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正当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们看见咕鲁的眼睛又回头望着他们。“我们到了!”他低声说:“第一层阶梯完了。聪明的哈比人可以爬这么高,非常聪明。再爬几阶就好了,是的。”佛罗多跟着头晖脑涨、浑身酸痛的山姆爬上最后一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着脚和膝盖。他们正处在一个黑暗的道路上,似乎还不停地往上延伸;唯一的差别只是它的坡度比较和缓,而且没有阶梯。咕鲁并没有让他们休息太久。“还有另外一道阶梯,”他说:“更长的阶梯,我们走完下一次的阶梯就可以休息,之前还不行。”山姆发出哀嚎声:“你刚刚说会更长吗?”他问。“是的,嘶嘶的,更长,”咕鲁说:“但是没有这么难爬。哈比人爬完了直直梯,接下来会是弯弯梯。”“在那之后呢?”山姆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咕鲁柔声说:“喔,是的,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个隧道,”山姆说:“是不是有条隧道可以通过?”“喔,是的,有条隧道,”咕鲁说:“哈比人可以在休息之后再去那边。如果他们可以走过那些阶梯,几乎就到顶了。非常接近,只要他们能通过。喔,是的!”佛罗多忍不住浑身发抖,之前的攀爬让他全身燥热,但他突然间觉得浑身冷汗直流,似乎从山顶有道冷风不断地往下吹。他站直身子,全身发抖地说:“好吧,出发吧!”他说:“这里实在不适合久坐。”※※※这条路似乎绵延好几哩,冷风一直毫不留情地吹过来,让他们一直顶着寒风前进。这座山脉似乎利用死亡的吹息来挑衅他们,不想让他们前往一探究竟,或是想要将他们吹入身后的黑暗中。他们只知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因为右手边感觉不到任何山壁。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能感觉到四周都被灰沉沉的阴影所包围,但偶尔会从低垂的云朵中迸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他们会看见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着高耸入云的山脉,仿佛是顶天的大柱一般。他们似乎直爬上了几百尺,来到了一个岩棚,左方是一个悬崖,右方则是一个深谷。咕鲁领着他们靠近悬崖底下,暂时,他们似乎不是再继续往上爬,但地面却变得更为崎岖,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的危险。路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落石,他们只能非常缓慢、十分小心地前进。山姆和佛罗多都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也不记得自己已经进入了魔窟谷多久的时间,黑夜似乎永远不会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又再度看到眼前有一座高大的阻碍隆起,并且跟着再度出现另外一座阶梯。他们又停了下来,稍后开始继续往上爬。这是段极为漫长、让人感到疲倦的过程,但这次的阶梯并没有切入山中,而是在后倾的悬崖上如蛇一般蜿蜒的往上,其中一段甚至紧邻着直上直下的断崖,佛罗多靠近一看,看见底下是通往魔窟山谷的无尽深渊。底下的道路都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一路延伸通往无名之境。阶梯一直蜿蜒着向上,最后终于在经过一段直直的攀爬之后,来到了另一个阶段。眼前的道路避开了主要的信道,沿着它自己在山脉中切开的空隙,穿入伊菲尔杜斯的空隙中。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两边有着高耸不平的岩石,之间还有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缝隙,无数道寒冷的空气不停地咬啮该处。这时,天空的红光似乎变得更为强烈,只是他们完全不确定这倒底是否代表着这个布满阴影的地方终于要面对清晨,还是索伦正用他那邪火折磨之后的葛哥洛斯盆地。佛罗多抬起头,在更远的地方似乎看见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在山巅上映衬着红色的天空,好象有一道在两座山肩之间切割出来的深刻裂缝,山肩上则是各有一个像是兽角形状的岩石。他停下脚步,更仔细地打量着,左边的岩角比较高细,里面发出某种红光,或者也有可能是天空的红光透过其中的孔洞照过来。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座高耸的黑色塔楼。他碰碰山姆的手臂,指向前方。“我不喜欢它的样子!”山姆说:“你所说的秘密信道,最后还是有人守卫,”他转过身面对咕鲁低吼道:“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是的,所有的路都受到监视,”咕鲁说:“当然是这样的,但哈比人一定要试试才行,这可能是监视最薄弱的地方。或许他们都去参加大战役了,或许这样!”“或许吧,”山姆咕哝道:“好吧,至少这看起来还有很远,我们还要爬很高才会到那边,而且还要走很长的一段隧道。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要睡一会儿。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是的,我们必须休息了,”佛罗多说:“让我们找个可以避风的角落吧,累积一些体力,准备最后一程。”因为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山外那块土地的恐怖和要在那边执行的任务,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暂时不会困扰他,他脑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穿越眼前似乎无法穿透的障碍。只要他能够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似乎远方的那个工作就会变得更容易执行了些。至少,这是他在身心俱疲、处在西力斯昂哥的阴影之下时的想法。※※※他们在两块巨岩之间坐了下来,佛罗多和山姆坐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咕鲁则是趴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哈比人在这里吃了踏入无名之境前的最后一餐,或许这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餐。他们吃了一些刚铎的食物,又加了一些精灵的干粮,最后再喝了一些水;不过,由于他们节省喝水,因此只能够勉强沾湿嘴唇。“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找到水喝?”山姆说:“可是,我想他们即使在那边也要喝水吧?半兽人会喝水,对吧?”“是的,他们喝水,”佛罗多说:“但还是别说了,他们所喝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喝的。”“那么我们就更应该装满水壶,”山姆说:“可是这里根本一点水也没有,我连水声都没听到,而且,法拉墨还说过不可以喝任何魔窟的水。”“他所说的是,不要喝任何从伊姆拉德魔窟中流出的水,”佛罗多说:“我们已经不在那个山谷里面了,而且如果这里有泉水,也只是流进那山谷,不是流出那山谷。”“我可不会这么想,”山姆说:“至少在我渴死之前都不行,这个地方有种邪恶的感觉。”他嗅了嗅。“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你注意到了吗?有种怪怪的味道,我不喜欢这味道。”“我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东西,”佛罗多说:“不管是阶梯或是石头、气味还是骨头,地、水、风似乎都受到了诅咒,但我们是注定要通过这条路的。”“是的,的确是这样,”山姆说:“如果我们在出发前对此地早有任何了解,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但我想世事多半就是这样吧。在传说和故事中的那些英勇行为,佛罗多先生,那些我以前称之为冒险的事迹,我以前认为这都是那些伟大的人物主动去找寻的,因为他们想要寻找刺激,想要在单调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一些乐子。但是,真正真实或铭刻人心的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的,通常,人们都是误打误撞的闯入历史漩涡中,或者可以说他们的道路就是被如此安排。我想,他们和我们一样,有很多回头的机会,只是他们选择坚持下去。如果他们真的回头了,我们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将会被历史所遗忘。我们都听过那些继续坚持下去人们的故事,但并非都是好结局──至少,对于故事内的主角和外面的读者来说不是好结局。你知道的,就是回到家,一切都没事,只是稍稍有了一些变迁,就像比尔博先生一样。