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的时候。”趁着琳赛还没把这件事编成笑话,我赶紧说。现在如果她再开我的玩笑,我就真的要哭了。我可能永远没法和她说明真相:骑马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我很喜欢一个人待在树林里,特别是黄昏来临时,所有东西都染上了金色,树叶红得像着了火,到处都是泥土的味道。我爱那种寂静——只能听见马儿的咕噜和呼吸声。没有电话。没有笑声。没有人说话。没有房子。没有汽车。我把挡风玻璃上的遮阳板放下来,以免阳光射到眼睛。我从后视镜中看到艾拉迪对我微笑。也许我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我想,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不会告诉她的。她会认为我疯了。她们都会这么想。我沉默地望着窗外。淡淡的阳光像被水冲洗过,太阳似乎懒得洗脸就急忙涌出了地平线。地面上的影子尖细斜长。三只黑色乌鸦同时从一根电话线上飞起来,我希望自己也能跟着飞,一直向上,向上,向上,看着地面离我远去,就像在飞机上那样,地上的东西慢慢缩小,看上去如同折纸雕塑,最后,它们全部变成平的,被涂上明亮的色彩——直到整个世界微缩成一幅风景画。第二部分 第39节:幻觉般的重生(4)“主题曲。”琳赛说,我在iPod中翻找起来,找到玛丽?J?布莱姬后,我靠回椅子上,试着除了音乐和节奏,什么都不去想。我一直睁着眼睛。汽车开进车道,经过上层停车区朝下面的教职员工停车区和“高年级小巷”开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好了一些,尽管琳赛在咒骂,艾拉迪嘟囔着再迟到一次她就会被罚星期五留堂,距离第一遍铃响还有两分钟。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我知道因为现在是星期五,艾玛?麦克埃罗尔会从伊万?丹泽家过来,我敢肯定那个偷偷从某段截短了的篱笆上翻进来的人就是她。我知道彼得?科特会穿着那双历史悠久的耐克“空军一号”鞋,他天天都穿它上学,鞋面上有很多小洞,你可以看出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袜子(通常是黑色)。他走向主教学楼的时候,那双鞋从我视线中一闪而过。看到这些情景,我感觉好多了,我开始相信也许昨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来自某个冗长怪异的梦境。虽然找不到一个停车位,琳赛还是把车子开到“高年级小巷”,这是她的习惯。当我们经过网球场那边的第三个车位时,我的胃向下一沉——萨拉?格朗戴尔那辆贴着托马斯?杰弗逊队标志(还贴着另一个小一点的标志,上面写着“面对困难”)的棕色雪佛兰停在那儿。我念叨着:她占据了最后一个空位,因为我们来得太晚了。我使劲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手掌中,不停告诫自己那些事只是一场梦——它们从来没发生过。“我不相信我们得走上0.22英里,”艾拉迪撅着嘴说,“我连件夹克都没有。”“你出门的时候几乎是半裸的,”琳赛说,“现在是二月份。”“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室外。”我们穿过右面的足球场,转回上层停车区。一年中的这个时候,球场上泥泞不堪,除了泥巴就是几片褐色的草皮。“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记忆,”艾拉迪说,“好像回到了中学一年级。”“我被幻觉记忆骚扰了一早晨。”我脱口而出,突然感觉不错,确定这一切是幻觉记忆在搞鬼。“让我猜猜。”琳赛的一只手放在太阳穴上,皱着眉头,假装聚精会神地思考。“你的眼前闪现出上次艾拉迪在上午九点之前表现得是多么惹人厌的情景。”“闭嘴!”艾拉迪探身向前,拍打着琳赛的胳膊,两人笑起来。我也笑了,为说出自己的感受而觉得如释重负。这说得通:有一次我们去科罗拉多,父母和我步行了三英里之后,来到一处隐藏在林间的小瀑布,那里的树木高大,树龄也很老,而且全部是松树。棉花糖般的云朵在天空中移动。