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不知的人性》(一_二全)-刘墉_着-3

第四天，两个人一早就出发了。　　郑总裁夫人换上一套网球装，短袖短裙。青玉吓一跳：天哪！前几天看她穿长裙，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原来总裁夫人的腿那么短，那么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愈来愈胖，所以要运动。”总裁夫人自己先说了。　　“其实您也不胖。”青玉赶快安慰，“胖的人比您胖多了。”叹口气，“可惜您在这儿只待一个礼拜，不然，我可以带您去瘦身中心，一个月就能瘦下来了。”　　大概就因为胖，总裁夫人才打十分钟就叫休息，一边抱怨天气太热，一边好奇地盯着青玉：“我看你的球技相当好，比我好太多了。”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青玉装做不好意思，“其实我才打过三四次。”　　“真是天才！”　　第五天，总裁夫人要做头发。　　青玉找了一家台北最有名的美容院，又打着领导的招牌，抢下一个师傅的时间。　　“剪得好！剪得好！”总裁夫人真识货，一边剪，一边赞美。　　那香港师傅也嘴甜：“是您的发质好。”说着摸总裁夫人的头发，“中国人，像您这么柔细的头发很少有。”　　“算了吧！”总裁夫人看着镜子笑了，“都白了。”　　“没有啊！”香港师傅看来像个找玩具的大男孩，东看看、西看看，“我没看见什么白头发啊！”　　“是没什么。”青玉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转过头，“只有顶上一点点啦！”　　“顶上一点？”总裁夫人也转过脸，“是啊？你看到了，对不对？”　　“那天您低头我才看到，不注意是看不到的，您只要少低头就成了。”青玉体贴地说。　　显然对师傅十分满意，临出门，夫人特别拿了两百块钱小费，转身回去，要给师傅。被青玉挡下了：“我来！我来！”说着塞了五百块在师傅手上。　　第六天，单位有酒会。　　青玉穿了她最美的晚礼服去，猩红色的长旗袍，西式的翻领，从领口用碎钻镶出长长一只白孔雀，到腰，再孔雀开屏，转到背后。　　“你瞧瞧，青玉多美。”总裁夫人拉着郑总裁看，“这么多天，都是青玉陪着我，她真细心，也真有才气。”　　“还是个美女。”总裁笑眯眯地向小陈和青玉举杯。　　回家，没进门小陈就把老婆抱了起来：“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太棒了，我这次出去，一定会被总裁重用了。”　　总裁和夫人要返回任所了，在机场青玉和总裁夫人依依不舍地话别。　　“真舍不得我这好妹妹。”总裁夫人依依不舍地说。青玉也装做依依不舍的样子：“所幸，我和小陈马上就要去了，我们可以在那儿一起出去玩啊！”　　“好哇！好哇！”总裁夫人鼓了鼓掌，又对小陈挥了挥手，“真令人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太太！”　　飞机起飞了。小陈回程，一边开车，一边伸手搂搂老婆：“我也真羡慕自己，有这么好的太太，只是以后要继续辛苦你了。”　　青玉回家，立刻就辛苦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收拾东西、采购食物，把那些可能买不到的干货全备齐了。　　只是，出去的人事命令迟迟不发布，隔了三个月才发布，居然不是小陈。　　小陈愣住了，跑上去问主管。　　主管先不说，只是低着头，过半天，抬起脸：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正想问你，你太太是不是对郑总裁夫人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事？”　　“没有哇！怎么可能呢？”小陈叫了起来。　　“我私下告诉你吧！”主管沉沉地说，“郑总裁蛮欣赏你的，可是总裁夫人说了重话，她说冲你的老婆，你就不可能做好社交。要是放你出去，不用半年，外边的朋友全被你老婆得罪了……”　　　　你不可不知的人性　　看了这故事结局，你会不会想：“天哪！什么总裁夫人嘛！她根本是禽兽！”　　是啊！