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晚祷 萨尔瓦托说出一个惊人的符咒 招待代表团的这一顿晚餐真是精致可口。院长对于人性的弱点及教廷的习惯必然十分熟悉(我必须说,迈克尔兄弟的麦诺瑞特教团也不以为忤)。厨子告诉我们,刚宰的猪所流的血本来是要用来制猪血布丁的,可是维南蒂乌斯可怖的死却使他们宁可在宰了猪之后,把所有的猪血都丢掉。我相信,在那时候每个人都憎恶杀害上帝创造物的想法。然而,我们有蔬菜炖鸽肉、当地盛产的葡萄酒,以及烤兔肉、圣克拉尔的馅饼、加了山地杏仁的米饭——当天的点心——还有琉璃首饼、橄榄、油炸乳酪、加了生胡椒的羊肉、白色的大豆子和精巧的甜点、圣贝尔纳蛋糕、圣尼古拉斯派、圣卢西布丁,还有美酒和使每个人心情放松的利口酒(就连平时十分严厉的贝尔纳德·古伊也显得很愉快)。这很像是个丰盛的餐会,只是每喝一口酒或吃一口菜时,都有虔敬的诵读相伴。 餐毕,所有的人都愉快地站起身,有些人借口身体不太舒服而避免到礼拜堂去参加晚祷。但院长是说什么也得去的。 僧侣们离去后,我的好奇心使我逗留在厨房里。他们已准备要将它锁上了。我看见萨尔瓦托溜到庭院去,腋下夹了一捆东西。我更加好奇了,跟在他后面,并出声叫唤他。他想要躲开我,但是当我问他包裹内装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动来动去)时,他回答说那是一条怪蛇。 “穴居的怪蛇!蟒蛇之王,毒性很强的!就是它身上的臭味也会使人闻了之后便被呛死!很毒哪……背上有黑色斑点,头像狐狸,半个身子挺起来,半个身子缠在地上,和别的蛇一样。它会咬死贝卢拉……” “贝卢拉?”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对呀!一种啮齿类动物,比老鼠大一点,也叫做麝香鼠。跟蛇和波塔一样。当它们咬它时,贝卢拉就会跑到费尼屈拉去,咬它,然后又回到贝塔几利。他们说它会放出一种味道,可是他们所说的大部分都错了。” 我实在听不太懂他那种古怪的什锦话,又问他拿一条怪蛇干吗。他说那不干我的事。这一来我的好奇心可说提到了最高点,我说这几天死了这么多人,谁也不能保有什么秘密的事,我立刻就要去告诉威廉。于是萨尔瓦托央求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并打开那个包裹给我看——里面原来是一只黑猫。他把我拉近他,露出一个暖昧的笑,说他不愿意让权力不小的管理员,或是年轻英俊的我,再享受村姑的爱,因为他又丑又怪,没有女孩愿意跟他在一起。可是他知道一种威力很大的符咒,可以使每个女人都向情爱屈服。只要你先杀死一只黑猫,挖出它的两只眼睛,再拿两枚黑母鸡所下的蛋,把两只眼球分别放进两枚鸡蛋里去(他又拿了两枚鸡蛋给我看,并发誓那是黑母鸡所下的),然后把鸡蛋放到一堆马粪里去,等它们发臭(他已经在绝不会有人去的菜园一角准备了一堆马粪),这时每一枚蛋会生出一个小魔鬼,他们会听令于你,为你获取这世上所有的欢乐。他又叹了口气,告诉我说,可是为了要使魔法生效,在两枚鸡蛋被埋进马粪之前,必须让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在上面吐口口水。他为了这个难题烦恼得很,因为他得先去找那个还不知在何处的女人,让她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完成这个仪式。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突然感到一股燥热,在我脸上,或是内脏,或是全身。我低声问萨尔瓦托,当晚是不是还要把那女孩带进修道院里。他大笑起来,讥消说我已陷在情欲中了(我说我才没有,不过是出于好奇,随口问问而已)。然后他说村里有很多女人,他会带另一个上来,甚至比我喜欢的那一个更漂亮。我想他大概是骗我,想将我打发走。反正我又能怎么样呢?威廉等着我进行另一桩行动,我又怎能跟踪他一整夜呢?我可以见那个我十分想望,事实上却不该再见的女孩吗?当然不可以。所以我劝服自己相信萨尔瓦托所说的是实情,至少是关于女人的那一部分。不然他所说的便全是谎话,他所描述的符咒只是他愚蠢的幻想,迷信的心灵,他什么也不会做的。 我觉得有点恼怒,粗暴地对待他,告诉他说那晚他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去,因为修道院里有弓箭手在巡逻。他回答说他比弓箭手更熟悉修道院,加上那一夜迷蒙的雾气,谁也看不见谁。事实上,他又说,现在我跑走了,你就再也看不见我,就算我在两英尺之外和你想望的那个女孩取乐。他是用不同的话说出的,但大意就是如此。我愤愤地离开了,像我这样一个高贵的见习僧,犯不着和像他这么粗鄙的人计较。 我找到威廉,依照计划行事。我们准备到本堂后侧去参加晚祷,等礼拜结束后,我们便二度(对我而言则是第三次了)进入迷宫。 第三十章 晚祷之后 他们二探迷宫,到达“非洲之末”的门槛,却进不去,因为不知道“四的第一和第七”是什么意思。阿德索患了相思病 探访图书室是一件费时的工作,用文字来描写,我们的查证固然很简单,但是借着微弱的灯光阅读铭刻,在地图上记下通道和空墙的位置,并把第一个字母写下来,经过无数的通道和障碍,来来回回地绕来绕去,实在是累坏人了。 天气冷得很。那晚风不大,我们并没有听见第一夜使我们颇为困扰的轻呼声,可是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却由那狭窄的缝隙直钻进来。我们戴了羊毛手套,这样才不至在摸过太多书后,使双手变得麻痹。但这种手套是冬天写字时戴的,指尖都露了出来,有时候我们必须把手放到火焰旁,或者紧按在胸前,或者双手交握,同时冻得半僵地走来走去。 为了这个缘故,我们并没有一鼓作气地完成整件工作。我们时而停下来看看书架,现在威廉——鼻梁上架着他的新眼镜——已可以到处徘徊,阅读书籍了,每看到一本书名,他就快活地喊叫一声,不是因为他知道那本著作,就是由于他已找了那本书很久,再不然就是为了他从未听别人提过那本书,所以兴奋难当。 简而言之,对他而言,每一本书都像是他在陌生的土地上所看见的珍禽异兽。他翻阅一本手稿时,就叫我找寻别本。 “看看那个书架上有什么吧!”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就一本一本地念着:“比德的《历史的证言》,也是比德写的《天堂的建筑》、《选择之地》《东方的诞生》、《圣库特伯利》、《理性的缪思》……” “自然了,罗马教会完整的作品……看看这几本!《修辞学的关系》、《修辞的辨认》。这里还有很多文法学家的作品,普瑞西安、霍诺雷特、杜那托、韦多利那、梅特罗列、尤提佳、施维士、佛卡斯、亚士培……奇怪,起初我以为这里都是英格利亚作家的著作……我们看看下面吧……” “Hisperica……famina。这是什么呀?” “一首希伯利亚的诗。你听: “‘Hoc spurnans mundanas obvallat Pelagus oras terrestres amniosis fluctibus cuditvmargines. Saxeas undosis molibus irruit avionias. Infima bomboso vertice miscet glareas asprifero spergit spumas sulco,sonoreis frequenter quatiur flabrs……’” 我不明白诗文的含义,但威廉高声朗读,使人觉得好像听到海浪和海波的翻滚声。 “这个呢?梅麦斯伯里的奥尔德海姆。你听听这一页:‘Primitus pantomm procerum poematorum pio postissimum paternoque pressertim privilegio poematague passim prosatori sub polo promulgatas’……每个字的开头都是同一个字母!” “我们那个岛上的人都有点疯狂。”威廉骄傲地说,“我们再看看另一个书架吧。” “维吉尔。”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怎么会有维吉尔的书呢?哪一本?《农事诗》吗?” “不是,是《典型》。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是图卢兹的维吉尔呀!他是个修辞学家,六世纪的人。人们认为他是个伟大的哲人……” “他说艺术是诗、修辞、文法、魅力、方言、几何……但他是用哪种语文写作的呢? “拉丁文。他自己所创的一种拉丁文。不过,他认为那是一种更为美丽的语文。你看这里,他说天文学是研究黄道带的信号,包括……” “他疯了吗?” “我不知道。他不是英国人。你再听这个,他说有十二种方式可以为火命名:火、大火、火焰、营火、火炬、闪电、亮光、葬礼的火堆、象征之火、怒火、雷火、炭火。” “可是没有人这样说话的呀!” “可不是!不过在那个时代,文法学家为了忘掉邪恶的世界,便以深奥难解的问题自娱。我听说在那个时期,修辞学家加班杜斯和泰伦修,为了‘自我’这一词的呼格,争论了整整十五天十五夜,到最后他们彼此攻击——拿着武器。” “还有这个,您听……”我拿起了一本书,那上面画了树丛围成的迷宫,猴子和蛇由里面探出头来:“听这些字:cantamen collamen,gongelamen,stemiamen,plasmemen,sonerus,alboreus,gaudifluus,glaucicumus……” “我的同胞。”威廉轻柔地说,“不要对那些爱尔兰的僧侣太过严苛了。说起来,这所修道院的存在,以及我们仍谈论着神圣罗马帝国,可能都要归功于他们的。在那个时代,欧洲其余的地方都已成为废墟了。一天他们宣称由高卢地区某些神父所施的洗礼一概无效,因为他们‘以无知而异端的方式’施洗——并不是由于他们实施新的异端,或者以为耶稣是个女人,而是由于他们对拉丁文已一无所知了。” “就像萨尔瓦托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差不多。北方来的维京人沿河而下,劫掠罗马。异教徒的寺庙成为一片废墟,基督徒的教堂当时还不存在。只有爱尔兰的僧侣们,他们本来在修道院里,写字阅读,阅读写字,并装饰书籍,到那时,他们便跳上小船,航向这些土地,使他们信仰基督教,仿佛你的同胞是无信仰者。明白吗?你到过博比奥,那里正是由这些爱尔兰僧侣之中的一位,圣哥伦巴所建立的。所以不要见怪他们发明一种新的拉丁文,因为那时欧洲已没有人懂得旧的拉丁文了。他们都是伟人。圣布伦丹到达神圣诸岛,沿着地狱的海岸航行,他看见犹大被锁在地狱里的一块岩石上。有一天他在一个岛屿登陆,上岸之后却遇见一只海怪。自然他们都有点疯狂。”他满足地重复了一句。 “这些图案是……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有这么多颜色!”我惊喜地叫道。 “来自一个并没有很多颜色的土地,那里只有一点蓝,和一大片的绿。不过我们没时间再站在这里讨论爱尔兰僧侣的书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和英国人的著作及其他国家文法家的论述一起放在这里。看看你的图吧,现在我们在哪里?” “在西边塔楼的房间里。我已记下了墙上的字了。所以,我们离开没有窗子的房间,进入七边形的房间,只有一条通道可到塔楼中的某一个房间,房间的字母是红色的‘H'。