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王坐在华盖之下,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在某个时刻,他慢慢地松开原先交叉放在腹部上的双手,朝天举起(他的指甲特别长),嘴里嘘出:“噫噫噫……”听到这声音,骑士们一齐将矛头对准贫苦的库瓦尔迪亚人,朝他们逼近。“救命!我们要自卫!”人们怒吼,“我们去拿斧头和镰刀武装自己!”他们向四面逃散。当天夜里,骑士们在号角和呐喊声中,两眼朝天,冲向库瓦尔迪亚的各个村庄。从一垄垄的啤酒花地里和篱笆里跳出手持干草叉子和整枝剪刀的乡民,他们奋力阻止骑士的进军。但只是少数人能够抵挡住骑士们那无情的长矛。自卫者的几条防线被摧垮,骑士们骑着沉重的战马冲向用石头、稻草和泥巴筑成的茅屋,用铁蹄的践踏将它们摧毁,对妇女、儿童的悲泣和牛犊的哀哞充耳不闻。另一些骑士举起熊熊火把,点燃房顶、干草棚、马厩、空粮仓,使村庄变成了一片片火海,不断传出撕裂人心的惨叫声。托里斯蒙多在骑士的队伍中被推来搡去,他感到十分惊惧,“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叼?”他大声质问跟在他身后的老骑士,他作为惟一能够听他说话的人,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么说,你们对万物充满爱不是真的!喂,小心,你们撞倒了那位老妇人!你们如何忍心施虐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快抢救呀,火就要烧到那只摇篮了!你们这是在干些什么呀?”“你不要探问圣杯的意图,见习生!”老者警告他,“不是我们在这么干,是圣杯,它附在我们身上操纵我们的行动!在它这疯狂的爱中寻找乐趣吧!”但是,托里斯蒙多跳下马鞍,箭一般地快步跑去帮助一位母亲,将摔倒在地上的孩子送回她的怀抱。“不行,你们不能拿走我的全部粮食!我花费了多少血汗哪!”一个老头子怒吼着。托里斯蒙多正站在老头的身旁。“放下口袋!强盗!”他向那位骑土扑过去,夺下他的不义之财。“愿天主赐福于你!你站在我们一边!”一些穷人对他说。他们以一堵墙做掩护,仍然用剪刀、刀子、斧子坚持自卫。“你们排成半圆形,我们一齐向他们冲过去厂托里斯蒙多对他们大声喊道,他率领起库瓦尔迪亚的民兵。他很快将骑士们从房屋里驱赶出来。迎面遇见老骑士和另外两名拿着火把的骑士。“他是叛徒,你们抓住他!”一场大规模的激战开始。库瓦尔迪亚人用烤肉叉迎战,妇女和孩子们投掷石头。突然响起号角声。“撤退!”面对库瓦尔迪亚人的造反,骑士们从各处撤退,一直退出村庄。那一伙紧逼着托里斯蒙多的人也退却了。“走吧,兄弟们!”老骑士大声喊,“让我们去圣杯带领我们去的地方吧!”“圣杯胜利了!”其余的人齐声呼喊,掉转缰绳。“万岁!你救了我们!”村民们围到托里斯蒙多身边。“你是骑士,却见义勇为!终于有了这样一位骑士!你留在我们这里吧!你说要什么,我们一定给你!”“现在……我所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了……”托里斯蒙多结结巴巴地说道。“在这场战斗之前,我们什么也不懂,不懂得自己是人……现在我们认为我们能够……我们需要……我们应当做一切……无论多么艰苦……”他们转而悼念起死难者。“我不能留在你们这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再见……”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你回来!”当地的居民们大声呼唤他,但是托里斯蒙多已经离开村庄,离开圣杯骑士的森林,离开库瓦尔迪亚而远去了。他重新开始在各国流浪。自从他把圣杯骑士团作为惟一的理想来怀念之后,他曾对一切荣誉、一切享乐不屑一顾。现在理想破灭了,他将替自己不安的灵魂找一个什么样的追求目标呢?他在森林中摘野果充饥,在海边捉岩石上的刺海胆果腹,有时遇到一座修道院,就能喝上一碗豆粥了。在布列塔尼的海滩上,当他进人一个岩洞捉海胆时,发现一位正在熟睡之中的女子。