但是,这些并不是最好听的故事,虽然能够掉进那样的故事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是掉进了什么样的故事中?”“我也不知道,”佛罗多说:“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才是故事的真正情节。你随便找个最喜欢的故事当例子好了:你或许可以知道,或甚至是猜到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是快乐结局,还是悲剧收场,但是,故事中的主角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你也不会想要让他们先知道结局。”“是的,主人,当然罗。就以贝伦当例子罗,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从安戈洛坠姆的铁王冠上取下精灵美钻,但他还是做了,那个地方比我们现在的地方还要黑暗、还要危险许多。但是,当然,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超越了欢乐、悲伤和遗憾,精灵美钻最后才来到埃兰迪尔手中。对了,主人,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我们有──在女皇给你的玻璃瓶里面,其实有那美钻遗留的光线耶!对啊,我们其实还在同一个故事里面耶!这故事还在继续中──难道伟大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吗?”“不,故事永远不会结束,”佛罗多说:“但里面的人物来来去去;当他们的情节结束之后,他们就会离开,我们的情节迟早也会结束的。”“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山姆苦笑着说:“佛罗多先生,我真的只想这样而已,我想要的只是普通的休息,睡一觉,醒来在花园里面辛苦的工作一天,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辛勤工作一辈子的目标,那些重大的计划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未来到底我们会不会被放入歌曲和故事之中?当然,我们是在故事中了啦!但我的意思是说,要化成文字、在壁炉边说的故事,或是在好多好多年以后,可以从一本有着红色和黑色字的大书里面念出来。那时人们会说:‘我们来听听佛罗多和魔戒的故事!’而他们会说:‘好啊,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佛罗多非常勇敢,对吧,爸爸?’‘是的,孩子,他是哈比人之中最出名的人了,这应该就可以解释一切了。’”“这已经解释了太多啦,”佛罗多笑着说,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清朗笑声。自从索伦来到中土世界,在这块土地上就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了。山姆突然间感觉到,仿佛所有的岩石都在倾听着,高耸的山壁也倾压过来。但佛罗多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他又再度笑了。“是啊,山姆,”他说:“听你这么一说,让我心情好得很,仿佛这故事已经写完了一样。但是你还漏掉一个重要的人物:坚毅的山姆魏斯。‘老爸,我想要听更多山姆的故事,老爸,他们为什么不把他的戏份加多一点呢?我最喜欢他说话了,每次都让我笑呵呵。如果没有山姆,佛罗多恐怕就走不远了,对吧,老爸?’”“好啦,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你不应该搞笑的,我可是十分认真的。”“我也是,”佛罗多说:“我现在也还是,我们想太多了。山姆,你和我,还卡在故事中最糟糕的部分,而且,很有可能有人在这边会说:‘爸,不要再念了,我们不想听了!’”“或许吧,”山姆说:“但我可不想成为说那个话的人。已经做过的事情被记录在故事中也就算了,对啊,甚至咕鲁在故事里面都有可能成为大好人,至少比你的表现会好一些。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自己以前也很喜欢故事,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咕鲁!”他大喊道:“你想要当英雄吗──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不管是在入口还是在附近的阴影中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他不吃他们的东西,只是照惯例喝了一小口水,然后他似乎就像以前一样蜷缩起来睡觉。他们上次以为他的消失是因为想要去附近找东西吃,但这次很明显他又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溜走了,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我不喜欢他什么也不说就偷溜走,”山姆说:“至少现在最不应该这样。他不可能在这边找到吃的东西,除非他想要吃石头。哼,这里甚至连青苔都没有!”“光担心他也没有用,”佛罗多说:“即使我们知道是哪条路,没有他,我们也走不远,看来我们也只好忍受他的怪癖。如果他爱玩把戏,就只能让他玩了。”“都一样,但我宁愿让他在我的监控之下,”山姆说:“而且,如果他在玩什么把戏,我更希望能够看清楚他在干什么。你还记得他从来没说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守卫吗?现在我们在这边看到了一座塔楼,或许是空的,或许不是。你想他会不会去找里面的驻军了?可能是半兽人还是什么的──”“不,我不这么认为,”佛罗多回答:“即使他有什么诡计,我想他也不会这样做。至少我认为他的计谋绝不会是去找半兽人,或是任何魔王的仆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精神,这么靠近他害怕的土地之后再这样做呢?自从我们和他结伴之后,中间有不知道多少次都可以让他出卖我们。不,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诡计,那一定是他自己的秘密计谋,外人完全不了解。”“好吧,佛罗多先生,我想你说的没错,”山姆说:“不过,这并不能让我放心。我不想要犯下任何错误,我并不怀疑他会兴高彩烈地把我们交给半兽人,他可能还会亲吻对方的手;但我忘记了还有他的宝贝,的确,我想这整件事情都可以归类到‘宝贝要给可怜的史麦戈’。他的阴谋中可能唯一的重点就是这个,只是,我不明白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能够怎么样执行他的阴谋?”“搞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佛罗多说:“我也不认为在他迷糊的脑袋里面,会有一个完整清楚的计划,我想他只是想要不让宝贝落入魔王手中,尽量拖延时间。因为,如果魔王拿到了魔戒,这会是他和全世界的最后一场灾难。就另一方面来说,他拖延时间的目的,也是为了等待适当的时机。”“是的,这是胆小鬼和肮脏鬼之间的争执,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山姆说:“不过,越靠近魔王,胆小鬼就会变得越像肮脏鬼。记住我说的话:如果我们能够走完这条路,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让我们把魔戒带进去。”“我们还没走完哪,”佛罗多说。“是的,但在那之前我们也不可以有任何的松懈。只要我们一闪神,肮脏鬼就会很快地攻击我们。不过,主人,现在你打个盹还是安全的,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如果你能够眯眼一会儿,我会觉得很高兴的。我会替你注意一切;只要你靠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抱着你,就绝对不会有人可以不让山姆发现而碰你一根汗毛。”“睡觉!”佛罗多叹气道,他的口气彷佛是在沙漠中看见绿洲的幻影一样。“是啊,我即使在这边都睡得着。”“主人,那就睡吧!躺在我的大腿上睡吧。”几小时之后,咕鲁从另一个方向鬼鬼祟祟地回来了。眼前的山姆靠在岩石上,脑袋歪着,呼吸十分沉重,佛罗多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着。山姆的褐色小手放在他苍白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是放在主人的胸前,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的祥和。咕鲁看着他们,他瘦削、饥饿的面孔上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变得微弱、灰败,苍老而疲倦;他的脸上似乎笼罩着痛苦的阴影,摇着头,回头看着山顶,似乎陷入某种内心的挣扎中。然后他又转回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非常小心地碰触着佛罗多的膝盖,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爱怜的动作。