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点上我要跟您互相竞争。 特洛伊罗斯 啊,当两种真理为了互争高下而相战的时候,那是一场多么道义的战争!从今以后,世上真心的情郎们都要以特洛伊罗斯为榜样;当他们充满了声诉、盟誓和夸大的比拟的诗句中缺少新的譬喻的时候,当他们厌倦于那些陈陈相因的套语,例如:像钢铁一样坚贞,像草木对于月亮、太阳对于白昼、斑鸠对于她的配偶一样忠心——当他们用尽了这一切关于忠诚的譬喻,而希望援引一个更有力的例证的时候,他们便可以加上一句说,“像特洛伊罗斯一样忠心。” 克瑞西达 愿您的话成为预言!要是我变了心,或者有一丝不忠不贞的地方,那么当时间变成古老而忘记了它自己的时候,当特洛亚的岩石被水珠滴烂、无数的城市被盲目的遗忘所吞噬、无数强大的国家了无痕迹地化为一堆泥土的时候,让我的不贞继续存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受人唾骂!当他们说过了“像空气、像水、像风、像沙土一样轻浮;像狐狸对于羔羊、豺狼对于小牛、豹子对于母鹿、继母对于前妻的儿子一样虚伪”以后,让他们举出一个最轻浮最虚伪的榜样来,说,“像克瑞西达一样负心。” 潘达洛斯 好,交易已经作成,两方面盖个印吧;来,来,我替你们做证人。这儿我握着您的手,这儿我握着我甥女的手。我这样辛辛苦苦把你们两人拉在一起,要是你们中间无论哪一个变了心,那么从此以后,让世上所有可怜的媒人们都叫着我的名字,直到永远!让一切忠心的男人都叫做特洛伊罗斯,一切负心的女子都叫做克瑞西达,一切做媒的人都叫做潘达洛斯!大家说阿门。 特洛伊罗斯 阿门。 克瑞西达 阿门。 潘达洛斯 阿门。现在我要带你们到一间房间里去,那里面还有一张眠床;那张床是不会泄漏你们的秘密的,你们尽管去成其美事吧。去!(同下。) 第三场 希腊营地 阿伽门农、俄底修斯、狄俄墨得斯、涅斯托、埃阿斯、墨涅拉俄斯及卡尔卡斯上。 卡尔卡斯 各位王子,为了我替你们所做的事情,现在我可以向你们要求报偿了。请你们想一想,我因为审察未来的大势,决心舍弃特洛亚,丢下了我的家产,顶上一个叛逆的名字;牺牲了现成的安稳的地位,来追求不可知的命运;抛开了我所习惯的一切,到这举目生疏的地方来替你们尽力:你们曾经允许给我许多好处,现在我只要求你们让我略沾小惠,想来你们总不会拒绝我吧。 阿伽门农 特洛亚人,你要向我们要求什么?说吧。 卡尔卡斯 你们昨天捉来了一个特洛亚的俘虏,名叫安忒诺;特洛亚对他是很重视的。你们常常要求他们拿我的女儿克瑞西达来交换被俘的特洛亚重要将士,可是特洛亚总是加以拒绝;据我所知,这个安忒诺在特洛亚军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一切事务倘没有他去处理,都要陷于停顿,他们甚至于愿意拿一个普里阿摩斯亲生的王子来和他交换;各位殿下,把他送回去,交换我的女儿来吧,只要让我瞧见她一面,就可以补偿我替你们所尽的一切劳力了。 阿伽门农 让狄俄墨得斯把他送去,带克瑞西达回来吧;卡尔卡斯的要求可以让他得到满足。狄俄墨得斯,你去准备好这一次交换所需要的一切,同时带个信去,问一声赫克托明天是不是预备决战,埃阿斯已经预备好了。 狄俄墨得斯 我愿意担负这一个使命,并且认为这是莫大的光荣。(狄俄墨得斯、卡尔卡斯同下。) 阿喀琉斯及帕特洛克罗斯自帐内走出。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正在他的帐前站着,请元帅在他面前走过去,理也不要理他,就好像忘记了他是个什么人似的;各位王子也都对他装出一副冷淡的态度。让我在最后走过,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人家都向他投掷这样轻蔑的眼光;那时我就借你们的冷淡做题目,对他的骄傲发出一些意含针砭的讥讽,使他不能不饮下我给他的这一服清心药剂。这服药也许会发生效力。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只有用别人的骄傲给他做镜子;倘然向他卑躬屈节,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徒然自取其辱。 