青玉一路伺候她，请她吃饭、打球，带她美容、购物，她在机场还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又当着丈夫和小陈的面，说感激青玉的话，怎么才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认人，倒也罢了，何必还在丈夫面前说坏话，而且说得那么重，害小陈外调的希望落空。到底青玉做错了什么事，让总裁夫人认为冲着青玉，不用半年，就会把外面的朋友全得罪了？　　如果你确实这么想，我必须对你说，你自己也该检讨了！你很可能跟青玉一样，因为不懂人性，在无意间得罪了许多人。　　我可以告诉你，青玉确实不会做人，在前面故事中，几乎她做的每件事都错了，都错在她不懂夫人的心理。　　先让我说个历史故事吧！　　据宋代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记载。皇后有一天召秦桧的老婆入宫，在赐宴的时候有一道非常名贵的菜——淮青鱼。　　皇后很得意地介绍淮青鱼，又问秦桧的太太王氏：“你吃过这种鱼吗？”　　王氏想都没想，就说：“吃过，比这更大的都吃过。改天我给您进奉几条更大的。”　　王氏以为自己拍了皇后马屁，回家立刻对秦桧说。　　没想到秦桧大惊失色：“这还了得！你太不懂事了，只怕闯了大祸。”立刻叫仆人来，“快！去买几十条大草鱼来，明天送进去。”　　“草鱼？”秦桧的老婆不解地喊，“那是最便宜的，看来像淮青鱼的草鱼，怎么能拿来当淮青鱼进奉？会被杀头的！”　　“送淮青鱼，才真会被杀头！”秦桧骂了回来。　　第二天，几十条草鱼送到了皇宫。　　皇后看见鱼，得意地大笑：“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淮青鱼？这王氏要是有比皇宫更大的淮青鱼，我倒真要相信人家说秦桧贪污的话了！”　　好！看完这故事，你了解了吧！　　你想想，一个礼拜之后，当郑总裁夫人离开的时候，她心里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想：“好家伙！我舍不得买的鲍鱼，你一个小职员，家里居然有一堆！我从来没去过的美容院、瘦身中心，你居然很熟！我坐不起的奔驰四二０，你居然常租！还跟司机成了熟朋友！我现在进不去的网球俱乐部，你居然说去就去！我小费给两百，你一出手就是五百。”　　她怎么知道青玉咬了多少牙？　　但是，青玉要面子，也要给丈夫撑场面，她不说那是她狠下心买的鲍鱼、求朋友安排的网球场、打听出来的美容院，以及首次租用的奔驰车。　　她要装阔，装自己见过场面，岂知装出了麻烦，她不是跟秦桧的老婆犯了一样的错吗？　　　　你不能没有的谅解　　换个角度，如果当初她只是做几道可口的家常菜，租个稍好一点的车子，自己开。告诉郑总裁夫人，她有个朋友正好是圆山网球俱乐部的会员，又说为夫人打听到一家最好的美容院，本来进不去，但对方听说是郑夫人要剪，托夫人的福，就成了。　　这感觉不是好太多了吗？　　谈到开车，你要知道人都有个人性，就是不喜欢欠人情。　　当青玉对夫人说“这是我特别为您租的”的时候，你以为夫人会高兴吗？　　想想！如果你的孩子，对你说“我会为你用功念书”的时候。　　你八成不高兴地说：“书是给你自己念的！不是为我。”对不对？　　如果你的男朋友对你说：“我辛辛苦苦打工，买这辆车，全为了接你送你。”　　你就算嘴上感激，是不是心里也想：“你难道不是图你自己方便吗？我一共才坐多少时间，你却成天在外面开着跑。”　　如果你还未成年，你的妈妈对你说：“全是为了你，我不出去工作，天天在家守着你。”　　你是不是也要不高兴地讲：“你去工作啊！我不用你守着！”　　如果你是个大男人，对老婆说：“我做牛做马，全为了这个家。”　　你老婆即使不答话，是不是心里也会暗骂：“难道我在家吃闲饭吗？我可不比你轻松啊！”　　记住！人最不能承受的重量，不是有形的重量，而是“无形的情”。　　没有人希望欠人情，没有人希望背负着“人情债”。有些男女，甚至会因为受不了爱人对他（她）太多情，而离开。　　于是你该了解，为什么青玉租车，反而不见得讨好。　　她可以租，但绝不能多说。不可说我自己坐不起，特别为夫人租。　　因为夫人不会愿意“领她的情”。　　相对的，人事命令还没发布，青玉又岂能在机场对夫人说所幸她和小陈马上就要去了。这是最犯职场忌讳的啊！　　　　你不可不知的人性　　这还不打紧，青玉更大的错，是在百货公司，当夫人自叹“哎呀！老脸了，还搽这些做什么？”“你看，我这太阳穴两边，长了好多黑斑，眼袋也愈来愈大”时，想想，青玉当时是怎么答的？　　