伊奇年纪太小,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她坐在我爸爸背着的婴儿篮里,胖嘟嘟的小拳头朝着天空不停地挥舞着,好像要把天抓下来一样。第二部分 第40节:幻觉般的重生(5)当我们站在那儿欣赏水花喷溅在岩石上的样子时,一种最为疯狂的感觉攫住了我,仿佛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连我妈正在剥的橘子的味儿、树木在水面的倒影都是那么的真切,我十分肯定它们发生过,结果成了当天最大的笑料,因为我之前抱怨过要走三英里,所以当我告诉父母自己出现了幻觉记忆时,他们笑了一路,还说我上辈子居然能同意走这么远的路,真是一个奇迹。我的意思是,我敢肯定那时绝对出现了幻觉记忆,就像现在一样肯定。它确实发生了。“噢!”艾拉迪叫道,在包里翻找起来。她翻出一包烟,两管用完的唇彩,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睫毛夹。“我差点忘了你的礼物。”她捏着安全套,以航行的姿势越过前排座位递过来,我接过它的时候,琳赛拍着手,在座位上乱晃。“没有安全就没有爱?”我挤出一个微笑。艾拉迪俯身亲了亲我的脸颊,在我脸上留下一个粉色的唇印。“你会做得很好的,孩子。”“别那么叫我。”我把安全套扔进包里。我们走下车,外面很冷,我的眼睛刺痛,流出眼泪。我没有理睬这感觉,而是不停地想: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样就可以忘记其他的一切。影子世界我在哪儿读到过,产生幻觉记忆时,大脑的两个半球对信息的处理速度是不同的:右脑的速度比左脑快几秒,或者相反。自然科学也许是我最差的科目了,所以我没读懂整篇文章,但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会有两种感觉,世界仿佛被撕成两半——或者你被撕成两半。至少这就是我的感受:似乎存在一个真实的我和一个倒影中的我,我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幻觉记忆总是转瞬即逝——或许三十秒,最多一分钟。但这次它没有消失。一切都和我的记忆相同:第一节课,周艾琳对着收到的玫瑰尖叫,萨马拉?菲利普趴在桌上低声哼道:“他一定很爱你。”在大厅,我与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时间擦肩而过。亚伦?斯特恩又一次把咖啡全部洒在走廊里,卡罗尔?林再次朝他尖叫。连她讲话的内容都一样:“你是不是嗑药过量了?”我必须承认,这很有趣,虽然发生了两次,虽然我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虽然我想放声尖叫。但是,更奇怪的是,很多事情都变了样。例如,去上第二节课的路上,我看见萨拉?格朗戴尔站在一排储物柜旁边,食指上缠着泳镜,正和希拉里?黑尔谈话。我经过时听见了一点她们交谈的内容。“……太让人兴奋了。我的意思是,教练说我的完成时间还可以再减少半秒——”第二部分 第41节:幻觉般的重生(6)“还有两周就是半决赛了,你完全做得到。”听到这些,我呆住了。萨拉见我盯着她,感觉很不自在。她整整头发,又抻了抻裙子,她的裙子都快卷到腰上去了。她挥挥手。“嘿,萨姆。”她说,又拽了一下裙子。“你——”我做了个深呼吸,以免结巴得像个白痴。“你刚才说半决赛?游泳队的半决赛?”“是的。”萨拉兴奋起来。“你要来看吗?”虽然我吓坏了,但仍然察觉得出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我从未观看过游泳比赛,一想起坐在黏滑的瓷砖地上,看萨拉?格朗戴尔穿着泳衣在池子里拍水,我就有吃了“湖南菜馆”的炒面的感觉。老实说,我看过的唯一体育赛事是校友聚会日,而且过了四年也没弄懂任何一条比赛规则。比赛时琳赛总是带一瓶酒和我们共享,所以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我以为你不会参赛的。”我试着装出自然的样子。“我听到一些谣传……你好像迟到了,教练气坏了……”“你听到了谣传?关于我的?”萨拉睁大眼睛,表情看上去就像我刚刚给了她一张中奖的乐透彩票。我猜“没有压力就是最坏的压力”这句话比较适合她这种类型的人。“我猜我是弄错了。”