阿伽门农 我就依照你的计策而行,当我走过他身旁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气;每一位将军也都要这样,或者不理他,或者用轻蔑的态度向他打个招呼,那是会比完全不理他更使他难堪的。大家跟着我来。 阿喀琉斯 怎么!元帅又要来找我说话了吗?您知道我的意思,我是不愿再跟特洛亚人打仗的了。 阿伽门农 阿喀琉斯说些什么?他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涅斯托 将军,您有什么事要对元帅说吗? 阿喀琉斯 没有。 涅斯托 元帅,他说没有。 阿伽门农 那再好没有了。(阿伽门农、涅斯托同下。) 阿喀琉斯 早安,早安。 墨涅拉俄斯 您好?您好?(下。) 阿喀琉斯 怎么!那忘八也瞧不起我吗? 埃阿斯 啊,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 早安,埃阿斯。 埃阿斯 嘿? 阿喀琉斯 早安。 埃阿斯 是,是,早安,早安。(下。) 阿喀琉斯 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认识阿喀琉斯了吗? 帕特洛克罗斯 他们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从前他们一看见阿喀琉斯,总是鞠躬如也,笑脸相迎,那一副恭而敬之的神气,就像礼拜神明一样。 阿喀琉斯 怎么!难道我的威风已经衰落了吗?大丈夫在失欢于命运以后,不用说会被众人所厌弃,他可以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他自己的没落;因为人们都是像蝴蝶一样,只会向炙手可热的夏天蹁跹起舞;在他们的俗眼之中,只有富贵尊荣,这一些不一定用才能去博得的身外浮华,才是值得敬重的;当这些不足恃的浮华化为乌有的时候,人们的敬意也就会烟消云散。可是我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命运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依然充分享受着我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些人却对我改变了态度,我想他们一定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俄底修斯也来了,他在读些什么;待我前去打断他的诵读。啊,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 啊,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 你在读些什么? 俄底修斯 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写给我这样几句话:“无论一个人的天赋如何优异,外表或内心如何美好,也必须在他的德性的光辉照耀到他人身上发生了热力、再由感受他的热力的人把那热力反射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他本身的价值的存在。” 阿喀琉斯 这没有什么奇怪,俄底修斯!一个人看不见自己的美貌,他的美貌只能反映在别人的眼里;眼睛,那最灵敏的感官,也看不见它自己,只有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相遇的时候,才可以交换彼此的形象,因为视力不能反及自身,除非把自己的影子映在可以被自己看见的地方。这事一点也不足为怪。 俄底修斯 我并不重视这一种很普通的道理,可是我不懂写这几句话的人的用意;他用迂回婉转的说法,证明一个人无论禀有着什么奇才异能,倘然不把那种才能传达到别人的身上,他就等于一无所有;也只有在把才能发展出去以后所博得的赞美声中,才可以认识他本身的价值,正像一座穹窿把声音弹射回来,又像一扇迎着阳光的铁门,反映出太阳所投射的形状,同时吐发出它所吸收的热力一样。