她先说：“愈是老脸，愈要保养啊！”又说，“哎呀，黑斑不算多啦！我妈比你多多了！而且眼袋怕什么？美容手术，一下子就没了……”　　乍看，青玉好像是在安慰郑总裁夫人，但换做你，你会怎么想？　　郑总裁夫人会不会想：“你居然拿我跟你妈比，你把我看成几岁了？”　　天哪！得罪女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相反地，当时青玉如果说：“根本没什么嘛！我都看不出来，而且我比您小十岁，您看来还比我年轻呢！”是不是好听得多。　　更大的问题还不在此，而在当时夫人最后问的那句——　　“你看，我真有眼袋，对不对？”　　如果你够了解人性，应该知道夫人这时候的笑容里已经带有疑惑和怒火。　　她疑什么？她疑：“我果真让外人一眼就看出有皱纹和眼袋了吗？以前大家都不说，大家都骗我，现在眼前这个浑蛋，居然说我真有了老态。”　　如果大家都骗她，而青玉说实话，青玉不是很好吗？　　这也就是夫人发怒的原因了，她怒的是——　　“你为什么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撒个小谎，让我高兴？你太不懂女人心理了！”　　何止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　　我有个朋友去迪斯尼乐园，回来说：“不得了！不得了！这两年美国太富裕了，大家都吃得太多，园子里放眼望去，全是胖子。”　　问题是，果真如他所说吗？　　他错了，其实不是美国的胖子增加，而是因为“他自己”胖了。他自己进入中年，日渐中广，正在努力减肥。他每天注意自己的胖，也就特别注意别人的胖。　　当他看见别人比他胖的时候，他就开心。　　这就是人性，一种非常特殊的人性。　　当一个人对你关心地说：“你好像头发稀疏了耶！早上起来，枕头上是不是有不少头发？”　　你先看看，他是不是也已经开始秃，只怕他比你掉得更多。　　如果真是，你不妨说：“哎呀！什么年岁了？当然掉了，我随它掉，秃头反而性感。”　　你没有说半句假话，没有说自己“根本没掉”，但是给对方的感觉却好极了。　　你难道会笨到说“我才没掉呢！你看！密得像二十岁的小伙子，我看你倒是有点秃”吗？　　你若这么说，就犯忌了。　　因为“他”原来希望借着你的“同病相怜”，来减少他自己的失落感，你不但没帮助他，反而加重了他的失落。　　如果你接着跟他谈合作，好谈吗？　　一个总叮嘱你“你要吃XX补品，要练XX功”，然后说“我自己就吃、就练，而且是个见证”的人。　　你注意，他八成不健康。　　愈是强调“我好健康、我好平安喜乐”的人，愈可能是个“不健康、不平安喜乐”的人。　　他要是健康快乐，他何必说呢？　　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个朋友总主动指导你夫妻相处之道。　　他讲的可能非常有道理，但是你千万不可因此而认为他的婚姻关系很好。　　人因为“困”而“思”、而“学”。他可能正因为婚姻关系不好，所以朝思暮想，想出许多夫妻相处的方法。　　如果那方法很管用，他不会主动对外人说。只有当你问他的时候，他才说。　　相反地，当那方法不是多么管用的时候，他反而会主动地问你：“喂！你跟另一半好不好啊？你们说不说话啊？我跟你讲，夫妻到了中年，就得……才能维持……”　　他说了一大堆，你猜，他的目的是什么？　　往好处想，他希望你别走上跟他一样的路。　　往坏处想，他想从你嘴里听到，你也不好，于是他觉得不孤单。他也希望你试试他的方法，看那方法对你管不管用？　　只怕他自己用了不管用，你用了管用，他反而更觉得失落。　　　　你不能没有的谅解　　现在，我必须很大胆地把话题带到一个更尖锐的地方。　　先让我说个故事吧！　　某人有房招租。一对夫妻来看房子。某人问他们的职业。　　对方答：丈夫的事情不固定，太太在教会工作，两个人都是虔诚的教徒。　　某人心想：“冲那丈夫的工作不固定，我不能租，但是想想那太太在教会工作，二人都虔诚，我也是教友，就租给他们吧！”　　某人点了头。接着，那对夫妻又要求免押金，但是保证每月准时缴房租。　　某人想了想，看他们一副好人的样子，又点了头。　　第一个月，房钱拿了。　　第二个月，稍迟，但也如数付了。　　第三个月，那丈夫失业在家，欠了。　　第四个月，那丈夫还在家，又欠了。　　连欠四个月，某人冒了火，叫他们搬。他们不搬。　　某人要律师送出存证函，准备告进小法庭。　　