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说,“挺好的。”她朝凯利微笑着:“你多大了。凯利?”“十三岁。”“那么说,上八年级了?”“七年级。”“七年级。”萨拉若有所思地说。凯利说道:“马尔科姆博士给你留了几件衣服。他说他想你穿会合身的。”她指着一条干净的短裤和一件T恤衫。“这些都是谁的?”“我想是埃迪的吧。”萨拉拿起来看了看:“也许能凑合。”她拿着衣服绕过拐角,走进寝室区,开始穿衣服。她说道:“长大以后你打算干什么?”“我不知道。”凯利说。“回答得很好。”“是吗?”凯利的母亲总是在敦促她去打点零工,以便决定她将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是的,”萨拉说,“没有哪个聪明人在二十或三十岁以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哦。”“你喜欢学习什么呢,”“实际上,嗯,我喜欢数学。”她的话音中有几分愧疚。萨拉必定是听出了她的腔调。因为她说道:“数学有什么不好?”“这个,女孩子这方面不行。我是说,你是知道的。”“不,我不知道。”萨拉语调平淡地说道。凯利感到惶恐。她一直和萨拉相处得挺热乎,现在却感到那热乎劲正在凉下去,就好像她在一位不赞同的老师面前回答错了问题似的。她决定什么也不说了。她默默地等待着。片刻之后,萨拉重又走出来,身上穿着埃迪的又肥又大的衣服。她坐下来,往脚下套靴子。她的动作平平常常,实实在在。“你是什么意思,女孩子数学不行吗?”“这个,人人都是这么说的。”“人人都有谁呢?”“我的老师们。”萨拉叹息一声。“好极了,”她摇着头说道,“你的老师们……”“别的孩子们都叫我小能人。就是那样一些话。你知道。”凯利脱口而出。她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对萨拉·哈丁说这番话,除了看过一些文章和图片外。自己几乎还不了解她。可是她真的就在这里,告诉萨拉所有这些私人的事情。所有这些令她不安的事。萨拉只是笑呵呵地说:“好啊,如果他们那么说,你的数学就一定很棒啦,嗯?”“我想是这样。”她微笑道:“那太好了,凯利。”“可问题是,男孩子都不喜欢女孩子太聪明。”萨拉的眉毛往上一扬:“是这样吗?”“嗯,人人都是这么说的……”“比如谁呢?”“比如说我妈妈。”“啊哈。可能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凯利承认道,“实际上,我妈尽跟些傻男人约会。”“所以她可能是错的?”萨拉系着靴带,一边瞥了凯利一眼。“我想是的。”“这个嘛,根据我的经验,有的男人喜欢聪明的女人,有的就不喜欢。这和世界上的其他一切事情一样。”她站起来,“你知道乔治·沙勒的事吗?”“当然啦。他研究熊猫。”“对。是熊猫,在那以前是雪豹、狮子、大猩猩。他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动物研究专家——你知道他是怎么工作的吗?”凯利摇摇头。“去野外考察之前,乔治总是把有关他将要研究的动物的所有文字材料统统读个遍。通俗书籍、报刊报道、科学论文,所有一切。然后他才出去亲自观察这种动物。你知道他往往会发现什么吗?”她摇摇头,拿不准,不敢说话。“发现几乎所有有关论著或论述都是错的。就说大猩猩吧。在黛安·福西刚刚想到要研究时,乔治就已研究了十年山区大猩猩了。他发现人们所相信的有关大猩猩的说法要么是夸大,要么是误解,要么干脆是想入非非——比如说你不能带着女人去考察大猩程,因为大猩猩会强暴她们。错了。一切……全都……错了。”萨拉系好靴带,站起身来。“所以说,凯利,即使在你这样小的年纪,有些东西不妨也要学一学了。在你的一生中人们都会告诉你这样那样。而在大多数时候,可以说在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况下,他们将要告诉你的东西都是错的。”觊利一言不发。听罢这番话,她感到莫名其妙地灰心丧气。“这是人生的事实,”萨拉说,“人类的头脑里塞满了错误信息。因此很难弄清应该相信谁。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你知道吗?”“当然,我妈妈过去总对我说我将一事无成。”她微笑着,“有几位教过我的教授也这么说。”“是真的吗?似乎不大可能。”“哦,是真的,”萨拉说道,“事实上——”她们听到从拖车的另一端传来马尔科姆的声音:“不!不!这些白痴!他们会毁掉一切的!”萨拉立即转过身,走了过去。凯利跳下座位,急忙跟上了她。男人们全都挤在监视器旁。所有的人都在同时说话,显得心烦意乱。“这很可怕,”马尔科姆说,“可怕呀!”索恩说:“那是辆吉普车码?”“他们有一辆红色吉普。”哈丁走上前来看着说。“那么就是道奇森啦。”马尔科姆说,“该死!”“他在这儿干什么?”“我能够猜得出来。”凯利挤进人堆,想看上一眼。在显示屏上,她看见了丛林中的树丛,还看见断断续续地闪现着一辆红黑相间的汽车。“他们现在是在哪儿?”马尔科姆问阿比。“我想他们是在东部山谷里,”阿比说,“靠近我们发现莱文博士的地方。”无线电咔嗒一响。莱文的声音:“你是说岛上还有其他人?”“是的,理查德。”“那么,在他们把一切都搅了之前,你们最好前去阻止他们。”“我知道。你想回来吗?”“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有了,就通知我。”说罢,他的无线电就咔嗒一声关掉了。哈丁凝视着显示屏,观察那辆吉普车。“是他们,设错儿。”她说道,“那是你的朋友道奇森。”“他不是我的朋友。”马尔科姆说。他站起身来,腿痛得他歪眉挤眼。“我们走吧。”