她那长长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苍白而丰满的面颊上,柔软的身体舒展着,手放在隆起的胸脯上,柔软的望发,朱唇,丰臀,脚趾,呼吸均匀。霎时,他觉得那种推动他走遍世界,走遍一处处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植被、风儿贴着地面低低吹过的地方,度过一个个不出太阳也晴朗的日子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他俯身向她,当索弗罗妮亚睁开眼睛时,他正凝视着她。“请您不要伤害我,”她软绵绵地说,“您在这荒芜的礁石上寻找什么?”“我一直在寻找我所缺少的东西,只是在我看见了您的此刻,我才明白它是什么。您如何来到这海岸边的?”“我是一个修女,嫁给一个穆罕默德的信徒,但是婚礼并没有完成,因为我是他的第三百六十五个新娘,幸遇一位徒拔剑相助,后来在我们返回的途中,船只触礁沉没,我被安置在此洞内,像是被凶恶的海盗掳掠而来。”“我明白了。您是孤身一人吗?”“据我的理解,那位救命恩人去皇帝那里办事了。”“我愿意用我的宝剑为您提供保护,但是我担心您在我身上点燃的感情过分强烈,可能使您觉得我的动机不纯。”‘懊,您不必顾虑,您要知道,我已经遭遇过几次危险了。然而,每次,正在关键时刻,那位救命恩人就跳出来了,总是他。”“这次他也会来吗?”“那,说不准。”“您叫什么名字?”“阿齐拉,或者是帕尔米拉修女。这要看是在苏丹的后宫里还是在修道院里了。”“阿齐拉,我好像早就一直爱着您……好像已经为您神魂颠倒了......”十一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十一查理大帝骑马朝布列塔尼海岸走去。“现在我们去看看,事情就要见分晓了,阿季卢尔福,您不要着急。如果您对我所言属实,如果这个女子十五年来仍然守着一个清白之身,那没有什么可说的,您过去被封为骑士是当之无愧的,而那位年轻人应当向我们解释清楚。为了查证核实,我已经吩咐随从们找一位熟悉妇道人家事情的接生婆来。我们当兵的,对于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在行的……”那老太婆骑在古尔杜鲁的马上,口齿不清地说:“好,好,陛下,一切将办得利利索索,哪怕生的是双胞胎……”她耳聋,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哩。两名随行军官首先走进岩洞,他们举着火把,这两位惊愕不已返回来:“陛下,那姑娘躺在一个年轻士兵的怀抱里。” 一对情人被带到皇帝面前。 “你,索弗罗妮亚!”阿季卢尔福惊呼。 查理大帝叫人抬起年轻人的脸:“托里斯蒙多!” 托里斯蒙多跳到索弗罗妮亚面前:“你是索弗罗妮亚吗?啊!我的母亲!”“索弗罗妮亚,您认识这位年轻人吗?”皇帝问道。妇人低着头,面色苍白:“既然他是托里斯蒙多,是我把他抚养大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托里斯蒙多跳上马鞍:“我犯下了可耻的罪!你们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了!”他策马向右边的树林跑去。阿季卢尔福也把马一刺,“你们也不会再看见我!’’他说,“我没有了名字!永别了!”他钻进了左边的树林。众人震惊。索弗罗妮亚双手掩面。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右边响起。原来是托里斯蒙多返身从林子里飞速而出,向这边跑来。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久前她还是处女啊?我怎么没有马上想到这一点呢?她是处女!她不可能是我的母亲!”“请您对我们说明白。”查理大帝说。“其实,托里斯蒙多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兄弟,或者说是隔山兄弟更恰当一些,”索弗罗妮亚娓娓道来,“苏格兰王后是我们的母亲,在我的父王出外作战一年之后,她生下了他,她有过一次偶然的外遇——好像是——同圣杯骑士团。