然后我们由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环着塔楼前行,又回到了没有窗子的房间。这一系列的字母拼起来是……你的推断正确!是HIBERNI——爱尔兰!” “HIBERNIA,由没有窗子的房间再走回七边形的房间里,就多了一个‘A,字,爱尔兰的正确拼法。和别的七边形房间一样,‘A’就代表‘Apocalypsis' ,《启示录》。所以这里有最北方作家们的著作,也有修辞学家和文法学家,因为设计图书室的人认为文法家应该和爱尔兰文法家列在一处,尽管他来自图卢兹。这是一种标准。你瞧,我们开始有所了解了。” “可是在东边塔楼的房间,我们进来的地方,拼出的是FONS……那是什么意思呢?” “仔细看看你的地图。以前进的秩序,把每个相连房间的字母念出来。” “EONS ADAEU……” “不对,是Fons Adae。‘ U’是东边第二个没有窗子的房间,我还记得。也许那是另一组字的开始。Foes Adae,意思是人间天堂,我们在那里看到的是什么书呢(记得有面对旭日祭坛的那个房间吗)?” “那里有很多《圣经》,还有《圣经》的注解——只有与《圣经》有关的书。” “所以,你看,上帝的话符合了人间天堂,而人们都说人间天堂是在遥远的东方。而这里,到西方,就是爱尔兰。” “那么图书室的区划和世界地图相吻合了?” “有可能。而书籍的排列是根据它们的起源国家,或者作者的出生地。图书管理员代代传述。文法家维吉尔生于图卢兹,其实是错的,他应该出生在西方岛屿上。他们纠正了自然的错误。” 我们继续前进,经过一组房间,其中一间便是我曾产生幻象的地方。事实上,我们老远便又看到了火光。威廉捏着鼻子跑上前去,把火熄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快步通过那个房间,但我想起了在那里我曾看过涂了许多颜色的《启示录》,书上还有美丽的独角兽和龙。我们又把这些房间的字母串连了起来,由我们最后进入的那个房间开始,那里写的是个红色的“Y”字,由此倒回去念,得到了“YSPANIA”西班牙这个字。但结尾的“A”字,也就是“HIBERNIA”的最后一个字母。 威廉说,有些房间里放着性质混合的书籍。 不管怎么说,“YSPANIA”的区域似乎放了许多《启示录》的古抄本,都是精巧绝伦之作,威廉认出其中甚至包括西班牙的艺术。我们推测图书室可能收藏了许多基督教国度的使徒信经,以及大量关于《启示录》的评注。有不少本颂扬《启示录》的著作,都是黎本那的比图斯所写的。书里的内容大同小异,但书上的插画却富有变化,而且非常生动,威廉看出有些画是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领域内,最伟大的图书装饰家的手笔:梅济厄、费康德和其他人。 我们一边推敲的当儿,不知不觉走到了南边塔楼,前一晚我们已到过这里了。Yspania里写了“S”的房间——没有窗子——通向一间写了“E”的房间。接着我们逐渐绕过该塔楼的五个房间,到达最后一间没有其他通道的房间,它的字母是红色的“L”。我们又绕回去读,得出了“LEONES”。 “Leones:南。在我们的地图上是在非洲,hic sunt leones。这解释了何以我们发现许多由异教作者所写的书籍。” “还有更多呢。”我在书架上翻寻,说道,“亚威西那的‘正典’这本抄本上面有美丽的书法,我认不出来……”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由它的装饰看来,我想那是一本《古兰经》,但很不幸的我不懂阿拉伯文。” “《古兰经》,异教徒的经典,一本异教的书……” “一本智慧的书,虽然内容与我们的不同。但你要了解何以他们将它放在这里,和狮子们放在一处。所以我们才会在那本书上看到那些可怕的动物,包括你看到的独角兽。这个叫LEONES的地区所放置的书籍,是图书管理员认为虚妄的书。那边有什么呢?” “这些也是拉丁文写成的,但来自阿拉伯。阿尤布阿尔·哈鲁威,狂犬病的论述,这本书讲的是宝藏。这本是哈桑的《眼界》……” “你看,怪物及虚妄的书中,他们也放了科学的著作待基督徒们研读的。图书室建立之初,他们便是这么想的,是有待基督徒们研读的。图书馆建立之初,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也在虚妄的书中放一本画有独角兽的书呢?”我问道。 “显然图书室的创立人有很奇怪的想法。他们必然相信这本讲述遥远之地珍禽异兽的书,是异教徒散播妄语的一部分目录……” “但独角兽也算妄语吗?它是最可爱的动物,也是高贵的象征啊。它代表基督,还有贞洁,只有将一个处女放在森林里才能抓到它,当它闻到她最纯真的香味时,它就会走上前去,把头搁在她的膝上,自甘落入猎人的陷阱中。” “传说是如此,不错,阿德索。但有许多人宁愿相信那是个寓言,是异教徒的发明。” “真令人失望。”我说,“我还一直希望在穿过森林时,正巧让我碰到一只呢。要不然穿越森林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没有人敢断言这种动物并不存在。也许它只是和这些书上所画的图不大相同吧。有个威尼斯的旅行者到很远的地方去,靠近地图上所写的‘天堂泉’之处,他就看见了独角兽。但是他发现它们粗鲁而笨拙,又丑又黑。那可能就是古代的贤者们忠实描写过的那种动物。他们绝不会完全弄错的,而且上帝给他们机会看见我们不曾见过的事物。然后他们的描述,经过一代一代的流传,因为许多过度的想象力而变形,于是独角兽便成为幻想中的动物,色白而又温和。所以假如你听说某个森林里有独角兽,千万别带着一个处女到那里去,那种动物可能比较接近那个威尼斯人的叙述,而不像这本书上的描写。” “那么上帝曾对古代的贤者们显示独角兽真正的本性吗?” “不是显示,是经验。他们比较幸运,生于有独角兽的地方,或者是在他们那个时代,独角兽就生长在我们这片土地上。” “假如古人的智慧在经过一代一代传述时会被虚构或夸大,那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著述书籍本来就不是要人相信,而是要引起询问的。我们估量一本书,不该看它的内容,而该看它的意义。《圣经》的注释者就很清楚这个概念。在这些书中所提及的独角兽,所代表的是一种道德或寓意或类似的真相,但只要有一项是真实的,贞洁是美德的想法也是真实的。至于证明另外三项事实字面的真实性,我们还得看那是由什么原始经验产生的。字义当然得加以讨论,即使它更高一层的意义也是好的。有一本书上写着,只有用雄山羊的血才能切割钻石。我的老师罗杰·培根说那不是真的,因为他亲自尝试过,却失败了。但如果钻石与山羊血之间的关系有更高贵的意义,这意义仍是完整的。” “那么当字面的意思是假的时,仍然可以表达更高一层的真理了。”我说,“不过,想到这独角兽并不存在,或许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你不该随便对全能的神定下界限,如果真有神旨,独角兽也有可能存在的。你不妨这么想,既然它们会出现在书上,就算那并不代表真正的存在,至少也表示可能的存在。”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么我们看书时,不该存有神学道德的信仰了?” “神学道德还有另外两种,对于可能所存在的希望,以及对信仰这种可能之人的宽容。” “可是如果你的知识并不相信独角兽,那独角兽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有用的,正如维南蒂乌斯被拖到猪舍后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一样有用。书里的独角兽恰像痕迹,假如痕迹是存在的,留下痕迹的物体必然也存在。” “但却和痕迹不同,你说的。” “那当然。痕迹和留下痕迹的物体不一定会有相同的外形,而且那也不见得总是由于物体的压力留下的。有时候它会重现一件物体在我们心中留下的印象,那是一种概念的痕迹。概念就是事物的符号,影像就是概念的符号,一个符号的符号,但由我重塑的影像中,就含有物体的概念了。” “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因为真正的学识绝不能以概念为满足,而是必须发现事物个别的真相。所以我愿意从这个痕迹推溯到站立在锁链之始的那只独角兽。正如我希望由谋害维南蒂乌斯的凶手留下的模糊信号,往回推溯到一个单独的个体,凶手本人。但有时那在短期内难以达成,而且还得借助于其他迹象。” “那么我所谈论的事情,便都含有别的意义了。但最后的真相——难道就从未存在过吗?” “也许是存在的,那就是那只独角兽。别担心,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它的,不管它可能有多黑多丑了。” “独角兽、狮子、阿拉伯作家,还有摩尔人,”我说,“毫无疑问的,这就是僧侣们所谈及的非洲了。” “毫无疑问。如果真是的话,我们该找出蒂沃利的帕西菲库斯所提及的非洲诗人。” 事实上,我们又往回走到“L”的房间后,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弗洛罗、弗龙托、阿普列尤斯、马蒂安努斯·卡佩拉和福尔根蒂乌斯等人的著作。 我说:“这就是贝伦加所说的,一个秘密该有的解释了。” “差不多是这里。他所用的措辞是‘非洲之末”,因此使马拉其十分恼怒。‘末’可能是指这最后一个房间,除非……”他叫了出来,“克隆马诺的七所教堂旁!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迹象?” “什么?” “我们再回到最初那个‘s’的房间去吧!” 我们走回第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房里共有四处通道,一道通往“Y”房,那里有扇开向内侧天井的窗子;另一道通往“r”房,沿着外侧,接续“YSPAIVIA”;面向塔楼的通路通到“E”房,也就是我们刚刚走过的房间;接着是一堵空墙,最后的通路则通向第二个没有窗子的房间,开头字母为“U”。“S”就是挂有镜子的那个房间——幸好那面墙在我的右侧,不然我免不了又心跳一场。 我仔细看着地图,意识到这房间的独特性。它和其他三座塔楼没有窗子的房间一样,应该通往中央的七角形房间。如或不然,那么进入七角形房间的通路应该是在相邻的“U”房里。但“E”房除了和“S”房相通之外,另一个开口是通向天井旁的“T”房,另外那三面墙便没有通道了,全都放着装满了书的书柜。我们环顾四周,肯定了地图上显示的事实,为了逻辑及均衡的原因,这座塔楼应该有个七角形房间,实则却没有。 “没有。”我说,“没有这样的房间。” “不,并非如此。假使没有中央的七角形,其他房间的面积应该会增大,然而这一组房间和别座塔楼里的房间却差不多大小。那个房间是存在的,只是没有通路。” “七面都被墙堵死了吗?” “可能。那就是‘非洲之末’是现在都已死去的那几个僧侣怀着无比的好奇心,生前徘徊的地方。它被墙堵死,但那并不表示没有暗道。事实上,确实有个暗道,而且被维南蒂乌斯发现了,或者是由贝伦加那里获知秘密的阿德尔莫曾对他描述过。我们再看看他的笔记吧。” 他从僧衣里掏出维南蒂乌斯的文稿,又一次念道:“偶像上的手在四的第一和第七之上运转。”他左顾右盼,“啊,当然了!‘偶像’指的是镜子里的影像!维南蒂乌斯是个希腊文翻译者,在希腊文中,‘偶像”指鬼,也指影像,而镜子照出了我们扭曲的影像,那一晚连我们自己都误以为那是鬼呀!不过,四‘supraidolum’会有什么呢?