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根本不会留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乘坐豪华轿车、运动跑车,或者超大型的四驱越野车来到这里。很多人戴着太阳镜,显然早已习惯在室内室外都戴着太阳镜,不愿摘下,一摘下就觉得不自在。到处都是精心日晒过的漂亮肌肤、合身的西装、太阳镜、得体的微笑或蹙眉。都来了——不同的身高,不同的外貌,不同的年龄和风度。这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是一种表情,一种非常特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认识我,或者,你应该认识我。这种熟稔同时给你造成一种距离感。他们的神情、态度,无不表明一种信念: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而存在的,并且欢迎他们,他们是受到众人崇拜和爱慕的。胖男孩也走在他们之中,步伐懒散。那些尽管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却依然大获成功的人,多半都是这种步伐。他的黑色外套在风中呼啦呼啦地拍打着。站在鹅妈妈饮料店门口的一个生物咳嗽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生物很魁梧,手指拈着解剖刀片,在脸上刮着。它的脸上长满肿瘤。“准会成为一场大战。”它说,声音粘乎乎的。“不会有什么大战。”胖男孩说,“他妈的不过是一场变化,一次整顿。跟道家的老子一样,战争这类形式早他妈的过时了。”脸上长瘤的生物冲他眨眨眼睛。“等着瞧吧。”他只说了那一句话。“随你怎么说吧。”胖男孩说,“我在找世界先生。你看见他了吗?”那个生物用解剖刀片刮着脸,挤得下嘴唇的瘤子更突出了。它点点头,说:“他在那边。”胖男孩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连一句谢谢都没说。长肿瘤的生物没有出声,直到胖男孩走出它的视线范围。“准会有一场恶战。”长肿瘤的生物对一个脸上闪烁着荧光点的女人说。她点点头,靠近了些。“大战之前,你有什么感受?”她的语气充满同情。它眨眨眼睛,然后告诉了她。城先生的福特探险者越野车上有一套全球定位系统,一个小荧光屏会根据卫星指示显示出汽车所在的位置。但是,离开布莱克堡,驶上乡村公路后,他还是迷路了。开车经过的那些道路似乎和屏幕上显示的乱七八糟的路线完全不同。最后,他把车停在一条乡村小路上,摇下车窗,向一个早晨出来遛狗的胖女人打听去梣树农场怎么走。她点点头,指了下方向,又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明白她的话,但还是说了句万分感谢,然后关上车窗,向她指点的大致方向驶去。他继续开了大约四十分钟,驶过一条又一条乡村公路,可是没有一条是他要找的路。城烦躁地咬住下唇。“我太老了,不适合干这份活儿了。”他对自己说出了声。他已经快50岁了,大半辈子耗在一个以缩写字母当名称的政府部门里。十多年前,他的工作有了一次变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从那时起,他算不算离开了政府部门,转而为私人企业工作。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政府的人了,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仍在为政府工作。管他呢,只有大街上的老百姓才会当真相信这两者之间有所不同。就在他对找到农场不抱什么希望时,车子爬上一个山坡,看到了农场大门上的手写标志牌。写得很简单,和别人告诉他的一样:“梣树农场”。他停下福特探险家,从车里出来,解开栓住农场大门的电线,重新回到车里,开进去。这就和煮青蛙一样,他心想,你把青蛙放进冷水里,然后加温。等青蛙发现不对劲时,它已经煮熟了。他所工作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脚下没有结实的地面,罐子里的水已经煮得直冒泡了。刚调到特工部门时,事情看上去非常简单。现在却——不是复杂,他想,而是希奇古怪。那天凌晨两点钟,他坐在世界先生的办公室里,受领他的任务。“你记住了吗?”世界先生问,递给他一把带黑色皮鞘的匕首。“给我切一根树枝,长度不要超过两英尺。”“明白。”他说,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做这个,先生?”“因为我命令你去做。”世界先生平淡地说,“找到那棵树,完成任务,然后在查塔努加与我会合。不要浪费时间。”“那个混蛋怎么办?”“你说影子?如果你看见他,避开他。不要碰他,甚至不要骚扰他。我不想让你把他变成一个烈士。眼下这场游戏里没有烈士的位置。”他微笑起来,脸上带着刀疤,露出笑容。世界先生很容易感到开心,城先生已经发现过好几次了。上次在堪萨斯,他扮演司机的角色,却觉得非常高兴。“可——”“不要烈士,城。”城点头表示明白,把匕首插进刀鞘,压下心中涌起的怒火,把它深深藏在心底。