在那么一瞬间,如果两名睡着的哈比人看得见,他们会认为眼前站着的是一名疲倦的年老哈比人,经历了早该归于尘土的漫长岁月、所有的朋友和亲戚也全都失去,年轻的活力也早已不复记忆,只剩下又老又弱的臭皮囊。只是,在那一碰之下,佛罗多动了动,发出低微的喊声,山姆立刻惊醒过来。他先看到的景象是咕鲁“准备对主人动手”,至少,在他的心中是这样想的。“喂!”他粗鲁地说:“你在干什么?”“没有,没有,”咕鲁柔声说:“好主人!”山姆说:“就算是吧,你这个老坏蛋,之前偷偷摸摸跑到别的地方去,是做什么坏事?”咕鲁缩回了手,眼中又再度隐隐闪动出绿色的光芒,他看起来似乎化身成一个人面蜘蛛,趴在地上,双眼突出地看着对方。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消逝了,无法再追回。“偷偷摸摸,偷偷摸摸!”他嘶嘶地说:“哈比人真是有礼貌,是啊。喔,好哈比人!史麦戈带他们来到其它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道路。他虽然很累、又渴,是啊,很渴很渴,他还是带领着他们到处找路,搜寻可能的出路,他们就只会说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真是好朋友,喔,是的宝贝,真是好啊!”山姆觉得有些后悔,但依旧不是很相信对方。“抱歉,”他说:“我很抱歉,只怪你不该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而且我是不应该睡着的,所以我才会有些惊慌。可是,佛罗多先生很累了,我请他眯一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抱歉。但是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偷偷摸摸,哼……”咕鲁说,眼中的绿光依旧没有消失。“喔,好吧,”山姆说:“随便你爱怎么说都可以!我想反正这也不会离事实太远。现在我们最好一起偷偷摸摸的走。什么时候了?是今天吗?还是已经过了一天了?”“已经是明天了,”咕鲁说:“你们已经睡过一天了。很愚蠢,很危险,如果不是可怜的史麦戈偷偷摸摸的看守你们。”“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厌倦偷偷摸摸这个字眼了!”山姆说:“不过,别在意,我会把主人叫起来的。”他温柔地抚弄着佛罗多的头发,弯下身轻轻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快醒来!”佛罗多动了动,张开眼,露出微笑。“山姆,你叫得有点早了吧?”他说:“天还是黑的呢!”“是的,这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山姆说:“咕鲁回来了,佛罗多先生,他说这已经是隔天了。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那是最后一阶了。”佛罗多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最后一阶!”他说:“嗨,史麦戈!找到吃的东西了吗?你有休息过吗?”“没吃的、没休息,史麦戈什么都没有,”咕鲁说:“他只会偷偷摸摸。”山姆发出啧啧的声音,但还是忍住不再多说什么。“史麦戈,不要替自己取绰号,”佛罗多说:“这样不聪明,不管是真的还假的都一样。”“史麦戈必须要接受别人给他的东西,”咕鲁回答:“好心的山姆魏斯先生给了我这个绰号,他是那么见识广博的哈比人。”佛罗多看着山姆。“是的,主人,”他说:“当我突然醒过来,发现他就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确这样叫他。我说过我很抱歉了,看来我得要收回这句话。”“算了吧,不要太在意,”佛罗多说:“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史麦戈,你和我都一样,告诉我,我们在前面的路上可以自己找到方向吗?我们已经看到了那条路、也找到了进去魔多的方法,我想之前的承诺已经算是完成了。你已经照着你所承诺的做了,你不需要再受到任何的牵绊:你可以回去找东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能去投靠魔王的奴仆。有一天,我或是那些记得我的人,可能会给你一些奖赏。”“不,不,时候还没到!”咕鲁哀嚎着说:“喔,不行!他们不能够只靠自己找道路,对吧?喔,真的不行。隧道就在眼前了,史麦戈必须继续下去。不能休息,不能吃东西。还没到……”第二部 第二十节 尸罗的巢穴如同咕鲁所说的一样,现在或许已经是白天了,但哈比人们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改变;唯一的差异就是原先天空是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被浸在深沉的黑墨水之中,而现在,天空则是变成如同深夜一般的颜色,在许多空隙中还有着灰色的微光。不过,大地依然还是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阴影中。咕鲁走在前面,哈比人则是肩并着肩穿越那被两旁高耸的风化岩石所夹的道路,看起来像是在两座雕像的监视之下通过一样。四周完全寂静无声。在不远的前方,大约一哩左右之处,是座高大的灰色山壁,应该也是这座山脉的一部分。它看起来十分黝黑,不停的往上攀升,直耸入天,遮挡住眼前所有的景物。岩壁之下则是灰蒙蒙的阴影。山姆嗅了嗅附近的气味。“恶!这味道好臭!”他说。“之前的臭味越来越浓烈了。”他们此时正身处在阴影之下,在这正中央有一个洞穴的开口。“这就是进去的地方,”咕鲁柔声说。“这就是隧道的入口。”他并没有说出它的名字:托瑞克昂哥:尸罗的巢穴。从其中传出了一种浓烈的臭味,这并非是魔窟山谷中的腐败迄未,而是一种恶心的恶臭,仿佛有各种各样的难以名状的秽物堆积在洞穴中,在黑暗之中蕴育着。“这是唯一的路吗,史麦戈?”佛罗多说。“是的,是的,”他回答道:“是的,我们必须走这条路。”“你是说你之前进过这个洞?”山姆说:“呼!不过,你也有可能不介意这种臭味。”咕鲁的眼中异光闪动。“他不知道我们介意什么,是吧,宝贝?不,他不明白。但史麦戈可以忍受很多事情。是的,他曾经走过这条路,喔,是的,从中间通过。这是唯一的道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这种臭味,”山姆说:“这好象是─那种,算了,我不想说。我打赌这是半兽人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大概堆了几百年。”佛罗多说:“不管是不是半兽人,如果这是唯一的路,我们就必须走进去。”※※※他们在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了进去。走不了几步,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自从摩瑞亚那黑暗的矿坑信道之后,山姆和佛罗多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完全的黑暗了;而且,甚至它还让人觉得更深沉、更浓密。在矿坑内,还有空气流动、回声和广大空间的感觉。这里的空气沉滞、凝重,声音仿佛会被吸收一般。他们似乎走在一个完全由黑暗的本质所构成的恐怖世界当中,这黑暗所吐出的呼吸不只会让人的眼睛看不见,更可以抹去脑中一切关于颜色和形状的记忆。这里是永夜,永不改变的黑夜,这里的一切都是黑夜。不过,在刚开始,他们还可以感觉到四周的不同;事实上,他们四肢的触觉似乎被放大到让人感觉到难过的程度。他们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墙壁是光滑的,地板上除了偶有的阶梯之外,是十分平坦的,一直沿着固定的角度往上攀升。这条隧道十分的宽敝,宽到两名哈比人肩并着肩走路的时候只能用指尖碰触到两边的洞壁,他们感觉自己被黑暗和整个世界彻底的分隔开来了。咕鲁先走进去,好象就在几步之外。在他们还有心情他顾的时候,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在前面。但是,过不了多久之后,他们的感官变得更加迟钝,触觉和听觉似乎都麻痹了;他们依旧必须摸索着往前进,只靠着当初进来的一股意志力支撑,希望不久之后就可以穿透隧道,来到另一边的洞口。在他们走了不久之后(这只是个推断,因为时间的流逝和距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山姆走在右边,触摸着墙壁,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个开口:他嗅到一种比较没有那么沉重的气息,接着又走了过去。“这里不只有一条岔路,”他勉强的低语道,他似乎很难吸到足够的空气来说话。“这真是像极了半兽人会居住的地方!”在那之后,先是他,再来是佛罗多,都经过了三四个这样的开口,有些比较宽,有些比较小;但他们所走的路毫无疑问的是主要干道,因为这条路完全不转弯,也是最宽的。可是,这倒底有多长?他们还要忍耐多久,还能忍耐多久?空气的凝重与时遽增,他们在这一片黑暗中似乎又遭遇到某种比空气要强韧、致密的阻力。当他们一路向前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他们的脑袋,或是擦过他们的双手。这可能是什么寄生植物,或是某种触须。他们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确定这些是什么东西。而且,那臭味依旧不断变浓。它不停的增加,到了最后,哈比人所有的知觉似乎都被这唯一的气味给蒙蔽了,也让他们更加痛苦。