他说,“我们必须阻止这帮混蛋,不然就来不及了。”第四部 第四结构图(下)第二十章 窝红色牧人牌吉普车缓缀停了下来。前面是一道密密的树丛。然而透过它,可以看见那边一块空地上的一道道阳光。道奇森静静地坐在车里,听着。金转过头,刚要张口,道奇森便竖起手来,示意他别说话。接着他听得清清楚楚——一阵低沉的隆隆咆哮,几近一种呼噜声。声音来自前方树丛的那一边。听起来就像是他所曾听到的最巨大的丛林猫的叫声。他还一阵一阵地感觉到轻微的颤动。虽说微不足道,却也足以使车钥匙敲得转向柱叮噹响。他感觉到那震颤,渐渐明白了过来:它在行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行走。在他身旁,金惊愕地直视前方,大张着嘴巴。道奇森往后瞥了巴塞尔顿一眼,这位教授正用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座位,听着那声音。一个影子横移过正前方的蕨类植物丛。根据影子判断,这动物有二十英尺高,四十英尺长。它用后腿行走,具有庞大的身躯,较短的脖颈,巨大的头颅。一只霸王龙。道奇森瞪着那影子,犹豫不决。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他考虑是否要继续往前,到下一个窝去,但又相信那箱子在这儿也能奏效。他说道:“我们把这事儿干了吧。给我箱子。”巴塞尔顿递过箱子,就像上回一样。道奇森说:“充电了吗?”“充过电了。”金说道。“好吧,“他说,“我们行动。和上一次完全相同。我先走,你俩跟上,把蛋搬回车上。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巴塞尔顿说。金未作回答。他仍在盯着那影子。“那是什么恐龙?”“那是霸王龙。”“哦,天哪!”金说道。“是霸王龙?”巴塞尔顿说。“是什么龙没什么要紧的。”道奇森不耐烦地说道,“只管按计划行事,和上回一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等等。”巴塞尔顿说。金说道:“假如行不通怎么办?”“我们已经知道是行得通的。”道奇森说。“最近报告了一个有关霸王龙的相当离奇的事实。”巴塞尔顿说道,“一位名叫罗克斯顿的古生物学家对霸王龙的头盖骨做了研究,得出结论说它们的大脑与青蛙的大脑大同小异,虽说体积当然要大得多。其涵义是它们的神经系统只适于运动,假如你站着不动,它们就看不见你。静止的物体对于它们来说是看不见的。”“你能肯定吗?”金说。巴塞尔顿说道:“报告是这么说的。而且完全说得通。人们不能忘记,恐龙尽管体型大得吓人,其实却是相当原始的智力动物,认为恐龙具备青蛙的智能是相当合乎逻辑的。”“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冒冒失失来干这种事。”金紧张地说道,两眼紧盯着前方,“它比其他恐龙要大多了。”“那又怎样?”道奇森说,“你听到乔治刚才是怎么说的了。它只不过是一只大青蛙。我们动手吧。给我他妈的下车,别使劲关门。”在回忆从期刊上读到的那篙晦涩费解的文章时,乔治·巴塞尔顿自我感觉良好,俨然成了学术权威。他过去一直在扮演他习以为常的那种角色,向孤陋寡阿之辈传布信息。可当现在走近那个窝时,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膝开始发抖。他的腿感觉像橡皮一样软绵绵的。他总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比喻的说法,现在他才震惊地意识到这可能是千真万确的。他咬紧嘴唇,迫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心想自己是不会表现出恐惧的。他能够驾驭局面。道奇森已经走在了前头,手里像拿枪一样地提着那只黑箱子。巴塞尔顿瞟了金一眼,只见他面如土色,冒着虚汗。他看上去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慢慢地朝前挪着。巴塞尔顿与他并排走着。确保他不会出事。走在前面的道奇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挥手示意巴塞尔顿和金赶快跟上。他狠狠地瞪着他俩,而后便穿过植物丛,进入空地。巴塞尔顿看见了那只霸王龙。不——是两只!它们分别站立于土墩两侧,两只成年龙,靠后腿立起二十英尺高的身躯,强大无比,肤色暗红,颚部巨大凶险。和玛亚龙一样,这些动物注视了道奇森一会儿,一种哑然无声的往视,仿佛被眼前的入侵者惊呆了似的。紧接着霸王龙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天动地的、低沉的咆哮。道奇森提起箱子,对准恐龙。刹那间,一种连续不断的高频尖啸响彻空地。霸王龙报以一阵咆哮,它们压低头部,前伸脖颈,猛咬巨颚,准备攻击。它们是庞然大物——丝毫不受这声音的影响。它们迈步绕过土墩,朝道奇森逼来。大地随着它们的移动而颤读耍“噢,他妈的。”金说道。然而道奇森十分冷静。他转动刻度盘。巴塞尔顿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尖啸声变得更高、更响,仿佛要撕裂耳膜一般,令人不可思议的痛苦。霸王龙顿时作出反应:它们一步步后退,就像身体遭到了重击似的。它们深深地埋下头,并且飞快地眨动眼睛。那声音似乎在空气中震荡。它们再次咆哮。却显得有气无力,毫无震慑力。土寓里这时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道奇森向前靠过去,把箱子举在空中,正对着霸王龙。霸王龙后退着,望望窝里,又望望道奇森。