城先生对影子的仇恨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睡觉的时候,他会看见影子那张表情严肃的面孔,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微笑。那种表情让城很想一拳狠狠打在他肚子上。睡着以后,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巴紧紧咬在一起,太阳穴绷紧,咽第 176 页美国众神喉烧灼。他开着福特探险家穿过草地,经过那栋摇摇欲坠的农场房子,爬上一个斜坡,然后就看到了那棵树。他把车停在树旁,关上发动机。仪表板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6:38分。他把钥匙留在车里,朝树走去。这棵树异常高大,枝桠茂密,而且似乎存在一种完全属于它自己的衡量尺度,让城说不清它到底是50英尺高,还是足有200英尺。树皮是上好的真丝领带的那种灰色。距离地面一段高度的位置上,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被错综交织的绳索捆绑在树干上。树下则摆着一个被床单包裹起来的什么东西,城从旁边经过时才注意到。他踢了踢床单,星期三被子弹毁掉一半的脸露了出来,茫然地瞪着他。城走到树下,绕着树干走到后面,避开农场房子的视线,解开裤子拉链,冲着树干撒了一泡尿。他拉上拉链,走到房子那儿,找到一个木头梯子,把它扛到树下。他小心地把梯子靠在树干上,顺梯爬上去。影子没有一丝生气,悬吊在将他绑在树上的绳子中。城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他的胸部没有呼吸的起伏。反正,他是死是活都一样。“你好,混蛋。”城大声说,影子没有动弹。城踩上梯子最高一级,抽出匕首。他找到一根小树枝,似乎符合世界先生的要求。他用匕首刀锋向树枝根部砍下去,砍断一半后用手把树枝折下来。这根树枝大约有30英寸长。他把匕首插回到刀鞘,顺着梯子爬下去。经过影子对面时,他停下来。“天那,我真是恨透了你!”他恶狠狠地说。他真希望能拔出手枪,一枪打死他,可他知道不能那么做。于是,他举起树枝,摆出刺杀的姿势,冲着对方一记虚刺。只是个出于本能的动作,但却饱含挫折与愤怒。他想象自己手中拿的是一枝真正的长矛,捅进影子肚子里,在里面用力搅动。“得了。”他大声说,“没时间了。”他随即想到,开始对自己说话,这是发疯的第一个信号。他又迈下几级梯子,然后一蹦,直接跳到地上。他看了看手中拿的树枝,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拿着一根树枝,却假装它是一把宝剑或者长矛。我大可以随便从哪棵树上砍下一根树枝,他想,用不着非得是这棵树。他妈的谁会知道呢。他又想到,世界先生一定会知道的。他把梯子放回农庄房子旁。眼角一瞥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他透过窗户望进去。黑暗的房间里面堆满破烂家具,墙上的石灰都剥落了。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半梦半醒的幻觉中,他想象自己看到了三个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客厅里。其中一个在织毛线,另一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还有一个显然在睡觉。注视着他的那个女人突然笑起来,嘴巴咧得很大,笑容几乎和她的脸一样宽,嘴角从一边耳朵一直咧到另一边。然后,她抬起一根手指放在脖子上,轻轻地从脖子一侧划到另一侧。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就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凝神再看时,除了老旧腐烂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房间里根本没有人。他揉揉眼睛。城走回那辆棕色福特探险家,爬上车子。他把树枝扔到旁边白色真皮面的乘客座位上,拧动点火器里的钥匙。仪表板上的时间显示居然是凌晨6:37分。他查看自己的手表,上面闪动的数字是13:58分。绝了。他想,我要么是在那棵树上待了整整八个小时,要么就是往回倒退了一分钟。但他认定这只是巧合,两个表恰好同时出了问题。在树上,影子的身体开始流血。伤口位于肋部,血从伤口里缓缓流下。血很粘稠,而且是黑色的。远望山顶乌云密布。伊斯特坐在山脚,和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望着黎明时分东边山脉上露出的朝阳。她的左手腕上文着一串蓝色的勿忘我,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用右手拇指抚摩着那个文身。另一个夜晚来了又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还在继续赶来,有单独来的,也有成双结队的。昨天晚上从西南边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和苹果树一样高的小孩。此外还有她只瞟到一眼的某个东西,看上去似乎有大众甲克虫汽车般大小,却没有脑袋。