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法官老爷知道自己的裤子给人拉下来了,心慌意乱,想把衣服的下摆拉到前面遮掩,然后坐下,偏是马索和里比两人,一边一个,紧拉住他,口口声声嚷道:“老爷,你不替我主持公道,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倒准备退庭了,这可真不应该呀!象这一类鸡毛蒜皮的事,在这城里是用不到翻查什么法律条文的呀。”他们这么说时,故意扯起他衣服的下摆,使得法庭上的人个个都看见他没有穿裤子。至于马泰乌佐,他把裤子扯下来之后,早把它丢在一边,悄悄爬了出来,溜出法庭,谁也没有看见他。里比觉得玩笑已经开够了,就说道:“老天在上,我发誓要告到长官那儿去。”马索放下法官的斗篷,也说道:“不,我不能就此罢休,这次就算来得不巧,下次还要来,来了再来,直到碰巧你不象今天早晨这样手忙脚乱。”他们说完,就你往那边,我向这边,一溜烟似的跑了。到这时候,那位在大庭广众之间,被人家扯了裤子的法官才如梦初醒,知道被他们捉弄了。他就查问那两个为了长筒靴、马鞍袋闹个不清的人到哪儿去了;可是他们连影踪也找不到了。他于是凭着老天的奶奶起誓,佛罗伦萨地方究竟有没有在法庭上替法官脱裤子的风气,这一点他非要弄清楚不可。市长听到法庭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大发雷霆。后来他的朋友告诉他,他为了贪图省钱,去请了一班蠢货来混充法官,佛罗伦萨人才会在法庭上闹出这种事来,表示抗议。他听了之后,觉得还是不声张为妙,这事才算没有闹下去。-上一页 故事第六卡拉德林的猪给两个朋友偷了,偷猪人却叫他用姜丸去查究窃贼,结果反而证明他自己偷的猪,他怕老婆知道,只得又让朋友勒索了两对阉鸡。菲络特拉托的故事逗得大家笑个不停,他讲完之后女王就命令菲罗美娜接着讲下去,于是她这样说道:各位仁爱的姐姐,菲洛特拉托因为听见马索的名字,讲了方才的一个故事;我也同样因为听到了卡拉德林的名字,想到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我想你们听了一定会中意。卡拉德林、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是怎样的人物,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介绍了;我现在要告诉大家,卡拉德林在佛罗伦萨附近有一个小田庄,是他妻子的陪嫁。除了庄稼收获外,他每年还可以从田庄上得到一只猪。年年十二月,|1~他总和妻子到田庄上去把猪宰了,把猪肉腌起来。有一年,他的妻子不舒服,他独自到田庄上去宰猪,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得他的妻子没有和他一起去,就跟踪前去,好在他们有个做教士的好朋友,跟卡拉德林是贴邻,可以在他家里住几天。那天早晨,卡拉德林刚宰了猪,看见他们来到教士家里,就说:“欢迎两位光临。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也是个顶刮刮的庄稼汉呢。”于是他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让他们欣赏他的猪。他们觉得那头猪果然肥美,又听卡拉德林说,要把它腌了,作为平日的荤菜。勃鲁诺说道:“哎呀,你真是个傻瓜!把它卖了,弄些钱来,大家乐一下,岂不好吗?等你老婆问时。只说被人家偷去,也就完啦。”“使不得,”卡拉德林嚷道,“她不会相信我的,她会把我赶出屋去。别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也不干这样的事。”他们又替他拍胸撑腰,说了好些话,可是都不中用。卡拉德林也会假客气,留他们吃饭,两人谢绝了,告辞出来,勃鲁诺对布法马可说:“我们今晚上把那头猪偷来好吗?”“怎样下手呢?”布法马可问。“只要卡拉德林的猪放在那儿不动,”勃鲁诺说,“那我自有办法。