没回音，某人去看，没人应门，用备份钥匙打开门，早已人去房空。　　某人想到那女人在教会工作，追去教会，教会说几个礼拜不见人了。　　那对夫妻再也没在教会出现。　　某人从此，也不去教堂了，他开始恨所有的教徒，说他们是“假冒伪善”。　　看了这故事，你说某人对吗？　　他当然不对！因为他不懂人性，他不了解什么叫“人”。　　每个人都是人，也都是平凡人。无论你做什么事、信什么教、讲什么道、教什么课，你都是个人。　　是人就都有人性，有人性的光辉，也有人性的黑暗；有人性的崇高，也有人性的丑恶。　　你的“性恶”总和你的“性善”交战。　　譬如你的孩子，交了你不欣赏的男朋友，你气疯了，说孩子要是跟他交往，你就断绝亲子关系。　　孩子不听，居然偷偷打好包，私奔了。　　你果然要脱离亲子关系。　　这时候，你的“性善”出现了，说“你当年也是私奔的”，说“血浓于水”，说“你该宽恕”。　　你上教堂，在祷告时背到《主祷文》——“赦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人的债。”你心里的“交战”更强烈了。　　于是，你一边祈祷，一边痛哭。　　现在，你说，你在祈祷之后是不是立刻会宽恕你的孩子？　　答案有两个——　　一、你因为宗教的力量与反省而宽恕了。　　二、你没能战胜自己的“怒火”，你还是没有宽恕。　　这两个答案，也就说出了宗教的力量。　　宗教可以帮助你做个宽恕人的人，也可能力量不足，结果，你还是你，你还是情断义绝。　　问题是，如果你是前面故事中出租房子的某人，你去教堂，看见那恶房客一边祈祷、一边痛哭，你能因此说“看，他多虔诚！他不会骗我”吗？　　当那房客仍然跑掉，你又能因此而怪罪教堂、怪罪神吗？　　明朝洪自诚在《菜根谭》里说得好——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当你发现一个人总对你说要淡泊名利的时候，你千万别以为他真的恬淡寡欲。　　他说不定正像郑总裁夫人，当她说自己老了，用不着搽保养品的时候，她正在拼一切力量来维持自己的青春。　　愈是有矛盾的人，愈要挣扎。　　你千万别见他挣扎，反而以为他没有矛盾。　　愈是不快乐的人，愈说自己快乐。　　你千万别听他说快乐，就以为他真的无忧。　　只怕，他们更矛盾、更不快乐。　　也只怕，当他们打完禅七，回来，因为能更冷静思考，于是大刀阔斧、重整企业，减薪裁员。　　你反而被裁员，走人了。道理很简单——　　因为每个人都是人。人用人的方法去“写经”、去“解经”，宗教是为人服务的。它固然说是要带你上天堂、升佛国、去净土，但更重要的，是它要帮助你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好。　　宗教绝对可以改变人，但是它不能改变人性。　　人性的“自私”与宗教的“大爱”挣扎，有成功，也有失败。　　写了一万多字，最后，我要强调：　　有“善心”的人，未必有“善行”。他们常常是“只求独善其身，不能兼善天下”的好人；也可能是“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的乡愿。　　反过来说：“有善行”的人，未必“有善心”。　　许多行善的人，是为了沽名钓誉，彰显自己有爱心、有财力；或者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取得净化的作用。　　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　　有善行的人，即使是伪善，也比那些只有善心，却没有一点善行的人高明，因为——　　无论如何，善行是真的。无论如何，他行了善。　　一个人，信什么、说什么，都不能成为神。　　但是，如果你虽然不信什么、不说什么，却能做好事、做好人。　　就算你不能进天国，最少，你已经在这世间，以“向善”战胜了“向恶”。　　心理学家说得好——　　“一个没有任何信仰，却能活得快快乐乐的人，就好像不吃任何药，却能活得健健康康的人一样，毋宁说：他们过得相当不错。”第七章　谢不杀之恩　　皇上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倒不是为了蒙古人经常犯边，而是不知该派哪个大将前去镇守。　　其实皇上心里早有中意的人选，只是……只是兵部尚书王翦，当年打江山时，一块出生入死，还救过自己一命，如今正是该好好享清福的时候，听说他家里前不久才挖了荷花池呢！　　