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手里?”“里瓦雷兹先生,我到你这儿来,不是作为一位红衣主教或法官。我到你这儿来,是作为一个人看望另一个人。我并不要求你告诉我,说你知道上校所担心的劫狱计划。我十分明白,如果你知道,那是你的秘密,而你也不会说。但是我要求你站在我的位置想想。我已经老了,无疑活不了多长的时间。我希望在进入坟墓的时候,双手不要沾满鲜血。”“主教阁下,难道它们还没有沾满鲜血吗?”蒙泰尼里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还是镇静自若,接着说道:“我毕生反对高压政策和残暴,到哪儿我都是这样。我一直都不赞同各种形式的死刑。前任教皇在位的时候,我再三强烈抗议设立军事委员会,并且因此失势。直到现在,我所拥有的影响和权力都用于布施慈悲。请你相信我,至少我说的都是真话。现在我是进退两难。如果予以拒绝,本城就有爆发骚乱的危险,后果不堪设想。这样就会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可他却亵渎了我所信仰的宗教,并且诽谤、冤枉和侮辱了我本人(尽管相对来说这是一件小事),而且我坚信如果放他一条生路,他会继续去做坏事。可是——这样就会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啊。”他停顿片刻,然后接着说道:“里瓦雷兹先生,从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存心不良。我早就相信你是一个胡作非为、凶狠残暴和无法无天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我对你仍然持有这样的看法。但是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又发现你是一位勇敢的人,忠于你的朋友。你也使那些士兵热爱你,并且钦佩你;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我认为也许是我看错了你,你的身上有着某种好的东西,这种东西从你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我祈求于你心中好的一面,郑重恳求你,凭着你的良心如实告诉我——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牛虻抬起头来。“至少我会自己决定我的行动,并且承担行动的后果。我不会低三下四地跑到别人跟前,俨然是一副懦弱的基督徒模样,请求他们来解决我的问题!”这阵攻击来得太突然,猛烈的言辞和激愤的情绪与片刻之前懒散的温情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牛虻仿佛一下子扔掉了面具。“我们无神论者明白,”他愤怒地说道,“如果一个人必须承担一件事情,他就必须尽量承担。如果他被压垮了下去——哼,那他就活该。但是一位基督徒会跑到他的上帝或者他的圣徒跟前哀号;如果他们帮不了他,他就跑到他的敌人跟前哀号——他总是能够找到一个背脊,卸下他的负担。难道你的《圣经》、你的弥撒书和你那些伪善的神学书里规定你必须跑到我的跟前,让我告诉你怎么办吗?天啊,你怎么这样!难道我的负担还不够重吗?你非得把你的责任加在我的肩上?去找你的耶稣,他要求献出一切,你最好也这么做吧。反正你杀的只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咬不准‘示潘列’[出自《圣经》之《旧士师记》中的故事。基列人(Gilead)把守约旦河渡口,为了不让以法莲人(Ephraimites)逃走,用Shibboleth“示潘列”考验过河的人,把此字念成Sibboleth“西潘列”的人则会被处死。故凡念不准Shibboleth“示潘列”的人便是敌人。]的人,这当然不是犯下什么大罪!”他打住话头,喘过气来,然后重又慷慨陈词:“你居然也谈起了残暴!哼,那头笨驴就是用上一年的时间,他也不能像你这样伤害我;他没有头脑。他所想的只是抽紧皮带,如果再也抽不紧了,他就无计可施。哪个笨蛋都会这么做!但是你呢——‘签上你自己的死亡判决书吧,我心太软了,下不了这个手。’噢!基督徒才会想出这个主意——一位性情温和、慈悲为怀的基督徒,见到皮带抽得太紧,脸色都会发白!在您进来的时候,就像一位慈悲的天使——见到上校的‘野蛮行径’那么震惊——我就该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您为什么这样看我?伙计,当然还是同意了,然后回家吃你的饭去。这事不值得小题大做。告诉你的上校,他可以把我枪毙,或者绞死,或者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如果他乐意,也可以把我活活铐死——这事就算结束了!”的天使——见到上校的‘野蛮行径’那么震惊——我就该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您为什么这样看我?伙计,当然还是同意了,然后回家吃你的饭去。这事不值得小题大做。告诉你的上校,他可以把我枪毙,或者绞死,或者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如果他乐意,也可以把我活活铐死——这事就算结束了!”