他这番话很引起了我的思索,使我立刻想起了没没无闻的埃阿斯。天哪,这是一个多好的汉子!真是一匹轶群的骏马,他的奇才还没有为他自己所发现。天下真有这样被人贱视的珍宝!也有毫无价值的东西,反会受尽世人的赞赏!明天我们可以看见埃阿斯在无意中得到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从此以后,他的威名将要遍传人口了。天啊!有些人会乘着别人懈怠的时候,干出怎样一番事业!有的人悄悄地钻进了反复无常的命运女神的厅堂,有的人却在她的眼中扮演着痴人!有的人利用着别人的骄傲而飞黄腾达,有的人却因为骄傲而使他的地位一落千丈!瞧这些希腊的将军们!他们已经在那儿拍着粗笨的埃阿斯的肩膀,好像他的脚已经踏在勇敢的赫克托的胸口,强大的特洛亚已经濒于末日了。 阿喀琉斯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他们走过我的身旁,就像守财奴看见叫化子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也没有一张好脸。怎么!难道我的功劳都已经被人忘记了吗? 俄底修斯 将军,时间老人的背上负着一个庞大的布袋,那里面装满着被寡恩负义的世人所遗忘的丰功伟绩;那些已成过去的美绩,一转眼间就会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只有继续不断的前进,才可以使荣名永垂不替;如果一旦罢手,就会像一套久遭搁置的生锈的铠甲,谁也不记得它的往日的勋劳,徒然让它的不合时宜的式样,留作世人揶揄的资料。不要放弃眼前的捷径,光荣的路是狭窄的,一个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所以你应该继续在这一条狭路上迈步前进,因为无数竞争的人都在你的背后,一个紧追着一个;要是你略事退让,或者闪在路旁,他们就会像汹涌的怒潮一样直冲过来,把你遗弃在最后;又像一匹落伍的骏马,倒在地上,下驷的驽骀都可以追在它的前面,从它的身上践踏过去。那时候人家现在所做的事,虽然比不上你从前所做的事,但是你的声名却要被他们所掩盖,因为时间正像一个趋炎附势的主人,对于一个临去的客人不过和他略微握一握手,对于一个新来的客人,却伸开了两臂,飞也似的过去抱住他;欢迎是永远含笑的,告别总是带着叹息。啊!不要让德行追索它旧日的酬报,因为美貌、智慧、门第、膂力、功业、爱情、友谊、慈善,这些都要受到无情的时间的侵蚀。世人有一个共同的天性,他们一致赞美新制的玩物,虽然它们原是从旧有的材料改造而成的;他们宁愿拂拭发着亮光的金器,却不去过问那被灰尘掩蔽了光彩的金器。人们的眼睛只能看见现在,他们所赞赏的也只有眼前的人物;所以不用奇怪,你伟大的完人,一切希腊人都在开始崇拜埃阿斯,因为活动的东西是比停滞不动的东西更容易引人注目的。众人的属望曾经集于你的身上,要是你不把你自己活活埋葬,把你的威名收藏在你的营帐里,那么你也未始不可恢复旧日的光荣;不久以前,你那在战场上的赫赫声威,是曾经使天神为之侧目的。 阿喀琉斯 我这样深居简出,却有极充分的理由。 俄底修斯 可是有更充分、更有力的理由反对你的深居简出。阿喀琉斯,人家都知道你恋爱着普里阿摩斯的一个女儿。 阿喀琉斯 嘿!人家都知道! 俄底修斯 你以为那很奇怪吗?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旁观者的冷眼;渊深莫测的海底也可以量度得到,潜藏在心头的思想也会被人猜中。国家事务中往往有一些秘密,是任何史乘所无法发现的。你和特洛亚人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完全明白的;可是阿喀琉斯倘然是个真正的英雄,他就应该去把赫克托打败,不应该把波吕克塞娜⑥丢弃不顾。要是现在小小的皮洛斯在家里听见了光荣的号角在我们诸岛上吹响,所有的希腊少女们都在跳跃欢唱,“伟大的赫克托的妹妹征服了阿喀琉斯,可是我们的伟大的埃阿斯勇敢地把他打倒,”那时候他的心里该是多么难受。