他们消失在山脚下的那片树林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外面世界的人们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她想象在岩石城里的普通游客透过投币望远镜向下望,虽然镜头直接对准他们这个草草建成的露营地和这些待在山脚下的人,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树林、矮树丛和岩石。她闻到了从做饭的篝火那儿飘来的烟味,黎明的寒风中混合着烧烤熏肉的味道。营地另一边的某个人开始吹口琴,音乐让她禁不住微笑起来,身体也随之微微摇摆。她的背包里有一本简装书,她想等光线足够明亮之后开始看书。高空中有两个黑点,很快出现在云层之下:一个小黑点和一个大黑点。晨风中,一滴雨点飞落到她脸上。一个赤脚女孩从营地走出来,朝她的方向走来。她在一棵树下停住,拉开裙子,蹲下方便。等她方便完,伊斯特跟她打了声招呼。女孩走过来。“早上好,女士。”她说,“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她粉红色的舌尖渴望地舔舔猩红的嘴唇。她肩膀上搭着一只黑色的乌鸦翅膀,还带着羽毛。脖子上的项链坠着一只乌鸦脚。她的胳膊上到处是蓝色文身,有线条、图案和错综复杂的第 177 页美国众神结。“你怎么知道?”女孩笑了。“我是玛查,摩利甘女神 。战争即将来临时,我可以在空气中嗅到它的味道。我是战争女神,我要说的是,今天鲜血肯定会溢满山谷。”“哦。” 伊斯特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她仰望天空中的那个小点,它像一块石头一样,翻滚着朝她们落下来。“我们将和他们作战,我们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每一个人。”女孩继续说,“我们将拿他们的头作战利品,乌鸦会吃掉他们的眼睛和尸体。”那个黑点渐渐变成一只鸟,展开翅膀,乘着清晨阵风的气流飞翔。伊斯特歪着脑袋问:“战争女神,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事先就知道谁会获胜,谁能猎取谁的脑袋?”“我没有。”女孩说,“我只能闻到战争的味道,只知道这么多。不过我们会赢的,是不是?我们必须赢。我看到他们对全能的父做的事了。要么是他们死,要么是我们亡。”“是呀,” 伊斯特说,“我想也是。”女孩又笑了笑,在朦胧的晨色中走回营地。伊斯特垂低手,碰了碰刚从土里钻出来、如刀片般纤薄的一片绿色嫩芽。她的手指刚刚碰到它,它立即开始飞快生长起来,叶片一层层打开,茎蔓旋转、缠绕、改变。最后,她手下的植物变成了一株绿色的郁金香球茎。太阳升起之后,郁金香花就会怒放。伊斯特抬头看着那只鹰。“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她问。那只鹰正在她头顶15英尺高的地方慢慢盘旋,然后向着她滑翔下来,落在她身边的地上。它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疯狂。“你好,小可爱。”她说,“你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样的?”鹰有些迟疑地朝她蹦跳过来,然后,它不再是一只鹰了,变成一个年轻人。他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草。“你?”他说。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一会儿看草,一会儿看天空,一会儿看矮树丛,就是不看着她。“我?”她问,“我怎么了?”“你。”他的话又停顿下来,似乎正在极力整理思维,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从他脸上一一掠过。他花太多时间做一只鸟了,她想,已经忘记怎么做人了。她耐心等待着。最后,他终于开口说:“你会跟我来吗?”“也许吧。你想让我去哪里?”“在树上的人,他需要你。一个幽灵伤口,在他身体上。血流出来,停了。我想他死了。”“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不能在关键时刻到处乱走。”赤身裸体的男人什么都没回答,只是站在地上,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似乎不确定自己的重量,似乎他平时总是在空中或摇晃的树枝上休息,而不是在固定不动的地面。他再次开口说:“如果他真的永远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战争——”“如果他死,谁打赢都不再重要了。”看样子他需要一条毯子,一杯甜咖啡,需要有人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让他在那边一面发抖一面胡言乱语,直到脑子清楚起来。他冻得把胳膊紧紧贴在体侧。“他在哪里?附近吗?”他盯着郁金香,摇摇头。“很远。”“哦,”她说,“这里需要我。我不能离开。你为什么想让我跟你去那儿?要知道,我不像你,我不会飞。”“是的。”荷露斯说,“你不会飞。”