当然派他去，就算他心里不愿意，也不敢不从，只是同一辈的那些老袍泽，难免要说话。何必呢？老了老了，还要派他去戍边，草木不生的大漠，根本就是放逐嘛！　　不过提到放逐，倒真触动了皇上的灵感。　　早朝才过，皇上就把王翦宣了进去，茗茶珍果棋盘一如往日，但是一局棋未完，皇上却悄悄地从袖里掏出个纸条，递了过去：　　“我这两天心神不宁，全为了这个，其实没什么，你看看也好！”　　王翦打开纸条，面色大变，浑身颤抖，仆倒在地：“这是冤枉啊！臣斗胆也不敢有二心！圣上明鉴！圣上明鉴！”　　“我也不信！可是举报得倒也真详细。”皇上拍拍王翦，把滚落一边的帽子递过去，“既然有人忌讳你在京畿，出去避避也好！”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不愧是一代忠臣、一员勇将！”　　兵部尚书王大人，自请镇边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京师。“据说皇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劝王大人不要去呢！又比喻王大人是今之廉颇，满门忠烈，必有余庆！”　　王大人确实是满门忠烈，连他死在任上的时候，都握着妻儿的手：记住啊！皇恩浩荡！要不是皇上顾念旧情，我们早灭九族了！所以这九族的人，都该感谢皇恩哪！　　九族的人不但感谢皇恩，更感谢王大人的死，毕竟大家可以“半夜敲门心不惊”了！　　　　你不可不知的人性　　什么叫做“谢不杀之恩”？　　王翦功在国家，半辈子跟皇上出生入死，皇上的天下可以说是王翦帮他打下来的。王翦只有功、没有过，只想平平安安地颐养天年，皇上凭什么杀他？他本来就不该被杀，又何须“谢不杀之恩”呢？　　如果你这么想，你一点没错。问题是“谢不杀之恩”的妙，就妙在“没事找事，没茬找茬”上。　　“谢不杀之恩”是人性。想想，如果你把小娃娃高高举起，突然松手，让他摔下来，再及时把他抱住，他是不是会由惊呼，转为兴奋地笑。　　想想，如果你去坐云霄飞车，车子嗒嗒嗒地开到“最高点”，再突然往下冲，你看着下面那惊心动魄的景象时，是不是会闪过一念——我这是干什么啊？自己找罪受。　　还没想完呢，飞车已经冲下去，你张大嘴惊叫，一路忽上忽下、左转右弯，差点魂飞魄散，突然，车速减慢，到达了终点。那时候，你又怎么想？　　你想：“哇！到站了，我活着回来了！没想到，不怎么样嘛！我根本不怎么怕嘛！”然后，你转头，问朋友：“要不要再坐一次？”　　没事找事、没罪找罪受，都是人性。“谢不杀之恩”的道理也一样——　　你过得好好的，突然公司办员工体检，照完X光，医生神色凝重地把你叫去：“我看到个阴影，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确定，你最好把以前的X光片全调来给我看看。”　　你担心地问：“会不会是癌呀？”　　医生沉吟了一下，拍拍你：“别急，就算是，那位置在最上面，动手术也容易……”　　你急了，把曾经去过的医院全跑遍了，一家家借调出自己的X光片，有些医院还刁难，要你花一把银子“翻片拷贝”。　　你开始想后事，开始到书店找资料，查癌的症状和痊愈的几率。　　愈看，你愈是浑身冒冷汗；愈冒冷汗，你愈觉得自己近来确实虚弱了。　　终于把X光片收齐交给了医生，看他慢条斯理地挂上“光箱”，左看看、右看看，你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好像一条腿已跨进棺材里。　　医生这时抬起头，说：　　“你可以回去了，没事了！只是老的钙化点，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变化，不是癌！”　　你会怎么样？会不会赶快谢谢医生，鞠躬再鞠躬地离去。　　你太感激他了。在你的感觉中，他好像是再造父母，他好像代上帝宣判，他使你一下子脱离了死亡的阴影，他太伟大了！　　问题是，他真的那么伟大吗？　　你过得好好的，只怕是他的经验不够，硬把钙化点看成癌的可疑点（当然也可能是他比较慎重），然后把你吓得半死，连着几夜失眠，人都瘦了一圈。　　幸亏你没有忧郁症，否则只怕没等他“宣判”，你先想不开，寻了短。　　他岂不是害了你吗？你为什么还要感激他呢？　　甚至经过这个“打击”，你的人生观都变了，以前你为事业拼命，难得在家。可是经过几个失眠夜，你起身看看太太，再打开房门，看看熟睡中的孩子，突然发觉自己没能好好陪陪妻儿。　　