我想起她的汽车停在倒数第三个车位的情景,感到热血涌上脸庞。显然,她今天没迟到,当然可以继续比赛。今天她不必从上层停车场一路走下来。她迟到的事儿发生在昨天。我的头嗡嗡作响,突然,我很想离开。希拉里奇怪地看看我。“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很苍白。”“噢,没事。昨晚吃的寿司有点变质。”我伸出一只手扶住储物柜,保持身体平衡。萨拉开始唠叨起她上次在购物中心食物中毒的事,不过,我走开了,感到走廊在脚下旋转震荡。幻觉记忆。这是唯一的解释。如果你重复想着某件事,次数足够的话,连自己也会相信。由于非常震惊,我几乎忘了艾丽在科学楼旁边的盥洗室等着我,我走进一个隔间,把马桶盖子放下来坐在上面,心不在焉地听她唠叨。哈伯太太曾经在某次的英语课上瞎扯时说过:柏拉图相信整个世界——我们能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山洞墙上的影子。实际上,我们看不到投出影子的那些真实物体。我现在就有种被影子包围的感觉,仿佛在看到某个东西之前就先看到了它的影子。“喂?你在听我说话吗?”艾丽敲敲门,我抬起头愣在那里。我注意到门的内侧潦草地涂写着“AC=WT”的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回到垃圾拖车上去吧,妓女。“你刚才说要在女装部买胸罩。”我机械地回答。当然我没有真的在听,至少这一次不是。第二部分 第42节:幻觉般的重生(7)我当时正心不在焉地想,琳赛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的盥洗室墙上写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件事对她如此重要。她已经在餐厅盥洗室的隔间里写了十几遍,人人都会用那里的厕所。我甚至不确定她为什么不喜欢安娜,这也让我想起我仍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么讨厌朱丽叶?赛克斯的。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怎么去了解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希望结束这一切。我站起身,打开门,指着那些字问:“琳赛什么时候写的?”艾丽转转眼珠。“不是她干的,是她的模仿者写的。”“真的?”“嗯。女生更衣室里也有,也是模仿者写的。”她把头发扎成马尾,开始捏嘴唇,它们肿了起来。“太差劲了。我们一在学校里干什么事儿,准有人模仿。”“差劲。”我重复着。门上的字是用黑色记号笔写的,笔画又厚又黑,看上去像蠕虫一样。不知道安娜会不会用这个盥洗室。“我们应该告他们侵犯版权。你能想象出来吗?如果每次有人模仿我们的风格,就收他们20美元的话,我们就发财了。”她傻笑着。“要薄荷糖吗?”艾丽递过欧托滋薄荷糖的罐子。虽然她还是处女——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会是(或者至少直到她去了大学为止),因为她完全迷上了马特?王尔德——她坚持随身带着避孕药,用锡纸皱巴巴地包着,和她的薄荷糖放在一起,还说这样她爸爸就不会发现了,不过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在班里炫耀这东西,这样,人们会以为她有性生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被她骗过,托马斯?杰弗逊可是个小地方,你知道。有一次,艾拉迪告诉艾丽她出现了“妊娠呼吸”,我们差点笑死。中学三年级的那个五月,我们躺在艾丽的蹦床上,时值周六早晨,她刚开完一个很棒的派对。我们喝得有点多,脑子晕晕的,肚子里满是馅饼和熏肉,心情非常愉快。我躺在不停摇晃和弹跳的蹦床上,面对太阳闭着眼睛,暗中祈祷这一天永远都不要结束。铃声响起,艾丽尖叫,“噢!我们要迟到了。”我的胃好像又被什么撕开一个口子,我很想躲到浴室里来逃避这一天,但无能为力。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知道:我在化学课上迟到了,我坐在劳伦?罗奈特旁边的一个最后面的位置。