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们究竟在这个晦暗无光的洞穴中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几小时─几天,甚至可能有几星期。山姆走到佛罗多身边,两人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到了最后,佛罗多摸索着左手边的墙壁,突然间来到了一片虚无之前。他差一点就跌进这一片空旷之中。在此,岩石间有一道比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地形都要宽阔的裂口,里面窜出的气味如此浓烈、威胁感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佛罗多忍不住开始干呕。就在那一刻,山姆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入眼前的空洞中。佛罗多勉强压抑着恶心和无边无际的恐惧,紧抓住山姆的手说。“站起来!”他声音嘶哑的说。“这都是从这边来的,那种臭气和威胁感。快点走!快点!”他鼓起最后一丝的勇气和意志力,将山姆拉起来,强迫着自己的四肢不停移动。山姆蹒跚的跟在后面。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他们终于跨出了第六步。或许他们通过了这散发出恐惧、不可见的开口,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他们只知道,突然间,两人的行动变得比较轻松了些。彷佛是之前的敌意松开了魔掌。他们继续挣扎着前进,依旧手牵着手。但是,他们几乎立刻就遭遇到了另一项难题。隧道似乎分成两条岔路,在这一片黑暗中,他们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条比较宽阔、或哪一条比较笔直。他们到底该往哪边走?是左边,还是右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可资判断的依据,但只要一个闪失,立刻可能危及性命。“咕鲁到哪里去了?”山姆喘气道。“他为什么没等我们?”“史麦戈!”佛罗多勉强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史麦戈!”但他的声音嘶哑,几乎一出嘴唇就立刻难以分辨。没有任何的回答、没有回音,连空气都毫无变动。“我想他这次真的走了,”山姆嘀咕着。“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带我们来这边的原因。咕鲁!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你会后悔的。”这时,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左方的开口被挡住了:如果这不是条死路,就是有块大石头掉在路中央。“不能走这条路,”佛罗多低声道:“不管对或是错,我们都必须走另一条。”“而且还要快点!”山姆喘着气说。“这里有什么比咕鲁还要邪恶的东西。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我们。”他们往前走不过几码,身后就传来了一种声音;在这一片凝重的寂静中,这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惧:一种冒着泡,咕噜咕噜的声音,拖的非常长的嘶嘶声。他们转过身,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如同雕像般的站立不动,瞪着黑暗中的未知。“这是个陷阱!”山姆说,他立刻握住剑柄,当他这样作的时候,他想到在古墓岗上遭遇到的可怕景象。“我真希望汤姆在附近!”他想着。然后,在一片黑暗的包围下,在满腔怒火和绝望的激汤下,他似乎看见了一道光芒:起初它强到难以忍受,彷佛是久不见天日的人直视阳光一样痛苦。然后那光芒出现了颜色:绿色、金色、银色、白色。在遥远的地方,仿佛是由精灵之手所绘出的图案,上面显现出凯兰崔尔女皇站在罗瑞安草地上的情景,她手中拿着许多的礼物。至于你,魔戒持有者,他听见她说,遥远但却十分的清晰,我替你准备了这个。那咕噜声越来越靠近,中间还夹杂着某种关节摩擦的尖锐声音。在它之前先传来的是一股臭味。“主人,主人!”生命交关的危急让他嘶哑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女皇的礼物!星之光!她说这会是你在黑暗中的照明。星之光!”“星之光?”佛罗多彷佛大梦初醒一般,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对方说的话。“是啊,我为什么没想到?当所有光芒熄灭时的照明!现在,真的只有这光明可以帮助我们了。”他的手缓缓伸向胸口,慢慢的高举凯兰崔尔赐给他的小玻璃瓶。一开始,它像是穿透浓密云层升起的星辰一样微弱、闪动;然后,它的光芒逐渐增强,佛罗多心中的希望也开始跃动。它开始发亮,接着化为银色的火焰,一颗闪动的光之心,仿佛埃兰迪尔亲身下凡,让额头上精灵宝钻的光芒照耀在大地。黑暗开始退缩,这光芒似乎构成了一个闪亮的透明圆球体,握着它的手也闪动着白色的火焰。佛罗多惊讶的瞪着这棒极了的礼物,讶异于自己随身带着它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力量和光芒。直到他们来到魔窟谷之前,他在路上几乎完全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而且,他一路上完全不敢任意使用它;因为他担心这光芒将会暴露他们的行踪。AiyaEarendilElenionAncalima!他大喊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力量借着他之口,在此地不受恶臭压抑的念诵着。但是,中土世界也有其它的力量,古老而强大的夜晚之力量。在黑暗中漫步的她曾经听过远古时代的精灵呼喊,所以对此并不在乎,也不能让她感到退缩。正在佛罗多开口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股威胁和意志在打量着他。就在隧道中不远的地方,在他们之前差点摔倒的开口和现在所在的位置之间;他意识到有许多双眼睛慢慢的现形,两大团密集复杂的眼睛─这原来就是洞穴中杀气的来源。星之光的辉芒在那许多面的复眼上被折射、打碎,但在那双眼之后有种苍白、致命的火焰开始升温,这是个在某种邪恶意识中酝酿已久的火焰。那是被诅咒的妖物之眼,充满着兽性,却又有着以伤人为乐的邪恶智能,边打量着眼前逃跑无望的猎物们。※※※佛罗多和山姆害怕的不知所措,开始慢慢的后退,他们自己的目光也被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给攫住。他们不断的后退,那双眼则是不停的前进。佛罗多的手开始颤抖,然后,星芒的威力开始减弱了。突然间,那双眼为了娱乐自己,刻意将他们从某种定身的邪法中释放出来,让他们徒劳无功的四处奔逃;不过,即使在奔跑得同时,佛罗多回过头去,依然惊恐的发现,那双眼睛还是紧追不舍。他们彷佛被某种死亡的臭气给紧紧的包围住。“停住!停住!”他绝望的大喊。“跑也没有用。”那双眼睛缓缓的靠近。“凯兰崔尔!”他大喊着,鼓起一丝勇气,奋力将星之光高举。那双眼停了下来。它似乎有了怀疑,松懈了片刻。佛罗多的心中在此时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不及多想,根本没时间考虑这倒底是愚蠢还是勇敢;就这么左手拿着星之光,右手拔出了宝剑。刺针蓝光一闪,锋利的精灵宝剑在白光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芒。然后,佛罗多一手高举着星光,一手拿着宝剑;夏尔来的哈比人就这么勇气十足的迎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动摇了。当光芒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它们开始有了怀疑。一个接一个,那些眼睛的光芒减弱了,它们也开始后退。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致命的光芒曾经威胁过它们。它们安全的躲在地底,不受太阳、月亮和星光的威胁。但是,现在,一道星光射入了地底,而且还在不断的进逼。那些眼睛退缩了。一个接一个的,眼睛们开始熄灭,一道光芒无法分辨的巨大身影挡住了两人的视线。这些眼睛消失了。“主人,主人!”山姆大喊着。他自己也拔出剑,紧跟在后。“星光万岁!如果他们听到我们的所作所为,那些精灵一定会替我们作首歌的!真希望我能活着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听到他们所唱的歌曲。主人,等等,不要再追了!不要进到那洞穴里面!现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赶快离开这个恶臭的洞穴!”因此,他们又转身朝向原来的方向,先是用走的,然后开始用跑的,因为眼前的地面已经变得更陡峭;他们每走一步,就可以更远离这无形的恶臭,而他们也可以争取到更多攀爬的力量和决心。但是,他们依旧可以听见那监视者在背后苦苦追赶的声音,或许他暂时目盲,但他并没有被击败,依旧一心只挂念着死亡。同时,眼前也吹来了一阵冰冷、微弱的凉风。终于,洞穴的开口已经出现在眼前了。