它们快建地把头甩来甩去,仿佛是要从它们的耳朵里甩掉这声音。道奇森沉着地调节着刻度盘。声音越发高了,已令人不堪忍受,道奇森开始爬上窝的土墩。巴塞尔顿和金紧随其后。慌慌忙忙地往上爬。巴塞尔顿俯视着窝内,看见里面有四枚带斑点的白蛋,还有两只雏龙活脱像是骨瘦如柴的超大型火鸡。反正像是某种巨大的雏鸟。两只霸王龙这时在空地的那一头,被声音逼得远远的,无法上前。和玛亚龙一样,它们急得撒下尿来。它们一个劲地跺脚。却没有走过来。在那撕裂耳膜的尖啸声中,道奇森大声喊道:“快拿蛋!”头昏眼花的金跌跌擅撞地下到窝里,抱住最近的一枚蛋。他用战战兢兢的双手笨拙地抱着,一滑手蛋掉了出去,他又赶紧一把接住,然后蹒跚着往回走。他踩着了一只幼龙的后肢。它又怕又痛地尖叫起来。这时,为婴儿龙的叫声所牵动,父母们又一次向前蠢动。金急忙爬出窝,弓身钻进树丛。巴塞尔顿目送着他离去。“乔治!”道奇森喊着,仍旧将箱子对着霸王龙,“再拿一枚蛋!”巴寒尔顿掉头望了望成年霸王龙,看见了它们的焦躁和愤怒,它们血盆似的大口一张一合,于是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不管有声音还是没声音。这些动物是不会容忍任何人再踏进它们的窝了。金是走运的,可他巴塞尔顿就不会走运了,他能感觉出来,而且——“乔治!快!”巴塞尔顿说:“我办不到!”“你这蠢货!”道奇森高高地举着枪,自己朝窝里爬去。谁知刚一迈步,他的身体扫了一下——扯掉了箱子的电池插头。声音戛然而止。空地上一片寂静。巴塞尔顿呻吟着。霸王龙最后一次甩甩头。咆哮起来。巴塞尔顿看见道奇森硬邦邦地一动不动,全身僵直。巴塞尔顿也一动不动。他没法迫使自己原地不动,迫使双膝停止颤抖。他屏住了呼吸。他在等待着。在空地那一头,霸王龙朝着他迈开了脚步。“他们在干什么?”拖车里的阿比嚷了起来。他离监视器近得鼻子都快碰到显示屏了,“他们疯了吗?居然干站在那儿。”凯利在他身旁一声不吭。她默默地注视着显示屏。“现在还想上那儿去吗,凯利?”阿比说。“闭嘴。”凯利说道。“不,他们没有疯。”马尔科姆在无线电上说,他正凝视着仪表板监视器。“探险者”摇摇晃晃地奔驰在小道上,驶向小岛东部。索恩在驾驶。萨拉和马尔科姆坐在后座。萨拉说道:“他应该设法把那发声机重新接好。难道他们真打算干站在那儿吗?”“是的。”马尔科姆说道。“为什么?”“他们接受了错误信息。”第二十一章 道奇森道奇森注视着领头的霸王龙朝他走来。对于如此巨大的动物而言,它们的行动是谨慎的。两只恐龙中只有一只在接近他们,而且尽管它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狂哮一声,却显得很古怪地迟疑不决,仿佛是被那两个人束手待毙的样子弄糊涂了。要么也许它看不见他们。也许他和巴塞尔顿从它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另一只霸王龙踌躇不前,留在离窝那—侧不远之处,频频点头并不断低头,显得焦虑不安。焦虑却不攻击。当然,那只不断接近的恐龙的咆哮是恐怖的,令人心惊胆寒。道奇森不敢去看就在几码以外的巴塞尔顿,很可能这会儿他正在尿裤子呢。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转身逃跑,道奇森心想,假如一跑,他就死定了。只要他呆着一动不动,就一点没事。道奇森直挺挺地站着。保持身体僵硬,左手将阳极化金属箱子提在腰间,靠近皮带扣处,右手则慢慢、慢慢地拉起被拉掉的电源线。只要一小会儿,他就能摸到线端的插头了,然后就把它悄悄插回箱子上。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步步逼近的霸王龙。他感到大地在脚下颤抖。他听见被金踩着的婴儿龙在尖叫。那叫声似乎令父母们焦心,催它们发作。没关系。只要再有几秒钟,他就能将插头插回到箱子上了。然后……此时霸王龙只在一箭之遥。道奇森能够阿到这食肉动物身上的腐臭气味。这动物咆哮了一声,他感到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它就站在巴塞尔顿身旁。道奇森微微转过头,注视着。巴塞尔顿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那里。霸王龙靠上前,垂下它巨大的头颅。它朝巴塞尔顿喷着鼻息。随后又抬起头来,显得迷惑不解似的。它的确看不见他,道奇森暗自思忖。霸王龙大吼一声,声音狂暴凶残。然而,巴塞尔顿在原地一动来动。霸王龙弯下身,再一次垂下那巨大的头颅,颚部张开叉合上。巴赛尔顿直瞪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霸王龙张着巨大的鼻孔,嗅着他,一阵长长的抽吸使巴塞尔顿的裤管也随之飘动起来。接着霸王龙用口鼻部试探性地轻轻推了他一下。此时此刻道奇森恍然大悟,这动物到底还是能看见他的。这时霸王龙横着一甩脑袋,撞击在巴塞尔顿的胁部,轻而易举地将他击倒在地。巴塞尔顿狂叫着被霸王龙用巨足踏上,死死钉在地面。他扬起手臂,大骂道:“你这婊子养的!”正骂时,那头向下垂来,颚部大张,然后合上咬住了他。一串轻柔几近优雅的动作。然而霎时间那头猛地高高扬起,将人体撕裂,道奇森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看见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垂挂在巨颚旁,意识到那是巴塞尔顿的胳膊。巴塞尔顿的手在乱荡着,他的金属手表带在霸王龙的巨大眼睛下面熠熠闪光。巴塞尔顿在惨叫,持续不断地惨叫,道奇森听得虚汗直冒,头晕目眩。于是他转身便跑,朝着车子,朝着安全之处,没命地跑起来。