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 尼罗河谋杀案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第一部 英国 “林娜·黎吉薇”“这就是她!”三冠地主波纳比先生说道。 他以肘轻轻触了同伴一下。两人同时睁大圆眼,微张嘴唇,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辆巨型的猩红色罗斯·罗伊司恰恰停在当地邮局的正门口。 车里跳出一位少女,她没有戴帽,身着一件式样简单大方的罩袍;发色金黄,个性坦率而专断;是美而敦—下渥德地区罕见的俏丽女郎。 迈着快捷而令人生畏的步伐,她走进邮局。 “这就是她!”波纳比先生又说了一遍。他压低嗓门,继续说道:“她获得百万财产,准备动用数万元在此地建一游泳池、意大利式花园、舞厅,原有的房屋半数都要拆除重建…… “她会把钱带进本地,”他的朋友说道。这是一个精神萎靡的瘦子,话语中充满羡慕与嫉妒。 波纳比先生赞同道: “对,这对美尔敦一下渥德地区是件大事,确实是件大事。” 波纳比先生对自己的消息灵通颇为自豪。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此事必会在本地引起一阵震撼。” 他的朋友说:“与乔治爵士截然不同。” “噢,乔治爵士,他是靠赛马致富的。”波纳比先生宽宏大度地说。“全凭运气才赢得那么多钱的。” “他装修房子花了多少钱?” “我听说是整整六万元。” 瘦子吹了一声唿哨。 波纳比先生得意洋洋地继续说:“她呢,据说在房子完工前就得再花另外的六万元。” “真邪门!”瘦子说。“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据说是从美国。她母亲是一位百万富翁的独女儿。很像电影里的情节,不是吗?” 那少女走出邮局,钻进轿车里。 车子发动了。那瘦子以眼睛追随着她的倩影,喃喃道: “我似乎完全判断错误了——看她的长相。金钱与美貌——太多了!”像她这样富有的女孩实在没有权利又长得漂亮。而她的脸蛋确实俏丽。这女孩样样俱全;实在不公平。” ------------------ 02 于“在姑妈家”餐厅吃饭时,我注意到美丽的林娜·黎吉薇也在座。她与乔安娜。邵斯伍德小姐、温特显姆伯爵、托比。布莱斯先生共进晚餐。大家都知道,黎吉薇小姐是梅尔勒·黎吉薇与安娜·哈兹的女儿。她从她外祖父李奥波德·哈兹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俏丽的黎吉薇是大众瞩目的焦点,盛传不久她将宣布她的订婚大事。当然温特显姆应该是最有希望的人选…… ------------------ 03 乔安娜·邵斯伍德说: “亲爱的,我认为事情会进展得十分顺利!” 她坐在林娜·黎吉薇“渥德园”的闺房里。 从窗口望出去,花园之外是广阔乡间葱郁苍翠的林木。 “这景致真棒,不是吗?”琳娜问。 她手臂倚靠着窗缘,脸上流露出热切、活泼与充沛的精力。乔安娜·邵斯伍德一站在她身边就显得黯然失色——她是高瘦、年满二十七岁的年轻女郎,聪明的长脸蛋,眉毛却修剪得有些怪诞。 “你一天的工作量太多了!你请了建筑师吗?” “三个”“这些建筑师怎么样?我好像不曾见到半个。” “他们都很不错。有时我只发现他们不切实际。” “亲爱的,你快别这么说。你是最实际的动物!” 乔安娜从梳妆台拿起一串珍珠项链。 “我猜这是真的珍珠,是吧,林娜?” “当然是真的。” “我晓得对你而言,当然是真的,甜蜜,但对大多数人则不然。你受过高等教育,家里又有钱!亲爱的,这串珠链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搭配得也恰到好处。它们一定值一大笔数目!” “相当粗俗,是吧?” “不,一点也不粗俗——-而是真的很美。它们价值多少?” “大约五万元”“好大一笔钱。你不怕被偷吗?” “不,我经常佩戴在身——再说也保过险了。” “借我一直戴到吃饭前,好吧,亲爱的?这东西使我兴奋不已。” 林娜大笑。 “你要戴就戴吧!” “你知道,林娜,我真的很嫉妒你。你样样不缺。刚年满二十岁,就拥有自己的头衔、大笔财产、美貌及健康的体格。甚至你还有头脑!