在映像表面上的东西吗?那么我们必须站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反射在镜子里的某件事物是否符合维南蒂乌斯的描述……” 我们试了每个位置,却没有得到结果。除了我们的影像外,镜子上只照出那个房间模糊的轮廓,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幽暗阴森。 “那么,”威廉思索着,“所谓‘supraidolum’可能是指镜子后面……可以使我们进入下一个房间,显然这面镜子就是一扇门了……” 那面镜子比一个普通的人的身高还要高,用结实的橡木框牢牢钉在墙上。我们摸着橡木框,试着把手指伸进去,我们的指甲夹在木框和墙壁之间,可是镜子却牢固不动,仿佛它是墙壁的一部分,是嵌在石壁中的一颗石头。 “不是在镜子后,可能是指在镜子上面。”威廉喃喃说着,举起手臂,踞起脚尖,用手摸过镜框的上缘。除了灰尘之外,他什么也没摸到。 “其实,”威廉闷闷地沉思道,“就算后面真有个房间,我们所找的那本书也已不在房里了,因为它已经被拿走了,先是维南蒂乌斯,然后是贝伦加——天晓得现在已拿到哪里去了。” “可是说不定贝伦加又把它拿回这里来了。” “不会,那天晚上我们在图书室里,一切迹象显示他是在偷书不久之后便死了,同一晚,要不然次日早上我们就该在澡堂里再看到他的。不要紧……目前我们已确定了‘非洲之末’在哪里,而且几乎有了所有必要的资料,可以把图书室的地图画好。你必须承认关于迷宫的许多迷团现在都已澄清了。” 我们循着地图上所有的新发现,走过其他房间。有些房间仅放置数学和天文学的论述,有些则收藏了阿拉米语的作品,我们两个人都看不懂。还有些房间内的书籍更是无从辨认,可能是用印度的梵文写成的。我们走过两组重叠的房间,“IUDAEA”和“AEGYPTUS”,为了不让读者诸君为我们的解读冗长沉闷的过程而备受拆磨,简而言之,最后我们完成了地图时,确信图书室的区划及分配的确是根据地球的水陆分布。在北边,我们找到了“ANGLLA”英格兰和“GERMAN”日耳曼,再沿着西边的墙壁,连接了“GALLLA”高卢,到最西边便进入“HIBERNIA”希伯尼亚。然后向南经过“ ROMA”罗马(拉丁古籍的天堂!)和“YSPAIYIA”西班牙。最南方就是“LEONES”南方,“AEGYPCUS”埃及,东边是“NDAEA”印度和“FONSADAE”人间乐园,在东边和北边之间,沿墙为“ACAIA”亚克伊,威廉说这是借喻希腊。 在那最后的四个房间里,收藏了许多异教诗人和哲学家的作品。 这些字的组织实在很奇怪。有时候顺序往前读就对了,有时候却要倒着念,还有一些则是绕着圈念。我也说过了,同样一个字母常会被嵌进两个不同的字里(在这种情况中,那个房间的书架上往往收藏了两类不同的书籍)。但显然要在这种排列中找到一个黄金原则不可能的。图书管理员纯粹要凭着记忆去找寻某一本书。如果说某本书是在“ACAIAE第四”找到的,表示这本书是在由字母“A”那个房间算起的第四个房间内。为了要辨识这个房间,图书管理员必然默记了路径,不管是绕圈或直行,因为“ACAIA”是成方形分布的一组房间。因此我们很快地便解出了空墙的关键。举例而言,由东边走向“ACAIA”,你会发现没有一个房间通向接续的房间。这里是迷宫的终点,想要到北边的塔楼去,就只好倒回走过另外三座塔楼。不过图书管理员自然是由“EONS”进入图书室的,假如说他要到“ANGLIA”去,就得经过“AEGYPIUS”、“YSPANIA”、“GAIT1A”和“GERMAN”。 有了这种种发现,我们觉得这次再探图书室可真是不虚此行了。但在我说我们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结果又卷入了其他事件,稍后我将再详述)之前,我必须向我的读者表白。我说过,此次我们探索图书室的原意是在寻求这个迷宫的关键,但是,我们沿着各个房间前行,记下各种记号的同时,也翻阅着各种书籍,似乎是在探查一个神秘的大陆。通常这个次要的查勘是在一致的行动下进行的,威廉和我翻寻着同样的书,我向他指出最奇特的,他则把我不明了的许多事解释给我听。 但在某个地点,就在我们于南边塔楼那一组“LEONES”的房间移动时,我的导师在一个房间停下来,翻阅绘有光学彩图的阿拉伯文书籍。由于那天晚上我们一人带了一盏灯,所以我好奇地走向下一个房间。这房间所藏的书显然是不随便借阅的,因为它们的内容是关于人体的各种疾病及精神的症状,而且几乎全是异教的学者所写的。我的视线落在一本书上,不大,但上面绘有瑰丽的装饰画:花、藤蔓、成双成对的动物,还有一些药草。书名是《爱之镜》,波洛尼亚的马克西穆斯所编纂,里面引述了许多其他书籍的文句,全都关于为爱所困的毛病。读者诸君想必也了解,我的心灵自早晨以来便麻痹不觉了,此刻在一刹那间便又闪动着火焰,又一次充满了那女孩的影子。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一整天我都强迫自己将早晨的思绪驱除,告诉自己那不是一个好见习僧该有的思想,而且,由于当天的事件已够繁复,足以使我分神,我的欲望也就潜伏了起来,因而我以为我已挣脱了那一时的不安情绪了。然而,才看那本书一眼,我便发现我的相思病比我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后来我知道,当你阅读医学书籍时,总会觉得自己于书上所讲述的部位有些疼痛。因此,仅仅阅读那几页,迅速翻过,深怕威廉随时会进来问我在看什么书,我便已相信我害的正是那种病。它的症状被描述得十分生动,使我一方面虽为发现自己害病而苦恼,一方面却也为看到自己的境况被描写得如此鲜明而高兴。我相信,尽管我病了,我的病大概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有无数的人也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苦,而那些被引述了文句的作者简直就是以我为典范而描写的。 我为伊本-哈兹姆的叙述而感动。他界定爱是一种难缠的病,惟有靠它本身才能疗治,因为病人不愿被治愈,更不想康复(上帝知道这真是一点也不错)。我也明白了何以那天早上我会被我所看见的一切事物骚乱,正如安西拉的贝瑟所言,透过病人的眼睛,爱会潜入万物之中,显现一个过度的欢愉。病人同时又想一人独处,不为所动(就像我早上时的情形),却又被其他的现象所影响,感到极度的不安和畏惧,难以形诸言词……他又写着,真正陷入爱里的人,否定他所爱之物的形象时,必定会堕入一种消蚀的状态,使他最终卧床不起,有时候病症侵入脑部,便使他心神丧失,胡言乱语(显然我还未到达那个阶段,因为我在探索图书室时仍保持细心警觉)。但我看着那些描述,却感到十分优虑,只怕病况转剧的话,会导致死亡。我问自己思念那女孩所给予我的欢乐,是否值得躯体做这种至高的牺牲? 由圣希尔德加的描述中,我又进一步获知,那天我所感觉到的忧郁,因为见不到那女孩而感到的一种甜蜜的痛苦,就和一个离开天堂和谐、完美状态的人,所体验过的感觉相若,而且这种忧郁是由蟒蛇的气息及魔鬼的影响力所引起的。接着是异教的智者,阿布-巴克尔·穆罕默德的描写,他说爱的忧郁是一种精神病,就像使患者自以为是一匹狼的“狼狂”。他写道,被爱所困的人最初的改变就是外表,他们的目光变得迟缓,眼神空洞,流不出泪水,他们的舌头慢慢干涩,舌上会出现脓疮,不停的饥渴使他们全身都虚脱。到了这一阶段,他们白天便会面朝下躺卧在床,脸上和胫骨出现了像是被狗咬了的痕迹,最后患者就像野狼一样,夜晚一到便在墓园里逛来逛去。 最后,当我念到阿维斯纳的文句时,我对自己严重的情况已毫不怀疑了。他说,爱是一种本质忧郁的思绪,是一个人反复想着某个异性的脸庞、姿态或行为而产生的结果。(这不正是我的写照吗?) 最初它并不是一种病,后来变成了一种病,等到病人仍不满足时,又进一步成为执迷不悟的魔障,(上帝原谅我,我已感到很满足了,为何也如此执迷不悟呢?或者是由于前一晚所发生的事并不是对爱情的满足吗?那么怎么才能使这种病满足呢?)因此患者的眼睑会不停地扇动,不规则地冒汗,时而发笑,时而淌泪,脉搏更剧烈地跳动(我的脉搏可不是真跳得疯狂嘛!看着这些描述,我都快屏息了)!亚威思那又提出了一种绝对正确的方法,发觉患者所爱的人,抓住患者的手腕,念出一大串异性的名字,直到你发现是哪个名字促使脉搏加速。我真怕我的导师会突然走进来,握住我的手腕,发现我脉搏悸动的秘密,那我就要羞愧死了……唉,亚威恩那竟然建议补救之计惟有让两个相爱的人结婚,那就可以使这种病症不药而愈了。他可真是个异教徒,虽然十分精明,因为他没有考虑到圣本尼迪克特见习僧的立场,他们既已做了选择(或是他们的亲人所做的决定),献身教会,就绝不可患这种病。所幸,亚威思那虽未思及克鲁尼亚克修会,到底还想到了那些无法和所爱之人结合的人,劝告他们时常洗热水澡的基本治疗法。(贝伦加是不是想以热水澡治疗他对阿德尔莫的相思病呢?我所度过的那一夜也许并不完全像野兽般放纵情欲吧?不,当然不,我立刻告诉自己,那是最甜美的——但我随即又想着,不,你错了,阿德索,那是魔鬼的幻象,那是最可鄙的,如果说当时你像野兽般犯了罪,现在你的罪孽更严重了,因为你拒绝认知它!)但是亚威思那又写到还有别的补救方法,举例而言,向多嘴多舌的老妇求助,她们会玷辱被爱之人——老妇人似乎比男人更擅长这件工作。也许这是一种解脱吧。可是在修道院里我哪找得到什么老妇人(就是年轻的姑娘也没有呀),所以得去找个僧侣对我说说那女孩的坏话,但我能找谁呢?再者,一个僧侣又怎比得上三姑六婆对女人的了解呢?最后一个办法就更不像话了,因为他建议那个害相思病的男人去找许多女奴发泄,对一个僧侣而言那是极不适宜的。所以,最后我自问,一个见习僧的相思病怎可能治疗呢?他真的没救了吗?我该不该去找塞维里努斯和他的药草救助一下?维朗诺瓦的阿诺德(我曾听威廉尊敬地提起过)在他的著述中写道,相思病是因过度的体液和呼吸所产生的,当人类的组织体过度潮湿且炽热,血液(制造精子的地方)产生过多精子,便会极度渴望男人和女人的结合。阿诺德所建议的治疗方法,是让患者失去和所爱之人见面的保证和希望,这样一来他的相思和欲望自然就会消逝了。 我心里暗想,这么说来,我不是已经痊愈——或差不多痊愈了吗?因为我本来就不抱着希望能再见到我脑海里的人影的;就算我看到她,也没希望接近她;就算我接近她,也没希望再度拥有她;就算我再度拥有她,也不能保有她——我是个见习僧,对我家庭的名声更负有责任……我得救了,我告诉自己,合上了书,振作起来。 而威廉也在此刻走了进来。 第三十一章 夜晚 萨尔瓦托的行踪被贝尔纳德·古伊发现,阿德索所爱的女孩被指控为女巫,所有的人都怏怏不乐地上床就寝,比先前更加忧心忡忡了 我们下楼走回餐厅时,听见吵闹的声音,又看见模糊的光线由厨房的方向传出。威廉迅速把他的灯吹熄。我们紧贴着墙挨近通往厨房的门,意识到吵闹声是从外面传来的,但通向菜园的门却是敞开的。然后声音和灯光都移开了,有个人用力把门关上。 外面一片骚动,显然是有什么不偷快的事发生了。我们快步走过藏骨堂,进入空无一人的礼拜堂,从南边的门走出去,瞥见回廊里有火把的光芒闪动。 我们向那边走去,在混乱之中匆匆忙忙的,想必其他已经在场的许多僧侣也是一样,不是由宿舍,就是由朝圣者招待所跑了过来。我们看见弓箭手紧紧抓住萨尔瓦托,萨尔瓦托的脸和眼睛一样白,还有一个女人,正嘶声哭泣。我的心不觉皱缩:是她,是我所想念的那个女孩。她也看见了我,而且认出我,迫切而央求地瞅了我一眼。我有股上前拯救她的冲动,但威廉制止了我,低声斥责了几句。僧侣们和客人都由各个方向赶了过来。 院长到了,还有贝尔纳德·古伊。