提厄尼先生给我们出了一个三道问题的测验。这段时间最糟糕的事儿是什么?虽然我之前经历过这次测验,但仍然不知道答案。我向劳伦借钢笔,她开始对我耳语;她想知道钢笔好不好用。“砰”的一声过后,提厄尼先生走了过来。大家都惊得跳起来,不过我没有。第二部分 第43节:幻觉般的重生(8)上课。铃声。上课。铃声。疯了,我快要疯了。数学课上,玫瑰送到了,我双手颤抖,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开罗布送我的玫瑰上附带的小卡片。我想象着卡片上会写一些难以置信和令人惊奇的话,一些能让一切好起来的词句。你真美丽,萨姆。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萨姆,我爱你。我轻轻掀起卡片的一角往里窥视。爱你——我迅速合上卡片,把它放进包里。“哇哦,真漂亮。”我抬起头,打扮得像天使的那个女孩站在那儿,盯着她刚放在我桌上的那枝玫瑰:花瓣是奶油色和粉色旋转搭配在一起的,就像冰淇淋。她仍然伸着手,细小的血管在皮肤下纵横交错,宛如一张网。“照张照片保存起来吧。”我大声对她说。她的脸变得像手中的玫瑰一样红,结结巴巴地向我道歉。我并不在乎这次的卡片上写了什么,剩下的整节课我都盯着黑板,以免和肯特有目光接触。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看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戴姆勒先生在朝我眨眼微笑。几乎而已。课后,肯特追上我,拿着那枝冰淇淋一样的粉色玫瑰,我故意把它落在桌子上的。“你忘了这个。”他说。像往常那样,他的头发盖住眼睛。“没事,你可以承认我很让人印象深刻。”“我没忘。”我挣扎着不去看他。“我不想要。”我偷偷瞟了他一眼,看到他的微笑消失了一秒钟,然后完全回到脸上,就像激光束那样迅速。“你什么意思?”他想把玫瑰递给我。“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丘比特日收到的玫瑰越多,就证明你越受欢迎吗?”“我想我不用别人在这件事上帮我,特别是不需要你的帮助。”他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我有些讨厌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一直想着那段记忆——或是梦——或者无论是什么——想着他俯身过来,我认为他要吻我,我敢肯定,但他没有,他小声对我说:我已经把你看清楚了。你不了解我。你根本都不了解我。感谢上帝。我的指甲掐着手掌。“我可没说这玫瑰是我送的。”他说。他的声音很低很严肃,我吓了一跳。我们眼神相遇,他的眼珠是淡绿色的。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曾说,上帝用同一种颜色创造了青草和罗布的眼睛。“噢,好吧。它当然很漂亮。”我只想让他别再那样看着我。他做了个深呼吸。“听着,我今晚要开个派对——”这时,我看到罗布走进餐厅。平时我都会等他发现我,但今天我不能这样做。“罗布!”我喊道。他转过身看着我,微微挥动手臂,准备回过头去。第二部分 第44节:幻觉般的重生(9)“罗布!等等!”我冲过去,确切地说,我不是在跑——琳赛、艾丽、艾拉迪和我一年前曾经达成了一项协议,就是决不在校园里跑,甚至体育课也不行(让我们面对事实吧:浑身臭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没什么吸引力)——但千钧一发的时候到了。“哇哦,萨姆。着火了吗?”罗布双臂环着我,我的鼻子陷进他的羊毛衫里,闻上去像过期的比萨饼——不是什么好味道,尤其是它还混合着柠檬香蜂草的味儿——但我不介意。我两腿抖得厉害,几乎快要散架。我只想永远站在那儿,和他靠在一起。“我想你了。”我对着他的胸膛说。他的双臂紧了一下,微笑着看着我。“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我点点头。“谢谢。”我的喉咙发紧,有点担心自己会哭出来。他的双臂包围着我的感觉真好,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我身边。