你二十一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明年六月。我将在伦敦举行盛大的成年舞会。” “然后你要嫁给查理斯·温特显姆?那些专爱说人闲话的小记者对这件事兴奋得不得了。不过他确实为你投下了少心血。” 林娜耸耸肩。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要嫁人。” “亲爱的,体的想法很正确!结婚以后就不一样,是吧?” 电话铃响了起来,林娜走过去接。 “喂?喂?” “是杜贝尔弗小姐打来的。要我接过来吗?” “杜贝尔弗?哦,当然,好,你接过来。” 拍达一声,一个急切、温柔、略微喘息的声音响起,“喂,是林娜。黎吉薇吗?林娜!” “贾姬,亲爱的!我几百年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知道。真可怕。林娜,我急想见你。” “亲爱的,你能来这里吗?我的新玩意,我亟欲让你看看。” “我正想这么做。” “那就跳进一辆火车或汽车吧。” “好,我会的。我花费十五磅,买了一辆破旧得可怕的双人座汽车,有时走得挺顺利。但它太有脾气了。如果喝茶时间我还没赶到,你就知道它又闹情绪了。再见,我的蜜糖。” 林娜放下话筒,走回乔安娜身边。 “这是我的老朋友贾克琳·杜贝尔弗。在巴黎时我们一起住在修道院里。她的运气坏透了。她父亲是法国伯爵,母亲是美国南方人。父亲跟某个女人跑了,母亲则在华尔街搞金融搞破产。贾姬被拖累得沦落不堪。不知道她最后两年是如何度过的。” 乔安娜正用闺友的指甲油在涂亮自己深红色的指甲。她头侧向一边,仔细端详着涂油后自己的指甲。 “亲爱的,”她慢吞吞地说,“这不是相当烦人吗?我的朋友若碰上霉运,我一定立刻将他们甩开。这话听起来很绝情,但省却以后多少麻烦!他们不是想向你借钱,就是开张做衣服的生意,然后你就从他们那里拿到最糟糕的衣服。不然他们就是描灯罩或做蜡染。” “所以如果我失去我所有的钱,你明天就把我甩掉?” “当然,亲爱的,我会这么做。你不能说我待朋友不忠诚。我只是喜欢结交成功的朋友罢了。你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会这么做——只是大部分人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只是说他们再也受不了玛丽或爱蜜丽或帕美拉啦!挫折使她变得如此哭丧、龌龊不堪,可怜的人!” “你真现实,乔安娜!” “我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趋炎附势而已!” “我不会趋炎附势!” “你漂亮,每季又有中年的美国托管人付给你生活津贴。在这种条件下,你显然不必做这种卑鄙的事。” “你对贾克琳的看法不正确,”林娜说。“她不是那种依赖朋友为生的人。我曾想帮助她,但她拒绝了。她像魔鬼一样自负。” “那她干嘛这么急着要见你?我敢打赌她一定有事才登三宝殿。你等着瞧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什么事很紧急。”林娜承认道。 “贾姬一向太过于冲动。有一次她还拿削铅笔刀去刺一个人!” “亲爱的,这多可怕2”“有一个男孩在欺侮一只小狗。贾姬企图制止他。但他不听。她就拖住他摇他的身体,但他力气比她大,最后她就亮出一把削铅笔刀,直直插进他的身体。结果大家乱成一团!” “我可以想象。这种事听起来极不舒服!” 林娜的女仆走进闺房,喃喃地道歉了一声。她从衣橱里取出一件衣服;就赶紧走开了。 “玛丽怎么啦?”乔安娜问。“她在哭哩。” “可怜的东西。你知道我告诉过你她要嫁给一个在埃及工作的男人。她对他的背景了解不多,我想最好替她打听一下他这人正直不正直。结果发现他已经有一个太太——还有三个小孩。” “林娜,你这样会树立多少敌人!” “敌人?”林娜很吃惊的样子。 乔安娜点点头,替自己点燃一支烟。 “敌人,甜蜜。你这样任性破坏人家的事,你这样择善固执,可知道会招惹多少怨恨呢!” 林娜大笑。 “可是在这世上我还没有半个敌人呢。” ------------------ 04 温特显姆伯爵坐在一株西洋杉树下。他的眼光停留在“渥德园”某个优雅的角落。“渥德园”属于旧世界的美无物堪比;四周新式建筑及其他屋宅都被抛出视野之外。一切都沉静而安详地浸浴在八月的阳光底下。