他奔跑着。凯利和阿比同时从监视器前扭转头去。凯利感到恶心。她实在看不下去,然而通过无线电他们仍能听到那仰面躺着的人被霸王龙撕成碎片时发出的尖叫。“把它关掉。”凯利说。片刻之后,声音停止了。凯利叹息一声,垂下双肩。“谢谢。”她说。“我什么也没有动。”阿比说道。她回头瞥一眼显示屏,又急忙朝一旁看去。霸王龙正在撕着什么红红的东西,她打了个寒颤。拖车里静悄悄的。凯利听见电子计数器在嘀嗒嘀嗒走着,地板下面的水泵发出低沉的突突声。拖车外,风拂着高草,飒飒作响,凯利突然感到在这座岛上孤零零的,与世隔绝。“阿比,”她说,“我们下面干什么呢?”阿比没有答话。他急忙跑进洗手间。“我早就知道。”马尔科姆盯着仪表板监视器说道,“我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他们企图偷蛋,瞧啊——霸王龙在离开!两只一起离开!”他按下无线电发送器按钮,“阿比,凯利,你们在吗?”“我们不能谈话。”凯利说道。“探险者”继续驶下山坡,驶向霸王龙窝所在的区域。索恩面色阴郁地把着方向盘驾驶着,“真他妈的一团糟。”“凯利,你在听吗?我们看不见那下面发生的事情。霸王龙离开了窝!凯利?发生了什么事?”道奇森全速奔向吉普车,飞奔中电池组从皮带上颠掉了,他却全然不顾。他看见前方的吉普车中,金正在等待,脸色紧张而又苍白。道奇森爬到方向盘后,启动了发动机,霸王龙在咆哮。“巴塞尔顿在哪儿?”金问道。“没来得及。”道奇森说,“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妈的没来得及!”道奇森大吼道,猛地一推挂上了挡,吉普车开动了,颠颠簸簸地向山坡上爬去。他们听见霸王龙在身后发出低沉的怒吼。金手捧着那枚蛋,回头望着上山的这条路:“也许我们应该把这玩意儿丢掉。”他说道。“你他妈的敢!”道奇森说。金摇下车窗:“也许它只是想要回它的蛋。”“不,”道奇森叫道,“不!”他将手伸向乘客座,一边开车,一边和金扭斗起来。小道很窄,上面有一道道探沟。吉普车东倒西歪地向前开去。突然,其中一头霸王龙从前方的树丛里猛冲到小路中央。它矗立在那儿,狂哮着,挡住了去路。“噢,天哪!”道奇森惊叫一声,猛踩刹车。车子在泥拧的路面上令人作呕地滑了一段,停了下来。霸王龙步伐隆隆地走向他们,发出沉沉的吼声,“掉头!”金尖叫道,“快掉头!”但是道奇森并未调转车头,他猛地挂上倒车挡,开始在小道上倒行。车速很快。可是路面太狭窄。“你疯啦!”金嚷道,“你会送了我们的命的!”道奇森一挥手,甩了金一巴掌。“闭上你的臭嘴!”他吼道。他全神贯注地驾着车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倒行。尽管车开得已经快得不能再快了,可他确信霸王龙还要快。这样是不行的。他们坐在一辆蒙着该死的帆布顶蓬的该死的吉普车中,就要没命,就要——“不!”金高叫道。在他们身后,道奇森看见了第二只霸王龙,正在路上向他们冲来。再往前看,第一只霸王龙正气势汹汹地逼进。他们遭到了前后夹击。他惊慌失措地猛打方向盘,车子滑出山路,倒着撞入茂密的灌木丛和树丛之中,他感到一阵冲击和震摇。接着车后部令人恶心地往下一沉,他意识到此刻后轮已悬空在山崖之外,他拼命加大油门。但后轮只是在空中一个劲地空转。毫无希望。慢慢地,车子朝后陷落下去,愈来愈深地陷入茂密的簇叶之中,他看不出下面是什么。不过他们是在山崖边上。身旁,金正在抽泣。他听见霸王龙在咆哮,已经很近了。道奇森猛地推开车门,纵身一跃扎入簇叶丛中,在坠落过程中,他撞上一根树干,然后滚下了一个丛林陡坡,翻滚中他突然感到前额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随即黑暗便笼罩了他。他昏死了过去。第二十二章 决定他们坐在“探险者”车内,停在俯瞰着丛林覆盖的东部山谷的山梁上。车窗全都摇下了。他们静听着霸王龙一面发出低沉的吼声,一面在灌术丛中横冲直撞。“它们全都离开了窝。”索恩说道。“是啊,那些家伙肯定是拿走了什么东西。”马尔科姆喟叹道。他们沉默了片刻,侧耳倾听。他们听见一阵轻轻的嗡嗡声,接着埃迪便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旁边,“我想你们也许需要帮手。你们打算下山吗?”马尔科姆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萨拉·哈丁说道:“为什么道奇森会那样干站在那儿?在食肉动物面前可不能那么干的。你被狮子围困了,你就乱喊乱叫,挥舞手臂,朝它们扔东西,想办法把它们吓跑。你不要干站在那儿。”“他很可能读过那篇错误的研究报告。”马尔科姆摇摇头说,“最近流传着一种理论,说什么霸王龙只能看见运动的东西。一个名叫罗克斯顿的家伙铸造了雷克斯龙头盖骨的铸型化石,得出结论说霸王龙的大脑像青蛙的大脑。”无线电咔嗒一响。莱文说道:“罗克斯顿是个白痴。他那点解剖学知识连跟他老婆睡觉都不够用。他的论文只是个笑话。”“什么论文?”索恩问。无线电又响了一声。“罗克斯顿认为。”莱文说道,“霸王龙具有两栖动物那样的视觉系统:就像青蛙。青蛙看得见运动的东西,却看不见静止的东西。不过,霸王龙一类的食肉动物的视觉系统不大可能只具备那样的功能,不大可能。因为被捕食动物最通常的防卫手段便是呆立不动。一只鹿之类的动物,一察觉到危险,便会僵止下来。食肉动物无论如何非得能看见它们。而霸王龙当然是能够的。”莱文在无线电上厌恶地哼了一声,“这和格兰特几年前提出的白痴理论如出一辙,他说什么霸王龙会披急风暴雨弄糊涂,因为它不适应潮湿的气候。同样荒谬。白垩纪并不特别干燥。而且不管怎样,霸王龙是北美洲的动物——仅在美国和加拿大有过发现。霸王龙雷克斯生话在落基山脉以东那片广阔内海的沿岸地带。