““那很好,”布法马可说,“我们就去偷吧,何必客气呢?偷来之后,我们还可以和教士大家乐一下子呢。”他们告诉教士,教士也赞成他们的主意,于是勃鲁诺说:“我们要偷就得略施小计。布法马可,你知道卡拉德林是多么爱贪小便宜,如果别人付账,他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我们不妨把他带到酒店里去,只说教士请我们,略尽地主之谊。请他做陪客,怎么也不能要他破钞;这样他一定会喝个烂醉。他屋里又没有旁人,他一醉倒,猪就容易偷了。”他们就照着他的话做去,卡拉德林看见教士非要由他请客不可,果然没命地把酒往肚子里灌,他的酒量又小,所以一下子就醉倒。等到他们离开酒店,时间已经不早,卡拉德林不吃晚饭,就回家去睡了。他进了宅子就倒在床上,以为大门已经关好了,其实门却开着。布法马可和勃鲁诺跟着教士回家去吃晚饭;吃饱之后,两人按照预定的计划,带着几件撬门的家伙,悄悄来到卡拉德林的宅子前,看见大门开着,就径自闯了进去,从钩上取下那只猪,抬回教士家里,再把猪藏好,就上床去睡觉。第二天早晨,卡拉德林酒醒了,起床下楼,看见猪已不在,门户大开,他就东寻西找,逢人便问,是谁拿了他的猪。可是哪里问得出半点下落?最后他急得直叫道:“唉,真倒楣哪,我的猪给人偷走啦!”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一跳下床,就赶到卡拉德林的家里去,要听听他不见了猪怎样说法。他一看见他们到来,就连声呼唤,快要哭出来似的,嚷道:“倒楣啊,我的朋友,我的猪给人偷去啦!”勃鲁诺故意走近他身边,鬼鬼祟祟地说道:“真了不起,想不到这一回你倒聪明起来啦。”“唉,”卡拉德林分辩道,“我说的是真话呀!”“这样就对了,”勃鲁诺说,“只要这样吵吵闹闹,人家就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啦!”这句话急得卡拉德林直叫起来:“老天的奶奶,我的猪确确实实给人偷去啦!”“妙啊,妙啊!”勃鲁诺说,“就得这么讲,就是这么大闹大喊,叫四面人方的人都听得见,那么人家就越发相信你了。”“你真要把我急得去投河啦!”卡拉德林嚷道。“我这样对你说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要是我的猪不曾被人偷去,我情愿去上吊!”“哎呀!”勃鲁诺嚷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昨天我还看到它好好地在那儿呢,难道说它生了翅膀飞了吗?”“我并没跟你开玩笑,”卡拉德林说。“哎呀,”勃鲁诺又说道,“难道真有这一回事吗?”“真的给人偷了,”卡拉德林回答道,“这下子我可完啊,我怎么能回家去交账呢?我的老婆决不会相信我;就算她相信了我,明年可别再指望过太平日子啦。”“救苦救难的老天爷,”勃鲁诺说,“如果真是出了事,那可太糟了。不过,卡拉德林,你总该记得这个办法是我昨天教你的,所以我决不让你象骗自己的老婆那样把我们欺骗了!”这句话使得卡拉德林直叫起来:“唉,你们为什么要逼得我走投无路、恨不得咒天骂地呀?我告诉你们:我的猪昨夜给人偷去啦!”“如果真有这回事,”布法马可说,“我们倒要想个办法把它找回来。”“有什么办法好想呢?”卡拉德林忙问。“你听着,”布法马可说,“我们可以肯定说一句,那偷猪的贼决不会从印度来的,想必不出我们左邻右舍,只要你能想法把这许多邻舍请来,我就可以凭着面包和乳酪,捉住那个偷猪的人。”“慢着,”勃鲁诺插嘴说,“你拿面包和乳酪去试验这班好乡邻,真是白费了心机,我可以断定说,偷猪的贼就在他们中间,可是他一旦料到我们的用意,怎么也不肯来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布法马可问道。勃鲁诺回答说:“我们可以备了姜丸和上好的白酒,只说请他们来喝酒。这样他们就不致疑心,都来了。姜丸就跟面包和乳酪一样,是可以通神的。”“你这话说得对,”布法马可说,“卡拉德林,你以为怎样?我们要不要这样做?”“看在天主面上,”那只呆鸟说,“我求你们这样做吧,我只要知道谁偷的猪,心里的气就平了一半。”