然而在凝神谛视之际,查理斯·温特显姆眼前所呈现的不再是“渥德园”,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一幢更加堂皇雄伟的伊丽莎白式建筑,有着长形、范围广大的花园,背景则更显荒凉……那是他自己的家宅所在——查尔敦伯利,前景站着一个人——一位女郎的身影,发色金黄,脸庞热切而自信。林娜,查尔敦伯利的女主人。 他觉得前程在望。她的拒绝一点也不是断然的拒绝。只是要求再多一点时间考虑。也罢,他还可以再等待一段时间。 整件事实在配得太巧妙了。当然有人会说他是为了金钱而娶她,但他何必在乎这点而强把自己的感情抛置一边呢。 他爱林娜;即使她身无分文,而不是全英国最富有的女孩之一,他也要娶她。然而幸运的是,她是全英国最富有的女孩之一。 他的脑海中汹涌着对未来的美丽憧憬,譬如掌握洛克思达尔的支配权,西翼的修护,不让苏格兰人狩猎等。 查理斯·温特显姆在白日下做梦。 ------------------ 05 午后四点钟,一辆破旧的小型双人乘坐汽车嘎然作响地停了下来。一个少女从车里跳出——身躯娇小玲珑,满头乌云。她蹬上石阶,按了一下门铃。 几分钟之后她被领进一间长形的雅致的客厅,一位牧师模样的仆役用哭丧的音调叫道:“杜贝尔弗小姐来到。” “林娜!” “贾姬!” 温特显姆稍微站开一边,他以同情的眼光望着这副娇小的身躯张开双臂投进林娜的怀中。 “这是温特显姆伯爵。这位是杜贝尔弗小姐——我最好的朋友。” 他想,漂亮的女孩——不是挺漂亮,不过蛮有魅力。黑亮卷曲的秀发;大大的眼睛。他喃喃说了几句得体的寒喧语,然后就准备退出去让这两个友人好好聚聚。 他一退出去,贾克琳就像机关枪一样猛攻起来—林娜记得这是她性格上的特征。 “温特显姆?温特显姆?他就是报上常说的你准备嫁给他的那个人?是吗?” 林娜喃喃道:“大概吧。” “亲爱的——我真为你高兴。他看来人很好。” “哦,不要把这件事太当真——我自己还没打定主意哩。” “当然你还不能决定!女王在选夫婿的时候总是格外慎重小心的。” “快别胡说了,贾姬。” “但你确是一位女王哩,林娜!你一向都是的。林娜女王阁下——金发的林娜!我是女王的心腹!忠心耿耿的宫女!” “你在胡说些什么,亲爱的贾姬。你这一向都在哪儿? 你完全失踪了。你又不写信来。” “我讨厌写信。我这段时间都在哪儿?噢,大致在三个地方浮移不定。你知道,就是在工作之中,不快乐的女孩跟不快乐的工作!” “亲爱的,希望你——” “接受女王的捐助?嗯,亲爱的,坦白说,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不,不是来借钱,还没有流落到这步田地。但我来求你给我一个更重大的帮助!” “说下去。” “如果你准备嫁给包括温特显姆在内的男人,或许你就会了解。” 林娜疑惑了一会;然后她的面色开朗了。 “贾姬,你意思是—” “是的,亲爱的,我订婚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你看起来特别有活力。当然你一向都如此,但现在比以往更精力充沛。”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他名叫希蒙·道尔。他高大,脸型方正,人很单纯,孩子气而可爱!他很穷——没钱。你可以称他是‘郡民’—— 不过是非常赤贫的郡民的小儿子。他的家族来自德汉夏尔郡。他喜爱乡村及乡村的事物。最近五年他一直在城里一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办公。现在公司倒闭,他也就失业了。 林娜,我若不能嫁给他我会死掉!我会死!我会死”“不要说傻话,贾姬!” “我会死,我告诉你!我爱他爱疯了。他对我也很疯狂。我们没有对方根本活不下去。” “亲爱的,这样就糟了!” “我知道,这很可怕,不是吗?爱情一旦攫住你,你就束手无策。” 她停顿一会,深黑的眼睛湿润了,乍看之下极富悲剧意味。她颤抖了一下。 “感情的事有时甚至令人震怖!希蒙为我而造,我为希蒙而造。我永远也不会关心别人了。林娜,你必须帮助我们两人。我听说你买下这个地方,我心里就有个主意。听着,你将来得有一个地产经纪人——-或者两个。我要你把这个工作交给希蒙。”.“噢!”林娜吃了一惊。 贾克琳滔滔不绝往下说:“他做这种事易如反掌。他对地产的事全盘了解——他一向注意研究。再说,他也受过这方面的职业训练。