弓箭手的队长立刻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由于裁判官的命令,他们夜间在整幢修道院内巡逻,特别注意由大门到礼拜堂的主要通路、花园,以及大教堂四周(为什么呢?我不禁想着)。然后我明白了:显然是贝尔纳德由仆人或厨子口中,听说了夜里外侧围墙到厨房之间有所动静的谣传,也许并不知道主事者是谁。也许是愚蠢的萨尔瓦托除了对我透露之外,曾经把他的计划在厨房里或谷仓里对别的人说过,而当天下午在贝尔纳德的逼问下,那个人就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弓箭手们在黑夜中谨慎地来回巡逻,最后在厨房门口逮到萨尔瓦托和那个女子。 “在这个神圣的地方竟然会有女人!而且和一个僧侣在一起!”贝尔纳德严厉地对院长说,“院长,如果这件事只涉及违背贞洁的誓言,这个人便交由你处置。但是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两个恶人的行为是不是和所有客人的安宁有关,所以必须先查清这件事。现在,你这个恶徒!”他由萨尔瓦托胸前揪出了那个可怜人想要藏起来的包裹,“你藏的这是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一把刀、一只黑猫——包袱一解开它便狂叫一声,飞也似地跑了;两个已经破了的蛋,黏糊糊的一团。萨尔瓦托正想进厨房去,把猫杀了,抠出它的眼睛,谁晓得他又允诺了什么,诱使那女孩跟着他来。我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允诺了。弓箭手搜那女孩的身,一边阴森狡笑,口出秽语,在她身上找到一只已死的小公鸡,还未拔毛。更倒霉的是,在雾气沉沉的夜里,所有的猫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连那只公鸡也好像是黑色的。不过,我心想,就这么一只鸡的代价实在太少了,可怜的女孩,前一夜(为了对我的爱)她还把那颗珍贵的牛心丢了…… “啊!”贝尔纳德以严重的语调叫道,“黑猫和公鸡……我知道这些道具,”他望向威廉,“你也认得吧,威廉兄弟?三年前在肯尔肯尼你也是裁判官之一,有个女孩与化身为黑猫的魔鬼沟通的事,你还记得吧?” 我觉得我的导师保持缄默像是出于怯懦。我拉扯他的袖子,摇着他,绝望地低声央求他:“告诉他,告诉他那公鸡是要宰来吃的……” 他挣脱我的手,礼貌地对贝尔纳德说:“我相信你无需借助我过去的经验来下结论。”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哦,是的,我们还有更有权威的证人。”贝尔纳德露出笑容,“波旁的斯蒂芬,在他对圣灵七礼的论述中,提及圣多明俄在芳佳传教反对异教徒后,对一些女人宣布,她们将会看到她们到那时为止所礼拜的主人。突然间在她们之间跳出一只吓人的猫,体型和狗差不多大,眼睛闪闪发亮,血红的舌头直垂到肚脐,短短的尾巴直翘到半空,因此不管那只动物转向那一方,都会显露它那邪恶的后部,比任何动物都要臭。许多献身撒旦的人,还有圣堂武士,在聚会时都习惯亲吻发出恶臭的肛门。那只猫在妇女群中绕行了大约一个钟头后,便跳上了钟绳,往上爬去,拉了一团屎。猫不是卡萨信徒宠爱的动物吗?根据英苏利的阿拉纳所言,‘猫’这个字源自‘Catus”因为这种动物就是魔鬼的化身。拉佛那的威连在《魔鬼的戏法》一书中不是也证实了这种恶心的仪式吗?我可敬的兄弟雅克·傅尼埃不是也回述过杰弗里裁判官临死以前,有两只黑猫在他的病床旁边出现,那就是魔鬼来嘲笑未死的人吗?” 僧侣们惊恐地交相低语,有许多人在胸前画十字。 “院长啊,院长,”贝尔纳德又转身对院长说,“也许你不知道哪些罪人习惯用这些道具吧!但是我可清楚得很,上帝助我!我曾见过最邪恶的人,在夜晚最黑暗的时刻,和他的伙伴,用黑猫完成他们永不能否认的邪术:跨坐在某些动物身上,在黑夜的掩护下飞过天空,拖着他们的奴隶,化为色欲的梦魔……他们坚决相信,魔鬼会向他们现身,以公鸡的外型,或是别的黑色动物,他们甚至还和他躺在一块儿——别问我怎么办到的。我还知道,不久之前在阿维尼翁,甚至有人用这种施过魔法的药物在我们教皇的食物里下毒,想要谋害他。教皇之所以能认出毒物,没有遭到不幸,是因为他有许多制成蟒蛇舌头形状的珠宝,上面缀有翡翠和红宝石,透过神圣的力量,可以使食物中的毒性显现出来。法兰西国王赠予他十一根这种最宝贵的舌头,谢天谢地,因此我们的教皇才逃过这一劫!是的,罗马教宗的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个人都知道异教徒伯纳·德利舍的事;他在十年前被捕,由他家中搜到了魔法书,许多页上都记有笔记,包括制造蜡人像用以加害敌人的指示。你相信吗?在他家里还找到了教皇的蜡人像,做得和真人十分相似,只是在身上致命的部位加画了红色的小圆圈。大家都知道,只要用一根绳子把这个人像吊在镜子前,再拿针刺那些致命的部位,然后……哦,但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仪式呢?教皇本人也曾谈及,描述,并加以谴责,就在他去年完成的那本书中!我希望贵院的图书室也抄录了一本,可以让僧侣们仔细研读深思……” 苦恼的院长急忙确认道:“我们有,我们有。” “很好。”贝尔纳德归结道,“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一个受到诱惑的僧侣,一个女巫,和某种幸好尚未举行的仪式。目的是什么呢?我们将会知道的,我已准备了牺牲几个钟头的睡眠来查明了。请院长为我安排一个可以让我自由使用的地方拘禁这个人吧?” “在铸造房的地下室里有几个房间。”院长说,“很幸运的那里很少派上用场,已经空了好几年了。” “幸运,也是不幸。”贝尔纳德评论道。他命令弓箭手找个人领路,带两个犯人去关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然后利用嵌于墙上的几个环孔将萨尔瓦托牢牢绑紧,待会儿贝尔纳德将亲自到那里去询问他,仔细看清他的脸。至于那个女孩,他说她的身分是显而易见的,用不着在夜晚询问她。在她因女巫的罪名被烧死之前,她还要面对很多场审判。假如她真是女巫,她也不会轻易说出的。但那个修士说不定后悔了(他瞪着发抖的萨尔瓦托,似乎要萨尔瓦托明白这是他所提供的最后一个机会),会说出实情,供出共犯。 他们两个人被拖走了,一个颓然丧气,默默无语,似乎已发昏了;另一个又哭又叫,拼命踢打,像是一只要被带到屠宰场去的动物。但是贝尔纳德和弓箭手,还有我,都听不懂她的乡下方言。因此尽管她大吼大叫,还是和闭口不语没有两样。有些话语有慑人的力量,有些话语却只会使人更无所适从——那就是愚民粗鄙的语言,上帝没有赐予他们自我表达的恩惠,一如学者和有权势的人那样。 我又一次想要跟上她,但威廉又一次皱着眉头制止了我。 “别轻举妄动,傻子。”他说,“那女孩完了,她已是被火化的肉体了。” 我恐惧地望着那一幕,瞪视那女孩,脑海里思绪奔腾的当儿,觉得有人碰碰我的肩膀。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用回头我也认得出那是乌伯蒂诺。 “你在看那个女巫,是不是?”他问我。我知道他不可能晓得我的事,所以他这么说,只是因为明察秋毫的他,洞悉了我焦虑的眼神。 “不是,”我辩解道,“我并没有在看她……或者,我是在看她,可是她并不是女巫……我们并不确知,说不定她是无辜的。” “你看她是因为她很美。她很美,是不是?”他以不寻常的亲切口吻问我,按按我的臂膀,“如果你看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且你又被她所困扰(我知道你很困扰,因为她被怀疑的罪恶反而使她更令你着迷),如果你望着她便感到渴求,光是这一点她便算得上是个女巫了。提高警觉,孩子……躯壳的美只是表面的。假如男人能看透表面,他们一见到女人就会颤栗的。在那些优雅中包含了黏液和血,体液和胆汁。只要你想想鼻孔里、喉咙里和肚子里都藏了些什么吧——全都是秽物。假使你觉得用指尖摸黏液和粪便使你感到恶心,我们怎么能渴想拥抱装满了粪便的囊袋呢?” 我有种作呕的感觉。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的导师也听到了他的话,及时过来拯救我,他猝然走向乌伯蒂诺,握住他的臂膀,使他松开我的手。 “够了,乌伯蒂诺。”威廉说,“那女孩很快会受到苦刑,然后被烧死。她将会变成你所说的,黏液、血、体液和胆汁。但是从她的皮肤下挖出上帝想受到保护并以皮肤作为装饰的一切,便是我们这些男人。讲到最根本的灵魂,你也不见得比她好。别再扰乱那孩子了。” 乌伯蒂诺有些狼狈:“也许我犯过罪。”他喃喃说道,“我确实犯过罪,一个罪人还能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已回房去了,对这个事件纷纷置评。威廉和迈克尔又逗留了一会儿,还有几个问他有何看法的麦诺瑞特僧侣。 “贝尔纳德已有了一项论证,虽然暖昧不清。在修道院里有魔法师,做着像在阿维尼翁毒害教皇之类的事。首先,这个论证并未得到证实,不能作为妨碍明天会议的借口。今晚他会设法从那个可怜的恶徒口中逼取别的线索,但我相信他不会在明天早晨立刻便利用这个线索。他会保留它,以后再提出来干扰讨论的过程,如果讨论的方向使他不悦的话。” 迈克尔问道:“他会不会强迫那修士说可以用来攻评我们的话呢?” 威廉犹豫地说:“但愿不会。”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意识到,如果萨尔瓦托把自己曾对我们说过的事——关于他和管理员的过去,或者他们和乌伯蒂诺短暂的关系——和盘托出,很可能会造成一种非常尴尬的局面。 “不管怎么说,我们等着瞧就是了。”威廉平静地说,“关于这件事,迈克尔,一切都已在事先便决定了。可是你还是要试一试。” “是的,”迈克尔说,“而且天主会帮助我。愿圣方济格为我们全体向他求情。” “阿门。”所有的人都应和着。 “但那并不一定可能。”威廉语出惊人,“圣方济格也许到某个地方去等待审判日了,而没有面对面见到上帝。” “诅咒那个异端的约翰!”我听见杰罗姆主教低喃道,“要是他现在剥夺了圣徒给我们的帮助,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将会变成怎么样啊?” 第五天 我羞愧万分, 忍不住呜咽啜泣, 这是我毕生惟一一次世俗的爱, 而自那时起直至现在,我始终叫不出那女孩的名字…… 第三十二章 早课 一场关于耶稣贫穷的友善辩论 前一夜的事件使我的心里万般焦虑,第五天早上早课的钟都已响过了,威廉才把我摇醒,警告我说两个代表团就快聚合了。 我由房间的窗子向外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前一天迷蒙的轻雾现在已变成厚软的毯子,把整个高原都盖住了。 我步出房门,眼前的修道院呈现一种新的景色。几幢主要的建筑物——礼拜堂、大教堂、会堂——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还能辨认,虽然模模糊糊的,阴影套着阴影;至于其他的景物惟有隔几步远才看得见。形状——动物和物体——似乎是突然从虚空中浮现,人们在雾中显形,先是灰黑如鬼的影子,然后慢慢地现出,却仍不易辨认。 我生长在北方,对于这样氤氲的迷蒙是很熟悉的,换了另一个时间,可能还会使我联想到家乡的平原和城堡呢。