他抬起头,表情郑重,指着在他们头顶盘旋的另一个黑点,此刻它正从黑暗的云层中飞落下来,不断变大。“他会。”毫无头绪地开车乱转了几个小时,城开始恨上了全球定位系统,几乎和他恨影子的程度一样深。不过这种恨没有什么真正的强烈感情。找到去农场的路、找到那棵巨大的梣树,这个过程很艰难,可找到离开农场的路似乎更难。不管他走那条路,不管他驶向哪个方向的狭窄乡村公路——维吉尼亚州的曲折道路最早一定是鹿群和牛群踩出来的——到最后,他都会发现他再次绕回农场前,看到那块挂在门上的手写牌子:梣树农场。这真是发疯,是不是?他不得不仔细回忆走过的路,在每次右转的地方改为左转,左转的地方改为右转。尽管转弯的方向不同,他还是又绕了回来,再次回到农场门口。天上是厚重的暴风雨云层,天很快黑了下来,感觉现在已经到了晚上,而不是早晨。他还要开很长的一段路,照这种速度,他绝对无法在下午之前赶回查塔努加市。他的手机显示“没有信号”,汽车储物箱里的折叠地图上只有主要道路、州际公路和高速公路,没有标出他眼下最关注的乡间小路。附近也没有可以问路的人。周围的房子距离道路很远,房子里也没有欢迎客人的灯光。现在连油箱也快空了。他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隆隆的雷声,几滴雨点重重地打在挡风玻璃上。第 178 页美国众神因此,看到沿着路边走路的那个女人时,城发觉自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感谢上帝。”他说出了声,把车开到她身边停下。他摇下车窗:“你好,太太。很抱歉,我有点迷路了。你能告诉我从这里怎么上81号高速公路吗?”她透过打开的乘客座位那边的窗户看着他,说:“嗯,很难讲清楚,但我可以给你指路,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脸色苍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黑又长。“进来吧。”城说,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首先,我们得给车加油。”“谢谢。”她说,“我正需要搭顺风车。”她说着上了车。她的眼睛蓝得不可思议。“座位上有根树枝。”她有些迷惑不解。“扔到后座上好了。你想去什么地方?”他问,“女士,如果你能为我带路去加油站、然后上到高速公路的话,我可以一直开车把你送到家门口。”她说:“谢谢。不过我想我要去的地方可能比你的远。只要能带我到高速公路上,我就很感谢了。也许卡车司机可以捎我一程。”说着,她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有些固执的微笑。正是这个微笑让城下定了决心。“太太,”他说,“我可以为你提供比任何卡车司机更加殷勤的服务。”他能闻到她的香水味,香味过于浓郁,有点倒人胃口,似乎是木兰花或者丁香花的香味。不过他并不介意。“我要去乔治亚州。”她说,“很远的一段路。”“我去查塔努加市,我可以尽量带你走得远些。”“好吧,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大家都叫我马克。”城先生说。他在酒吧里和女人搭讪时,常常会接着说:“跟我特别熟的人总是叫我大马克。”还是多等一阵再说那句话吧,路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有几个小时可以了解对方。“你呢?”“劳拉。”她告诉他。“很好,劳拉。”他说,“咱们俩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胖男孩在彩虹屋里找到了世界先生——彩虹屋是小路上的一个景点,里面的窗户玻璃上贴着一条条绿色、红色和黄色的透明塑料薄膜。他正不耐烦地从一个窗户走到另一个窗户,依次向外看,分别看到金色的世界、绿色的世界和红色的世界。他的头发是橘红色的,短得几乎贴到头皮上,身上穿着一件巴宝莉牌的昂贵风衣。胖男孩咳嗽一声。世界先生抬头瞥他一眼。“对不起,世界先生?”“什么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吗?”胖男孩觉得嘴巴发干,他舔舔嘴唇,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直升飞机还没有确定下来。”“我们需要的时候,直升飞机会飞过来的。”“很好。” 胖男孩说,“很好。”他仍旧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准备离开。他的前额上有一块瘀伤。过了一会儿,世界先生问:“还有别的事吗?”一阵沉默。胖男孩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有些别的事,”他说,“对。”“如果我们私下里聊聊,你会觉得舒服点?”男孩又点点头。世界先生带男孩来到他的工作中心,那是一个潮湿的洞穴,里面摆着喝醉酒的鬼精灵的人偶模型,灯光如月光一样昏暗。洞穴外面的一块牌子警告游客在重新装修期间请勿入内。两个人在塑料椅子上坐下。“我能帮你什么忙?”世界先生问。“是的,好的,没错。两件事情。好的。第一,我们还在等什么?第二……第二个问题有点难。你看,我们有枪,我们有火器。而他们,他们只有他妈的刀剑、匕首,和他妈的锤子、石斧,诸如此类的东西。