蒙泰尼里已经站起身来,正在默默地俯视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疯狂的指责,但是他明白在情急之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白了这一点,他就原谅了以前对他的所有侮辱。“嘘!”他说,“我并不想这样伤害你。我的确没有打算把我的负担转嫁到你的身上,你的负担已经太多。我从来没有对一个活人故意做过——”“你在撒谎!”牛虻两眼冒火,大声说道,“主教的职位是怎么来的?”“主教的职位?”“啊!您忘记了吗?那么容易就忘了!‘如果你希望我不去,亚瑟,我就说我不能去。’让我替您决定您的生活——我,那时我才十七岁!如果这都不是丑陋的行径,那就太好、太好、好笑了!”“住嘴!”蒙泰尼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用双手捂住脑袋。他又垂下手来,缓慢地走到窗前。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胳膊支在栏杆上,前额抵在胳膊上。牛虻躺在那里望着他,身体抖个不停。蒙泰尼里很快就起身走了回来,嘴唇如死灰一样煞白。“非常抱歉。”他说,可怜巴巴地强打精神,竭力保持平常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但是我必须回家去。我——身体不大好。”他就像得了疟疾一样浑身哆嗦。牛虻的所有愤怒全都烟消云散了。“Padre,您看不出来——”蒙泰尼里直往后缩,站在那里不动。“但愿不是!”他最后低声说道。“我的上帝,但愿不是啊!要是我在发疯——”牛虻撑着一只胳膊抬起身体,一把抓住蒙泰尼里发抖的双手。“Padre,您难道从不明白我真的没被淹死吗?”那一双手突然变得又冷又硬。瞬间一切都变得那样寂静,蒙泰尼里随后跪下身来,把脸伏在牛虻的胸前。当他抬起头来时,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晚霞正在暗淡下去。他们已经忘却了时间和地点,忘却了生与死。他们甚至忘却了他们是敌人。“亚瑟,”蒙泰尼里低声说道,“真的是你吗?你是从死亡那里回到了我的身边吗?”“从死亡那里——”牛虻重复说道,浑身发抖。他躺在那里,把头枕在蒙泰尼里的胳膊上,就像一个生病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牛虻长叹一声。“是,”他说,“而且您得和我斗,否则就得把我杀死。”“噢,Garino,别说话!现在说那些做什么!我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之中迷途的孩子,误把对方当成了幽灵。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对方,我们已经走进了光明的世界。我可怜的孩子,你变得太厉害了——你变得太厉害了!你看上去像是经历了全世界所有的苦难——你曾经充满了生活的欢乐!亚瑟,真的是你吗?我常常梦见你回到我的跟前,然后我就醒了过来,看见外部的黑暗正凝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我怎么能知道我不会再次醒来,发现全都是黑暗正凝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我怎么能知道我不会再次醒来,发现全都是”“经过非常简单。我藏在一条货船上,作了一回偷渡客,乘船到了南美。”“到了那里以后呢?”“到了那里我就——活着呗,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后来——噢,除了神学院以外,因为您教过我哲学,我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您说您梦见过我——是,我也梦见过您——”他打住了话头,身体直抖。“有一次,”突然他又开口说道,“我正在厄瓜多尔的一个矿场干活——”“不是当矿工吧?”“不是,是作矿工的下手,——随同苦力打点零工。我们睡在矿井口旁边的一个工棚里。有一天夜晚——我一直在生病,就像最近一样,在烈日之下扛石头——我一定是头晕,因为我看见您从门口走了进来。您举着就像墙上这样的一个十字架。您正在祈祷,从我身旁走过,头也没回一下。我喊您帮助我——给我毒药,或者是一把刀子——给我一样东西,让我在发疯之前了结一切。可您——啊——!”他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蒙泰尼里仍然抓着另一只手。“我从您的脸上看出您已经听见了,但是您始终不回头。您祈祷完了吻了一下十字架,然后您回头瞥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我非常抱歉,亚瑟,但是我不敢流露出来。他会生气的。’我看着他,那个木雕的偶像正在大笑。“然后我清醒过来,看见工棚和患有麻风病的苦力,我明白了。我看出您更关心的是向您那个恶魔上帝邀宠,而不是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去。这一情景我一直都记得。刚才在您碰到我的时候,我给忘了。我——一直都在生病,我曾经爱过您。但是我们之间只能是战争、战争和战争。您抓住我的手做什么?您看不出来在您信仰您的耶稣时,我们只能成为敌人吗?”蒙泰尼里低下头来,吻着那只残疾的手。