但那天早上的浓雾却使我觉得与我的心情互相吻合,我慢步走向会堂时,昨夜使我彻夜难眠的哀伤有增无减。 离会堂还有几步远时,我看见贝尔纳德·古伊正和另一个人分手,那个人我一时没认出来,然后,当他经过我旁边时,我才看清是马拉其。他像个犯罪的人不愿被人看见似的,畏畏缩缩地东张西望。 他没认出我,一下子便走远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跟在贝尔纳德之后,瞧见他翻阅着一些文件,显然是马拉其拿给他的。在会堂门口,他挥手招来站在附近的弓箭队队长,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径自进了会堂。我也跟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由它平实的设计看来,我猜想这里曾在最近重建过,原始的会堂虽保留了一部分,但另一部分可能是被火烧毁了。 由外面走入,会经过一个新式的门,上方是尖顶的圆拱形,没有装饰,只围着玫瑰窗格。但一到里面便是一个旧风格的玄关,还有一个雕刻细致的半月形门楣,这一定是以前那座旧会堂的入口。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门楣的雕刻虽然漂亮,却比不上新建部分的生动。这里的门拱上方,仍绘着坐在王座上的基督,但在他两侧的十二使徒,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东西,以不同的姿势站着,已经接受了他的指命,要出发去向所有的人传教。在基督的头部上方,一个分成十二块嵌板的弧形下,还有基督的脚下,画的是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注定要听福音的。由他们的服装,我认得出希伯来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弗里几亚人、拜占庭人、亚美尼亚人、西徐亚人和罗马人。但是在十二嵌板弧形上方,还有一道三十个圆框造成的弧形,画着未知世界的居民。有许多我十分陌生,另一些我却认得出来。例如,每只手都长有六根手指的怪人;生下来是虫,在树皮和果肉之间发育的半人半羊怪物;诱惑海员的人鱼;衣索匹亚人,全身都是黑的,挖坑穴居屏蔽火热的太阳;人首骡身怪物,前半截是人,后半截是骡子;独眼巨人,仅有的一只眼睛大如盾牌;石妖,头与胸俨然是个女子,腹部如母狼,还有海豚的尾巴;毛茸茸的印度人,住在沼泽及亚北河畔;狗头怪,说话如吠的;独脚人,单凭一只脚却能跑得很快,当他们要遮挡阳光时,只要躺下来,举起伞一般的大脚板即可;希腊的无嘴人,没有嘴巴,仅靠鼻子呼吸空气而活;亚美尼亚留胡子的女人;矮黑人;无头人,天生无头,嘴巴长在肚子上,眼睛长在肩上;红海的魔女,高十二英尺,发长及脚踝,脊柱后拖了一条牛尾,还有骆驼蹄;以及脚板长反的人,因此,如果顺着他们的足迹而行,只会走到他们来的地方,绝不会走到他们去的地方;还有三头怪人,眼睛闪亮如灯火的怪物;塞斯岛的恶魔;人身却有各种动物头的怪物…… 这些便是刻在门口处的图案。但是它们并不会使人感到不安,因为它们并不代表这世间的恶魔或地狱的苦刑,而是福音传达全世界并延伸到未知世界的见证人。因此门口无异是个和谐而欢愉的允诺,是基督篇言达成的统一,壮观的基督教世界。 我暗想,这是个好兆头,将在门槛内举行的会议,为了福音冲突的解释而互相敌视的人,或许会在今天平息争论。我又斥责自己是个软弱的罪人,在基督教史上如此重大的事件就要发生之际,竟然还为个人的问题悲叹。与刻在门拱上方那安宁、和谐的伟大允诺比起来,我的痛苦简直太渺小了。我请求上帝原谅我的脆弱,怀着新的平静,跨过门槛。 一进门,我便看见两个代表团的人员都已到齐了,坐在排成半圆形的长凳上,彼此面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首坐了院长和伯特兰主教。 我是以记录的名义跟威廉一起来的,威廉将我安置在麦诺瑞特僧侣之间,和迈克尔及他的信徒和其他阿维尼翁宫廷的圣方济格修士同座。这次会议并不是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之间的争斗,而是圣方济格教徒和忠于罗马教廷的天主教徒将要展开的一场辩论。 和切泽纳的迈克尔共坐的是阿基坦的阿诺尔德兄弟、新堡的哈夫兄弟,和参与佩鲁贾僧会的卫林·安威克兄弟,还有卡法主教和贝伦加·塔洛尼、贝加莫的波那雷提,以及阿维尼翁宫廷的麦诺瑞特修士。对面坐的是阿维尼翁的学士——劳伦斯·狄肯、帕多阿的主教,及巴黎神学博士——强恩·叶诺。在贝尔纳德·古伊旁边,坐着沉默而深思的圣多明俄修士乔万尼·德贝那。威廉告诉我,许多年前,他曾是拿波尼的裁判官,审判过许多贝格德信徒;但当他在一项关于基督贫穷的主张中发现异端时,在该城修道院研读书籍的贝伦加·塔洛尼便起而反对他,并向教皇求助。 当时约翰对这个问题仍不确定,因此他将两人都召到他的宫廷去,辩论了一场,却未获致任何结论。不久之后,我已叙述过了,圣方济格修士们便在佩鲁贾僧会表明了立场。最后,阿维尼翁方面还有几位代表,包括阿尔波里的主教。 阿博院长率先发言,以简述近年来的事件作为开场白。他回忆1322年时,在切泽纳的迈克尔领导下,麦诺瑞特修士聚集在佩鲁贾僧会,创造了完美生活的典范。基督和他的使徒从未拥有任何东西,不管是财产或是封地,而这个事实便是天主教的信仰和教义,由教会书籍中的许多段落推出的。因此,弃绝所有财物的拥有权,是可敬而神圣的,教会早期的神父便遵循这个神圣的规则。 1312年的维也纳会议也重申了这项事实。而约翰教皇本人,在1317年宪法中关于麦诺瑞特修士的条文,也提及那次会议的协议是虔敬、清晰、稳固、成熟的。由是之故,佩鲁贾僧会认为使徒所见便是稳固的教义,理应列举遵守,便又确认了会议的决定,许多神学大家也都签名附议,包括英格兰的威廉兄弟、日耳曼的亨利兄弟、阿基坦的阿诺尔德兄弟、大主教和神职者,还有法兰西神父尼古拉斯、学士伟立·布洛克兄弟、四大教区的神父和主教、波洛尼亚的汤玛斯兄弟、圣法兰西斯行省的彼得兄弟、卡斯提拉的斐迪南兄弟,及都兰的西蒙兄弟等人的章印。然而,院长又说,次年教皇却颁发敕书,反对贝加莫的波那雷提兄弟之请,认为那与教会的利益背道而驰。然后教皇又拆下阿维尼翁教堂门上的教令,修改了许多处。但实际上他是将教令改得更严厉了,波那雷提因而立刻被捕入狱一年。教宗的严厉是无可置疑的,因为同年他又颁布了现在已非常著名的敕书,对佩鲁贾僧会大加谴责。 这时,伯特兰主教礼貌地打断阿博的话,起身发言,说我们应该记得,1324年时,巴伐利亚的路易曾经干涉萨克森宣言,使事情更加复杂,并且激怒了教皇。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路易确认了佩鲁贾的命题(伯特兰面带浅笑说,皇帝如此热切地称扬他自己并不实践的贫穷,也实在令人费解),和教皇对抗,指责他,说他挑起丑闻和倾轧,最后又骂他是个异教徒,是煽动异端的人。 “不尽然是这样的。”阿博试着调停,说道。 “就实质上而言便是如此。”伯特兰尖锐地回答。他又说皇帝不该干涉教皇颁布敕书,最后教皇才命令迈克尔到教廷去。迈克尔写信推辞,说他病了——没有人怀疑他的话——又派佩鲁贾的杰安。费丹兄弟和安麦·卡斯托迪前往。但是,伯特兰又继续说,佩鲁贾的教皇党员却通告教皇,说迈克尔兄弟不仅健康无恙而且和巴伐利亚的路易交往。无论如何,过去的事就算了,现在迈克尔兄弟气色不错,应该可以到阿维尼翁去了。不过,主教承认道,事先考虑迈克尔见到教皇时将说些什么话总是比较好的,那也正是此刻双方人员所做的事,因为没有必要将每个人的目标恶化,而且应该化解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他忠心的儿子之间,没有理由存在的争论,只为了一个世俗之人的介入,才会使这争论变得如此炽烈;更何况不管这个人是皇帝还是总督,和圣母教会存在的问题根本没有丝毫瓜葛。 阿博又接口发言,说虽然他献身教会,又是一所修道院的院长,他并不觉得皇帝对这些问题应该保持不闻不问,至于理由何在,巴斯克维尔的威廉兄弟稍后将详加说明。但是,院长又说,第一部分的辩论在教廷代表及圣方济格子民代表之间的地域进行,是十分合宜的。圣方济格修士们参与这次会议,便表明了他们是教皇最忠心的臣民。然后他请迈克尔兄弟或他的同伴,说明他在阿维尼翁所要坚持的地位。 迈克尔说,他感到十分高兴,卡萨尔的乌伯蒂诺也能参与今早的会议。1322年时,教皇曾请乌伯蒂诺就贫穷的问题提出一份完整的报告。乌伯蒂诺是个博学而且信仰虔诚的人,由他来归结而今圣方济格修会所遵行的信念,应该是再理想不过了。 乌伯蒂诺站起身,他一开口说话,我便明白了何以他在为传教士及廷臣之时,会激发那么多人狂热的情绪。他的姿态热情,声音具有说服力,笑容迷人,说理清晰而详尽,当他说话时,听众会被他紧紧扣住。他开始极有条理地探讨支持佩鲁贾命题的理由。他说,最重要的,大家应该认清基督和使徒的地位是双重的,因为他们是新约教会的高位神职者,就这一方面而言,他们拥有分配和施与的权威,布施穷人和教会的神职人员,在《使徒行传》的第四章中写得很清楚,这一点无人争辩。但其次,基督和使徒也是独立的个人,是每一种宗教完备的基督,也是世界的渺视者。 以此而言,“拥有”有两种论定的方式,其中之一是世俗的,由皇帝的法律界定“我们的”一词,因为我们称在我们防御下的东西为“我们的”,假如有别人想将那东西拿走,我们有权声明所有权。因此,就世俗的意义而言,提出所有权对抗想拿走该物的人,并向皇帝的法官诉请,是一回事;(为了确定基督和使徒就此意义而言拥有财物纯粹是异端的说法,他又列举《马太福音》第五章里所言:“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路加福音》第六章里也有相同的说法,耶稣为自己解除了所有的权力和君权,对他的使徒亦然。另外,在《马太福音》第十九章里,彼得对上帝说,为了跟从它,他们已舍弃了一切东西。) 但在另一方面,为了仁爱的目的,世俗之物仍是可以拥有的,如此一来,基督和他的门徒因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拥有财物,这种权利称之为“ius poli”,意即天上的法律,在自然的情况下,不牵涉到人为的干涉,然而“ius fori”则是指由人类契约产生的权力。就所有权而言,在最初区分之前,财物就像是那些并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却允许他去取得的东西,是属于所有的人所共有的,然而直到原始的罪恶之后,我们的祖先才开始区分财物的所有权,于是便是有了世俗的管辖。这是我们现在都很清楚的。但是基督和使徒仍以最初的方式保有财物,因此他们有衣服、面包和鱼,正如保罗在《提摩太前书》中所言:“只要有衣有食,就当知足。”因此基督和他的门徒并不是为了“拥有”而据有这些东西,而是为了要用它们,他们仍是绝对贫穷的。教皇尼古拉二世在敕书中也已认明了。 这时另一方的强恩·叶诺站起来,说他觉得乌伯蒂诺的主张既不合于正当的理由,也不是《圣经》正确的解释。然而“用”会腐朽的物品,例如面包和各种食物,是一种单纯的使用权利,不该被列入考虑,那不能作为论断,只是误用。在原始的教会中信仰者所共有的一切东西,如《使徒行传》第二和第三章所言,他们是以在对话之前同样的所有权为基础而据有的,在圣灵下降之后,使徒在迎帝尔拥有农庄。在世者没有财物的誓言,并不包括为了生存所需之物,当彼得说他撇下了一切时,并不表示他放弃了财物;亚当有所有权,也拥有财物,由主人那里得到金钱的仆人,不只是要利用它或妄用它而已。