当国王宣布他将要班师回朝之时,那个无耻的妇人(我不得已如此评价我们的母亲)以让我带小弟弟外出散步为名,使我迷失在森林里。她对归来的丈夫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告诉他,十三岁的我未婚而孕,已经出逃。出于对孝心的错误理解,我一直不曾揭穿我们的母亲的这个秘密。我带着幼小的弟弟生活在荒山野地里,对于我来说,那些年月,与后来我被科尔诺瓦利亚公爵家送进修道院过的日子相比,是自由而幸福的。直至今日早晨之前,我不曾结交过男人,到三十二岁上,第一次接触男人,唉,竟然是一次……,,“我们冷静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查理大帝安慰地说道,“的事情时有发生,然而出现在隔山的姐弟之间,还不是最严重的……”“不是,神圣的陛下!快活起来,索弗罗妮亚!’’托里斯蒙多大声说道,容光焕发,“在我寻根的过程中,我得知了一个秘密,我本来打算永远不泄露的:我原以为是我母亲的人,也就是你,索弗罗妮亚,你不是苏格兰的王后所生,而是国王同一个农民妻子的私生女。国王让妻子将你收为养女,也就是说,那个我现在得知是我母亲的人,对于你,只是一位养母。现在,我明白了,她在国王的逼迫之下违心地做你的母亲,一直伺机除掉你。她将自己一次偶然过失的苦果,也就是我,推给了你。你是苏格兰国王和一位乡下妇人的女儿,我是王后与圣团所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只有刚才在此两厢情愿地缔结的姻缘,我热诚地希望你愿意重结良缘。”“我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查理大帝搓搓双手,说道,“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赶快去寻找我们的那位了不起的阿季卢尔福骑士,让他放心,他的姓名和封号不再有任何疑义了。”“陛下,我去!”一位骑士跑上前来说道。他是朗巴尔多。他走进森林,大声呼唤:“骑士!阿季卢尔福骑士!圭尔迪韦尔尼骑士!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大白了!您回来吧!”答应他的只有回声。朗巴尔多顺着树林的每一条小路搜寻起来,查完道路再翻过一堵一堵悬崖峭壁,沿着道道溪水寻找踪迹,时而呼喊,时而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他发现了马蹄印。在一处地方出现了更深的蹄印,似乎马在那里停留过,马蹄从那以后又变浅了,好像马是在此处被放跑了。而在这同一地点出现了另一种痕迹,铁鞋走过留下的脚印。朗巴尔多循脚印走下去。他敛气屏息。走到一处树木稀疏之地。只见在一棵橡树脚下,散放着一些东西,有一顶翻倒的头盔,上面插着五彩缤纷的羽毛,有一件白色胸甲,还有股甲、臂甲、手套,总之,都是阿季卢尔福的销甲上的东西,有些像是有意堆成一个正规的金字塔形,有些则散乱地滚在地上。在剑柄上别着一张纸条:“谨将此销甲留赠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骑士”。下首有半个花笔签名,仿佛是刚开头就立即煞住了。“骑士!”朗巴尔多朝着头盔,朝着胸甲,朝着橡树,朝着天空,大声呼喊,“骑士!您再穿上销甲吧!您在军队里的军衔和您在法兰克王国的贵族封号都是无可非议的!”他把销甲拼凑在一起,试着让它站立起来,并不断地大声说:“骑士,您存在,现在谁也不能否认您的存在了!”没有声音回答他。销甲立不起来,头盔滚落在地上。“骑士,您仅凭意志的力量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您总是做好每一件事情,就像您确实存在一样,为什么您突然屈服了?”他不知道再向谁呼唤了:销甲是空的,空得同从前不一样,失去了以前那位叫阿季卢尔福的骑士,如今他已经消失了,如同一滴水溶化在大海里了。