噢,林娜,为了我们两人的交情,你愿意给他这个工作机会吧!如果他表现不佳,你尽可解雇他。但他一定能胜任的。我们可以住到小屋里,我可以为你照管许多事务,花园会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站起身。 “说好呀,林娜。说好呀。娇媚的林娜!高大金发的林娜!我与众不同的林娜!说好呀!” “贾姬——” “你答应了是不是?” 林娜爆笑出来。 “荒唐的贾姬!把你的年轻人带来,让我看看,谈谈话。” 贾姬扑向她,不住地吻她,“最亲爱的林娜——你真够朋友!我以前就了解你是这称人。你决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再见。” “贾姬,你不多待一会?” “不,我不能再逗留了。我要赶回伦敦,明天再来,带希蒙来,把事情做个了结。你会赏识他的。他真是令人宠爱。” “你不留下喝杯茶吗?” “不,我不留了,林娜。我太兴奋了。我必须赶回去告诉希蒙。亲爱的,我知道我疯了。但我情不由己。希望婚姻能治疗我。据说婚姻很有清醒作用。” 杜贝尔弗小姐转向房门,站立一会,然后冲回来,像小鸟般最后一次迅速地拥抱她。 “亲爱的林娜—没有人像你。” ------------------ 06 “在姑妈家”餐厅是间格调新颖的小餐厅,M·贾思顿·布伦定不是个喜欢接待他所有顾客的店老板。不少有钱、漂亮、著名或名门出身的顾客等着他做暗号给予特别服务而不果。只有极稀少的例子,M·布伦定会彬彬有礼地欢迎一位客人,陪着他来到特别座,跟他在当地交谈几句。 在这个特别的夜晚,M·布伦定亲自下海三次——一次是接待一位伯爵夫人,一次是一位著名的赛马贵族,第三回是一位长相滑稽、留着一大把黑胡子的矮个子。不细心的旁观者一定会认为,这种角色凭他的长相到“在姑妈家”餐厅来一定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然而,M·布伦定对这矮个子的光临却热诚得有点出人预料。最后这半小时进来的客人都找不到空位了,可是现在像变魔术一般,一组桌椅又出现了,被安置在最舒适的所在;M·布伦定极亲切周到地引这位客人到这个、座位上。 “白罗先生,对您永远是有空位的。希望您能够经常来光顾本店。” 赫邱里·白罗微笑着,脑中闪过过去一桩事件的影像: 一具死尸、一名侍者、M·布伦定和一位非常可人的女士。 “你太客气了,布伦定先生。”白罗说。 “白罗先生,就您一个人?” “是的,今天我落单。” “那这儿的朱理斯会特地为你安排一顿精致的餐点,美味得像首诗——道地的一首诗!无论多迷人的女人都不能把握品监美食的良机——她们吃饭不专心!白罗先生,我向你保证:这一餐一定让你回味无穷。至于酒”有关酒食的谈话持续下去。餐厅的主厨朱理斯则在一旁助阵。 离座前,M.布伦定又流连了一会;他降低声说: “你有要事在身?” 白罗摇摇头。 “啊呀,我正闲着哩,”他平静地说。“我的时间都是有妥善安排的,这会儿我正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我羡慕你”“不,不,你这样想就不明智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种事听来惬意,实则不然。”他叹口气。“为了逃避思考,人类不得不发明工作。这句话说得对极了。” M·布伦定举起双手。 “但用脑做事有多少好处!还可以旅行!” “是的,可以旅行。这方面我的成绩还不坏。今年冬天我准备去埃及度假。听说那儿天气很好,没有浓重、阴里的云层及单调、不停降落的雨水。” “噢,埃及!” M.布伦定吸一口气。 “我相信,那儿现在也适于登山探险,除了运河之外,可以搭乘火车,不必总是经由海上旅行。” “噢,海,你不太能适应?” 赫邱里·白罗摇摇头,并略略耸耸肩膀。 “我也不能适应,”M.布伦定同情地说。“奇怪海上航行总是使你的胃极不舒服。” “但只是对某些人的胃会这样!有些人对船的摇晃根本不在意,他们还挺享受那种动感呢!” “这是上帝不公平之处,”M·布伦定说。 他悲哀地摇摇头,一面想着心事一面退出去。 侍者轻移脚步,双手利落地摆菜上桌,有烤脆的面包片、牛油、一桶冰块及其他食物等等。 黑人乐队奏出怪异、不和谐而令人入迷的音乐。伦敦在起舞。 赫邱里.白罗静静旁观,将印象映入他灵敏而有条理的脑子里。