再见,将军,我对你这样说完全是出于好意;留心你脚底下的冰块,不要让一个傻子从这上面滑了过去,你自己却把它踹碎了。(下。) 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我也曾经这样劝告过您。一个男人在需要行动的时候优柔寡断,没有一点丈夫的气概,比一个卤莽粗野、有男子气概的女子更为可憎。人家常常责怪我,以为我对于战争的厌恶以及您对于我的亲密的友谊,是使您懈怠到现在这种样子的根本原因。好人,振作起来吧;只要您振臂一呼,那柔弱轻佻的丘匹德就会从您的颈上放松他的淫荡的拥抱,像雄狮鬣上的一滴露珠似的,摇散在空气之中。 阿喀琉斯 埃阿斯要去和赫克托交战吗? 帕特洛克罗斯 是的,也许他会在他身上得到极大的荣誉。 阿喀琉斯 我的声誉已经遭到极大的危险,我的威名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帕特洛克罗斯 啊!那么您要留心,自己加于自己的伤害是最不容易治疗的;忽略了应该做的事,往往会引起危险的后果,这种危险就像寒热病一样,会在我们向阳闲坐的时候侵袭到我们的身上。 阿喀琉斯 好帕特洛克罗斯,去把忒耳西忒斯叫来;我要差这傻瓜去见埃阿斯,请他在决战完毕以后,邀请特洛亚的骑士们到我们这儿来,大家便服相见。我简直像一个女人似的害着相思,渴想着会一会卸除武装的赫克托,跟他握手谈心,把他的面貌瞧一个清楚。——他来得正好! 忒耳西忒斯上。 忒耳西忒斯 怪事,怪事! 阿喀琉斯 什么怪事? 忒耳西忒斯 埃阿斯在战场上走来走去,像失了魂似的。 阿喀琉斯 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他明天必须单人匹马去和赫克托交战;他因为预想到这一场英勇的厮杀,骄傲得了不得,所以满口乱嚷乱叫,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阿喀琉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忒耳西忒斯 他跨着大步,像一只孔雀似的走来走去,踱了一步又立定了一会儿;他那满腹心事的样子,就像一个在脑子里打算盘的女店主在那儿计算她的账目;他咬着嘴唇,装出一副深谋远虑的神气,好像说,“我这儿有一脑袋的神机妙算,你们等着瞧吧;”他说得不错,可是他那脑袋里的智慧,就像打火石里的火花一样,不去打它是不肯出来的。这家伙一辈子算是完了;因为赫克托倘不在交战的时候扭断他的头颈,凭着他那股摇头摆脑的得意劲儿,也会把自己的头颈摇断的。他已经不认识我;我说,“早安,埃阿斯;”他却回答我,“谢谢,阿伽门农。”你们看他还算个什么人,会把我当作元帅!他简直变成了一条失水的鱼儿,一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啦。自以为了不起!就像一件皮背心一样,两面都好穿。 阿喀琉斯 忒耳西忒斯,你必须做我的使者,替我带一个信给他。 忒耳西忒斯 谁,我吗?嘿,他见了谁都不睬;他不愿意回答人家;只有叫化子才老是开口;他的舌头是长在臂膀上的。我可以扮做他的样子,让帕特洛克罗斯向我提出问题,你们就可以瞧瞧埃阿斯是怎么样的。 阿喀琉斯 帕特洛克罗斯,对他说:我恭恭敬敬地请求英武的埃阿斯邀请骁勇无比的赫克托便服到敝寨一叙;关于他的身体上的安全,我可以要求慷慨宽宏、声名卓著、高贵尊荣的希腊军大元帅阿伽门农特予保证,等等,等等。你这样说吧。 帕特洛克罗斯 乔武大神祝福伟大的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哼! 帕特洛克罗斯 我奉尊贵的阿喀琉斯的命令前来—— 忒耳西忒斯 嘿! 帕特洛克罗斯 他,恭恭敬敬地请求您邀请赫克托到他的寨内一叙—— 忒耳西忒斯 哼! 帕特洛克罗斯 他可以从阿伽门农取得安全通行的保证。 忒耳西忒斯 阿伽门农! 帕特洛克罗斯 是,将军。 忒耳西忒斯 嘿!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意思怎样? 忒耳西忒斯 愿上帝和你同在。