“好吧,”勃鲁诺说,“我就替你当个差,到佛罗伦萨去来办这两样东西,不过你得把钱给我。”卡拉德林身边约莫有四十个银币,他就掏出来全数交给了勃鲁诺。他得到钱立刻赶往佛罗伦萨,在他的一个开药铺的朋友那儿买了一磅上好的姜丸,另外配制了两粒浓烈的沉香丸,外涂糖衣,做得和姜丸一模一样,但是另外加上暗记,可以一望而知,不致混淆。他又去买了一瓶上好的白酒,于是回到田庄,找着卡拉德林,说道:“你明天早晨去把你认为可疑的人都请来喝酒,明天恰巧是个节日,他们一定都会来的。今天晚上,布法马可和我要在一个个姜丸上念些咒语,明天早晨好拿来应用。为了我们平时的交情,那时候我一定亲自出马,替你安排一切,照计而行。”第二天早晨,卡拉德林照着他的话,把许多庄稼汉都请了来,其中还有不少是暂时住到乡下来的佛罗伦萨青年,大家都聚集在礼拜堂门前的大榆树下。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也来了,他们俩一个拿着一匣姜丸,一个提着一瓶白酒,立定之后,叫大家团团围成一圈;勃鲁诺于是说道:“各位先生,我首先要说明这次请大家来的原因,那么诸位如果不高兴,也怪不得我。前天晚上,卡拉德林家里不见了一只肥美的猪,他到现在还没查出是给谁偷去的,不过偷猪的贼总不出我们眼前这许多人当中的一个,他为了要弄个水落石出,所以请你们大家每人吃一粒姜丸、喝一口白酒。大家听好,谁偷了那只猪,一吃到那粒姜丸,只觉得苦得不得了,比毒药还苦,他只好把姜丸吐了出来。所以,为了免得当场出丑,我看那个偷猪的人还是赶快去向教士认罪的好,免得我们多麻烦了。”在场的那许多人都说尽管拿姜丸给他们吃好了。于是勃鲁诺把他们排成一行,叫卡拉德林也站在中间,打第一个起,把姜丸一人一粒,分给大家,当分到卡拉德林的时候,他故意拿配制的药丸给他。卡拉德林接到药丸,立即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他的舌头一尝到沉香,觉得苦不堪言,连忙把药丸吐了出来。这时候,大家都彼此注意着,看谁把姜丸吐出来,而勃鲁诺只管挨次把姜丸分下去,假装不曾留意他,只听得背后有人嚷道:“哈,卡拉德林,这回事可好玩啦!”勃鲁诺立刻回过头来,看见卡拉德林已经把药丸吐了出来,又故意说道:“慢着,也许是不凑巧,他不知怎么把姜丸吐了出来。另外来一粒吧。”他又把一粒药丸放进卡拉德林的嘴里,自己就赶去继续分派姜丸。先前那一粒丸子已经够苦了,卡拉德林觉得这第二粒更其苦,可是又万万不能再吐出来,他为了顾全面子,只得把它嚼碎了含在嘴里,只见一颗颗象榛果般大的泪珠从他的眼里直淌下来,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得仍旧象第一次那样把丸子吐了出来。这当儿,布法马可和勃鲁诺正忙着给大家斟酒;大家看到了卡拉德林这个样儿,都闹了起来,说这一定是他自己偷的猪,有几个人还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众人散去以后,只剩下那两个无赖陪着卡拉德林;布法马可对他说道:“我一直断定这只猪是老兄自己偷的,却口口声声骗我们说:猪给人偷去了,原来老兄是舍不得把卖猪的钱拿出来请我们喝一杯酒呀。”卡拉德林这时候还是满口留着沉香的苦味,赌咒否认是他自己偷的猪。布法马可又说道:“得啦,老兄,说句良心话,你到底把它卖了多少钱,六个金币吧?”卡拉德林听见他这样说,真是哭笑不得,偏是勃鲁诺又在旁边说道:“卡拉德林,对你说了吧,我们有一个喝酒朋友,他会诉我,你在这里跟一个姑娘私下来往,你有多少钱全花在她身上,照他看来,你一定是把那只猪送给她了。你近来真会玩把戏、耍手段啊。上一次你叫我们跟你到缪诺纳河边去拾黑石子,你一到那里就把我们丢下,叫我们上个大当,还骗我们说,你找到了什么隐身宝石。现在你又要来哄骗我们,起誓罚咒,说什么猪给人家偷去啦,其实你不是把猪送了,就是把猪卖了。可是我们早已领教过你的诡计了,你不必再来这一套了。现在我跟你讲个清楚,我们在一个个姜丸上念了好大一阵咒语,理该有些什么酬谢,现在请你把两对阉鸡送给我们吧,否则,我们只好把这回事去报告尊夫人了。”