于是，从此，你放慢脚步，天天回家吃晚饭了。　　现在，让我们回头想想，这个改变，不是因为“没事找事”造成的吗？　　当你知道自己没得肺癌，不是有“谢不杀之恩”的感觉吗？　　所以我说——这是人性！　　人很妙！一盏一直亮着的灯，你不会去注意，但是如果它一亮一灭，你就会注意到。　　每天吃饭、睡觉、上学、上班，你不会觉得自己幸福，但是当有一天你遭遇了大病、失业、失学、失亲，然后，事情过了，你突然对眼前的一切特别珍视。你觉得太感谢老天，觉得老天太厚待自己，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当某一天，把你拉出福去，你才懂得。　　这也是有一首流行老歌《思念总在分手后》的道理。当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愈来愈觉得平淡，直到厌了、分了，才突然发觉“过去的深情”。　　工作也一样。你会发现许多人有着令大家羡慕的工作，但是某一天，他居然辞了职。　　最后，他另找工作，却再也找不到像过去那么好的。　　你可以猜：那时候，他一定会偷偷后悔。　　问题是——这是人性。　　人天生就喜欢冒险、喜欢新奇、喜欢云霄飞车的感觉，也可以说人天生就不喜欢“过度的平静”。　　所以，你处在一个隔音室里，四周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你不见得感觉宁静，你反而会听到一种近乎耳鸣的喧哗声，从你身体里面发出。　　相反地，如果你置身在森林，有竹韵、松涛、鸟啭、虫鸣、水流，你却觉得宁静极了。　　人不能长处在平静之中，太平静、太没变化，会使人不安，甚至发疯。　　于是聪明的医生，当你没病找病，去找他诉苦的时候，即使他一眼就看出你没毛病，他也会细细地听听、打打、敲敲、压压，再神情严肃地开几味药（天知道！可能只是维他命、镇静剂），又叮嘱你“过两个礼拜再来”。　　两个礼拜之后，你又去了，他再细细检查，笑说有进步，又开药，又要你隔周再来。　　你又去了，他检查、再检查，拍拍你的肩：“恭喜你，病全好了。”　　你岂不是感激涕零，要谢谢他这位神医吗？　　你从头到尾完全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天知道你根本没病，不必吃药。　　可是，你真该谢谢他，因为他使你“谢不杀之恩”，使你觉得“失而复得”，甚至使你知道“惜福”。　　所以，你要知道那些没病找病、总往医院跑的人，其实也是去看病，只是他们可能挂“肠胃科”的号，看“精神科”的病。　　话说回来，他们如果碰到个不懂病人心理的医生，摸两下，说“你根本没病”，他们反而要不高兴，怨这医生不听他“倾诉病情”，说这医生不认真。接着，他们可能换去找别的医生。　　道理很简单——那位好医生，没能治他们的心病。　　　　你不能没有的谅解　　《老子》说得好——“欲取之，先予之。”　　你也可以讲“欲予之，先取之”。甚至可以说“先取之，即或不予之，对方也会觉得你予之了”。　　懂得对付小孩的父母，看见孩子们玩得正高兴，明明心里想，再让他们玩十分钟，就得回家，可是嘴里会先喊：　　“收拾你们的东西，晚了，该回家了！”　　小孩装出哭的声音，开始过来求情。　　“好吧！好吧！让你们再玩十分钟。”你说。　　“谢谢！谢谢！妈妈好好哟！”　　你很高明！对不对？　　懂得领导艺术的人，会隔一段时间就来个变动，再不然变动工作，再不然换换位子。　　明明员工表现平平，无功无过，也要有小小的奖惩，于是惩了，他们会伤心；跟着奖了，他们又高兴。他们会猜你换工作的目的；他们会猜位子是否代表尊卑。　　最起码，工作换了，心情换了，他们变得更谨慎、更认真。　　长久待在一个职位容易出的弊端，因为换手，而使“毛病”显现。那些要搞鬼的人，心想随时可能换手，也多些顾忌。　　你很高明！对不对？　　懂得经营大企业的老板，绝不提早发布“今年会发多少年终奖金”的消息。因为当你这么一说，就变成了“当然”，你当然得信守诺言，当然得“如数发给”。　　于是，从你说，你就欠员工的。　　反而是，你可以先放空气，说今年的景气不好，怕发不出来，甚至有可能裁员。　　于是人心惶惶，员工非但不再指望发多少年终奖金，而是生怕自己被裁。　　结果，当你不但不裁员，反而说“亏损由我吃下，员工福利不可少”，而再多多少少发了些奖金时。　　你得到的是掌声，是感激，是坐云霄飞车，吓得半死、终于到站的笑容。你很高明！对不对？　　“谢不杀之恩”就是这样，明明该是他的，你非但不给，而且先拿走。