山丘地带常有雷暴雨。我可以肯定地说霸王龙经历了许多雨水天气,并进化得能够应付它。”“那么有没有什么原因导致霸王龙可能不攻击某个人呢?”马尔科姆问道。“有啊,当然有。最明显的就是——”莱文说。“是什么?”“假如它不饿,假如它刚刚吃掉另一只动物,比山羊大的任何东西都会让它在几小时内感到不饿。不,不。霸王龙看得很清楚,无论是运动的还是静止的东西。”他们听见咆哮声从下方的山谷中传来。北面大约半英里处,林内灌木丛中一阵猛烈的骚动。又一阵吼叫。两只雷克斯龙仿佛是在一应一答。萨拉·哈丁说道:“我们带了什么家伙?”索恩说:“三支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装满了子弹。”“好吧,”她说,“咱们走吧。”无线电噼啪作响。“我不在那儿。”莱文在无线电上说,“不过我肯定要建议你们静观待变。”“静观个鬼。”马尔科姆道,“萨拉是对的,我们下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糟到什么程度。”“你们要倒大霉了。”莱文说道。阿比回到监视器前,擦着下巴。他的脸色仍有点发青:“现在他们在干什么?”“马尔科姆博士他们正朝窝驶去。”“你在开玩笑?”他大惊失色。“别担心,”凯利说,“萨拉能够应付得了。”“你别指望了。”阿比说道。第二十三章 窝他们将“探险者”车停在空地的那一边。埃迪停下摩托车,把它靠在一棵树干上,等着其他人从“探险者“车中下来。萨拉·哈丁闻到了食肉动物窝点所特有的那一股腐肉和粪便的酸臭昧。在炎热的下午,这气味有些令人恶心。苍蝇在没有一丝风的空气中嗡嗡乱飞,哈丁取过一支步枪,搭在肩上。她望了望三个男人。他们一个个都呆呆地站着,神情紧张,一动也不动。马尔科姆脸色煞白,嘴唇周围更白。这使她回想起那位科夫曼,她从前的教授,来非洲探望她的情景。科夫曼是一位开怀豪饮的海明威式人物,在家有一件件风流韵事,在外则有一个个探险传奇。在苏门答腊对付大猩猩,在马达加斯加与卷尾巴狐猴周旋。于是她便把他带到了热带草原上的一个屠杀场,他立刻昏厥过去。他的体重超过两百磅,因此她不得不顶着群狮的围困和咆哮,拽着衣领将他拖了出来。这对她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这时她欠身凑近三个男人,低语道:“如果你们对这事儿心存疑惧,就别去了,等在这里。我不担为你们操心。我自己能对付得了。”她说着迈步走开了,“你肯定——”“是的。现在请你保持静默。”她径直走向空地。马尔科姆和其他人赶紧跟上。她推开棕榈叶,一步跨进了空地,霸王龙已离去,锥形土堆旁空空的。在右手那一边,她看见一只鞋,破烂的袜子上沾着一点撕碎的内。那便是巴塞尔顿所剩下的全部了。从窝内传出一声哀痛的高频尖叫。哈丁爬上泥堆,马尔科姆跌跌爬爬地紧随其后。她看见那儿有两只婴儿霸王龙,在喵喵地哀叫。近旁有三枚巨蛋。他们看见周国的泥土中尽是些深深的脚印。“他们拿走了一枚蛋,“马尔科姆说道,“他妈的。”“你原本不希望有任何东西来破坏你小小的生态系统吧?”马尔科姆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啊。我是这样希望的。”“那可太糟了。”她说罢快步沿着土坑边缘绕过去。她弓身看着婴儿霸王龙。其中一只在打哆嗦,把毛茸茸的脖子缩到身子里。然而第二只的行为却迥然不同,当他们走近时它动都不动,仍旧摊开四肢侧躺着。呼吸浅弱,目光呆滞。“这只受了伤,“她说道。莱文伫立在高架隐蔽所里。他将耳机压紧耳朵,对着脸颊旁的麦克风说着。“我需要你描述一下。”他说道。索恩说:“有两只,差不多两英尺长,体重也许有四十磅,大小跟小型鹤驼鸟差不多:大眼睛,较短的口鼻部,浅褐色,脖子上有一圈绒毛。”“它们能站立吗?”“唔……如果能的话,也站不稳。它们相当笨拙地爬来爬去,老是吱吱尖叫。”“那它们就是婴儿龙。”莱文说着点点头,“很可能出生才几天。从未出过窝。我看你们得非常小心才是。”“为什么?”“幼仔这么小,”莱文说道,“父母们不会离开它们很久的。”哈丁进一步靠近受伤的婴儿龙。它依然喵喵地叫着,同时笨拙地拖着身体,努力朝她爬过来。一条腿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我想受伤的是左腿。”埃迪靠近前来,站在她身旁看去:“骨头断了吗?”“是啊,很可能,不过——’“嗨!”埃迪叫道,那幼龙向前一扑,用颚紧紧夹住他靴子的踝部。他拉开自己的脚,那婴儿龙也被拖动了,固为它紧紧咬住不放。“嗨!放开!”埃迪提起腿来,前后甩动,可小家伙就是不肯松口。他又拖了一会儿,然后打住了。那婴儿龙躺在那里,呼吸微弱,额部仍紧咬着埃迪的靴子。“天哪。”埃迪说。“攻击性的小家伙,是不是啊。”萨拉说道,“一出生就……”埃迪低头看了看那小小的、刀刃般锋利的上下颚。它们并未咬穿皮革。婴儿龙咬住坚决不放。他用步枪托捅了几下它的头部,毫无效果。那婴儿龙躺在地上,浅弱地喘息着,大眼睛慢慢儿一眨一眨地盯住埃迪,可就是不松口。这时他们听到了父母龙远远的咆哮声,从北面什么地方传来。“我们离开这儿吧。”马尔科姆道,“我们已经看见了我们要来这里看的东西。我们还得弄清道奇森的去向。”索恩说;“我想我刚才看见沿小道有一道车辙,他们可能朝那边去了。”“我们最好去看看。”他们一齐回头向汽车走去。“等一等。”埃迪说道,一面低头看着他的脚,“我该拿这婴儿龙怎么办呢?”“开枪。”马尔科姆掉头说道。“你是说杀死它?”萨拉说:“埃迪,它已经断了一条腿,无论如何是会死的。”“是啊,可——”索恩喊道:“我们将沿着小道原路返回,埃迪,如果找不到道奇森的话,我们就走通向实验室的那条山急稹路。然后再下山回到拖车。”“好吧,道克,我马上就跟上你们。”埃迪提起步枪,在手里转动了几下。