麦诺瑞特修士时常提起,并据之建立他们仅只“使用”物品。而没有控制权或拥有权的教皇尼古拉二世敕书,所指的是不会因使用而消耗的物品;事实上,假如敕书上所言包括了会腐朽之物,那无异是支持不可能的理论,司法上的控制不可能排除实际的使用。以拥有物质的基础而言,每一个人的权利都包含在国王的法律中。基督是个会死的凡人时,拥有各种世俗的物品。等他成为上帝,他由天父手中继承了控制宇宙各种事物的权力,他拥有衣服、食物、奉献的钱和信徒的献礼。如果说他是贫穷的,那并不因为他没有财产,而是因为他不接受财产的收益;简单的司法控制和利益的收取是分离的,并不能使拥有者富足。最后,就算尼古拉二世的敕书有别种说法,在关于道德及信仰的一切事务上,罗马教廷也可以废止前任者的决定,甚至提出相反的主张。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说到这里时,卡法的主教杰罗姆兄弟蓦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胡子因愤怒而颤颤摇动,虽然他竭力以怀柔的语气发言。我觉得他的争辩相当含糊:“我将对天父所说的话,并祈望他的修正,因为我真的相信约翰是基督的代理人,为了这样坦率直言,我还被与十字军对垒的回教徒抓过。我要先提及一位伟大的学者所记录的一件事,关于某一天僧侣们突然争论梅尔基泽德克的父亲是谁。后来柯普斯院长被问及这件事,摇摇头说:你真可悲啊,柯普斯,因为你只寻求上帝并未命令你去寻求的事物,却把他命令你去寻求的忽略了。由我的例证可以推论,很明显的基督和圣母和使徒并未据有任何财物,不管是个人所有或是共有。认知耶稣同时是人和上帝的事实比较不容易,然而任何人想要否定前者的证据,也就是否定后者!” 他洋洋得意地说着,我看见威廉抬眼望天。我怀疑他大概觉得杰罗姆的推论太不完全了。我不能说他是错的,但依我听来,乔万尼接续的争辩更有缺欠。他说他肯定基督的贫穷,肯定亲眼所见(甚至未见)的事物,然而要界定基督并存的人性和神性,牵涉到信仰问题,所以这两种主张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杰罗姆的回答比他的对手尖锐:“哦,当然不能,亲爱的兄弟。我想反过来说才是真的,因为所有的福音都宣称基督是个人,要有食物、饮水,但在他所显示最明显的奇迹中,他也是上帝,这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 乔万尼自以为是地说:“魔法师和占卜者也都会使奇迹。” “不错,”杰罗姆回答,“但是却透过魔术。你能把基督的奇迹比作魔术吗?”——在座的人都愤怒地说,他们绝不会这么想——“还有,”杰罗姆自觉已接近胜利,又说,“当基督贫穷的信仰成为像圣方济格这样一所修会的教规基础,波吉托的伯特兰主教,你还会将它视为异端吗?圣方济格的修士们不惜流血流汗到各地去传教,由摩洛哥到印度,遍及全世界呀!” “西班牙的彼得圣灵,”威廉喃喃地说道,“保护我们吧!” “我最亲爱的兄弟,”乔万尼踏向前一步,叫道,“尽管为你的僧侣说话吧,但是别忘了,那些贡物也有其他修会所奉献的……” “我的主教,”杰罗姆叫道,“从没有圣多明俄修士死在异地,然而仅仅在我成为主教之后,便已有九个麦诺瑞特修士英勇殉教了!” 圣多明俄的阿尔波里主教涨红了脸站起身来:“我能够证明,在任何麦诺瑞特修士到糙鞍里之前,英诺森教皇便已派过三名圣多明俄修士到那里去了!” “是吗?”杰罗姆嗤之以鼻地说,“嗯,我只晓得麦诺瑞特修士到挞靶里去已经有八年了,他们在那里建了四十所教堂,遍及各地,然而圣多明俄修会却只有五所教堂,全都在海岸,总共大概只有十五个僧侣而已。这不就说明了问题了!” “那可不然,”阿尔波里的主教喊道,“因为这些麦诺瑞特修士就像泼妇制造木偶一样地制造异端,把什么东西都据为已有。他们夸口自己是烈士,却有华丽的僧服,稳固的教堂,而且像其他修道会员一样,买卖物品!” “你说错了,主教,”杰罗姆打岔道,‘他们并不是自己买卖物品的,而是通过由罗马教廷管辖的行政官。那些地方行政官都拥有财物,麦诺瑞特修士却不据有,只是使用它们而已。” “是吗?”主教轻蔑地说,“那么,你有多少次不经由行政官出售货物呢?我知道有许多农庄——” “假如我曾那么说过,我承认我做错了。”杰罗姆急忙打断他的话,“不把买卖交给修会,是我个人的一个弱点!” “可敬的兄弟,”阿博院长调解道,“我们所争论的重点并不在于麦诺瑞特修士是否贫穷,而是我们的主是否贫穷……” “那么,”杰罗姆立刻又提高了声音,“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像剑一般锐利的论证……” “圣弗朗西斯,保佑你的子民吧……”威廉不太有信心地说。 “这个论点是,”杰罗姆又继续说,“比我们更熟悉圣父教义的东方人和希腊人,都相信基督的贫穷。如果那些异教徒都那么坚决地支持这么明显的一项真理,我们难道要比他们更大逆不道地加以否定吗?这些东方人要是听说我们有些人传教反对这个真理,只怕会对他们丢石头了!” “你在说什么?”阿尔波里的主教道,“照你这么说来,为什么他们不拿石头扔圣多明俄修士呢?” “圣多明俄修士?哦,根本没人见过他们到那里去传教呀!” 脸色已涨成紫色的阿尔波里主教大声说,杰罗姆也许在希腊待过十五年,可是他自己从小就在那里了。杰罗姆回答或许阿尔波里这位圣多明俄修士曾经到过希腊,却在主教的宫殿里,过于耽于逸乐的生活。而他,一个圣方济格修士,曾在那里待过不止十五年,而是二十二年,而且在君士坦丁堡的皇帝面前传过教。 然后阿尔波里主教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了,便大步走到杰罗姆面前,大声叱骂。我不敢重复他的话,反正大意是说他怀疑卡法主教的男人气概,为了报复,他要拉掉杰罗姆那一大把胡子,塞到某个地方去。 其他的麦诺瑞特僧侣忙冲向前去,护卫他们的兄弟。阿维尼翁人也觉得必须帮那个圣多明俄修士一手,于是(主啊,怜悯你的子民吧!)一场争吵开始了,院长和枢机主教夹在中间忙着劝解。在接下来的混乱中,麦诺瑞特僧侣和圣多明俄修士彼此诘骂,仿佛每个人都是和回教徒奋战的基督徒,这一群人中惟一按兵不动的是威廉和另外一方的贝尔纳德·古伊。威廉好像很悲哀。贝尔纳德却怡然自得,嘴角甚至浮现了一丝微笑。 阿尔波里主教拉扯卡法主教的胡子时,我问威廉:“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论点,可以证明或驳斥基督的贫穷吗?” “嗯,这两种主张都是可以确定的,阿德索。”威廉说,“然而却永远不可能建立在福音的基础上。基督或许将他身上的衣袍视为他的财物,但等衣袍被穿破了之后,也许他就把它扔掉了。说起来,阿奎纳对财物的教义比我们麦诺瑞特修会的看法更有胆识。我们说:我们并不据有任何财物,只是利用它们。他说:把你自己也视为拥有者,当任何人缺乏你所拥有的东西时,你就让给他用,而且是出于义务,不是恩惠。但问题并不在于基督是否贫穷,而是教会是否必须贫穷。‘贫穷”并不只是意味着是否拥有一座宫殿,而是意味保有或放弃使世俗财物合法的权利。” “所以,”我说,“皇帝对麦诺瑞特修会对贫穷的见解才会这么感兴趣。” “是的。麦诺瑞特修会正好替皇帝对抗教皇。不过马西留斯和我都认为这是相互利用。我们希望皇帝支持我们的观点,采行我们对人类规则的概念。” “你被叫起来发言时,会不会说这些呢?” “只要我说了,便履行了我的任务,也就是解说帝国神学家的意见。但如果我这么说了,我的任务也将会失败,因为我应该促成阿维尼翁的二度会议才对。然而我不相信约翰会同意让我到那里去说这些话。” “那么——”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因此我现在陷于两个相对势力之间,就像一头有两袋干草可吃,却不知道吃哪一袋好的骡子。时机还不成熟。马西留斯立刻叫嚷着一种不可能的变形;路易也不比他的前任者好,尽管目前他还是对抗约翰的惟一壁垒。也许我是该发言,除非他们愈吵愈烈,把人都先杀死了。总而言之,阿德索,把这一切记下来吧,至少让今天发生的事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说话的当儿——我真不知道怎么我们还听得到彼此的声音——争吵达到了最高峰。在贝尔纳德·古伊的指示下,弓箭手介入了,挡在中间让两团人分开。但就像围城者及被围者,在一个堡垒的城墙两侧,他们互相辱骂、回嘴,我分辨不清哪句话是哪个人说的,哪句话又比哪句话先说,只是随意记录。在我国发生争吵时情形也差不多,但却可归为“地中海型”,一句叠上一句,就像怒海卷起的波浪。 “福音上说基督有皮包!” “闭嘴!你们甚至在受难像上也画了那个皮包!那么对于我们的主进入耶路撒冷,每晚却都回到贝塔尼的事实,人们又怎么说呢?” “如果我们的主选择回贝塔尼去睡觉,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询问他的决定?” “你错了,老笨蛋,我们的主回贝塔尼去,是因为他没钱可以在耶路撒冷的旅馆住宿!” “波那雷提,你才是笨蛋!我们的主在耶路撒冷吃些什么呢?” “难道你要说,一匹马接受主人喂食的燕麦以求生存,就是燕麦的拥有者吗?” “你看!你竟把基督比作一匹马……” “我才没有,是你把基督比作你们教廷里买卖僧职的神职者,装满了粪的粪桶!” “是吗?有多少法律诉讼案件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财产而引发的?” “那是教会的财产,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用它而已!” “用它来花弗,来建造有金雕像的美丽教堂,你们都是伪善者,粉饰的坟墓!你们明明知道完美生活的原则是仁爱,而不是贫穷!” “那是你们那个贪得无厌的汤玛士说的!” “你小心用词些,混蛋!被你骂为‘贪得无厌’的人是神圣马教会的一个圣徒啊!” “圣徒,狗屁!是约翰奉他为圣徒,好对抗圣方济格修会的!你们的教皇不能创造圣徒的,因为他是个异教徒!不对,是个异教领袖!” “我们以前也听过这个说法!是巴伐利亚设在萨克森豪森的傀儡所说的,你们的乌伯蒂诺曾重复讲述过!” “留意你的话,猪!巴比伦妓女和别的妓女的儿子!你明知那一年乌伯蒂诺并没有追随皇帝,他就在阿维尼翁,在枢机主教奥西尼手下,教皇还派他出使亚勒岗呢!”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枢机主教的桌子旁发誓遵守贫穷的,正如他现在住在半岛上最富有的修道院里一样!乌伯蒂诺,如果当时你不在那里,是谁怂恿路易来用你的著述呢?” “路易看我的著述难道是我的错吗?当然他是没法看你的,你这个文盲!” “我?文盲?那么你们的圣弗朗西斯也是个文盲了——他不是用希腊语说话?” “你冒渎!”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才冒渎;你知道小桶的仪式!” “我从没见过那种仪式,你却知道!” “你见过,你和你的小兄弟,当你们溜到蒙特法尔科的克拉尔床上去时!” “上帝惩罚你!那时我是裁判官,而且克拉尔已死在神圣的香味中了!” “是克拉尔散发神圣的香味的,可是当你对修女晨祷时,你嗅的却是另一种香味!” “说吧,再说吧,上帝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你的主人,他竟然对两个异教徒,还有你们称为白伦瑟敦的英国魔法师表示欢迎之意!” “可敬的兄弟们,可敬的兄弟们!”