朗巴尔多解开身上的胸甲,脱下来,穿上白色销甲,戴上阿季卢尔福的头盔,手握盾牌和长剑,跳上马。他这样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皇帝和他的随从面前。“啊,阿季卢尔福,您回来了,一切都很好,是吗?”可是头盔里是另一个声音答话。“我不是阿季卢尔福,陛下!”面罩揭开,露出的是朗巴尔多的脸。“圭尔迪韦尔尼骑士只留下这副白色销甲和这张将所有权指定给我的纸条。此时此刻,我惟愿杀向战场!”军鼓声发出警告。一支双桅帆船队将一支撒拉逊军队运送到布列塔尼。法兰克军队紧急列队集合。“你如愿以偿,”皇帝说,“拼杀的时候到了。为你手中的兵器增添荣誉吧。阿季卢尔福虽然性格古怪,却懂得如何当兵打仗广法兰克军队迎战侵略者,在撒拉逊人的阵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年轻的朗巴尔多第一个冲上前。他与敌人厮杀开来,出击,防卫,既兴奋又愤怒。穆罕默德的信徒中许多人趴地啃泥。朗巴尔多矛头所指之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刺倒。侵略者一队队地向后退却,挤向停泊船只的地方。在法兰克军队的追击之下,除了那些用 自己的黑血污染了布列塔尼的灰色土地的人之外,败兵们作鸟兽散。朗巴尔多毫发无损地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可是那铝甲,阿季卢尔福的那一套洁白无暇、完整无缺的销甲,现在结了一层泥壳,沾满敌人的血污,伤痕累累,布满洞眼、擦痕、裂口,头盔上的羽毛被折断了,头盔变形了,盾牌上恰恰将那神秘的徽章刮落了。现在青年觉得这身销甲就像是他的,是他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的。起初穿上它时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他穿着就像戴手套那么自然。他骑马独自走上一座山梁。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山谷之底响起。“哎,阿季卢尔福在那上面!”一个骑士向他跑来。那骑士在销甲之外穿一袭淡紫色的披风。朝他追赶上来的是布拉达曼泰,“我终于找到你了,自销甲的骑士。”‘布拉达曼泰,我不是阿季卢尔福:我是朗巴尔多广他本想对她猛喊,但他考虑还是靠近一些说话更好,他拨转马向她迎过去。“你终于向我跑来了,你这抓不住的骑士!”布拉达曼泰叫嚷着,“嘿,我也要看看你追着我跑的模样,你是惟一不像那班莽汉那样从背后突然向我扑来的男人,他们可真像是一群猎犬呀!”她这么说着,拨马往回走,做出要躲开他的姿态,但又频频回头看他是否落人自己的圈套,是否正在追赶自己。朗巴尔多急切地想告诉她:“你没有发现,我也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吗?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了我的愿望、不满、焦躁吗?但是我所追求的也只是做一个了解自己的需求的人!”为了说给她听,他紧紧地追在她身后。她笑,并且说:“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他看不见她了。那里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幽静山谷,她的马已经系在一棵桑树下。一切都与他第一次跟踪她来此的情景相似,他仍然怀疑她是否是一个女人。朗巴尔多下马。她在那边,他看 见她了,只见她仰面躺在一面芳草坡上。她脱掉了铠甲,穿一件黄 玉色的短紧身衣。她躺着向他张开双臂。朗巴尔多穿着白色铠甲走上前去。这是对她说话的时机。“我不是阿季卢尔福,您看看您所爱的这件销甲,您会感觉出里面一个躯体的重量,我的身体年轻而灵活。您没有看出这件销甲已失去它那无人性的洁白,变成了一件被人穿着冲锋陷阵、承受了各种兵器的攻击的战袍,一件结实而有用的护身器具吗?”他想对她这么说,可是他两手发抖地站在那里,迟疑地朝她那边挪动脚步。