“动手吧,”萨拉说着爬上了“探险者”车,“因为你不想在它们的爸爸妈妈回来时还呆在这里。”第二十四章 赌棍的灭亡沿着猪食小道行驶的一路上,马尔科姆一直注视着仪表板上的监视器,上面的图像从一个摄像机视域换到另一个。他在寻找道奇森及其同行者。莱文在无线电上说:“情况有多糟?”“他们取走了一枚蛋。”马尔科姆说,“而我们不得不击毙了一只婴儿龙。”“这么说,损失了两只。一窝孵化的总敷为多少,六个?”“正是。”“坦率地说,我认为问题不大。”莱文说,“只要你能阻止那些人再干什么蠢事。”“我们正在寻找他们。”马尔科姆阴郁地说道,哈丁道:“这事是注定要发生的,伊恩。你知道你不能指望在什么都不改变的情况下观察动物。这在科学上是不可能的。”“当然,当然。”马尔科姆说,“这可是二十世纪最最伟大的科学发现。你不可能研究任何东西而不改变它。”自从伽利略以来,科学家们一直抱着这种观点,即他们是自然世界客观的观察者。这一点蕴涵在他们各方面的行为中,甚至于在他们写论文的方式中,说什么“据观察……”,好像从来没有人观察过似的。三百年间,这种客观特性成了科学的标志。科学是客观的,观察者对于他或她所描述的结果未施加任何影响。这种客观性使得科学区别于各种人文学科或是宗教——在那些领域里,观察者的观点是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且不可避免地搅在观察结果之中。然而进入二十世纪以后,这种区别消失了。科学的客观性不复存在,即便是在最基础的层次上。今天物理学家们明白,你即使是在测量一个亚原子粒子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在总体上影响它。如果你插入仪器来测量粒子的位置,你便改变了它的速度。如果你测量它的速度,你又改变了它的位置。这一基本事实便成为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即无论你在研究什么,你同时亦在改变它。最终真相大白,所有科学家都是一个参与性宇宙中的参与者,这个宇宙不允许任何人仅仅作为旁观者。“我知道客观性是不可能的。”马尔科姆不耐烦地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在担心‘赌棍的灭亡’。”马尔科姆瞪着监视器说道。“赌棍的灭亡”是一个众所周知,争议很多的统计学现象。对进化及对日常生活都有着重大意义。“我们假设你是个赌棍。”他说,“你正在赌掷硬币,每当硬币正面朝上时,你赢一美元。每当硬币反面朝上时,你就输一美元。”“好吧……”“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哈丁耸耸肩膀:“正面朝上和反面朝上的机遇均等,所以你也许赢,也许输,但到头来,你输赢的结果是个零。”“不幸的是,你的结果不是这样。”马尔科姆道,“如果你赌的时间长到一定程度,你就会老是输钱——赌棍总是遭到毁灭,这就是为什么赌场一直能开下去的原因。然而问题是,在时间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在赌棍最后灭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呢?”“好吧,”她说,“发生了什么呢?”“假如你用曲线图显示赌棍在时间过程中的运气,就会发现赌徒是赢上一段时间,输上一段时间。换句话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一阵一阵的,这是一种真实的现象,随处可见;在天气中,在江河泛滥中。在棒球运动中,在心律中。在股市中。一旦事情坏了,就有一直坏下去的倾向,正如那句俗话所说,祸不单行啊。复杂性理论告诉我们民间的俗智是正确的,坏事情总凑在一堆。要糟糕就一起糟糕。这便是世界的真相。”“那么你在说明什么呢?事情正在变糟?”“有可能,就是这个道奇森。”马尔科姆说罢皱起眉头看着监视器,“那些王八蛋到底出了什么事?”第二十五章 金一阵嗡嗡声,仿佛远处有一只蜜蜂。金模模糊糊地似有所闻,同时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以及玻璃那边的许多树枝。嗡嗡声愈来愈响。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感到肩部和臀部很痛。他的前额在阵阵抽痛。他竭力在回忆。可疼痛分散了他的思想,使他无法清醒地思考。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霸王龙挡在他面前的路上。那是最后一件事。然后道奇森回头张望——金转了一下头,忽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脖子一直射向脑壳,不禁失声大叫。他痛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闭上眼,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然后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道奇森不在车内,驾驶座旁的车门大开着,车门面板上阴影斑驳,钥匙仍插在点火开关上。道奇森不见了。方向盘上缘有一道血迹,黑箱子放在换挡杆旁的地面上。敞开的车门吱嘎一声,动了动,金又听到从远处传来嗡嗡声,仿佛一只蜜蜂似的。这是一种机械声,他方才意识到:某种机械装置,这使他想起了渔船。渔船会在河边等上多久?现在到底几点啦?他看了看手表,表面已经撞碎,指针定在一点五十四分。他又听见了嗡嗡声。声音愈来蠹近。