他们气喘吁吁,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个没有屋顶的地方,于是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前。可是,他们却在惊讶中步履不稳的连续往后退了数步。出口被某种东西遮挡住了,但并非是岩石;那是种柔软、有些许弹性的东西,但却又强韧、难以破坏。空气可以穿的过,却没有任何光线射入。他们又往前冲了一次,又再度被弹回来。佛罗多高举着星之光,察看着眼前景物,发现了一道灰幕,星之光不但无法穿透,更无法照亮。彷佛这是种被黑暗所投射出来的阴影,因此没有任何的光明可以将它驱散。在洞口的是严丝合缝的巨大网子,像是某种巨大蜘蛛的杰作,整整齐齐的但是更紧密、更巨大,每条线都粗的跟绳子一样。山姆露出凝重的笑容:“蜘蛛网!就这样吗?蜘蛛网!就算是蜘蛛又怎么样!去死吧,给我破吧!”他怒气冲冲的用宝剑砍着,但锋刃所过之处蛛网并不断折。它会稍稍拉开一些,然后又如同拉开的弓弦一样弹回,将刀锋和手臂都一起弹开。山姆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三次,到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在无数条的蛛丝中断了一条,发出咻的破空声。其中一端扫过山姆的手掌,让他痛的大叫,退了几步,用嘴吸着伤口,“要花好几天才能砍出一条路来,我们该怎么办?那些眼睛回来了吗?”“不,还没看到,”佛罗多说。“只是,我依旧觉得它们还在看着我,至少还在想着我:或许在拟定着某些计划。如果这光芒减弱了,或消失了,它们会很快的回来。”“最后还是被困住了!”山姆丧气的说,他的怒气又再度因为疲倦和绝望而爆发了,“像是只小虫被困在蛛网中一样。愿法拉墨的诅咒赶快报应在咕鲁身上!”“就算这样,对我们也一点帮助都没有,”佛罗多说。“来吧!让我们看看刺针能创造什么奇迹。这是柄精灵的利刃。在它所铸造的贝尔兰之深谷中,一定有这种恐怖的蛛网。不过,你必须站在后面看守,替我赶开那些眼睛。来,拿着这星光。不要害怕。高举着它,仔细注意眼前的景象!”佛罗多走到这纠结的蛛网之前,回身一砍,利刃俐落的砍断了无数的蛛丝。闪着蓝焰的宝剑像是镰刀除草一样的轻易,蛛网在刀刃前自然萎缩断裂,无力的软垂下来。很快的就开出了一条通路。他砍了一剑又一剑,直到最后所有在范围内的蛛网都破碎为止;蛛网的上半部化成一个迎风招摇的廉幕。陷阱被破坏了。“来吧!”佛罗多大喊道。“快!快!”他脑中充满了终于可以逃出这绝望之窟的狂喜。似乎血管中流进了许多香醇的美酒。他跳出洞口,大喊大叫。在他经历过洞穴中无尽的黑暗之后,外面的漆黑似乎也变得光明许多。那浓密的黑烟已经攀升到天空中,变得比较稀疏了些。看来白天的最后几个小时已经快要过去了,魔多的红光已经在这一团迷蒙中减弱许多。但是,对佛罗多来说,这似乎像是面对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他几乎已经来到了魔多高墙边缘,只是变得比较高了些。他的眼前就是西力斯昂哥的深谷,在黑色边缘中的一道缺口,两边则是有着高耸的黑色岩石,仿佛是在天空中的两名守卫。这只要一段冲刺,一下子就可以冲过去了!“隘口终于到了,山姆!”他不管自己声音的嘶哑,在好不容易脱离了沉闷空气的压抑之后,似乎一切都获得了解放。“隘口!跑吧,跑吧,我们就要过去了,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挡我们了!”山姆尽快的逼迫自己双腿往前走,但是,即使他很高兴可以摆脱这限制,他还是觉得很不安;当他奔跑的时候,他还会不时的回头看着那漆黑的拱门,很担心会看见眼睛或是某种形体冲出来追捕他们。他或他的主人对于尸罗的巢穴所知太少了,她的巢穴有许多个出口。※※※她是蜘蛛化身的邪恶意志,在那地方已经居住了无数个纪元,她甚至曾经居住在西方的精灵国度中,现在都已经沦陷入海中。在那里,贝伦曾经在多瑞亚斯的恐怖山脉中奋战,露西安也是在该处踏上了绿色的大地,遇见了命定的邂逅。没有任何的故事描述尸罗是如何逃出废墟,来到这里的,因为在那黑暗的年代中没有多少记载流传下来。但她依旧在这里,甚至是在索伦来到这里,巴拉多要塞奠基之前,就已经居住在此地;除了自己之外,不服侍任何人。她啜饮着人类和精灵的血液,在黑暗中变得无比的臃肿,不停的编织着各种各样的灰暗蛛网。因为,所有的活物都是她的食物,她所吐出的只有黑暗。她的幼生是和各种各样的雄性杂交而来,她所孵出各式各样的杂种被她散布在从伊菲尔杜斯到东方山丘的地方,甚至包括了多尔哥多和幽暗密林的广大疆域中。但是,这其中没有任何一只可以超越她,她是伟大的尸罗,是昂哥立安最后一个破坏世界的子嗣。许多年以前,咕鲁就曾经遭遇过他;史麦戈喜欢挖掘、探索任何一个黑暗的洞穴,也因此他行礼敬拜她。她的邪恶也随时随地的伴随在他身边,替他切断光明和后悔的道路。他也承诺她会替她带来食物。但是,她的欲望并非是他的欲望。她对于高塔、戒指或是任何由人力所打造的东西所知甚少;她唯一单纯的欲望就是其它一切生灵的死亡,能够换来她的温饱和食欲满足,让她继续的臃肿,直到山脉再也装不下她,黑暗再也无法隐藏她为止。但是,那个欲望还需要很久才能达到,她已经饿了许久,因为索伦的力量不停扩张,一切的生灵也都不敢靠近他的边境。山谷中的城市一片死寂,没有精灵或是人类愿意靠近,只剩下那些倒霉的半兽人。他们吃起来又苦又难吃。但她还是必须要填饱肚子;不管这些可怜的东西如何挖掘出各种各样的信道,她总是能找到方法将他们吃掉。但她一直渴求更甜美的肉。咕鲁这次终于把他们带到了她面前:“到时就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在邪恶的一面凸显时,他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当他从爱明莫尔前往魔窟谷的时候更是如此,“到时就知道了。应该会不错的,喔是的,当她丢掉那些骨头和衣服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它,我们就可以找到宝贝,是给可怜的史麦戈带来食物的小小奖赏。我们就会遵守承诺,拯救宝贝。喔是的。当我们好好收起它的时候,她就会知道的。喔是的,那时我们就会好好回报她,我的宝贝。我们会好好回报每个人!”在他的心中就这样一直盘算着,直到他趁着同伴睡着时,悄悄溜到她面前卑躬屈膝时,还是希望能够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至于索伦:他知道她躲藏的地方。她能够时时饥渴不满,又保持着威吓的力量让他感到非常满意,这是个比他所有的能力所创造出来的守卫还要更完美的看守者。至于那些半兽人,他们是好用的奴仆,反正他手下多的是,如果尸罗偶尔抓几个半兽人来填饱肚子,他也不介意,这是不值得感到可惜的损失。就像是人们偶尔会丢给自己的猫一些饵食一样(他总是称呼她为他的小猫,但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一点联系也没有),索伦也会把他一些毫无用处的犯人丢到她面前。他会刻意将他们赶进洞穴中,让部下回报她猎食的表现。因此,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共处着,满足于自己的计谋,不担心任何的攻击或是来自对方的怒气和诡计。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任何的猎物可以逃脱尸罗的罗网,而现在,她的怒气和饥渴更是前所未有的盈涨欲裂。※※※不过,山姆对这个他们所打搅的邪恶一无所知;他唯一的线索只是心中有种逐渐累积的恐惧,是种他看不见的不安;它变得如此沉重,让他连奔跑时的脚步都如同铅一样的抬不起来。他觉得身体的四周充满了恐惧的气息,隘口很可能有大军驻守。而主人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奔向前去。因此,他将目光从左边悬崖的凹洞边移开,看着前方,发现有两样东西更让他感觉到猜疑不定。他注意到佛罗多还没有入鞘的宝剑依旧闪着蓝光;他也注意到虽然身后的天空是黑色的,但塔楼中的窗户依旧闪着血红。“半兽人!”他嘀咕着。“我们绝对不能够这样鲁莽的冲过去。四周还有半兽人,或是比半兽人更糟糕的东西。”然后他又再度恢复原先小心翼翼的态度,用手盖住那宝贵的星之光。他的手发出了片刻短暂的红光,然后他就将瓶子放进胸口前的口袋,将精灵的斗篷重新裹上。接着,他试着加快脚步赶上。他的主人已经越冲越远了,几乎已经跑出二十步之外;在这一片漆黑下,他灰色的身影很快就会隐没在这一片苍茫中。当她来的时候,山姆正好将星之光收到胸前的口袋。就在他左前方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一个前所未见,让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形体从悬崖下的另一个开口处冲了出来。这像是从人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的邪气集合体,她的身躯像是蜘蛛,但比食肉的野兽更饥渴,她眼中的智能之光让她比一般的兽类更显骇人。这些复眼就是他先前以为已经击败,退缩的眼睛。现在又再度亮起了恐怖的光芒,全都集中在她往外凸的前额上。她还长着诡异的角,在粗短的脖子后面则是臃肿变形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一个鼓涨的丑恶囊袋,在她的两腿之间淫邪的摇晃着;她巨大的身躯是黑色的上面点缀着恶心的记号,但之下的肚子则是苍白、半透明的,不停的冒出臭气。她的腿弯曲,扭曲的关节高耸于背部的高度之上,上面的毛发根根耸立,像是钢针一般,在每条腿的末端还搭配上一只爪子。在她一将柔软的身体和折迭的肢体挤出洞口之后,她立刻用闪电般的速度奔跑过来,接着奋力一跃。她的位置刚好在山姆和她的主人之间。