的数字。福生心里想着这个女孩的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小刀。那样做会是一团糟,但至少不会比四这个数字更糟。 女孩的黑色长发盘在头顶,形成一个圆形的发髻,以免卷进运行中的设备。她的脖子完全暴露在外。她眼中有着信任的眼神。福生转过目光,再次打量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心里算计着那个不祥的数字。四,四,四。死。一显然更好。一是最好的。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伸出手来向她示意,“过来。” 她有些犹豫。他朝她皱起眉头,示意她再走近一点,“你想保住工作,对吧?” 她缓缓地点头。 “那你就过来。这两个人得送去医院,对吧?我们在这儿帮不了他们。再说两个病人躺在培养槽旁边,对我们谁都没好处。咱们还得吃饭呢。把他们弄起来,到侧门找我。别从大厅走,走旁边的门。带他们从生产线下面钻过去,走员工专用通道,从侧门出来,你懂了吗?” 她有些迟疑地点着头。他双掌一拍,女孩马上动了起来。快点开始!快点!必要的话,你得使劲拽他们!“他朝两个病人打了个手势,”工人就快来了。这样的秘密一个人知道已经嫌多了,而我们这儿有四个人。我们至少得把它变成两个人的秘密。怎么都比四好。"四,就是死。 她惊慌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下定决心地眯起眼睛。她蹲下身来,开始拖动阿吉的身体。福生盯着她,确认她开始工作了,这才俯身钻出这个房间。 工厂的主厅里,人们还在存放他们的午餐饭盒,说说笑笑。没有人急着工作。泰国人很懒。如果是黄卡华人,他们早就在工作了,而一切都将暴露。福生头一次为自己和泰国人共事而感到高兴。这意味着他还有一点时间。他从工厂的侧门跑了出去。 外面的巷子是空的。工厂的高墙挤在狭窄的道路两旁。福生朝霍斯里街方向跑去,那条街上满是早餐小摊和衣衫褴褛的小孩。一辆人力车在路口处一闪而过。 “喂!”他大声喊道,“Samloh!Samloh!等一等!”但他离得太远了。 他拖着受过伤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跑到街口,恰巧看到另外一辆人力车。他朝车夫挥手。那名车夫回头看看有没有抢生意的同行,然后无精打采地踩着踏板,借助街道上的小斜坡,毫不费力地朝福生这边驶来。 “快一点!”福生喊道,“快一点,你这狗日的!” 车夫直接忽略了咒骂,把车子停下来,“您叫我吗,Khun?” 福生爬上车,朝巷子里挥挥手,“我有客人要让你送,不过你得快点。” 车夫咕哝了一句什么,朝狭窄的巷子里驶去。自行车上的链条不紧不慢地响着。福生紧咬牙关。“我出双倍报酬。你给我快点,快点!”他催促着车夫。 那车夫装腔作势地踩着踏板,但车子依旧像头巨象那样举步维艰。前方出现了阿迈的身影。有那么一会儿工夫,福生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太蠢,在人力车到位之前就把两个病人暴露出来,但他视野中并没有阿吉的身影。直到人力车已经足够近了,她才溜回门里,把其中一个已经语无伦次的工人拖了出来。 看到那个工人的身体,车夫不由得一凉,但福生从他身后靠过来,用嘶哑的声音说:“三倍报酬。”他一把抓住阿吉,把他放到人力车的座位上,车夫甚至还没来得及抗议。阿迈的身影再次钻入门中。 车夫看着阿吉,“这人怎么了?” “喝多了。”福生说,“他和他的朋友。如果老板看到就会解雇他们。” “他看起来不像喝醉了。” “你看错了。” “没有。这人看着像是……” 福生盯着车夫的眼睛,“如果白衬衫会抓我,他们当然也会抓你。他现在坐在你的座位上,你已经在他的呼吸范围以内。” 车夫的眼睛瞪大了。他立刻向后退缩。福生满意地点点头,但他依旧紧盯着车夫,“现在抱怨也没用,我说他们喝醉了就是喝醉了。等你回来时给你三倍报酬。” 阿迈又出来了,拖着另一个工人。福生帮手把他放到座位上,又催促阿迈跟着两个病人一起坐上人力车。“去医院。”他说,又向她倾过身子,“但不要送到同一家医院,懂了吗?” 阿迈很快点头。 “很好,聪明姑娘。”福生退后一步,“那就走吧!快走!” 车夫立刻拼命踩踏板,车速比之前快了很多。福生看着他们离开,三个乘客和一个车夫,凹凸不平的卵石路面让他们的脑袋上下颠簸。他再次皱起眉头。又是四,绝对是不吉利的数字。他极力赶走恐慌的情绪。最近这些天,他的头脑几乎没法思考什么策略。他成了个看到阴影都会惊跳起来的老头子。 要是阿迈、阿吉还有斯里芒淹没在昭披耶河的浑浊河水中,成了红鳍鱼的口中餐,他会不会感觉好一些?如果他们被饥饿的鱼群撕成谁也认不出来的小块,他岂不是更安全一些吗? 四,就是死。 他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病魔离他那么近,他下意识地把手在裤子上来回擦了擦。他非洗个澡不可,用氯仿漂白剂擦洗全身,但愿能有效。载着病人的人力车已经看不见了。福生走回工厂。生产线试运转的隆隆声,还有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使得车间里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