“亚瑟,我怎能不信仰他呢?这些年来真是可怕,可我一直都坚定我的信念。既然他已经把你还给了我,我还怎能怀疑他呢?记住,我以为是我杀死了你。”“你仍然还得这么做。”“亚瑟!”这一声呼喊透出真实的恐怖,但是牛虻没有听见,接着说道:“我们还是以诚相待,不管我们做什么,不要优柔寡断。您和我站在一个深渊的两边,要想隔着深渊携起手来是毫无希望的。如果您认为您做不到,或者不愿放弃那个东西,”——他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十字架——“您就必须同意上校——”“同意!我的上帝——同意——亚瑟,但是我爱你啊!”牛虻的脸扭曲得让人感到可怕。“您更爱谁,是我还是那个东西?”蒙泰尼里缓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心灵因恐怖而焦枯,他的肉体仿佛也在萎缩。他变得虚弱、衰老和憔悴,就像霜打的一片树叶。他已从梦中惊醒,外部的黑暗正在凝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亚瑟,你就可怜一下我吧——”“在您的谎言把我赶出去成为甘蔗园的奴隶时,您又给了我多少可怜呢?听到这个您就发抖——啊,这些心软的圣人!这就是一个符合上帝心意的人——这个人忏悔了他的罪过,并且活了下来。只有他的儿子死去。您说您爱我——您的受害得我够惨的了!您认为我可以勾销一切,几句甜言蜜语就能使我变成亚瑟?我曾在肮脏的妓院洗过盘子;我曾替比他们的畜生还要凶狠的农场主当过马童;我曾在走江湖的杂耍班子里当过小丑,戴着帽子,挂着铃铛;我曾在斗牛场里为斗牛士们干这干那;我曾屈从于任何愿意凌辱我的混蛋;我曾忍饥挨饿,被人吐过唾沫,被人踩在脚下;我曾乞讨发霉的残羹剩饭,但却遭人拒绝,因为狗要吃在前头。哼,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怎能说出您所给我带来的一切?现在——您爱我!您爱我有多深?足以为了我而放弃您的上帝吗?哼,他为您做了什么?这个永恒的耶稣——他为您受过什么罪,竟使您爱他甚过爱我?就为了那双被钉穿的手,您就对他如此爱戴?看看我吧!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还有这儿——”——这个人忏悔了他的罪过,并且活了下来。只有他的儿子死去。您说您爱我——您的受害得我够惨的了!您认为我可以勾销一切,几句甜言蜜语就能使我变成亚瑟?我曾在肮脏的妓院洗过盘子;我曾替比他们的畜生还要凶狠的农场主当过马童;我曾在走江湖的杂耍班子里当过小丑,戴着帽子,挂着铃铛;我曾在斗牛场里为斗牛士们干这干那;我曾屈从于任何愿意凌辱我的混蛋;我曾忍饥挨饿,被人吐过唾沫,被人踩在脚下;我曾乞讨发霉的残羹剩饭,但却遭人拒绝,因为狗要吃在前头。哼,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怎能说出您所给我带来的一切?现在——您爱我!您爱我有多深?足以为了我而放弃您的上帝吗?哼,他为您做了什么?这个永恒的耶稣——他为您受过什么罪,竟使您爱他甚过爱我?就为了那双被钉穿的手,您就对他如此爱戴?看看我吧!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还有这儿——”。“Padre,您的上帝是一个骗子。他的创伤是假的。他的痛苦全是做戏!我才有权赢得您的心!Padre,您使我历尽了各种折磨。要是您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好了!可我没死!我忍受了这一切,耐心地把握住我的心灵,因为我会回来的,并和您的上帝斗争。我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把它作为盾牌来捍卫我的内心,这样我才没有发疯,没有第二次死去。现在,等我回来以后,我发现他仍占据我的位置——这个虚伪的受难者,他在十字架上被钉了六个小时,真的,然后就死里复生!Padre,我在十字架上被钉了五年,我也是死里复生。您要拿我怎么办?您要拿我怎么办?”他说不下去了。蒙泰尼里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石像,或者就像是被扶坐起来的死人。起先听到牛虻在绝望之下慷慨陈词,他有点发抖,肌肤机械地收缩,就像遭到鞭子的抽打;但是现在他十分镇静。经过长久的沉默,他抬起头来,沉闷而又耐心地说道:“亚瑟,你能给我更清楚地解释一下吗?你把我弄糊涂了,我也给吓坏了。我听不明白。你对我有什么要求?”牛虻转身看着他,脸上阴森可怖。“我什么也不要求。谁会强迫别人爱他呢?您可以在我们两者之中自由选择,看您最爱哪一个。如果您最爱他,您就选择他吧。”“我不明白,”蒙泰尼里无力地回答,“我能选择什么?我无法弥补过去。”“您必须在我们当中你出选择。如果您爱我,那就从您的脖子上取下十字架,然后跟我一起走。我的朋友正在安排另一次劫狱,有了您的帮助,他们就能轻易取得成功。然后等我们平安越过边境,您就分开承认我是您的儿子。但是如果您对我的爱不足以使您做出这一切——如果这个木雕的偶像比我对您更重要——那么您去找上校,告诉他您同意。如果您要去,那您马上就去,免得让我因为见到您而感到痛苦。我已受够了。”蒙泰尼里抬起头来,微微颤抖。他开始明白过来了。“我当然会和你的朋友联系。但是——跟你一起走——这不可能——我是一位教士。”“那我就不接受教士的恩惠。Padre,我不会再作让步。