她可能没有看见山姆,或者是由于他身上的光芒而刻意避开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失去了光芒,毫无防备奔跑着的佛罗多。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但尸罗更快,她再几个跃进就可以追上他了。山姆倒抽一口冷气,鼓起所有力气扯开喉咙大喊:“小心你后面!”他嘶吼着。“主人,小心!我--”但他的声音突然被闷住了。一只细长、黏腻的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则是抓住他的脖子,另外某种东西则是缠住他的双脚。不及防备的他就这么跌入了攻击者的怀抱中。“抓住了!”咕鲁在他的耳边嘶嘶的说道:“终于,我的宝贝,我们抓到他了。是的,这个臭哈比人。我们抓这个。她可以抓另一个。喔是的,尸罗会抓他,不抓史麦戈。他保证过,绝对不会伤害主人。但他还是抓到你了,你这个臭脏狡猾人!”他对着山姆的脖子吐了口痰。在被对方的背叛激怒,和眼看着自己无法即时驰援主人的慌张情绪下,咕鲁眼中缓慢迟的山姆突然爆发出无人能预料到的力量。咕鲁当然可以动作更快、更用力些,但是他太大意了。他的手一松,捂住山姆的手滑开了,山姆一弯身,继续往前冲,试着挣脱开脖子上的束缚。他的宝剑依旧在手中,左手臂则是挂着法拉墨送他们的手杖。他慌张中试着转过身刺杀敌人,但咕鲁的动作太快了。他细长的手伸了出来,快如疾电的抓住山姆的手腕:他的手指如同钢钳一样,无情的将山姆的手往前弯,直到山姆吃痛大叫,放开了宝剑,让它落到地上。同时间,咕鲁的另一只手则是加重了掐住山姆咽喉的力道。山姆奋力的使出最后的一博。他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让自己往后飞去。连这么简单的把戏都在咕鲁对山姆的预料之外,因此,咕鲁在肚子上狠狠的吃了山姆全身的重量一击。他猛地吐了一口气,一瞬间松开了掐住对方咽喉的手;但抓住对方持剑手腕的那双手则毫不退让。山姆往前一冲,站了起来,靠着咕鲁抓住他的那手腕,很快的往右一旋身。山姆左手抓住手杖,往上一挥,喀拉一声,正好击中咕鲁伸出的手臂。咕鲁惊呼一声,终于松了手。山姆猛进一步,他不肯浪费时间在换手上,直接用左手再挥出一击。咕鲁滑溜的闪到一旁,原先瞄准他脑袋的一击打中了他的背部。手杖啪的一声断成两半。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他从以前就一直偏好从背后偷袭的猎食法,极少失败。但这一次,在他自己的托大之下,竟然在两只手都掐住对方咽喉之前浪费时间在说话和羞辱对方上。自从那恐怖的光芒出现在黑暗中之后,他的计划每一步就都有了致命的缺陷。现在,他必须面对一个愤怒的敌人,对方的体型并不会逊于他。这不是他的战斗。山姆从地上捡起宝剑,准备挥出。咕鲁发出一声低嚎,四肢着地的像是大青蛙一般一跃跳开。在山姆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就用惊人的速度奔回洞穴。山姆手持宝剑紧追不舍。这时,他满腔的杀意已经让他只记得追杀咕鲁的这个目标。但是,在他来得及追上对方之前,咕鲁就已经不见了。接着,当他呆立在这黑暗的洞口时,洞中的恶臭扑鼻而来,像是为了唤醒他一样重重的甩了他两个耳光,让他突然想起佛罗多和怪兽追逐的身影。他猛然转过身,发狂似的喊着主人的名字,死命奔向前。他太迟了。咕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昂哥立安是主神所居住的大陆中最邪恶的巨大生物。起初的时候她或许是一个大自然的精灵,但是最后则是变成了巨大无匹的丑恶蜘蛛,拥有编织黑暗蛛网的能力。在天魔王马尔寇的命令之下,她用可怕的毒液毒死了主神之树。甚至,当她和天魔王一起逃到中土世界之后,更为了精灵美钻的争夺而起了冲突。如果不是天魔王旗下的炎魔部队联手将她赶走,恐怕连天魔王都会被她击败。后来,她躲到贝尔兰的恐惧山脉之底,死亡之谷中生了许多只巨大的蜘蛛。尸罗多半就是她的后代之一。在贝尔兰于太阳第二纪元陆沉之后,昂哥立安逃到哈拉德沙漠;在那里,由于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猎捕,她将自己给吞食掉了。第二部 第二十一节 山姆卫斯先生的抉择佛罗多面朝下的躺在地上,那怪物正专注的打量她的美食,甚至完全没有理会山姆的哭喊声。直到他逼近身边还浑然不觉。当山姆冲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佛罗多已经从头到脚都被绑在蛛网中,那怪物已经开始举起前脚,准备将这顿美食拖到一边去。在他身边则是失去主人使用的精灵利刃,依旧发出蓝色的光芒。山姆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去思考他是勇敢、忠诚还是满腔怒火。他大喊一声跃向前,左手捞起主人的宝剑。然后就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即使在野兽的世界中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狂暴的攻击:一个弱小的生物,只有小得可怜的利牙,竟然敢扑向站在伙伴旁边尖牙利齿、铜皮铁骨的怪兽。她被山姆尖利的喊叫声从贪婪的饱食之梦中惊醒了,缓缓的将那充满威势和杀气的目光转向他。在她来得及意识到眼前的狂暴怒气是这一生所未见的奇迹之前,发着蓝光的宝剑就砍进了她的细肢,切断了利爪。山姆跳进她怀中,躲在她肢体之间的空隙,另一只手随即迅如闪电的往上一戳,正中她低垂脑袋上的复眼。一只巨大的复眼黯淡下来。这只可怜的小家伙躲在她的肚子底下,正好躲过了她的毒针和爪牙。她巨大的腹部就正好在他头上发出诡异的微光,浓烈的臭气几乎把山姆压倒到地上。但是,他满腔的怒气依旧可以支撑他再发出一击,在被尸罗压死、或是被毒气窒息之前,他还来得及借着最后一丝勇气,回身一砍,让发亮的精灵利刃切入她的身体。可惜的是,尸罗不是龙,除了她的眼睛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的致命罩门。她一身古老的甲壳长满了各种各样鼓涨的硬瘤,而腹内更是充满了一层又一层由邪恶汁液不断补强,不断累积的血肉。宝剑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但里面那层层迭迭的血肉却不是任何人类可以破坏的;即使精灵或矮人可以铸造出无比锋利的武器,由远古的神话英雄来攻击,也无法突破这恐怖的防御。她仗着皮粗肉厚,承受了这一击,接着将腹部高举至山姆头上。毒液和恶心的气泡不断的从那伤口涌出。她双腿一伸,准备用那臃肿的腹部压死渺小的山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动作太快了。因为,此时的山姆依旧不惧死亡的站着,丢下自己的武器,双手高举刺针,想要用来抵御这以无比威势压下的恶心之物。就这样,尸罗借着自己残酷的意志,和超越任何战士力量的怪力,对着无比锋利的宝剑撞了下去。剑刃深深,深深的刺入了伤口,山姆也被缓缓的压向地面。尸罗连作梦都没想过会承受这样剧烈的痛苦,在她漫长的邪恶生命中,这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古老刚铎最骁勇的战士,或是被困住的疯狂半兽人,都不曾这样伤害过她,划破她美丽的血肉。她浑身一阵颤抖,勉力站了起来,将身躯从利刃上拔开,长满钢毛的肢体一弯曲,接着跃向另一个方向。山姆跪了下来,正好倒在佛罗多的脑袋旁边。在那恶臭的笼罩下,他觉得天旋地转,但双手依旧紧握着宝剑。他的双眼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佛罗多的面孔;慢慢的,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摆脱脑中的昏沉,顽固的想恢复清醒。他缓缓的抬起头,看见她就在几步之外打量着他,嘴角流出滋滋作响的剧毒,绿色的粘液则是从她受伤的眼中不停的涌出。她就趴在那里,将重创的腹部靠着地面,肢体不停的颤抖,准备再度扑向前。这次,她要压碎猎物,用毒液将他毒死;不会再有先用毒液麻痹他的闲暇了──这次要一击毙命,要将他彻底融化。正当山姆趴在地上,从她的眼中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时,突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彷佛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声音。他赶忙用左手在胸前掏着,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在这有如噩梦一般的场景里,一个冰冷、坚固的东西,那是凯兰崔尔赐给他们的星之光。“凯兰崔尔!”他虚弱的说,接着,他听见遥远、但却清楚的声音:那是精灵们在夏尔的森林星光下漫步的歌声,以及在爱隆的烈火之厅中传来的精灵乐音。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然后,他僵硬的舌头彷佛被某种力量解放了,喉中开始冒出完不能理解的语言: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lomenelpalan-diriel,lenallonsdinguruthos!Atronin,Fanuilos!然后,他就挣扎着站起来,又再度成为那顽固的哈比人山姆卫斯,老爹的儿子。“来吧,你这个臭家伙!”他大喊着:“你伤了我的主人,你这该死的家伙,你一定要付出代价。我们会继续往前,但我们要先处理掉你。来吧,再尝尝宝剑的滋味!”