卡拉德林吃足了苦头,却怎么也没法跟他们说个明白,心想要是再叫他们到自己的老婆跟前去火上加油,那就更糟了,只得把两对阉鸡送给他们。他们两人腌了猪,带着阉鸡回佛罗伦萨去了,让卡拉德林在那里失窃了猪又受尽人家的笑骂。-上一页 故事第七一位学者爱上一个寡妇,那寡妇叫他在雪地里等了她一夜。后来学者用计,在炎热的七月天把她骗上荒塔,叫她裸着身子,在烈日中晒了一天,让苍蝇叮、牛虻咬。小姐们听着卡拉德林上当的故事,笑个不停;要不是想到他给人偷了猪,还要赔上两对阉鸡,着实可怜,那她们还要笑得起劲呢。故事讲完,女王吩咐潘比妮亚继续讲下去,她当即这样说道:亲爱的姐姐们,一个人存心作弄别人,往往反而上了别人的当,所以刁钻促狭的事不见得真是聪明人所干的。我们听了好几个叫人发笑的故事,其中的人物都受了人家的愚弄,可是还没有人讲过受到愚弄的人替自己报复的故事。现在我就打算讲我们城中的一个女人——说来真是可叹,她不该存心愚弄别人,到后来自食其果,险些儿送了自己的命。我们听了这个故事,不是没有益的,也可以叫我们今后做人多懂些事,不至于作弄别人了。不多几年以前,佛罗伦萨有个少妇,叫做爱伦娜,她容貌姣好,出身高贵,家产又丰厚,所以十分爱摆架子。她嫁过人,丈夫去世之后,不愿再嫁,就在家守寡;其实她情有所钟,爱上了一个翩翩美少年。她本没有什么操心的事,托一个心腹侍女做牵线,时常跟他欢会。当时我们城中有一个青年绅士,叫做林尼厄里,在巴黎留学了多年,回到佛罗伦萨来,他才够得上称一声绅士,因为他求学的态度完全为了探究因果、明白事理,不象一般人那样读书只为了日后把知识零碎出卖。佛罗伦萨人因为他门第高贵,学问渊博,所以对他都很尊敬。大凡最有学问的人最容易陷入情网,林尼厄里就是这样。有一天,他参加一个宴会,在那儿遇见了爱伦娜,见她穿着一身黑衣裳(我们这里,寡妇都这样穿戴),照他看来,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美的了,而在他心目中,哪个男子,蒙天主的恩典,把她那雪白的身子搂在怀里,就是进入了天堂。他一再偷偷地望着她;他知道宝贵的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垂手可得的,所以一心一意想奉承她,博得她的欢心,好称自己的心愿。那个少妇可也不曾把眼睛盯在地上,她洋洋自得,左顾右盼,留神可有谁在艳羡她的美容,所以很快觉察了林尼厄里对她的爱慕,就笑着向自个儿说:“今天总算不虚此行,倘若我没有弄错,我已经捉住一只呆鸟了。”于是不时对他眼角传情,故意叫他以为她也有了情意。她认为拜倒在她跟前的男子越多,就越发抬高自己的艳名,尤其是那个占有了她的爱情、享着艳福的男子,更会把她看成一个宝贝。我们那位学者如今把他的哲学全都丢在脑后,一心思念着她。又打听得她的家在哪儿,想出种种借口,天天在她家门前走来又走去,只想博得她的欢心。那娘儿胸有成竹,因此越发得意,每次看见他,只装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这位学者后来走了她贴身使女的门路,说自己怎样爱慕着她家的女主人,求使女在她跟前多帮衬几句,成全成全他。那使女满口答应,把他的话全都告知了女主人,她听得放声大笑起来,说道:“这个人把他从巴黎得来的一肚子学问都丢到哪儿去了,你可说得上来?也罢,我们就成全了他吧,等他下次再来找你,就跟他说,我爱他比他爱我还厉害呢。只是我得保住自己清白的名声,才好在别的女人家面前抬起头来,他如果真象别人所夸说的那样聪明,那他一定会因此更加爱我了。”唉,愚蠢可怜的女人,竟然不知好歹,跟学者斗起智来!使女就跑去找到学者,传了口信。他欢天喜地,忙着给她写情书、送礼物,追求得格外热烈了。那娘儿统统受了下来,却除了口头上的道谢外,不让他得到什么实惠。她就这样叫他可望不可即,空巴望了好一阵。后来那娘儿把这回事全部告诉了她的情人。那情人不免妒忌起来,还很有些恼她呢。她为了表明心迹,让他知道他猜忌得毫没来由,趁着学者追求得她好紧,就打发侍女去向学者传话,说是承蒙他见爱,却始终没有机会报答他,但愿到了圣诞节那天,就是他们相会的佳期;不知那天晚上。