我已厌恶了让步,吃尽了让步的苦头。您必须放弃教士职位,否则您就必须放弃我。”“我怎能放弃你呢?亚瑟,我怎能放弃你呢?”“那么就放弃他。您得从我们当中作出选择。您愿意分给我一部分您的爱——一半给我,一半给您那个魔鬼一般的上帝吗?我不会接受他丢下的东爱——一半给我,一半给您那个魔鬼一般的上帝吗?我不会接受他丢下的东”“你要把我的心撕成两半吗?亚瑟!亚瑟!你想把我逼疯不成?”牛虻拍着墙壁。“您得从我们当中作出选择,”他重复说道。蒙泰尼里从他的胸前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张又脏又皱的纸条。“看!”我相信过您,正如我曾相信过上帝一样。上帝是一个泥塑的东西,我可以用锤子将它砸碎。您却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我。牛虻放声大笑,然后把它递了回去。“十九岁的人多么天、天真烂漫!拿起锤子砸碎它们看起来倒挺容易。现在也是这样——只是我已置身于锤子之下。就您而言,您还可以用谎言欺骗许多人——而且他们甚至发现不了。”“随你怎么说吧,”蒙泰尼里说道,“也许处在你的位置,我就会和你一样残忍无情——上帝知道。我无法做出你所要求的事情,亚瑟,但是我会做我能做的事情。我会安排你逃走,等你平安无事以后,我会到山里死于非命,或者服用过量的安眠药——随你怎么选择。你同意吗?我只能这样做。这是一桩大罪,但是我认为他会原谅我的。他更加慈悲——”牛虻摊开双手,发出一声尖叫。“噢,这太过分了!这太过分了!我做了什么,以至于您把我想成这样?您有什么权利——好像我想报复您一样!您就看不出我只想救您吗?您永远都不明白我爱您吗?”他抓住蒙泰尼里的双手,并用炽烈的亲吻和泪水沾满了它们。“Padre,跟我们一起走吧!您与这个教士和偶像的死寂世界有什么关系?它们充满了久远年代的尘土,它们已经腐烂,臭气熏天!走出瘟疫肆虐的教会——随同我们走进光明!Padre,我们才是生命和青春,我们才是永恒的春天,我们才是未来!Padre,黎明就要照临到我们的身上——您在日出之时还会怅然若失吗?醒来吧,让我们忘记可怕的噩梦——醒来吧,我们会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Padre,我一直都爱您——一直都爱您,甚至当初在您杀死我时——您还会杀死我吗?”蒙泰尼里抽开他的双手。“噢,上帝可怜我吧!”他叫道。“你有一双你母亲的眼睛!”他们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长久、深沉和突然。在灰蒙蒙的黄昏中,他们相互看着对方,他们的心因为害怕而停止了跳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蒙泰尼里低声说道,“能——给我一点希望吗?”“不。我的生命除了和教士斗争别无他用。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把刀子。如果您让我活下去,您就是批准动用刀子。”蒙泰尼里转身看着十字架。“上帝!听听——!”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洞的静寂之中,没有回音。只是牛虻重又变成冷嘲热讽的恶魔。“对他喊、喊、喊响点,也许他是睡、睡、睡熟了——”蒙泰尼里吓了一跳,好像被打了一下。好一会儿,他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然后他坐在地铺边上,双手捂住了脸,哭了起来。牛虻不住地颤抖,身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泪水意味着什么。愣地看着前方——然后他坐在地铺边上,双手捂住了脸,哭了起来。牛虻不住地颤抖,身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泪水意味着什么。他终于停止了哭泣,并用手帕擦干了眼睛,就像一个刚刚哭过的小孩。当他站起来时,手帕从他的膝上掉到地上。“再谈也没有用了,”他说,“你明白吗?”“我明白。”牛虻回答,木然而又顺从。“这不是您的错。您的上帝饿了,必须喂他。”蒙泰尼里转过身来望着他。将要掘开的坟墓都不会比他们更加寂静。他们默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就像一对半死离别的情人,隔着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牛虻先垂下他的眼睛。他缩下身体,捂住他的脸。蒙泰尼里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他“走”!他转过身去,走出了牢房。片刻之后,牛虻惊跳起来。“噢,我受不了啦!Padre,回来!回来!”牢门关上了。他缓慢地转过头来,睁大的眼睛露出呆滞的目光。他明白一切都完了。那个加利利人[指耶稣基督。]占了上风。下面院子里的茅草整夜都在轻轻地摇荡——茅草很快就会枯萎,被人用铲连根掘起。牛虻整夜都躺在黑暗之中哭泣。第七章军事法庭于星期二上午开审。审判草草了结,仅仅流于形式,前后勉强只有二十分钟。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不准进行辩护,仅有的证人是负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