也许这时是他袒露、脱掉铠甲、以朗巴尔多出现的最好时机,她正双目闭拢,面呈期待的微笑。年轻人解上的铠甲,他担心,如果布拉达曼泰此时睁开眼睛就会认出他来……不会的,她用一只手蒙住脸,仿佛不愿用视线惊扰不存在的骑士的看不见的靠近。朗巴尔多扑到她身上。“啊,是真的,我早就相信有这么一天!”布拉达曼泰闭着双眼感叹,“我一直相信,这是可以的!”她紧紧地搂住他,在双方一致的热烈感情中,他们结合在一起,“对啦,对啦,我早有信心!”现在这桩事情也已做完,是互相对视的时候了。“她就要看见我啦,”朗巴尔多想道,心里闪过自豪与希望,“她会理解这一切,她将认为这样做是正当而美妙的;她会一辈子爱我!”布拉达曼泰睁开眼睛。“哎呀,你!”她从草堆上欠起身来,推开朗巴尔多。“你!你厂’她怒气冲冲地喊道,眼睛里噙满泪水,“你!骗子。”她站起身来,挥舞着剑,指向朗巴尔多,朝他身上砍去,但用的是剑背,落在了头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他将赤手空拳向上举起,也许是为了自卫,也许是为了拥抱她,他来得及向她说出的全部话语是:“可是,你说,你说,这不是很美妙吗…··@广然后失去了知觉, 回答他的只是一阵马蹄杂沓踢蹬声。她走了。如果说恋人忍受着对他尚不知其味的亲吻的渴望时是不幸的话,那么在刚刚领略那种甘甜之后而不可复得则是千倍的不幸。朗巴尔多继续过他那武士的生活。哪里混战最激烈,他的长矛就去哪里开路。如果在刀光剑影之中他看见淡紫的颜色闪现,他就直接奔过去。“布拉达曼泰!’他呼喊,但总是空欢喜。那个他愿意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的惟一的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当在军营里走动时,一件穿得笔挺的胸甲,或一个迅速挥臂的动作,都会使他惊跳起来,因为令他想起了阿季卢尔福。莫非骑士没有消失,他找到了另外一套销甲穿上?朗巴尔多走过去,对人家说:“同事,我不想惹您生气,但是冒昧请求您掀开头盔上的面罩。”每次他都希望看到对面是一个空洞,然而总是有一个架在两撇拳曲的胡须之上的鼻子露出来。“请原谅。”他喂懦着,赶紧走开。还有人也在寻找阿季卢尔福,这就是古尔杜鲁,每次他看见一只空锅、一根烟筒或一只酒桶时,就站住大喊:“主人先生!您请吩咐吧!主人先生!”他坐在一条路边的草地上,对着一只长颈大肚的酒瓶长久地呼叨不休,一直到有人叫他:“古尔杜鲁,你在那里头找谁呀?”来人是托里斯蒙多,他在查理大帝面前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偕新娘一起骑马去库瓦尔迪亚,他已被皇帝任命为那里的伯爵,随行的还有一队穿戴体面的侍从。“我找我的主人。”古尔杜鲁回答。“他在酒瓶里吗?”“我的主人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因此他可能像在销甲里那样待在酒瓶里。”“可是你的主人消散在空气里了!”“那么,我成了空气的马夫了广“如果你跟我走,你将是我的马夫。”他们来到库瓦尔迪亚。那地方已经认不出来了。在原来是村庄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座城市,有石砌的高楼大厦、磨房和渠水。“善良的人们,我回来了,将在你们这里留下……”“好哇!万岁!新郎万岁!新娘万岁!”“请听完我带来的消息后你们再欢庆吧:查理大帝将库瓦尔迪亚伯爵的爵位授予了我,诸位应当向神圣的皇帝敬礼致谢!”‘啊…··可是…··查理大帝…··产真的……”“你们不明白吗?从现在起你们有了一位伯爵!你们将在我的保护之下,不受圣杯骑士们的欺侮。”“‘嘿月p些家伙早已被我们赶出了库瓦尔迪亚!您看,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惟命是从…·二·可是现在我们懂得了不向骑士也不向伯爵进贡就可以生活得很好……我们种地,盖起作坊、磨房,遵守我们自己的法律,捍卫我们的领土,总之,在向前进,我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您是一位慷慨大度的青年,我们没有忘记您曾经为我们出过力……我们希望您留下来……但是以平等的身分……”“以平等的身分?