他是否能够到她家院子里来守着,那么她一有方便,就可以出来会他。学者得到这个口信,竟成了全世界最快乐的人了。好容易挨到了那一天,那一个时辰,他就满怀着希望,前去赴约。使女把他领进院子,随手把门锁了,让他在那里干等着。屋里边,那娘儿早把情人约来,正伴着他吃晚饭,十分欢乐;饭罢,她才告诉情人她已经把那个学者关在院里,预备怎样发落他,还说:“现在你再不用吃醋啦,你可以亲眼看看我是怎样爱着他。”那情人听得她这么说,心里这份高兴可不用谈了。巴不得她马上说到做到。那天里刚巧下过一场大雪,到处都是积雪,只苦了那学者,还不曾在院子里立了多少时候,就觉得冷起来了,他真没想到天气会那么冷,但仍然耐心等着,以为再过一会就够他受用了。这时候,那娘儿在屋子里边跟她的情人说道:“让我们到窗口去,从那边格子窗里张望一下,看你的情敌在干什么,再听听他讲些什么;我已经打发使女去招呼他了。”他们就走到格子窗前向院里张望(院里的人却望不见他们),只听得使女从另一个格子窗里向学者说道:“先生,事情真不凑巧,我家的舅老爷恰巧今晚来探望少奶奶,跟她谈个没了,只得留他吃了晚饭,谁知他老人家到这会儿还不想走呢。不过我看他快走了,少奶奶暂时还脱不出身来,但是马上就要来会你的,她请你千万别等得不耐烦而生气呀,她在里边同样受罪,真把她急都急死啦。”林尼厄里只道这是真话,就说:“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在她能分身的时候,不必着急,不过希望她能够快点就快点来。”侍女就丢下他,回房睡觉去了。那娘儿在窗边向情夫说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要是我真象你所猜疑的那样。对这个人有了情意,我还舍得眼看他在露天冻僵吗?”这么说了之后,她挽着情夫,两个儿上床去睡了。现在他真是大大放心,跟她在床上寻欢作乐,还把那个倒楣的学者当做笑柄。可怜那学者,他冷得没有法想,只好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想借此取暖。其实他就是想坐,也没有地方好坐一坐、躲一躲寒风。他只是把那个舅老爷咒骂着,不该赖着不走,听到屋里边有什么响声,就道是她来开门迎接了,谁知每回都叫他失望。那娘儿同情夫两个在房里尽情畅欢,到了半夜,她就跟情夫说道:“宝贝,你对于我们的学者有什么意见?你倒把他的智慧和我对他的爱情、放在天平上比一比,看到底哪个更有分量?前几天我跟你闹着玩,你心里一直打着疙瘩,那么我今晚里叫他冻了半夜。总该叫你消了气恼吧。”“心肝儿,”她的情夫回答道,“我现在才完全知道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安慰、我的欢乐、我一切的希望,而我也同样是你的一切。”“那么,”她说,“你快跟我亲一千个吻吧,那我好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那情夫果真把她搂紧在怀里,连连亲吻起来,何止是亲了她一千次,而是整整亲了她十万次。他们又这样调笑了一阵,那娘儿才说道:“我们暂且起来一会儿吧,我那个新欢在写给我的情书中总说,他整天都燃烧着一股爱情的火焰,现在我们去看看这火焰是不是低了几分。”他们就披衣下床,来到格子窗边,向院子里张望。只见那学者正在雪地里一股劲地欢蹦乱跳,齿冷得格格打抖,好象在同时打拍子似的。这种样子的跳舞,真是天下少见的奇观。那娘儿说道:“你怎样说,宝贝?你看,我岂不是不用嗽叭、不用风笛、也能叫别人大跳快步舞吗?”“你真有这本领,我的心肝,”他笑着回答道。“让我们下楼到门边去吧,你站着别响,我跟他说话,也许听他怎么说,跟看着他跳舞一样有趣呢。”他们就轻轻走下楼来,到了门边,那娘儿并不打开门来,只是从门孔里低声叫他。学者听见她的唤叫声,不由得谢天谢地,以为那是来开门放他进去了,就赶到门边,嚷道:“太太,我在这里,看天主面上,快开门吧,我要冻死啦!”“喔,不错,”那娘儿在里边应道,“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可真是冷得要命,我真怕把你冻坏了。