这些脸孔多么令人烦厌啊!不过,那几个硕壮的男人似乎沉醉了……而他们的舞伴脸上则流露出耐心忍受的神色。 那穿紫衣的胖女人春风满面……胖子在生活上无疑可以得到一些补偿,比曲线玲珑的人更能陶醉在情趣与纵乐上。 零零落落几对年轻人,有的迷惘,有的烦躁,有的不快乐。称年轻是快乐的时光真无稽——不,年轻是最脆弱的!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对特殊的年轻人身上时,目光不觉温柔了许多。真是巧配——高大方肩的男子,娇小玲班的女郎!他俩的身体随着曼妙、愉悦的韵律起伏不已,幸福地享受这个场所,这个时刻及彼此的身心。 舞动虽然终止。手分开,又重新合拢。跳过四支舞曲后,这年轻的一对回到他们的座位,就在白罗紧邻。那女孩坐下来,白罗可以详细看到她脸上的各种表情。她兴奋得满面通红,放情笑着,也把笑意传染给她的同伴。 在她眼中除了笑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赫邱里·白罗怀疑地摇摇头。 “她爱得太深了,这娇小的女孩,”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安全,极不安全。” 然后有一个字眼传进他的耳朵——“埃及”他们的声音听采较清晰了——女孩是年轻、清新、流利、温柔而稍带外国腔的口音,男子则是轻快、低沉而教养良好的英国腔。 “我不是在妄想,希蒙。我告诉你林娜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我可能会让她失望。” “胡说——这工作很适合你。” “事实上我是认为如此。我不会真正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为了你,我也想好好干。” 这女孩温馨地笑了,笑容中确实幸福洋溢。 “我们待三个月—证实你不会被炒鱿鱼——然后—” “然后我将献给你我世上的一切。事情就这么决定,好吧?” “依照我的计划,我们就去埃及度蜜月。去他的那么昂贵的旅费!我有生以来一直想去埃及。尼罗河、金字塔及沙地。” “我们一块儿去游览,贾姬。一块儿。那不是很棒吗?”他说,语气却不热心。 “我不信。去埃及旅行对你会像对我一样兴奋吗?你真在乎,像我一样多吗?” 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瞳孔放大,几乎害怕了。 那男子赶紧爽快地回答,“快别胡思乱想了,贾姬。” 但那女孩重复道:“我不信。” 然后她耸耸肩。 “我们去跳舞吧。” 赫邱里.白罗喃喃自语:“‘爱人的也会被爱。’是的,我也不信。” ------------------ 07 乔安娜·邵斯伍德说:“倘使他是个可怕的莽汉呢?” 林娜摇摇头,“噢,不会的。我信任贾克琳的品味。” 乔安娜喃喃道:“噢,但爱情总是使人迷糊的。” 林娜不耐烦地摇摇头。然后她转换话题。 “我要去跟毕耶士先生商讨一些计划了。” “计划?” “不错,是关于几间极不卫生的老房子。我正要派人去拆迁。” “亲爱的,你真爱干净,又有公德心!” “他们不能不迁走。若不迁这几间屋子就会俯视我的新游泳池。” “住户愿意迁走吗?” “大多数人很乐意。只有一两个顽固分子——实在很烦人。他们似乎不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将会因此改善多少”“我猜想你的态度一样十分专横。” “亲爱的乔安娜,这真正是为他们的利益设想呢。” “不错,我相信是。强迫中奖。” 林娜眉头紧皱。乔安娜纵声大笑。 “来吧,坦承你是个暴君。一个给人甜头的暴君,如果你喜欢!” “我一点也不像暴君。” “但你喜欢照你自己的意思行事!” “这不稀奇。” “林娜·黎吉薇,你能看着我,告诉我哪一次你没有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做事吗?” “许多次。” “噢,是的,‘许多次’——就像这次——但没有具体的例子。亲爱的,无论你如何去想你都想不出一次的。驾着金色的轿车的林娜·黎吉薇的胜利行列。” 林娜尖厉地说:“你认为我自私?” “不,只是太独断。金钱与魅力交互作用的结果。每件事都拜服在你眼前。用支票买不到的你就用微笑买到。