伯特兰枢机主教和院长叫得嗓子都快哑了。 第三十三章 上午礼拜 塞维里努斯对威廉提到一本奇怪的书,威廉对使者们谈到一个与俗世政府有关的奇特概念 当一个看门的见习僧走进来时,争吵还没有减弱的迹象。他走过那混乱的场面,犹如某个人走过一片下着冰雹的田野般。他走到威廉身旁,低声告诉他塞维里努斯急着要和他说话。我们走出门,踏到走廊上,有许多好奇的僧侣都挤在那儿,想从那些叫嚷和吵闹声中,弄清楚里面出了什么事。亚历山大里亚的埃马罗也挤在第一排人之间,一见到我们,他便照例以他对世间愚蠢的人那种既轻蔑又怜悯的姿态欢迎我们:“说起来,自从托钵修道会兴起之后,基督教世界已变得比较高洁了。”他说。 威廉有点粗鲁地将他推到一旁,向在角落等着我们的塞维里努斯走去。他显得很困扰,希望和我们私下谈谈,但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中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点。我们想到外面去,可是切泽纳的迈克尔由会堂的门口探出头来,叫威廉快进去,他说,争吵就快平息了,立刻又要开始一连串的辩论。 望着两袋干草左右为难的威廉,催促塞维里努斯快说出他想说的话。那个药草师只有尽可能地避免让别人听到。 他说:“贝伦加到澡堂去之前,确实到过疗养所。” “你怎么知道?”有些僧侣靠了过来,被我们的交谈引起了好奇心。塞维里努斯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跟我说过他……必定带了某件东西……呃,我在我的实验室里找到了某件东西,和别的书混在一起,一本并不属于我的书,一本奇怪的书……” “一定就是那本没错。”威廉高兴地说,“快把它拿给我吧。” “我不能。”塞维里努斯说,“待会儿我再向你解释。我发现了……我相信我发现了有趣的事……你必须到那里去,我得让你看那本书,很谨慎地……”他蓦地停住口。我们意识到一向来无踪去无影的佐治,像变魔术般出现在我们身旁。他两手伸向前,似乎是由于他不习惯在这地区走动,所以试着感觉他的方向。一个正常人不会注意到塞维里努斯的低语,但我们几天前便已获知佐治就和所有的盲人一样,听觉特别敏锐。 然而,那老人好像没听见什么。事实上,他自我们身旁移开,碰碰一个僧侣,低声问了他几句话。那个僧侣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带引他走到外面去。这时迈克尔又出现了,再度召唤威廉。我的导师下了个决定,他对塞维里努斯说:“请你立刻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把你自己锁在里面,等我。你——”他对我说——“跟踪佐治。就算他真听到了什么,我想他也不会让别人带引他到疗养所去。总而言之,等一下你再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转身要进入会堂时,注意到(我也注意到了)埃马罗在骚动的群众中拥挤着,想要跟着佐治到外面去。这时威廉的行动却很不智,因为他由走廊的另一端大声叫道:“千万要注意那些文件……别让它们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正准备跟踪佐治时,看见管理员雷米吉奥靠在外侧大门的门把上,他听见了威廉的警告,看看我的导师,又看看塞维里努斯,一张脸恐惧地绷紧。他跟在塞维里努斯后面走了出去。我站在门槛上,深怕会失去佐治的踪影,他就快被浓雾吞噬了,可是朝另一个方向而行的药草师和管理员两个人,也已快消失在迷雾中了。我很快地算计着我该怎么办。威廉命我跟踪那个瞎眼的老人,是怕他会到疗养所去。 可是,那个僧侣却导引他朝另一个方向走,他正穿过回廊,不是要到礼拜堂,就是要去大教堂。另一方面,雷米吉奥却显然是在跟踪塞维里努斯,而且威廉担心实验室可能会出什么事。所以我决定跟踪管理员和药草师,同时我又不禁想着埃马罗到哪儿去了,除非他是为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目的才出来的。 我和管理员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却不敢丢了他的踪影。他放慢了脚步,显然知道我在跟他。他不能确信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人影是不是我,当然,就像我不敢肯定我所跟的那个人影是不是他。但我毫无疑问认定是他,他却摸不清我。 我迫使他留意我,因此他没法太靠近塞维里努斯。所以等到疗养所的门出现在茫雾中时,它是关着的。塞维里努斯已经进去了。感谢上帝。管理员又一次回头注视我,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像花园里的一棵树。然后他好像做了决定,朝厨房的方向走去。我觉得我已完成了任务,所以该回去向威廉报告。也许我犯了个错:如果我留在那里监视,其他的许多不幸可能都能免除了。但现在我知道,当时我却不知道。 我又走向会堂去。我觉得,那忙碌的一群人,实在不像代表一个极大的危险。我又走到威廉身旁,简短地向他报告。他点点头,随即示意我别再说话。混乱的局面已经和缓了,双方的代表团员交换着和平之吻。阿尔波里主教赞美麦诺瑞特的信仰,杰罗姆称扬传教士的慈善,每个人都表明希望教会不会再发生内部的冲突。有些人赞扬一个团体的力量,另一些人称颂对方的节制,所有的人都祈求公平,协议慎重。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如此真心地关切道德的实践。 现在波吉托的伯特兰邀威廉解释帝国的神学家了。威廉勉强地站起身,他已意识到这次会议实在是徒然无益的,而且他急于离开,因为此刻对他而言那本神秘的书比会议的结果更要紧。可是他显然不能推避他的职务。 他开始发言,发出许多“呃”或“噢”的声音,可能比平常还多,而且多得有些不太合宜了,仿佛是说明他对自己将要说的话一点也不确定。一开始他说他十分了解在他之前那些发言者的观点,其他人所谓帝国神学家的“教义”,事实上只不过是不能形成文字的分散意见罢了。 他又说,上帝在创造它的子民之时,灌注了无比的慈爱,毫无区别地爱他们全体,回溯尚未提及神职者和国王的《创世纪》,认为上帝也把驾驭万物的权力赐给了亚当和他的子孙,只要他们服从神圣的法则。据此我们可以推论上帝也不反对对于世间的事物,人民当先立法,并遵行法律的概念。他说,“人民”一词,应该被界定为所有的市民,但由于市民中也包括孩童,以及白痴、残废者和妇女,或许“人民”合理的定义应该是较好的部分市民,虽然他自己也不敢断言究竟什么人才属于那一部分。 他清清喉咙,向他的听众道歉,说空气相当潮湿。接着说,人民表达意愿的方式,就是透过代表的集会。他觉得这样的集会被赋予解释、改变扩张法律的权力,是很明智的,因为如果法律单由一个人制定,他可能因无知或恶意而造成伤害。威廉又说他没有必要再向在场的人提及许多近年来的例证。我注意到对他前面的话感到迷惑的观众,只能同意他最后的几句话。他们显然都想到了不同的某个人,并认为他所想的人非常坏。 威廉继续说,那么,如果一个人制定出的法律可能很糟,许多人所制定的法律难道不会比较好吗?自然,他所说的是尘世的法律,关于民事的管理。上帝曾告诉亚当,不要吃善与恶的果实,那就是神的法则;但他又鼓励亚当为万物命名,并允许他的尘世臣民自由发挥。事实上,《创世纪》上对这一点写得很清楚。 上帝把所有的动物都带到亚当面前,看他会怎么叫它们。亚当对‘每种生物的称呼,也就是沿用至今的名字。虽然第一个人类有足够的智慧命名,以他自己的语言,根据万物的天性,然而他在设想名字之时,便已运用了一种主权。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人类为不同的概念安上各种名称,虽然只是概念,事物的迹象,却仍是一样的。因此“nomen”这个字是源自“nomos”,也就是“法律”。 听众们对这个博学的例证不敢提出异议。 威廉归结,因此,那显然赋予了世间万物的合法性。于是在城市和王国的事物上,便有神职的阶级制度存在,和圣言的保护与管理无关。但是,威廉又说,异教徒却没有相同的权威,可以为他们解释圣言(每个人都为异教徒难过)。然而我们是不是因此可以说异教徒没有制定法律的倾向,透过政府、国王、皇帝、或苏丹、哈利发等等的权威者来管理他们的事务呢?而且我们能否定有许多罗马皇帝——例如,图雷真——以智慧运用他们的尘世权力吗?是谁把这种立法及在政治团体中的自然能力,赋予异教徒及无神论者的呢?是不是他们的假神——那些并不必要存在的神抵呢?当然不是。那只可能是万人之主,以色列的上帝,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父,所给予的。上帝竟把评判政治事物的能力也赐给那些否定罗马教廷权威,并且不信仰基督教人民所敬仰之甜蜜、神圣事物的异教徒,正是他慈爱的证据啊!但是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明证,那就是世俗法规和尘世的司法制度,与教会及耶稣基督的法则毫无关联,并且经上帝制定,超越所有神职者的确认,甚至在我们神圣的宗教创立之前的事实。 他又咳了几声,但这回并不是只是他一个人。在场的许多人都在座位上不安地蠕动,并清着喉咙。我看见枢机主教用舌头舔舔嘴唇,又比了一下手势,虽然焦虑但颇有礼貌,催促威廉把重点说出。于是威廉便为他无可争论的说理提出结论——就所有的人而言,这结论可能不是很愉悦的。威廉说:他的推论可以说是由基督本身的例子所支持。基督到这世上来,并不是要来指挥下令的,而是屈从他在这世间所发现的情况,至少是就凯撒的法律而言。他不要使徒们下令和统驭,因此继任者也应该解除任何世俗或强制的权力才对。如果教皇、主教和神职者,不遵从君王的世俗及强制权力,君王的权威便受到挑战,于是,一项命令也会受到挑战,而这项命令,先前已证实过了,是上帝所命定的。确切地说,有些微妙的事例必须加以考虑,例如异教徒的异端论点惟有教会——真理的监护者——可以宣判,虽然只有世俗的武力可以行动。当教会辨明了某些异教徒,他就得向君王指出他们,由君王把这种情况通告人民。但君王对异教徒应该怎么办呢?以教会所指控的罪名谴责他吗?假如那个异教徒的行为伤害到团体,也就是说,为了宣扬异端,这个异教徒杀害或妨碍那些并不信仰异端的人,那么君王可以且必须谴责他。但这样一来那个君王的权力便终止了,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透过苦刑而被迫遵循福音的告诫,否则我们在下一个世界才被评判的自由意志行为又怎么说呢?教会可以也必须警告那个异教徒,他是在弃绝信仰者的团体,但它不能在世间评判他,并迫使他违反他的意志。假如基督要他的神职者拥有强制的权力,他会留下特定的训诫,犹如摩西十诫一般。他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并不希望如此。或者有人想建议他是希望的,只是缺乏时间和能力在三年的传教期间中说出来?但是他是不该希望的,因为如果他有那样的想法,那么教皇就可以强迫国王接受他的意愿,基督教信仰便不再是一种自由的法则,而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奴役了。 威廉又以愉悦的表情说,这一切都不是要限定教廷的权力,而是赞扬它的任务:因为上帝臣仆的仆人就在这世上侍奉而不被侍候。