如果他有十块，你拿走八块，再还他五块，你明明还是拿走了三块，他反而会谢你。　　如果他有十块，你拿走了两块，不再还他，他一定会恨你。　　这就是人性！人性多么可悲啊，人居然像猴子，由“朝三暮四”，换成“朝四暮三”，换汤不换药，猴子就会高兴。　　对，多数人也可能像猴子！懂得这人性的官员，总知道隔一阵“来一下子”。　　于是，你觉得他总在注意你、关心你、垂怜你、拯救你。　　于是，你感恩戴德、高呼万岁。　　你岂会想到，那本来就该是你的，是他“该你的”，是你“该得的”，是他“该做的”。　　问题是，搞政治的人，如果不懂人性，他还搞什么？　　问题是，作为人，如果没点合理与不合理的变化，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政治家，是多么高明啊！不信？就用我下面这个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写好，却迟迟不敢发表的故事，做个注脚吧！　　　　附：嘘！我杀你，但请你别出声　　某专制国家的元首，将某负责人叫到面前。　　“回去立刻宣布，从明天开始糖价上涨百分之三十！”　　“天哪！这怎么了得！”这位负责人大惊失色，“报告元首！糖是民生必需品，骤然涨价，怕会引起民怨哪！而且食糖由于是政府专卖，没有竞争，现在每年都有非常多的盈余，只怕让百姓知道了也不好！能不能慢慢涨价，不要一下子涨这么多……”　　“不要啰唆！我说涨价，就是涨价！”　　眼看元首毫无收回成命的意思，这位负责人改变了一个姿态，缓缓趋前，小声地说：　　“您或许早注意到了，最近您在民间的声望正在下降，是不是要考虑，再这么一来，声望会更……”　　“你想抗命不成？”元首霍地站了起来，旁边的卫士也都逼前一步，吓得那负责人连连后退：“不敢！不敢！我立刻回去宣布！”　　负责人才走到门边，元首又大吼一声：“记住！不准说是我命令你这么做的，要当是你自己的决定！”　　“是的！是的！”　　新闻发布了！果然全国哗然，眼看整个物价都要受牵连地上扬。突然，元首令下：　　“某负责人撤职查办！食糖调回原价，有关民生，绝不能轻言涨价！”　　负责人背了黑锅，却又不敢张扬，匆匆收拾好抽屉，离开办公室时，竟连向他道别的人都没有，就连机要秘书，也狠狠地在背后咒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至于那真正自作孽的元首，在民间的声望居然一夜之间大涨，甚至到达历年来的最高点：“真是英明的领袖啊，他永远与人民站在一起！”　　两年后。　　被冷藏多时的前某负责人，又被元首叫到面前：“辛苦你了！为了补偿你的损失，我将要给你一个很高的职位，比以前高得多！”　　前负责人既委屈、又感动，顿时泪下。　　“别难过了！想想看，两年前那件事，谁也没损失啊！反倒是你得到大的升迁，我得到高的声望，人民得到英明的领袖！”元首安慰地说。　　新的职位被发布了。人民的反应不一，有的大叫：“这种人怎能再任用？”　　有的人点头：“必是两年来有了反省，受到改造！”　　但对于元首，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真是伟大的心胸！两年前元首的声望差点被那人搞垮，而今居然能不计前嫌，真是以德报怨，了不起呀！”第八章　良心被狗吃了　　　　 故事一　　“朱太太！你家小宝有这种橡皮擦吗？”杨太太把橡皮擦递过去。　　“好像有耶！真漂亮，日本做的。”朱太太接过来看了看，“我看到小宝铅笔盒里有。”　　“不是你给他买的吗？”　　“不是，好像是他同学送的。”朱太太笑笑，“这年头啊！小孩子很浪费，乱送东西。这么一块橡皮擦，我看一百块都买不到。”　　才回家，杨太太就拨电话给王妈妈了：“王妈妈，我去问过了，朱太太没给她儿子买那种橡皮擦，但是她看到小宝有，说是小宝同学送的。”　　“小宝可真会撒谎。”王妈妈哼一声，“你没跟朱太太说她儿子的橡皮擦是偷我孙子的吧！”　　“我没说，我不敢说，怕她生气。”　　“对对对！朱太太好面子，不能直说。”　　“可是不说也不好吧！”杨太太有点操心，“小宝总在你家我家跑来跑去，要是手脚不干净……”　　“是啊！”王妈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古董柜，猛点头，“麻烦大了。”　　“这样吧！”杨太太想想，说，“明天小宝来我家，我私下劝劝他，就不用让他妈知道了。”　　