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答复呢,将军? 忒耳西忒斯 明天要是天晴,那么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一定可以见个分晓;可是他即使得胜,我也要叫他付下重大的代价。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答复呢,将军? 忒耳西忒斯 再见,再见。 阿喀琉斯 啊,难道他就是这么一副腔调吗? 忒耳西忒斯 不,他简直是脱腔走调;我不知道赫克托捶破了他的脑壳以后,他还会唱些什么调调儿出来;不过我想他是不会有什么调调儿唱出来的,除非阿波罗抽了他的筋去做琴弦。 阿喀琉斯 来,你必须立刻替我去送一封信给他。 忒耳西忒斯 让我再带一封去给他的马吧;比较起来,还是他的马有些知觉哩。 阿喀琉斯 我心里很乱,就像一池搅乱了的泉水,我自己也看不见它的底。(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同下。) 忒耳西忒斯 但愿你那心里的泉水再清澈起来,好让我把我的驴子牵下去喝几口水!我宁愿做一只羊身上的虱子,也不愿做这么一个没有头脑的勇士。(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特洛亚。街道 埃涅阿斯及仆人持火炬自一方上;帕里斯、得伊福玻斯、安忒诺、狄俄墨得斯及余人等各持火炬自另一方上。 帕里斯 瞧!喂!那儿是谁? 得伊福玻斯 那是埃涅阿斯将军。 埃涅阿斯 那一位是帕里斯王子吗?要是我也安享着像您这样的艳福,除非有天大的事情,什么也不能叫我离开我床头的伴侣的。 狄俄墨得斯 我也这样想呢。早安,埃涅阿斯将军。 帕里斯 埃涅阿斯,这是一位勇敢的希腊人,你跟他拉拉手吧。你不是说过,狄俄墨得斯曾经有整整一个星期在战场上把你纠缠住不放吗?现在你可以仔细瞧瞧他的面貌了。 埃涅阿斯 在我们继续休战的期间,勇敢的将军,我愿意祝您健康;可是当我们戎装相见的时候,我对您只有不共戴天的敌忾。 狄俄墨得斯 狄俄墨得斯对于您的友情和敌意,都同样欣然接受。当我们现在心平气和的时候,请您许我向您还祝健康;可是我们要是在战场上角逐起来,那么乔武在上,我要用我全身的力量和计谋,来夺取你的生命。 埃涅阿斯 你将要猎逐一头狮子,当它逃走的时候,是用它的脸奔向敌人的。现在我却用善意的温情,欢迎你到特洛亚来!凭着维纳斯的玉手起誓,世上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着他所准备杀死的东西。 狄俄墨得斯 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乔武,要是埃涅阿斯的末日不就是我的宝剑的光荣,那么愿他活到千秋万岁吧!可是当我们为了光荣而互相争斗的时候,那么愿他明天就死去,而且每一处骨节上都留着一个伤痕! 埃涅阿斯 我们真是知己相逢。 狄俄墨得斯 正是;我们更希望下一次相逢的时候,彼此互成仇敌。 帕里斯 像这样满含着敌意的热烈欢迎,像这样无上高贵的充满仇恨的友情,真是我平生所未闻。将军,你有什么事起得这样早? 埃涅阿斯 王上叫我去,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帕里斯 这儿就是他所要叫你干的事:你带着这位希腊人到卡尔卡斯的家里,在那里把美丽的克瑞西达交给他,以交换他们放回来的安忒诺。你可以陪着我们一块儿去;否则你先走一步也可以。我总是觉得——也可以说的确相信——我的兄弟特洛伊罗斯昨天晚上在那里过夜;你就把他叫醒起来,通知他我们就要来了,同时把一切情形告诉他。我怕我们此去是一定非常不受欢迎的。 埃涅阿斯 那还用说吗?特洛伊罗斯宁愿让希腊人拿了特洛亚去,也不愿让克瑞西达被人从特洛亚带走。 帕里斯 那也没有办法;时势所迫,不得不然。请吧,将军;我们随后就来。 埃涅阿斯 那么各位早安!(下。) 帕里斯 告诉我,尊贵的狄俄墨得斯,像一个好朋友似的老实告诉我,照您看起来,我跟墨涅拉俄斯两个人究竟是谁更配得上美丽的海伦? 狄俄墨得斯 你们两人都差不多。