“听着,罗布,关于今晚——”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然而他打断了我。“好的。是什么?”我稍微向后撤撤身子,这样就能看着他。“我——我想……我只是——今天的事儿太离谱了。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什么的。”他笑了,两根手指捏住我的鼻子。“噢,不。你这次可不能爽约。”他的前额靠在我的前额上,小声说道,“我对这事可是期待已久了。”“我知道,我也是……”我已经想象这一幕很多次:月亮爬过树梢,升到窗前,照亮房间的每个角落;脱去衣服的我能感受到他的羊毛毯子碰触光裸的肌肤的感觉。我还想象过这之后的场景:罗布吻了我,告诉我他爱我之后,张着嘴巴睡着了,我悄悄走进浴室,给艾拉迪、琳赛和艾丽发短信。我确实这样设想过。中间的那一段情景比较难于想象。我前面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一条新短信。我的胃翻了过来。我已经知道短信的内容了。“你说得对,”我抱紧罗布,“也许我该放学后就去你那儿,我们可以一下午都待在一起,没问题。”“你真可爱。”罗布撤回身子,整整帽子和背包。“不过,我父母得吃完晚饭才能离开。”“无所谓。我们可以先看看电影什么的——”“还有,”罗布看着我身后,“我听说有个派对,在谁家来着——那个戴投球手帽子的哥们儿。肯?”“肯特。”我脱口而出。罗布显然知道他的名字——在这儿大家都互相认识——但这是个影响力的问题。因为想起曾经告诉肯特“我甚至不该知道你的名字”,我觉得很不自在,当时说这话的声音仿佛在大厅里回响起来。人们从我和罗布的身边经过,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们也许想看我们吵一架。第二部分 第45节:幻觉般的重生(10)“对,肯特。我可能先去他的派对看看,我们在那儿碰头好吗?”“你真的想去?”我试图压下自己体内升腾的恐慌。我低着头向上看他,很像琳赛歇斯底里的时候看着帕特里克的模样,“这样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我们有大把时间呢。”罗布亲了亲自己的手指,然后弹弹我的脸颊。“相信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你今晚会让我失望的。这个念头蓦然而起,快得我来不及控制。“不。”我大声说。可是罗布没有听见。亚当?马歇尔和杰里米?福克刚刚加入我们,他们用互相扭打的方式打着招呼。有时我觉得琳赛是对的,男生们跟动物差不多。虽然没有必要,我还是掏出手机翻看短信。肯特?迈克怪胎家今晚的派对,去不去?回复短信的时候,我的手指是麻木的:当然不。我走进餐厅吃午饭,感觉大厅里几百个声音似乎有着重量,又好像一阵强风把我抛上天空,越抛越高,最终消失不见。醒来之前“这么说,你是认真的?”琳赛朝空中伸出一条腿,荡来荡去地欣赏她刚从艾丽的柜子里偷拿的鞋子。起居室里的音乐震耳欲聋。艾丽和艾拉迪正跟着《像一个祈祷者》这首歌摇头晃脑唱得起劲,艾丽甚至连调子都没唱对。琳赛和我躺在艾丽的蒙戈床上,艾丽家的所有东西都比正常人家的大四分之一:冰箱、皮椅、电视——甚至包括她爸爸酒窖里的香槟酒瓶(这是严禁别人碰的)。琳赛曾说这让她感觉像爱丽丝漫游仙境。我把头搁在一个上面写着“浑蛋在这儿”的大号枕头上。我已经喝了四杯酒,这样也许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模糊的灯光在我的头顶闪烁。我们敞开了所有窗户,可我仍然感觉燥热。“别忘了喘口气,”琳赛说,“如果有点疼,别害怕——特别是开始的时候。不要紧张,这样会更糟。”我一直很想吐,琳赛也一筹莫展。来艾丽家之前,我一整天吃不下东西,艾丽端出她做的香蒜羊奶干酪点心时,我才觉得饿得要命,羊奶干酪和伏特加混到一起居然这么棒,因为里面加了大蒜,琳赛还让我嚼了好几块口香糖,还说否则罗布会以为他要失身于一位有意大利血统的厨子。我甚至也不那么担心罗布了——我的意思是,我没法集中精力为他担心。那个派对、我们开车的情景、发生任何事情的可能性:它们真的会让我胃痉挛。至少,伏特加能帮我喘口气儿,而且我不再摇晃发抖了。当然,我不能把这些事告诉琳赛,所以我说:“我不会害怕的,大家都会做这件事,不是吗?如果安娜?卡图罗能做……”第二部分 第46节:幻觉般的重生(11)琳赛做个鬼脸。“恶心。