王妈妈高兴地喊：“对！私下说说那孩子就成了。”　　“我没偷！我没偷！”小宝居然不承认。　　“你没偷，王奶奶为什么说她孙子的橡皮擦不见了，就在你那天去她家玩的时候不见的，而且跟你那块橡皮擦一模一样？”杨太太有点火了。　　“我的橡皮擦是我妈妈去前面小店买的。”小宝眼睛一瞪，“当然会一模一样。”　　“好家伙！你这个小鬼。”杨太太指指小宝的脸，得意地笑笑，“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啊，我先去问过你妈妈了，她说没给你买过，还说你对她说是同学送的。”　　小宝怔住了，隔了两秒钟，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外套都没拿，就冲出门，跑回家去。　　才一下子，朱太太就带着小宝出来了，直直地进了杨家：“姓杨的，你说我儿子偷东西？”　　“没偷我的，偷王家孩子的。”　　“偷什么？”朱太太的脸涨得通红，吼声把四邻都惊动了，纷纷探出头。　　“偷什么？偷橡皮擦——”朱太太把“擦”字拉得特别长，“就是我给你看过的那种很贵的橡皮擦，你不是说他讲是同学送的吗？”　　“橡皮擦？”朱太太尖叫了起来，“姓杨的！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没了。我儿子的橡皮擦是我买给他的，你儿子的橡皮擦才是偷的呢！”　　狠狠一脚踹开门，拉着小宝冲了出去。　　　　故事二　　“一句话！一句话！告诉你女儿，到台湾先打个电话给我，以后有什么事，也都找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放下电话，老曹对太太耸耸肩：“以前大学同学，二十年没消息，原来早移民去了美国。”　　“现在有消息，一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不对？”曹太太笑了笑。　　“他女儿上大学了，要来台湾学中文一年。”老曹从书架上找出同学录，翻到小吴的照片。　　“还长得不难看嘛！”曹太太瞄了一眼。　　那女孩长得更漂亮，比她爸爸还好看。大概在美国，牛奶牛排吃得多，尤其迷你裙下两条腿，又直又长，美极了。　　“在台湾，住哪儿啊？”老曹关心地问，“要不要到曹叔叔家来住？”　　女孩子，左歪歪头，右歪歪头，一笑：“好啊！”当天就搬了一堆行李来。　　“谁要你多话！”曹太太偷偷数落老曹。　　“我没想到她会真来了！”老曹摊摊手。　　这美国丫头一来，老曹家全乱了。　　老曹不能再穿着BVD在屋里晃。　　两口子深夜不能看A片。　　尤其操心的，是才上高中的儿子，每天一回家，第一句话先问：“吴姐姐在不在？”　　所幸，没住半个月，美国丫头说找到了教英文的工作，在内湖，交通不便，搬走了。　　这一去，就半年没消息。　　老曹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录音，也没回话。后来试着深夜拨，还是不在。　　不久，接到老同学电话。　　“我找不到她。”小吴在那头喊，“怎么深更半夜都不在呢？拜托你，帮我多注意一下。”　　没她的地址，老曹只好跑到那丫头念中文的语文学校去看看。　　“这个学生，”语文学校的人翻着名册，“早就不念了。”　　老曹急了，立刻向美国的小吴报告。　　小吴跳了起来，在那头央求老曹：“好同学啊！求求你，帮我找找。我这儿实在走不开，我老婆要是知道，非急死不可。”　　才挂上电话，那么巧，居然就有了吴家丫头的消息。　　电话是另一个女孩子打来的。　　“曹先生，是吴小姐叫我打电话给您，她现人在XX分局。”　　“XX分局？”老曹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怎么会去那儿。”　　“她跟几个朋友去一家PUB玩，被抓了。”　　老曹立刻赶去XX分局。　　“别人都回家了。”分局的警员说，“但她是美国籍，由外事组办，过两天，我们直接把她送到桃园机场。”　　“她犯了什么法？”　　“犯了什么法？”警员笑了，“你连她在做那个都不知道？”　　“她只是到那家PUB玩！”老曹说，“我知道！”　　警员没说话，拿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沓名片，指给老曹看：“去玩玩？还印名片，还上花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