最后,如果教皇对罗马帝国的事务有司法管辖权,对世上其他王国却无权力,那不是很奇怪吗?每个人都知道,教皇对神圣问题的解答,就是法兰西国王和英格兰国王的臣民也必须遵守,但是对异教的大可汗或苏丹臣民也应该有效,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异教徒,正是因为他们并不相信这个美丽的真理。所以,如果教皇认为他对帝国的事务有世俗的管辖权,同理可证他对萨拉逊人、塔特斯人,甚至英格兰人、法兰西人,都没有精神的管辖权——这是一件罪恶的冒渎。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威廉归结道,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觉得阿维尼翁教会主张它对被选为罗马皇帝的人有批准或停职的权力,无异是伤害所有的人类。教皇对帝国的权力,并不比他对王国的权力大,既然法兰西国王或苏丹王都不需经过教皇认可,日耳曼和意大利的皇帝似乎也没有理由向他称臣。这种臣服也不是神圣的权利,因为《圣经》并未提及。它也未经过人民的权利核准,理由先前已解释过了。至于贫穷的争论,威廉又说,他个人谦卑的意见导致下列的结论:假如圣方济格修士意欲保持贫穷,教皇不能也不该反对这么有道德的一个希望。确切地说,如果基督贫穷的假设经过证实,这不仅有助于麦诺瑞特修会,也加强了耶稣并不希望任何世间管辖权的概念。然而那天早上他,威廉,却听到极为明智的人说,基督曾经贫穷是不可能被证明的。因此他认为反对这个结论将会更合宜。因为没有人能够断言耶稣曾为他或他的使徒寻求过任何世俗的管辖权。这个耶稣对世俗事物冷淡远离的事实,便足以证明他是宁可贫穷的。 威廉的语调温和,不疾不徐地说出他的看法,以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站起来反驳,当然这并不表示所有的人都相信他的话。阿维尼翁代表骚动皱眉,低声交谈,就连院长也似乎不以为然,好像是在想这并不是他的修道院与帝国之间的关系。至于麦诺瑞特代表,切泽纳的迈克尔困惑,杰罗姆惊愕,乌伯蒂诺则默然沉思。 打破沉默的是伯特兰枢机主教,他面带微笑,问威廉是不是要到阿维尼翁去,对教皇本人说这番话。威廉反问他的意见。他说教皇这一生已听过许多争论不决的陈述,是个最慈爱的父亲,爱他所有的儿子,但这些主张无疑会使他感到很难过。 先前一直不曾开口的贝尔纳德·古伊,到这时才说道:“威廉兄弟的辩才令人佩服,我乐于见他把这些概念同教宗提出,交予教宗评判……” “你使我知罪了,贝尔纳德裁判官,”威廉说,“我不会去的。”然后他又以近乎歉然的口吻,对枢机主教说,“你知道,我的胸腔有充血的毛病,只怕无法在这个季节承受如此漫长的旅程……” 伯特兰问:“那你为什么可以长篇大论,说这么久的话呢?” “那是为了揭示真理。”威廉谦逊地说,“真理使我们自由。” “啊,不!”乔万尼冲口说道,“我们所要讨论的并不是使我们自由的真理,而是过度的自由想要托词借真理之名!” “这也是可能的。”威廉和悦地承认。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的直觉突然警告我,另一阵心与舌的风暴又要爆发了,比上一次更加激烈。但什么也没发生。乔万尼还在说话之际,弓箭手的队长走了进来,附在贝尔纳德的耳畔低语了几句。贝尔纳德蓦地站起身,举起一只手发言。 “各位兄弟,”他说,“这次有裨益的讨论可在稍后继续,但目前有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使我们不得不把会议暂时延搁,请院长允许。外头出了些事情……”他指了指外面,然后便大步走出了会堂。许多人也跟着他走出,威廉和我也都加快了脚步。 我的导师看看我,说道:“恐怕塞维里努斯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 第六时祷告 塞维里努斯遇害,已被找到的那本书再度失落 我们快步穿过庭院,心里十分焦虑。弓箭手队长引导大家朝疗养所走去。我们到达那里时,在厚沉沉的灰暗中已有骚动的人影,僧侣和仆人急匆匆地走动,弓箭手站在门外,阻止不相干的人入内。 “是我派那些卫兵来的。”贝尔纳德说,“来找一个可为许多神秘事件带来曙光的人。” 院长愕然问道:“药草师兄弟吗?” “不是。你就会明白了。”贝尔纳德说过完,踏步入内。 卫兵队长走到贝尔纳德身旁,经过他的允许后,当着每个人提出报告。卫兵们奉令找到管理员,将他逮捕,他们在整幢修道院里找了他两个钟头。我心想,这必定就是贝尔纳德进入会堂之前对他下达的命令了。卫兵们对这里并不熟悉,可能找错了地方,却不知道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所知的雷米吉奥,就和别的僧侣挤在走廊里。浓雾使他们的搜寻更形困难。总而言之,根据队长的报告,雷米吉奥——在我离开他之后——走向厨房,某个人看见他,便向卫兵通告,等他们到达大教堂时,雷米吉奥又已离开了,失之交臂。佐治在厨房里,说他刚和管理员说过话。弓箭手立刻在庭院里搜寻,在那里,他们找到了阿利纳多,像鬼魂一样地在雾中浮现,好像是迷了路。阿利纳多说他在不久之前,看见管理员走进疗养所去。弓箭手立刻到疗养所去,发现门是开的。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一走进里面,他们便看见塞维里努斯已经断了气,管理员则疯狂的搜寻架子,把每件物品都扫到地上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队长归结道,事实就摆在眼前,显然雷米吉奥潜进实验室,攻击药草师,将他杀了,然后便找寻着他因而杀人的那件东西。 一个弓箭手从地上捡起了地球仪,交给贝尔纳德。那上面围绕了铜和银的圆圈线,中间是一环较坚固的铜环,连到三脚台上。凶手便是用这个地球仪敲击死者的脑壳的,在那阵冲击下,有许多条圆圈线都歪了。敲击塞维里努斯的那一面,沾了血迹和发丝,甚至还有可怖的脑髓。 威廉弯身检查塞维里努斯。那可怜人的眼睛被头上流下的血沾住了。我不禁想着在那僵硬的瞳孔中是否可能看见凶手的影子,不是有些案件有过这种传说吗?那是受害者最后一次感知的痕迹。我看见威廉翻寻死者的手,看他的手指是否有黑色的污迹,尽管这回造成死亡的原因显然是不同的。不过,塞维里努斯戴着一双皮手套,我知道那是他在处理危险的药草、晰蝎或不熟悉的昆虫时才戴的。 同时,贝尔纳德对管理员说道:“瓦拉金的雷米吉奥——那是你的名字,对吧?我派我的手下抓你,是为了别的控诉,并且为了证实其他的嫌疑。现在我知道我的行动是正确的,虽然令人遗憾的,也慢了些。院长,”他又转头对院长说,“我要为这最后一桩罪行负责,因为我今早便已知道必须将这个人拘捕,在我听了昨晚逮捕的另一个罪徒告白之后。但你也明白,早上我还有别的职责在身,而我的手下也都尽了力……” 他大声说着,因此在场的人都听得到(此刻房里已挤满了人,注视撒了一地的东西,指着死尸,低声谈论这件罪行)。当他说话之际,我瞥见马拉其也挤在人群中,整着眉头观望眼前这一幕。就要被拖走的管理员也看见他了。雷米吉奥挣脱弓箭手的手臂,扑向马拉其,抓住他的僧衣,迫切地和他说了几句话,直到卫兵又一次将他揪住。但是,当他被带走之时,他又转过头,对马拉其叫喊着:“你发誓,我也发誓!” 马拉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找寻最适当的话。然后,当管理员被拖过门槛时,他说:“我不会做对你有害的事情。” 威廉和我对望了一眼,弄不清这一幕的意义。贝尔纳德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却不显得困扰,反而对马拉其笑笑,似乎是证实他的话,向他保证绝不会说出一项邪恶的交易。接着他宣布用过餐后将在会堂第一次开庭,公开这项调查。他走出去,下令把管理员带到锻冶场地下室去关起来,不准他和萨尔瓦托交谈。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本诺在后面叫唤我们:“我在你后面进来的。”他低声说道,“那时房里还没挤满人,马拉其并不在这里。” 威廉说:“他一定是后来才进来的。” “不是。”本诺坚称,“我就在门畔,看得见进来的人。我告诉你,马拉其本来就在里面了……更早之前。” “多早?”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管理员进来之前。我不能发誓,但是我相信他是等到房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后,才从那帘幕后溜出来的。”他朝着遮住诊疗台的布幕点了点头。通常到这里来取药的人,塞维里努斯都会叫他先在诊疗台上躺下休息一下。 威廉问道:“你是暗示他杀死了塞维里努斯后,躲在那里,然后管理员才进来的?” “要不然就是他躲在帘幕后目睹了一切经过。否则,管理员为什么要央求他别伤害他,并允诺他也不会伤害他呢?” “这倒不无可能。”威廉说,“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一本书,它应该还在这里才对,因为管理员和马拉其手中都没有拿什么东西。”由于我的报告,威廉晓得本诺知道这件事,而且此刻他需要帮助。院长悲哀地注视塞维里努斯的尸体,威廉走向他,要求他下令让所有的人离开,好让他更仔细地检查那个地方。院长同意了,在他离开之前,他怀疑地看了威廉一眼,好像是谴责他总是迟了一步。马拉其编造了种种微不足道的借口,想要留下来。 威廉指出这里并不是图书室,他并不享有任何特权。威廉礼貌而坚决,为马拉其那次不许他检查维南蒂乌斯的书桌报了一箭之仇。 等到剩下我们三个人时,威廉把一张桌子上的碎石头和文件清理掉,叫我把塞维里努斯的藏书一本一本地递给他。和迷宫的收藏比起来,这里的书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总共也有上百本,厚薄不一,本来在架子上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在管理员狂乱的翻寻下,这会儿都零乱地散在地上,有些甚至破了,似乎他所要找的并不是一本书,而是某件可以夹在书页中的物品。有几本书都散开了,要将它们收集好,辨认它们的主题,再将它们堆在书桌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院长给我们的时间有限,我们只有匆匆忙忙的。僧侣们必须进来收拾塞维里努斯的尸体,准备下葬。我们还得走遍各个角落,找寻桌子下面、书架后面,还有橱柜里,看看第一次的检查是否曾漏掉了什么。威廉不愿让本诺帮我,只叫他守在门口。尽管院长下了命令,有许多人还是想挤进来,为这个消息感到惊恐的仆人、哀悼他们兄弟的僧侣、带着干净的衣物和水盆,准备为死者清洗并穿戴整齐的见习僧…… 因此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我抓起书本,交给威廉,威廉检查过后,再将它们放到桌上。然后我们意识到这样太费时了,便改变为一起进行,我捡起一本书,将它被翻乱的地方弄平,念出书名,再把它放好。有很多书都已散成一页一页了。 “《药用植物志》,不是这本。”威廉说着,把书扔到桌上。 “《药用之宝》。”我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