结果是:林娜·黎吉薇,样样不缺的女孩。” “快别胡说了,乔安娜!” “嗯,难道你不是样样东西在手吗?” “或许我是,然而这种生活也相当腻味!” “亲爱的,当然腻味!你可能不时觉得烦厌与倦怠,但同时你又享受着驾轿车做胜利游行的滋味,只是我怀疑,我真的怀疑,当你准备上街,路上偏偏横着一块上书‘此路不通’的牌子时,会发生什么事?” “别傻了,乔安娜。”林娜说。 这时温特显姆伯爵恰巧踏进屋,林娜转向他说:“乔安娜正在向我说些最不愉快的事。”“算啦,亲爱的,算啦。”她含混不清地说,一面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没告辞就离去了。她在温特显姆眼里捕捉到一种光芒。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开门见山问道:“林娜,你决定了没有?” “林娜缓缓说道:“我变成傻子了吗?如果我不确定,我想我顶好说:‘不要’……” 他打断她道:“快别这么说了。你会有时间考虑的——你愿意要多少时间就要多少时间。但我认为我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 “你知道,”林娜的声音里充满歉意,几乎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我自己过得很愉快—特别是跟这里的一切。”她摇摇手道:“我要把渥德园建造成我心目中理想的乡间别墅,我认为我做得不错,你呢?” “很好。计划周详。每个地方都完善至极。林娜,你很有头脑。”他停顿一会,接着说:“你喜欢查尔敦伯利吧?当然还要改造得现代化一点——-这种事你很在行。你可以慢慢着手的。” “啊;当然,查尔敦伯利是雄伟的。”她敷衍地说,内在却知觉到一阵突然的颤抖。一种外国人的口音响起,扰乱了她对生活的纯然满足。这时她尚未去分析这种感觉,但一会儿之后温特显姆走开了,她才试着去探索自己的心灵深处。 查尔敦伯利——是的,就是它—她憎恨查尔敦伯利的建筑。为什么呢?查尔敦伯利名闻遐尔,温特显姆的祖先在伊丽莎白时代就建造了它。变成查尔敦伯利的女主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祟高无比的。温特显姆是全英国最佳的配偶之当然他不会把渥德园太看在眼里。它是绝对无法跟查尔敦伯利媲美的。 噢,但渥德园是她的!她看中它,买下来,重建,又为它披上新装,在它身上投下巨资。这是她自己的财产—她的王国。 但如果她嫁给温特显姆,按照常情,渥德园就不算什么了。他们干嘛要两处乡间别墅?在两者之间,渥德园自然会被舍弃的。 她,林娜·黎吉薇,也就不再存在了。她将成为温特显姆伯爵夫人,为查尔敦伯利及其主人带进一大笔妆奁。她将变成国王的配偶,再也不是女王了。 “我在胡思乱想,”林娜对自己说。 奇怪的是她竟然如此憎恨放弃涅德园的念头…… 什么声音在向她唠叨不休? 贾姬奇特而模糊不清的声音又在她耳际响起: “我若不能嫁给他我会死掉!我会死!我会死。” 如此坚决,如此热切。她,林娜,对温特显姆有这种感觉吗?当然她没有。也许她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有这种感觉。 像这样感觉——一定很好…… 车子的响声透过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 林娜不耐烦地动一动身子;这一定是贾姬跟她男友来了。她必须出去见他们。 她站在大门口,贾克琳和希蒙·道尔从车里钻出来。 “林娜!”贾姬跑向她。“这是希蒙。希蒙,这是林娜。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林娜看见一个高大方肩的年轻人,有着深蓝的眼睛、卷曲的棕发、方正的脸颊、孩子气而单纯的笑容。 她伸出一只手。握紧她的是坚毅而温暖的手。她喜欢他看她的方式,那是一种天真的、真心的赞赏。 贾姬告诉过他她很艳丽,他觉得她确实很艳丽。 一股甜美的醉意流过她的血液。 “这儿的景致不是很可爱吗?”她说。“进来,希蒙,让我正式欢迎我的新地产经纪人。”她一面带路一面想:“我快乐极了。我喜欢贾姬的男人,我真心喜欢他。” 然后她的心突然剧痛起来,“幸运的贾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