一个不以她的失节为嫌,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把她追寻回来;一个也不以舔人唾余为耻,不惜牺牲了如许的资财将士,把她保留下来。他像一个懦弱的忘八似的,甘心喝下人家残余的无味的糟粕;您像一个好色之徒似的,愿意让她淫荡的身体生育您的后嗣。照这样比较起来,你们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帕里斯 您把您的同国的姊妹说得太不堪了。 狄俄墨得斯 她太对不起她的祖国了。听我说,帕里斯,在她的淫邪的血管里,每一滴负心的血液,都有一个希腊人为它而丧失了生命;在她的腐烂的尸体上,每一分、每一厘的皮肉,都有一个特洛亚人为它而暴骨沙场。自从她牙牙学语以来,她所说过的好话的数目,还抵不上死在她手里的希腊人和特洛亚人的总数。 帕里斯 好,狄俄墨得斯,您说的话就像一个做买卖的人似的,故意把您所要买的东西说得这样坏;可是我们却不愿多费唇舌,夸赞我们所要出卖的东西。请往这边走。(同下。) 第二场 同前。潘达洛斯家的庭前 特洛伊罗斯及克瑞西达上。 特洛伊罗斯 亲爱的,进去吧;早晨很冷呢。 克瑞西达 那么,我的好殿下,让我去叫舅舅下来,替您开门。 特洛伊罗斯 不要麻烦他;去睡吧,去睡吧;你那双可爱的眼睛已经倦得睁不开来,你的全身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好像一个没有思虑的婴孩似的。 克瑞西达 那么再会吧。 特洛伊罗斯 请你快去睡一会儿。 克瑞西达 您已经讨厌我了吗? 特洛伊罗斯 啊,克瑞西达!倘不是忙碌的白昼被云雀叫醒,惊起了无赖的乌鸦;倘不是酣梦的黑夜不再遮掩我们的欢乐,我是怎么也不愿离开你的。 克瑞西达 夜是太短了。 特洛伊罗斯 可恨的妖巫!对于心绪烦乱的人们,她会像地狱中的长夜一样逗留不去;对于欢会的恋人们,她就驾着比思想还快的翅膀迅速飞走。你再不进去,会受寒的,那时你又要骂我了。 克瑞西达 请您再稍留片刻吧;你们男人总是不肯多留一会儿的。唉,好傻的克瑞西达!我应该继续推拒您的要求,那么您就不肯走开了。听!有人起来啦。 潘达洛斯 (在尔)怎么!这儿的门都开着吗? 特洛伊罗斯 这是你的舅舅。 克瑞西达 真讨厌!现在他又要来把我取笑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潘达洛斯上。 潘达洛斯 啊,啊!其味如何?喂,你这位大娘子!我的甥女克瑞西达呢? 克瑞西达 该死的坏舅舅,老是把人取笑!你自己害得我——现在却来讥笑我。 潘达洛斯 害得你怎样?害得你怎样?让她自己说,我害得你怎样? 克瑞西达 算了,算了,你这坏人!你自己永远做不出好事来,也不让人家做一个安安分分的人。 潘达洛斯 哈,哈!唉,可怜的东西!真是个傻丫头!昨天晚上没有睡觉吗?他这个坏家伙不让你睡吗?让妖精抓了他去! 克瑞西达 我不是对您说过吗?我恨不得打他一顿才痛快!(内叩门声)谁在打门?好舅舅,去瞧瞧。殿下,您再到我房里坐一会儿;您在笑我,好像我的话里头存着邪心似的。 特洛伊罗斯 哈哈!克瑞西达 不,您弄错了,我没有转这种念头。(内叩门)他们把门擂得多急!请您快进去吧,我怎么也不愿让人家瞧见您在这儿。(特洛伊罗斯、克瑞西达同下。) 潘达洛斯 (往门口)是谁?什么事?你们要把门都打破了吗?怎么!什么事? 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早安,大人,早安。 潘达洛斯 是谁?埃涅阿斯将军!哎哟,我人都不认识啦。您这么早来有什么见教? 埃涅阿斯 特洛伊罗斯王子在这儿吗? 潘达洛斯 在这儿?他在这儿干么? 埃涅阿斯 算了,大人,我知道他在这儿,您不用瞒我。我有一些对他很有关系的话要跟他说。 潘达洛斯 您说他在这儿吗?那么我可以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很晚才回来的。他到这儿来干么呢? 埃涅阿斯 算了,算了,您这样替他遮掩,也许是对朋友的一片好心,可是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不管您知道不知道,快去叫他出来;去。 