彷佛他不屈不挠的精神唤醒了星之光的力量,那个小玻璃瓶突然之间迸出万丈光芒,成为他手中耀目的火把。它像是坠落天际的流星,以刺眼的光芒撕裂浓密的黑暗。尸罗之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自天际降临的白光。一道道的光束直接射进她的伤口,让她头痛欲裂,这可怖的光芒竟如同会感染一般,从一只眼睛跃到另一只眼睛。她的前脚在空中挥舞着,连连后退,仿佛在她体内爆裂的闪电让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脑中一片混乱。她勉力转过剧痛的脑袋,滚到山壁前,缓慢的,一爪一爪的爬上那漆黑的开口。山姆趁胜追击赶了上去。他的脚步踉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但他还是继续向前。尸罗最后终于退缩了,这古老的邪恶女王竟然浑身发抖,懦弱的想要加快脚步逃离这敌人。她好不容易走到了洞口,勉强挤进身体,在地上留下一条黄绿色的黏液污迹。正当山姆奋力挥出最后一击的时候,她就滑了进去。力竭的山姆也跟着软瘫在地。尸罗就这么失踪了。我们不知道她是否躲藏在黑暗的洞穴中,年复一年的试图修补她全身的创伤,努力长出新的复眼,等待时机。到了最后,她在饥火难耐之下,或许会再度于黯影山脉中张开她致命的罗网。不过,这些,都不在这个故事的记载之中。只剩下山姆孤单一人躺在地上。随着这块无名之地的黑夜慢慢降临在这生死搏斗的战场上,他疲倦的爬回主人身边。“主人,亲爱的主人,”他说,但佛罗多并没有回应。当他兴高采烈,毫无防备的为庆祝重见光明而奔跑时,尸罗用闪电般的速度从后面赶上来,一针刺进了他的脖子。他脸色死白,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对声音毫无任何反应。“主人,亲爱的主人!”山姆大喊着,接着,他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徒劳无功的等待着。然后,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快的切开束缚他的蜘蛛丝,将头放在佛罗多的胸口和嘴边,但他什么也听不见。没有心跳,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他揉搓着主人的手脚,触摸着他的额头,但一切都已经冰冷了。“佛罗多,佛罗多先生!”他哭喊着:“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你的山姆啊!不要去我不能跟随你的地方!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喔,醒来啊,佛罗多,天哪!佛罗多,快醒来!”然后,他被盲目的愤怒所冲击,漫无目的在主人的身体边敲打着石头、挥砍着空气、大声咒骂着。最后,他才恢复了神智,弯下腰去看着佛罗多在暮色中苍白的面孔。突然间,他回想起在凯兰崔尔女皇的镜子中所看见的景象:脸色死白的佛罗多沉睡在一个高大的黑暗悬崖下。当时,他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他死了!”他悲痛万分的说:“不是睡着了,是死了!”当他话一说出口,似乎这句话点燃了尸罗的魔咒,佛罗多的脸色跟着变成墨绿色。山姆掉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用斗篷盖住头,就这么趴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了最后,他心中的黑暗终于稍稍退却,山姆抬头看着四周的阴影。可是,在这四野无光的大地上,他根本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而主人的尸体也依旧在身边。天没有崩,地也没有裂,末日则是还没到来。“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说。“难道我和他奋斗了这么久,最后只能功亏一篑吗?”然后,他想了自己在旅程之初所说的一段话,当时连他自己也不了解: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该做些什么,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须留到最后。“但我能够做什么呢?绝不可以就把佛罗多先生的尸体丢在山上,然后回家去吧?还是要继续呢?继续?”他喃喃念着,一瞬间,疑惑和恐惧动摇了他的思绪:“继续?难道这就是我的使命?把他留在这里?”最后,他才开始啜泣。山姆走到佛罗多的身边,将他的尸体放好,把冰冷的双手交迭在他的胸前,把斗篷折好放在身边。最后,他把自己的宝剑放在一边,法拉墨给的手杖则是置于另一边。“如果我要继续任务,”他说。“佛罗多先生,请你见谅,我必须要拿走你的宝剑。我只能把自己的宝剑放在你身边,就像古墓中古代的国王一样。你还可以继续穿着比尔博老先生给你的美丽秘银甲。至于你的星之光,佛罗多先生,你把它借给了我,我也的确需要它;因为,此后,我将永远处在黑暗之中。我或许配不上它,女皇也是将它赐给了你,但或许她会明白的。佛罗多先生,你明白吗?我一定要继续下去才行。”但他还不能走,不是现在。他跪在地上,紧握着佛罗多的手,舍不得放开。四野狂风吹动,他依旧跪在地上,握着主人的手,心中不停的争辩着。他试着鼓起足够的勇气,让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踏上一场孤独的旅程──这是为了复仇。只要他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怒气就足以让他上天下地,追到天涯海角,直到抓住他──直到抓住咕鲁为止。然后,咕鲁就会付出狗命做为代价。他离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不值得为了这,将他的主人抛弃在此地。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任何力量作的到。最好还是死在一起。但就算这样,那还会是场孤独的旅程。他看着光彩逼人的剑尖。他想起了洞穴中还有一个黑沉沉的裂隙,仿佛可以摔入地心。不行,这样一点用也没有。这样甚至连哀悼主人的死都做不到。这不是他当初离开夏尔的目的。“那我到底该怎么办?”他嚎啕大哭,但是,这次他似乎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答案。“必须留到最后。”这将会是另一场孤独的旅程,而且是最恐怖的。“什么?我,一个人要去末日裂隙,完成主人的任务?”他依旧还是迟疑不定,但那决心已经开始慢慢的滋长。“是吗?要让我从他手中拿走魔戒?是那场会议中决定要由他保管的。”答案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场会议同时也指派给他许多同伴,就是为了不让任务失败。你现在是远征队的最后成员,你绝不能坐视任务落空。”“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哀嚎着说:“我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或是随便任何人都好。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只有我可以决定一切?我一定会犯错的。我不应该拿走魔戒,自告奋勇的执行任务。”“可是,你这不是自告奋勇,你是情势所逼。至于说到是不是适当的人选,你想想看,佛罗多先生就不是,比尔博先生也不是。他们可不是自告奋勇的候选人哪。”“啊,好吧,我必须要下定决心了。我要下定决心了。可是,我一定会犯错的,因为我是笨山姆啊!”“让我想想:如果我们在这边被发现,或是佛罗多先生被发现了。而那东西又在他身上,魔王一定会得到它的。这样就是末日了,罗瑞安、瑞文戴尔、夏尔和全世界都会毁灭。而且,如果再浪费更多时间,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战争已经开始了,事实上,魔王可能已经节节获胜了。已经来不及拿着魔戒回去请求同意或是让人给建议了。不,我只剩两个选择:坐在这里,等他们来把我杀了,然后再夺走它;或者是拿走它,赶快离开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决定了,带它走!”他停了下来。他非常轻柔的解开脖子上的扣子,伸手进佛罗多的衬衫里;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主人的头,亲吻着他冰冷的额头,将锁练慢慢的拿开。然后,再让主人继续之前的安眠。他停滞的表情中没有任何的改变,从这最后的迹象,山姆才终于相信佛罗多已经去世,放弃了任务。“再见,我亲爱的主人!”他喃喃道:“原谅你的山姆。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只要有可能,他会再回到你身边的。那时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好的安息,等我回来。希望不要有任何可恶的野兽来冒渎你的身体!如果女皇听见我的祈祷,我会希望她让我回到这里,找到你。再会了!”接着,他低下头,戴上绑着魔戒的锁练;他的脑袋立刻因魔戒的重量而低垂,仿佛背着一个大石板一样。不过,慢慢的,彷佛那重量变轻,或是他的体内涌出一股新的力量;最后,他还是抬起了头。在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承受这重担。他高举起星之光,低头看着主人;它以柔和的气息包围着主人,仿佛夏日星空的暮星一般,让佛罗多的面孔再度散发出光芒,苍白中带着精灵的美丽,仿佛早已摆脱阴影的幸运者。