不过我听说,在巴黎,晚上冷得更厉害呢!此刻我还没法放你进来,因为我那该死的哥哥今晚到我这里来吃饭,现在还没走!不过他快要走了,等他一走,我立刻下楼来给你开门。我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通知你,好叫你不要着急,再安心等待片刻。”“唉,太太,”学者发急了,“求你看在老天面上,开了门,放我到屋里来躲一躲雪吧!天又下雪啦——好大的雪哪,现在还下个不停呢!只要让我得到一些儿遮蔽,我就一直等候着你的方便好了。”“哎呀,我的心肝,”那娘儿在里面回答,“这不行,门一开,就会咿咿呀呀的发出声响来,我哥哥一定会听见的。我立刻去打发他走,那我就好回来放你进来了。”“那么请你快点吧,”那学者央求道,“请你再把炉火生旺了,让我进来烤一烤火,我已经冻僵啦!”“哪会有这样的事?”那娘儿说,“你不是常在写给我的情书上说什么你热烈地爱着我,燃烧着爱情的火焰吗?现在我明白了,你一向在跟我说着玩罢了。|1~我得走了,请你安心等着我吧。”她的情夫正在她身旁,听着这番话,好不得意。那娘儿说完这话,就和情夫上楼去睡了。不过他们上了床却不曾安安稳稳睡觉,只是寻欢作乐,取笑那个倒楣的学者,就这样把半夜工夫消磨掉了。可怜那学者给关在院子里,浑身颤栗,两排牙齿不住在打颤,活象只颧鸟。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是受人愚弄了。他几次想把院门打开,可是哪儿能推得动!此外又想不出其他逃出去的方法,他活象关在笼里的一头狮子。只是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他诅咒天气这么冷,那个女人心肠这样恶毒,那一夜这么长;他还诅咒自己为什么这样愚蠢,后来他愈想愈气,把原来的一片狂热的爱情,变为最强烈的憎恨了。他反复思考种种报复的办法——从前他多么渴望和她亲近,现在想报复的心,竟比从前更加迫切了。这一夜,真是亏他挨了过来。直到东方透出曙光,那使女一觉睡醒,才依着女主人的吩咐。下楼来给他开门,还假情假义地说道:“真该死,这个家伙昨天竟缠绕了一夜!他叫我们好象坐在针毡上,害得你冻了一夜。可是实情是这样,请你别见怪呀,好在错过了昨夜,将来还有补报的机会。我知道我家少奶奶为着这件事,再没有这样难过呢。”那学者正燃烧着一肚子怒火,如果他修养差些,这时一定要发作了;不过他知道如果要报此仇,不能打草惊蛇,所以隐忍了怒火,低声说道:“唉,昨夜里真不好受,我一辈子都不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不过我知道这是怪不得你家少奶奶,承蒙她怜惜我,还亲自下楼来向我解释,给我安慰,但愿正象你所说的,昨夜不能如愿以偿,往后还有机会。请你多多问候你家的少奶奶,再会吧。”说完之后,他不再停留,拖着一个冻僵的身子,踉跄回家,一到家里,就钻进被窝,昏过去了。等他苏醒转来,手足已软得没有一丝气力。他连忙叫人请了几位大夫来调理,大夫问明了病源,对症下药,加以他还是年富力强,天气又在回暖,所以过了一个时期,病情逐渐好转,筋也不抽,手足也能活动自如了;复原之后,他把自己所吃的大亏,紧记在心中,外表上却装得比往常更爱慕那寡妇了。事有凄巧,用不了多少时候,学者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原来那寡妇所爱的那个后生,厌弃了她,另外结交了一个新欢,把从前的柔情蜜意都献给了另一个女人,撇下她冷冷清清,再也不管了。倒是她跟前的使女还有忠心,眼看女主人终日泪珠涟涟,茶饭无心,替她十分着急,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这失恋的痛苦。她正在思量,忽然望见那个学者象往常一样,在她家门口走过,居然灵机一动,有了个好主意,她的少奶奶失去了情人,何不用法术把他召唤来,听说学者的法术很大,她就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