金甩力挣扎着从座位上撑起身体,靠向仪表板。电击般的疼痛一阵阵穿过脊椎,又很快消退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很好,他想。至少。我人还在。金看了看阳光照射下敞开的驾驶座侧车门。太阳依然很高。肯定还在下午的什么时候。船什么时候离开?四点钟?五点钟?他再也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了。但他可以肯定一旦天色渐黑,那些说西班牙语的渔民们就不会再逗留了。他们将离开小岛。而霍华德·金希望在他们离开时他也能在船上。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希望的事情,他皱着眉头撑起身体,忍着巨痛挪到驾驶座中。坐稳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探出身,朝开着的车门外望去。车子半悬在空中,被树丛托着。他看见一面丛林陡坡,在他身下斜了下去。树冠的下面黑黢黢的。他连朝下看看都感到头晕。他离下面的地面肯定有二十到三十英尺。他看见一些稀稀落落的绿色蕨类植物,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巨砾。他扭扭身,想多看到一点。这时他看见了他。道奇森仰面朝天,头朝下,躺在山坡上。他的身体扭曲,手脚姿势很难看地摊开着。他一点也不动弹。金无法看清,因为山坡上的树木枝叶浓密,不过看上去道奇森已经死了。嗡嗡声突然变得很响,迅速增强。金朝前一看,透过掩着挡风玻璃的叶丛,只见一辆汽车在不到十码远的地方开了过去,一辆汽车!接着那车便开走了。听声音,他心想,那是辆电动车。因此肯定是马尔科姆。想到岛上还有其他人,霍华德·金受到某种鼓舞。尽管身体疼痛,他却感到有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伸出手,转动点火开关上的钥匙。发动机隆隆地启动了。他挂上挡,缓缓踩下油门。后轮飞转起来,他推上了前轮驱动,顿时,吉普车隆隆地向前驶动。摇摇晃晃地穿过一道道树枝,片刻之后,他已驶上了山路。现在他记起了这条路。朝右,一直通向霸王龙的窝。马尔科姆的车是朝左边开的。金向左一拐,沿小路驶去,他竭力回想着如何返回那条河,回到船上去。他依稀记得山顶上有一处三岔路口。他决定要走那条岔道。驶下山去,赶快离开这个鬼岛。这是他的唯一目标。趁时间还不晚,离开这座岛,第二十六章 坏消息“探险者”开到了山坡顶上,索恩便驶上了山脊路。小路蜿蜒曲折,嵌在峭壁的岩面之中。在许多路段,悬崖一落千丈,不过藉此他们倒能将全岛一览无余。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可以俯视山谷的地方。他们看见左面远处的高架隐蔽所,靠他们近一些的,则是空地和那两辆拖车。远远地向右是实验室综合建筑,再过去些则是工作人员生活区。“到处都看不到道奇森。”马尔科姆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能上哪儿去呢?”索恩撒下无线电按钮:“阿比?”“听见了,博士。”“你看见他们了吗?”“没有,但是……”他支吾着。“怎么啦?”“难道你不想现在返回这里?太惊人了。”“什么事儿?”“是埃迪。”阿比说道,“他刚刚回来。他把小家伙带回来了。”马尔科姆身体向前一倾。“他干了什么?”第五部 第五结构图在混沌边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生存的风险非常严峻。——伊恩·马尔科姆第一章 幼仔在拖车里,他们聚拢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锈钢平盘里躺着一只失去知觉的霸王龙幼仔,它那双大眼睛紧闭着,长鼻子插在氧气面罩上的椭圆形塑料套口上。氧气面罩恰好套住幼仔直直的长鼻。氧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埃迪解释道,“我当时心想我们可以把它的腿治好……”“可是埃迪。”马尔科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所以我从急救药箱里找来了吗啡,给它注射了满满一针,就把它带了回来,你们看,氧气面罩对它正合适呢。”“埃迪,”马尔科姆继续说,“你做了件错事。”“为什么?它很好呀。我们只是给它治疗一下,然后再放它回去。”“可是你干扰了这个系统。”马尔科姆回答说。无线电对讲机咔嗒响了一声。“这件事干得非常愚蠢。”莱文通过无线电说道,“愚蠢透顶!”“谢谢,理查德。”索恩说道。“我坚决反对把任何动物带回拖车。”“现在再担心已经太迟了。”萨拉·啥了接过话头,她已迈步走到幼仔身旁,动手将几根测心脏的导线接到了幼仔的胸部。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它的怦然心跳声,心跳得非常快,每分钟要超过一百五十次。“你给它注射了多步吗啡?”“哎呀。”埃迪说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满满一针管。”“那有多少?有十毫升?”“我想,说不定有二十毫升。”马尔科姆盯着哈丁:“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失去药效?”“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试验时曾在狮子和豺狗身上打过镇静荆。在这些动物身上,剂量和体重之间有一个大致的联系。但是对于幼仔来说,这就很难预测了。