过时的铁兵器。而我们有他妈的灵巧炸弹!”“那些武器我们是不会用的。”世界先生冷静地指出。“我知道。你说过,我知道,那样做也行。不过,你看,自从我在洛杉矶干掉那个婊子之后,我就……”他停下来,做个鬼脸,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觉得不安,有问题?”“没错,好词,有问题。跟问题少年似的。有趣,真的。”第 179 页美国众神“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你?”“我们打仗,我们获胜。”“那就是困扰你的原因?我自己倒觉得那只会让我们高兴,让我们兴高采烈。”“但是,他们毕竟会死。他们是旅行鸽,是袋狼 ,对不对?这样下去,这会搞成一场大屠杀。”“唔。”世界先生点头表示同意。他明白他的意思了,太好了。胖男孩继续说下去:“你看,有这种感受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我和现代电子的人聊过,他们全都希望能和平解决这件事,看不见的手则希望用市场压力来自动解决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代表着理性的声音。”“没错。不过很不幸,你还有一些信息不知道。”微笑让他脸上露出扭曲的疤痕。男孩眨眨眼睛。他问:“世界先生?你的嘴唇怎么了?”世界先生叹口气。“一句话,”他说,“有人曾经把我的嘴巴缝起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喔,”胖男孩问,“真正的黑帮手段。”“对。你想知道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吗?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在昨天晚上就发动攻击吗?”胖男孩点点头。他开始冒汗,冒出来的全是冷汗。“我们没有发动攻击,是因为我在等一根小树枝。”“树枝?”“说对了。树枝。你知道我要用树枝做什么吗?”他摇摇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为什么呢?”“我可以告诉你,”世界先生镇定地说,“不过接下来,我不得不杀了你。”他挤了挤眼睛,房间里紧张不安的压力顿时消失了。胖男孩咯咯笑起来,是喉咙后面和鼻子里发出的低沉的、带鼻音的笑。“好吧,”他说,“呵呵,好,哈哈。收到,技术星球收到信号,声音很清晰。”世界先生摇摇头,一只手搭在胖男孩肩上。“喂,”他问,“你真的想知道?”“当然。”“那好吧,”世界先生说,“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下面就是我的答案:我要得到那根树枝,然后,我要在两军交锋的瞬间把它投掷出去。投出的那一刻,树枝将变成一枝长矛。然后,长矛在战场上空划出一道弧线,这时,我会大声喊出‘我将这场战斗献给奥丁’。”“啊?”胖男孩迷惑地问,“为什么?”“力量,”世界先生说着,搔搔下巴,“还有食物。两者的结合。你看,这场战争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制造骚乱,还有屠杀。”“我不明白。”“让我演示给你看。有点类似这个。”世界先生说,“看!”他从巴宝莉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柄猎人匕首,动作流畅,一刀刺入胖男孩下颚柔软的肉中,向上朝大脑用力一推。“我将这死亡献给奥丁。”匕首刺入的瞬间,他说。有东西流到他手上,但不是鲜血,与此同时,胖男孩眼睛后面传出一连串劈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绝缘电线的味道。胖男孩的手痉挛地抽搐着,他倒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极度的困惑和痛苦。“看看他。”世界先生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在和某人聊天,“瞧他的模样,好象看见了一连串0和1变成一群闪光的彩色小鸟,飞走了。”岩石通道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世界先生把尸体扛在肩膀上,仿佛它没什么份量似的。他打开鬼精灵人偶模型后面的背景画板,把尸体藏在画板后,用死人身上的黑色长风衣盖住尸体。晚上再处理尸体,他想,重又露出带疤的笑容。在战场上掩藏一具尸体实在太容易了。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在意。片刻间,这里一片沉寂。然后响起一个粗鲁的声音,不是世界先生的嗓门,先清了一下喉咙,然后说。“这个头开得不错。”第十八章他们想挺身反抗士兵,却被士兵们开枪打死。所以说,那首诗里所描写的监狱的情形并不是真的,只是诗人的虚构。诗歌的完美,真实世界中是很难得到的。诗并不是真实,真实是诗行所无法容纳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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