特洛伊罗斯重上。 特洛伊罗斯 怎么!什么事? 埃涅阿斯 殿下,恕我少礼,我的事情很紧急;令兄帕里斯、得伊福玻斯、希腊来的狄俄墨得斯和被释归来的安忒诺都要来了。因为希腊人把安忒诺还给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一小时内,把克瑞西达姑娘交给狄俄墨得斯带回希腊,作为交换。 特洛伊罗斯 已经这样决定了吗? 埃涅阿斯 这件事情已经由普里阿摩斯和全体廷臣通过,立刻就要实行。 特洛伊罗斯 好容易如愿以偿,又变了一场梦幻!我要见他们去;埃涅阿斯将军,请你装作我们是偶然相遇的,不要说在这儿找到了我。 埃涅阿斯 很好,很好,殿下;我决不泄漏秘密。(特洛伊罗斯、埃涅阿斯同下。) 潘达洛斯 有这等事?刚才到手就丢了?魔鬼把安忒诺抓了去!这位小王子准要发疯了。该死的安忒诺!我希望他们扭断他的头颈! 克瑞西达重上。 克瑞西达 怎么!什么事?刚才是谁? 潘达洛斯 唉!唉! 克瑞西达 您为什么这样长叹?他呢?去了!好舅舅,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潘达洛斯 我还是死了干净! 克瑞西达 天哪!是什么事? 潘达洛斯 你进去吧。你为什么要生到这世上来?我知道你会把他害死的。唉,可怜的王子!该死的安忒诺! 克瑞西达 好舅舅,我求求您,我跪在地上求求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潘达洛斯 你得走了,丫头,你得走了;人家拿安忒诺来换你来了。你必须到你父亲那儿去,不能再跟特洛伊罗斯在一起。他一定要伤心死的;他再也受不了的。 克瑞西达 啊,你们天上的神明!我是不愿意去的。 潘达洛斯 你非去不可。 克瑞西达 我不愿意去,舅舅。我已经忘记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什么骨肉之情,只有亲爱的特洛伊罗斯才是我最亲近的亲人。神明啊!要是克瑞西达有一天会离开特洛伊罗斯,那么让她的名字永远被人唾骂吧!时间、武力、死亡,尽你们把我的身体怎样摧残吧;可是我的爱情的基础是这样坚固,就像吸引万物的地心,永远不会动摇的。我要进去哭了。 潘达洛斯 好,你去哭吧。 克瑞西达 我要扯下我的光亮的头发,抓破我的被人赞美的脸,哭哑我的娇好的喉咙,用特洛伊罗斯的名字捶碎我的心。我不愿离开特洛亚一步。(同下。) 第三场 同前。潘达洛斯家门前 帕里斯、将洛伊罗斯、埃涅阿斯、得伊福玻斯、安忒诺及狄俄墨得斯上。 帕里斯 天已经大亮,把她交给这位希腊勇士的预定时间很快就要到了。特洛伊罗斯,我的好兄弟,你去告诉这位姑娘她所应该做的事,催她赶快收拾一切,准备动身。 特洛伊罗斯 你们各位都跟我到她家里去;我立刻带她出来。当我把她交给这个希腊人的时候,请你把他的手当作一座祭坛,你的兄弟特洛伊罗斯是个祭司,把他自己的心挖出来作为献祭了。(下。) 帕里斯 我知道一个人在恋爱中的心理;可是我虽然老大不忍,却没有法子帮助他!各位将军,请进去吧。(同下。) 第四场 同前。潘达洛斯家中一室 潘达洛斯及克瑞西达上。 潘达洛斯 别太伤心啦,别太伤心啦。 克瑞西达 你为什么叫我别太伤心呢?我所感到的悲哀是这样地深刻、广泛、透彻而强烈,我怎么能够把它压抑下去呢?要是我可以节制我的感情,或是把它的味道冲得淡薄一点,那么也许我也可以节制我的悲哀;可是我的爱是不容许掺入任何水分的,我失去了这样一个爱人的悲哀,也是没有法子可以排遣的。 特洛伊罗斯上。 潘达洛斯 他、他、他来了。啊!好一对鸳鸯! 克瑞西达 (抱特洛伊罗斯)啊,特洛伊罗斯!特洛伊罗斯! 潘达洛斯 瞧这一双痴男怨女!我也要想抱着什么人哭一场哩。那歌儿是怎么说的? 啊,心啊,悲哀的心, 你这样叹息为何不破碎? 下面的答句是—— 因为言语或友情, 都不能给你的痛苦以安慰。 这几行诗句真是说得入情入理。可见什么东西都不应该随便丢弃,因为我们也许会有一天用得着这样几句诗的。喂,小羊们! 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我因为爱你爱得这样虔诚,远胜于从我的冷淡的嘴唇里所吐出来的对于神明的颂祷,所以激怒了天神,把你夺去了。 