你们不愿意我当伯爵吗?但这是皇帝的命令,你们不懂吗:你们想违抗是不可能的!”“晦,人们总是这么说:不可能……赶走那些欺压我们的圣杯骑士曾经像是不可能的……当时我们只有剪刀和叉子……我们对任何人都不存有恶意,少爷,对您更不同于一切其他的人……您是一位有才华的青年,您比我们见多识广……如果您留在这里,与我们平等相处而不使用强权,也许您同样将成为我们之中的首领…·”“托里斯蒙多,我受尽磨难,不愿再生波折,”索弗罗妮亚揭开面纱说话了,“这些人讲道理,懂礼貌,我觉得这座城市美丽而富庶……我们为什么不设法同他们达成一致呢?”“我们的侍从怎么办?”‘他们也都将成为库瓦尔迪亚的公民,”居民们回答,‘他们将得到他们应有的一切。”“我应当把这位马夫也看成同我一样的人吗?古尔杜鲁连他自己是否存在都不明白。”“他也能学会的……我们过去也不懂得应当怎样生活在世界上……也是边生活边学会……”十二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十二我的书呀,你现在到了结尾处。最后这几天,我写得飞快。一行一行地写下来,我穿越了几个国家,跨过了几大洲几大洋。什么原因使得我如此匆忙,如此急切呢?应当说我在等待着某件事情。可是,为了脱离那变化无常的尘世生活而退避这一隅的修女不是一无所求的吗?除了这一页必须填满黑字的白纸和修道院定时的钟声之外,我等待着别的什么东西吗?来了,只听见一匹马顺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的蹄声。来了,那匹马恰好在修道院的大门口停步了。骑士敲门。从我的窗口里望不见他,但是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喂,仁慈的姐妹们,请听我说!”他的声音不是这样吗,还是我记错了?没错,就是这样的!这是朗巴尔多的声音,为了写完最后两页我让他在大门上敲了许久。“喂,仁慈的姐妹们,请你们发发善心,告诉我,是否有一位女武士隐居在这座修道院里?她是闻名还选的布拉达曼泰。”原来,朗巴尔多走遍世界寻找布拉达曼泰,他当然会来到这里。我听见看门的修女回答:“没有,当兵的,这里没有武士,只有一些虔诚的可怜女子,她们向上帝祈祷,替你赎罪哩!”这时,我跑到窗口,大声说道:“哎,朗巴尔多,我在这里,你等着我,我知道你会来的,我马上下楼,我跟你走广我急忙摘除头巾,扯下修道院的饰带,脱掉道袍,从箱子里翻出我的黄玉色的紧身衣、胸甲、肩甲、头盔、马刺、淡紫色的披风。“朗巴尔多,等着我,我在这里,我是布拉达曼泰!”对了,还有我的书。讲述这个故事的修女苔奥朵拉和女武士布拉达曼泰我们是同一个人。有时我驰骋沙场,醉心于拼命和恋爱,有时我隐居修道院,思索和记叙我的经历,以求领悟人生。当我初来这里隐居时,由于得不到阿季卢尔福的爱情而心灰意懒,现在我的心被年轻的朗巴尔多的热情点燃了。我的笔为此而从某个时候开始跑起来,向着他跑去,它知道他不久就要到来。一页书的价值只存在于它被翻到的时候,而后来的生活定会翻遍和翻乱这本书上的每一页。喜悦的情绪会使你走路时奔跑起来,同样会使你手中的笔飞快地移动。你就要开始书写新的篇章了,你不知道你将要讲述的故事是什么,就像你从修道院走出去,在拐弯的时候,你不知道即将遇到的是一条龙,一群野蛮人,一座美丽的海市蜃楼,还是一次新的爱情奇遇。我跑下来了。朗巴尔多!我甚至没有同院长稼斓告别。她们已经了解我,知道在厮杀、拥抱、失望之后,我总是回到这座修道院里来。可是这次将不同了……将是……啊,未来,我从对于过去的记叙,从激动得双手颤抖的现在,向你走来了,我跨上了你的马鞍。你将在现在尚未造起的城楼的旗杆上升起什么样的新旗帜欢迎我?你将在我过去喜爱的城堡和花园里怎样燃起劫掠的硝烟?你安排了多少黄金岁月?你是难以驾驭的,你预报了须以昂贵代价去获取的珍宝,你是我要去征服的王国,未来……THE END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