你做的事情怎么能和安娜?卡图罗一样?你和罗布是在‘做爱’。”她连说带比画,还傻笑着,但我觉得她是认真的。“你这么认为?”“当然。”她歪过身子看着我,“你不是这么想的?”我想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之间的区别?在电影里,你总会看出人们是否是真心在一起,因为会响起背景音乐——虽然这样挺傻,但挺真实。琳赛总是说她离开帕特里克就无法活下去,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应该有的感觉。有时,我和罗布一起站在人多的地方时,他会用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把我拉过去——好像不愿意我被人撞到——我会觉得胃里热热的,如同刚喝了一杯酒,还会感觉很幸福,哪怕只是一瞬间。我非常肯定那就是爱。琳赛又咯咯笑起来,她推推我。“那么,他忍着不说还是直接说出来了?”“说什么?”她转动眼珠。“说他爱你。”我愣了一秒钟,想着他的字条——爱你。当你给某人的毕业纪念册留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就会写这种话。琳赛赶紧说道。“他会的。男生都是白痴。我敢打赌他今晚会说的,就在你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巴一张一合。我抄起枕头打她。“你这个野人,你知道什么?”她朝我咆哮着龇龇牙。我们笑起来,然后静默地躺了一分钟,听着艾拉迪和艾丽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号叫,她们正在唱《心之全蚀》。躺着的感觉真好:既舒服又自在。我觉得自己就该这么躺着,等艾拉迪和艾丽唱完,等着出去,等着发生什么事情——时间的脚步迫近,答答作响,然后永远消逝——我突然很想记住每一个人,似乎如果我能记着他们,就能重新拥有他们一样。“你紧张过吗?第一次的时候,我是说。”我有点不好意思问,所以声音比较小。我想这个问题让琳赛没有防备。她的脸红了,开始摆弄艾丽床罩上的花边,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段尴尬的沉默。我很肯定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我没有大声说出来。琳赛、艾丽、艾拉迪和我非常亲密,但总有些事我们从不讨论。比如,尽管琳赛说帕特里克是她的初恋和心中的唯一,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她的第一次是和她在某个派对上认识的一个人,当时她是去拜访在纽约大学的继母。他俩先是抽大麻,在分着喝了六听啤酒之后开始做爱,他不知道这是琳赛的第一次。我们从来不谈这些。我们在艾拉迪家从不会待到超过凌晨五点,因为她母亲会醉醺醺地回去,我们也从来不谈论这事。艾丽吃的东西永远不会超过盘子里的分量的四分之一,即使她很喜欢烹饪,每周都看美食频道,我们从不拿这个说事儿。第二部分 第47节:幻觉般的重生(12)我们也不会谈论那个追着我多年不放的笑话:“什么东西红一块儿白一块儿而且看起来很古怪?那是萨姆?金斯顿!”还有,我们绝对不会说起,实际上这句话是琳赛编出来的。好朋友为你保守秘密,而最好的朋友帮助你保守你的秘密。琳赛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撑起身体,我猜想着她是否会最终说起纽约大学的那个人(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很少说他,还称他为“不能提的人”)。“我不紧张。”她平静地说,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起来。“我激情澎湃呢,宝贝儿。兰迪。”她模仿着英国口音说,然后跳到我身上,开始乱蹭。“你真不可思议。”我把她推下去,她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不停地笑着。“你爱我。”琳赛跪坐起来,大声说。她趴过来,两个胳膊肘支在床上,突然变得挺严肃。“萨姆?”她睁大眼睛,放低声音。我不得不坐起来才能透过音乐声听清她说什么。