在这景象的安慰下,山姆收起星之光,转过身继续踏入逐渐笼罩的黑暗中。他不需要走太远。隧道的出口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前方的隘口大约只需要再走几百码而已。在这微明的暮色中小路依旧清晰可见,这是条经过多年的岁月催折之后幸存的古道缓缓的在两旁悬崖的夹持之下往下降。此时,半兽人的塔楼就正俯瞰着他,红色的窗户闪动着光芒。他利用塔下的死角阴影躲藏着。最后,他终于来到了隘口。“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直对自己说。但其实他并没有。虽然他已经绞尽脑汁想要搞清楚自己得做些什么,但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又和他小心谨慎的天性相违背。“我会不会弄错了?”他嘀咕着:“我还能做什么?”在他穿过了隘口的起始点之后,距离顶点还有一段距离,他看着眼前通往无名之境的道路,准备走下去。在最后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的怀疑,导致每一步都如同千斤般沉重。他回头看去,依旧可以看见隧道的出口如同暮色中的一块污迹一样的显眼。他约莫可以知道佛罗多所在的地方。他觉得那里的地面似乎泛着光芒,或许这是他眼泪所造成的幻影。他静静的看着那块山壁,那个他的人生完全粉碎的地方。“希望我能够实现那个愿望,唯一的一个愿望,”他叹气道,“可以回到这里来找他!”最后,他转向眼前的道路,走了几步──这是他这辈子最沉重、最不情愿的几步路。※※※他只踏出了几步;只要在踏出另外几步,他就走到了通往魔多的斜坡,永远不会再看到这块高地了。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交喊和交谈的声音。他浑身僵硬的站着。半兽人的声音。它们从四周传来。那是踏步的噪音和粗鲁的嘶吼声:半兽人正从隘口的另一边走过来,多半是从高塔的某个入口出来的。他可以听见还有其它的声音。山姆猛然转过身,看见小小的红光,火把的光芒从洞口散射出来。终于,高塔中的守卫并没有怠惰;他们的狩猎终于开始了。他被发现了。身后的火把光芒,和前方传来的金属撞击声都已经十分靠近了。不消几分钟,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将他抓个正着。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下定决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徒劳无功。他怎么可能逃出这种险境,保住小命、保住魔戒?魔戒。他根本还来不及多想,就发现自己拿出了锁练,手中抓住魔戒。半兽人的队伍已经开始出现在前方的开口。他戴上了魔戒。世界完全改变了,在一瞬间他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变得更灵敏,但视力则是减弱了;不过,这又和在尸罗的巢穴中有所不同。他四周的景物不是被黑暗所包围,而是变得模糊;而他自己彷佛身处在一个灰色的世界中,孤单的如同一块小小的黑色岩石一般。沉重的魔戒压着他的左手,像是一球炙热的黄金。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隐形了,而是清楚、显眼的可怕。他知道魔眼正在搜寻着他的踪迹。他可以听见岩石破裂、魔窟谷中流水的声音;尸罗在隧道中哀嚎着,迷失在某个黑暗的信道中;以及在塔楼底下地牢中的声音,还有半兽人走出隧道的声音,以及在前方的半兽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和踏步声。他瑟缩着靠向悬崖。但是那群半兽人依旧如同一群鬼魅一般不停的走向前,仿佛是在迷雾中扭曲变形的灰色身影,手中拿着苍白的梦幻火焰。他低下头,想要缩进岩石的裂缝中,躲开这一切。他倾听着。从隧道来的半兽人和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的半兽人已经看到了对方,两方都加快了脚步,开始大喊大叫。他可以清楚的听见两边的声音,他也听的懂他们所说的话语。或许魔戒让人可以理解各种语言,特别是铸造者索伦的仆人;因此,只要他心念一转,就可以自动让他理解这些家伙的对话。魔戒越靠近铸造之处,它的力量的确越来越强;但唯一有一样东西他不能提供,那就是勇气。山姆这时依旧还是想要躲藏,或是趴在地上直到一切过去为止。不过,他却又忍不住专注的听着。他不能够确定这些声音有多靠近,因为每句话似乎都是在他耳边说的。“喂!哥巴葛!你在这里干嘛?打够仗了吗?”“上面的命令,你这笨蛋。夏格拉,你又在这边干嘛,在上面混烦了吗?想要下来打仗吗?”“也是命令。我负责掌管这个隘口。给我客气点。你有什么要回报的?”“没有!”“哈!嗨!喂!”一个叫喊声打断了两名领袖的交谈。底下的半兽人似乎突然看见了什么。他们开始狂奔,其它人也是一样。“嗨!哇!那里有什么东西!就躺在路边。间谍,间谍!”他们开始吹着号角,发出各种各样的嘶吼声。山姆这才如梦初醒的脱离了之前害怕的感觉。他们看见他主人了。他们会怎么做?他曾经听过许多半兽人的故事,都让人做恶。他无法忍受这情景。他跳了起来。所有的抉择和任务都被抛在脑后,连恐惧和怀疑也一样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不管能做些什么,至少要待在主人身边。他又朝着佛罗多的方向跑了回去。“不知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他想,“塔楼里面至少来了三四十个人,底下来的则是更多。在他们把我干掉之前我能宰掉几个?只要我一拔剑,他们就会看见它的光芒,这样我迟早会倒下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歌谣描述这事件:山姆卫斯在主人身边斩杀无数的半兽人,最后倒在隘口边。不,一定不会有什么歌谣了。当然不会了,因为魔戒将会被发现,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歌谣了。我也无能为力。我必须留在佛罗多先生身边。爱隆、议会,还有那些睿智的国王和皇后们,他们一定会理解的。一切都转变了,计划完全出错了。我不能够成为魔戒的保护者。没有佛罗多先生我什么都做不到。”※※※但那些半兽人已经离开了他模糊视线的范围。他之前一直没时间考虑到自己,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非常疲倦,几乎已经疲倦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他的腿已经没办法照着他的意志来运作了。他的动作太慢了,这条道路似乎变得有好几哩这么长。他们都躲进这团迷雾中的什么地方去了?啊,他终于又看到他们了!就在不远的地方。一群身影围绕着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几个人影似乎像是猎犬一样弯着腰在察看地面上的痕迹。他试着想要鼓起力气做最后的冲刺。“加油啊,山姆!”他说,“不然你这次又会太迟了。”他准备将剑出鞘,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拔出剑,然后,他们似乎从地上举起了什么东西,开始狂乱的欢呼和大笑。“嘿咻!嘿咻!用力!用力!”然后另一个声音大喊道:“出发了!走比较快的路。快回下门去!从附近的线索看来,她今天晚上不会再打扰我们了。”一整群半兽人开始前进。中间的四名将尸体高高的扛在肩膀上。“嘿咻!”他们搬走了佛罗多的身体。他们走了。他已经赶不上对方了。不过,他依旧拼死命的往前走。半兽人走到隧道口,走了进去。抬着重物的走在前面,在他们之后,山姆气喘吁吁,努力的挣扎想要赶上。他拔出剑,颤抖的手中发出蓝光,但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即使当他赶到洞口的时候最后一名半兽人也已经消失在隧道中。他摸着胸口,不停的喘气。然后,他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擦掉秽物、汗水和泪水。“可恶!”他说,然后就跟着半兽人一起奔入黑暗中。在这隧道中,他不再觉得黑暗,他似乎只是从薄弱的迷雾中踏进了厚重的浓雾内。他的疲倦依旧在不停的累积,但他的意志变得更坚决。他似乎可以看见不远的前方一直有火把闪烁的光芒。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赶不上他们。半兽人在隧道中前进的速度本来就很快,而这又是他们十分熟知的隧道。即使在尸罗的威胁下,他们也被迫必须经常使用这个洞穴,因为它是从死城过山最快的道路。他们不知道这个洞穴到底是什么时候挖掘出来的,也不知道尸罗是在多久之前进驻的;不过,他们自己也挖掘出了许多分支的差路,多半都是为了在执行主人的命令时用来躲避尸罗的猎食。今晚,他们并不打算绕路,而是打算赶快找到一条岔路可以让他们回到悬崖上的塔楼。大多数的人都对之前的发现感到非常高兴,一边赶路,一边还彼此兴高彩烈的交谈着。山姆听的见他们所发出的恼人噪音,在这沉寂的空气中显的格外刺耳;在这之中,他可以分辨出两个比较不一样的声音:他们比较大声,也似乎比较靠近两个队伍的首领似乎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陷入争辩。“夏格拉,难道你就不能让手下的笨蛋安静一些吗?”一个声音抱怨道。“我们可不想要尸罗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