克瑞西达 天神也会嫉妒吗? 潘达洛斯 是,是,是,是,这是一桩非常明显的事实。 克瑞西达 我真的必须离开特洛亚吗? 特洛伊罗斯 这是一件无可避免的恨事。 克瑞西达 怎么!也必须离开特洛伊罗斯吗? 特洛伊罗斯 你必须离开特洛亚,也必须离开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真会有这种事吗? 特洛伊罗斯 而且是这样匆促。运命的无情的毒手把我们硬生生拆分开来,不留给我们一些从容握别的时间;它粗暴地阻止了我们唇吻的交融,用蛮力打散了我们紧紧的偎抱,把我们无限郑重的深盟密誓扼死在我们的喉间。我们用千万声叹息买到了彼此的爱情,现在却必须用一声短促的叹息把我们自己廉价出卖。无情的时间像一个强盗似的,现在必须把他所偷到的珍贵宝物急急忙忙塞在他的包裹里:像天上的星那么多的离情别意,每一句道别都伴着一声叹息一个吻,都被他挤塞在一句简单的“再会”里;只剩给我们草草的一吻,被断续的泪珠和成了辛酸的滋味。 埃涅阿斯 (在内)殿下,那姑娘预备好了没有? 特洛伊罗斯 听!他们在叫你啦。有人说,一个人将死的时候,催命的鬼差也是这样向他“来吧!”“来吧!”地招呼着的。叫他们耐心等一会儿;她就要来了。 潘达洛斯 我的眼泪呢?快下起雨来,把我的叹息打下去,因为它像一阵大风似的,要把我的心连根吹起来了呢!(下。) 克瑞西达 那么我必须到希腊人那儿去吗? 特洛伊罗斯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克瑞西达 那么我要在快活的希腊人中间,做一个伤心的克瑞西达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相会呢? 特洛伊罗斯 听我说,我的爱人。只要你忠心不变—— 克瑞西达 我忠心不变!怎么!你怀疑我吗? 特洛伊罗斯 不,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说“只要你忠心不变”,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我不过用这样一句话,引起我下面的意思。只要你忠心不变,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克瑞西达 啊!殿下,那您就要遭到不测的危险啦;可是我的忠心是不会变的。 特洛伊罗斯 我要出入危险,习以为常。你佩戴着我这衣袖吧。 克瑞西达 这手套也请您永远戴在手上。我什么时候再看见您呢? 特洛伊罗斯 我会贿赂希腊的守兵,每天晚上来探望你。可是你不要变心。 克瑞西达 天啊!又是“不要变心”! 特洛伊罗斯 爱人,听我告诉你我说这句话的理由:希腊的青年们都是充满美好的品质的,他们都很可爱,很俊秀,有很好的天赋,又博学多能,我怕你也许会喜新忘旧;唉!一种真诚的嫉妒占据着我的心头,请你把它叫作纯洁的罪恶吧。 克瑞西达 天啊!您不爱我。 特洛伊罗斯 那么让我像一个恶徒一样不得好死!我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只是不相信自己有什么长处: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讲那些花言巧语,也不会跟人家勾心斗角,这些都是希腊人最擅长的本领;可是我可以说在每一种这一类的优点中间,都潜伏着一个不动声色的狡猾的恶魔,引诱人堕入他的圈套。希望你不要被他诱惑。 克瑞西达 您想我会被他诱惑吗? 特洛伊罗斯 不。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的意志所能作主的;有时候我们会变成引诱自己的恶魔,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脆弱易变的心性,而陷于身败名裂的地步。 埃涅阿斯 (在内)殿下! 特洛伊罗斯 来,吻我;我们就此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