她也凑过来。“你要先保证不告诉别人,还得发誓听了不能发疯。”她知道;她知道。不只我一个人知道。我的脑子一下子清晰起来,所有事情都明明白白。我感觉非常冷静,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我发誓。”她俯过身,嘴巴离我的耳朵只有一英寸。“我……”接着,她转过头来,冲着我的脸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儿。“天哪,琳兹!”我用手扇着周围的空气,她仰面倒在床上,双腿乱踢,歇斯底里地大笑。“你什么毛病?”“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的时候?”我开玩笑地说,但整个身体却因为失望而感到异常沉重。她不知道。她不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它只发生在我身上。一种彻底的孤独包围了我,好像一阵迷雾。琳赛拿大拇指揉揉眼角,跳起来说道。“我死的时候就认真了。”这个词直接击中了我。死。如此决绝、丑陋、短暂。喝酒之后的那种温暖感觉离我而去,我关上艾丽家的窗户,浑身颤抖。树林里那张黑洞洞的大嘴缓缓张开,维奇?哈里南的脸……我想弄清如果自己真的疯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就在今天上第八节课之前,我站在离主办公室十英尺远的地方——校长温特斯女士和学校的心理医生就在里面办公——我想走进去说出这句话:我想我是疯了。但在这时传来“砰”的一声,劳伦?罗奈特撞在墙上,她吸着鼻子,可能在为某个男生演的戏剧掉泪,或是刚跟父母吵了架什么的。这么一弄,我刚才的念头完全打消了,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变了。“我们走不走?”艾拉迪冲进房间,后面跟着艾丽。她们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第二部分 第48节:幻觉般的重生(13)“走。”琳赛拿起包,甩到肩膀上。艾丽咯咯笑起来。“才九点半,”她说,“萨姆看上去快吐了。”我站起来,调整了一下平衡。“我没事,没事。”“骗人。”琳赛微笑道。派对,来两个“恐怖电影都是这么开场的。”艾丽说,“你确定他住在42号?”“我确定。”我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巨大的恐惧感回来了,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让人窒息。“最好别刮了我车上的喷漆。”琳赛说,一条树枝划过车门,传来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声音。树林向后退去,肯特家的房子从黑暗中显现,闪着白光,就像一座冰雕。它静静矗立,四周是全然的黑暗。这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冰山从水面升起,把船劈成两半的情景。我们全体静默了一秒钟。细小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和车顶上,琳赛关掉iPod,一首老歌从收音机中响起,我突然间听懂了那些歌词:像感受过去一样感受现在……再次抚摸我的全身……“它几乎跟你家的房子一样大,艾尔。”琳赛说。“几乎一样大。”艾丽说。我突然觉得很喜欢她,艾丽喜欢大房子、昂贵的汽车、蒂凡尼珠宝、楔跟鞋和亮体粉。她总是迷上配不上自己的男生,而自己又不够聪明,所以意识不到这一点。她私下里还是个很棒的厨师。我了解她,我理解她,我了解她的一切。房子里传出Dujeous乐队的咆哮:所有的说唱歌手都来啦,如果你觉得歌词够劲儿,那就尽情摇滚吧。楼梯在我脚下滚动,我们上了楼,琳赛笑着抢走我手中的伏特加酒瓶。“慢点,萨姆,你还有正事要做。”“正事?”我半笑半喘地问。屋子里的烟雾太浓,我差点喘不过气。“是做爱?”“做爱的正事。”她凑过来,脸盘似乎变大了,像个月亮。“先别喝伏特加,好吗?”我茫然地觉得自己点了点头,琳赛的脸退了回去,她扫视整个房间。“我得找到帕特里克,你会没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