有可能是几分钟,说不定是几小时。而且我对霸王龙幼仔一点也不了解。说到底,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机能,这个小东西心跳得很快,像鸟类一样。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说的就是。让我们趁早把它从这里弄走。”哈丁拿起了小超声波转换器。按在幼仔的腿上。她扭头去看监测器,凯利和阿比挡住了她的视线。“请让开一点。”她说道。他们让开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他俩让开后,萨拉看到了幼仔的腿部及其骨骼绿白相间的轮廓。简直和一只大鸟一模一样,她暗自思忖。像一只秃鹫或一只鹳。她移动着转换器。“看到了吧……有跖骨……有胫骨和啡骨,是小腿上的两块骨头……”阿比问道:“为什么骨头上的颜色深浅不一样呢?”在淡绿色的轮廓里有一些地方很白。“因为这是只幼仔。”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还都是软骨,只有很少的钙化骨。我想这个幼仔现在大概还不会走路——至少是走得不很好。这儿,请看这块髌骨……你们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关节囊里……”“你怎么懂得解剖学的?”凯利不解地问。“我必须会。我花了大量时问仔细研究过食肉动物的碎骨。”她回答道,“认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片。推断被吃掉的是什么动物。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要非常熟悉比较解剖学。”她边说边移动着转换器,“我父亲是个兽医。”马尔科姆倏地抬头问道:“你父亲是个兽医?”“是的,在圣迭戈动物园。他是一位鸟类专家。可是我看不见……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吗?”阿比接下了一个键,图像旋即增大了一倍。“啊,好极了。就是它,看见了吗?”“没有。”“这是中腓骨,看见了吗?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是骨折,就在骺骨的上方。”“是那条小黑线吗?”阿比问道。“那条小黑线对这个幼仔来说意味着死亡。”萨拉解释道,“腓骨不会愈合得很直,所以当它靠后腿站立时,它的踝关节就无法转动。这个幼仔将来不能跑,甚至连行走都不行。它将成为跛子,还不等它长到几个星期大,就会成为食肉动物的美餐。”埃迪开口道:“可是我们能给它治一下。”“好的,”萨拉说,“你想过用什么来做模子吗?”“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带来了一公斤二酯酶,是用一百毫升的瓶子盛的。我装了很多,是当胶水用的。这种材料是聚合体树脂,凝固后坚硬如钢。”“好极了,”哈丁说道,“那就会把它杀死了。”“会吗?”“它正在成长,埃迪。再过几星期。它就长得很大了。我们需要一种结实的材料,但是又要能自行损坏。”她说道,“这种材料能在三到五个星期内磨损,或者断裂,那时候它的腿伤就愈合了,你还有什么材料?”埃迪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嗯,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埃迪接着说:“道克,这就类似你提出的著名的测试题,即如何只用Q牌棉签和超级胶来给恐龙打模子。”“我知道,”索恩说道。这种尴尬事以前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曾向他的工程学学生提出类似的问题长达三十年之久。结果现在他自己却碰到了一个。埃迪又说:“或许我们可以降低树脂的强度——比如说与食糖之类的东西调和一下。”索恩摇头表示反对。“蔗糖中的氢氧物质可以使树脂变脆。它可以变得很硬,但只要幼仔一动弹,模子就会像玻璃一样破得粉碎。”“如果我们用浸过糖液的布来调呢?”“你的意思是,让细菌来损坏布?”“正是。”“然后模子就会破碎吗?”“是的。”索恩耸了耸肩。“那可能管用。”他说道,“但是没有经过试验,我们还不能说那种模子能维持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那就太长了,”萨拉说道,“这个幼仔长得很快。如果生长受到限制,到头来它反倒要被模子搞残废了。”“我们需要的,”埃迪说,“是一种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渐损坏的有机树脂,类似某种粘胶。”“口香糖行吗?”阿比说道,“因为我有许多——”“不行。我想的是一种不同的粘胶,从化学的角度来说,这种二醣酶树脂——”“我们从化学上绝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索恩反驳道,“我们没有货源。”“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别无选择。除了——”“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造一个不同的东西呢?”阿比建议,“既结实,又易损?”“不可能,”埃迪反驳道,“这是一种同质树脂,全都是一样的材料,粘糊糊的,干透了就变得硬如岩石。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