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美好的东西践踏在泥土里,您的行为像个汪戴尔人,像个野蛮人,在您背的诗里听不出一丝美感,布登勃洛克,从您的面型就可看出来。如果我问自己说,刚才那段时间您是在咳嗽还是在朗诵铿锵的诗文,我 的回答是倾 向于前者 的。蒂姆没有什么韵律感,可是比起您来,无疑他是一个语言大师,是个行吟诗人……您坐下吧,不幸的人。当然您在家里念了,确实是念了。我不能给您坏分数。您一定已经尽了 自己的力量了……您听我说,有人— #"! —----------------------- Page 691-----------------------布登勃洛克 一家说您有音乐才能,说您会弹钢琴,这和您刚才的背诵太不相称了……好吧,您请坐吧,您这次很用功,这就很好。”他在记分册里写了一个满意的分数,汉诺坐下来。正像刚才那位行吟诗人蒂姆的情形那样,现在这出戏又重演了一次。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曼台尔萨克博士对他的赞扬之词。这一刻钟他真地觉得 自己是一个能力不高,但是勤奋用功的学生,能够体面地回答 问题,他还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全班同学,连汉斯·亥尔曼·吉里安也不例外,一致是这样的意见。他的心中又涌起一种类似嫌恶的感觉;但是他这时是这样软弱,以至于没有丝毫精力去继续思考。他面色苍 白,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但曼台尔萨克博士的威严还能继续下去。他转到该为今天的课准备好的诗句上,他把彼得逊叫了起来。彼得逊站起来,这个小伙子生机勃勃, 自信,勇敢,专 门喜欢寻事生非。但是今天他却注定要一败涂地 !不错,如果这节课不出一件什么乱子,曼台尔萨克博士是不会放过这些学生的,一定要发生一件远 比那个可怜的近视眼穆莫遭到的更为可怕的祸事……彼得逊开始翻译,时常往书的另一边瞥一眼,往他完全没有必要去看的那一边瞥一眼。他做得非常巧妙。他装得仿佛那里有什么妨碍了他的样子,用手摸一下,用嘴吹一下,似乎在弄掉一块碍事的灰尘。但是可怕的事马上就发生了。曼台尔萨克博士忽然作了个急遽的动作,彼得逊随着也作了个同样的举动。这时这位博士一下子跳下讲台,迈着匆匆的大步向彼得逊走来。“您书里边有一本题解,有译文,”当他站到彼得逊旁边时大声对他说。“题解……我……没有……”彼得逊磕磕 巴巴地说。他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淡黄的头发在额上梳起一个小蓬,尤其是一双— #"! —----------------------- Page 692-----------------------世界文学名著百部蓝眼睛特别动人,但是这双眼睛现在却恐怖地眨动着。“您没有在书里夹着译文吗?”“没有 ……先生 ……博士先生 ……题解 ……我真没有题解……您弄错了……您不该这样猜疑我……”没有人敢这样对曼台尔萨克博士说话。由于害怕,他有意用这样文诌诌的话,为了把主任教员镇吓回去。“我没有欺骗,”他 困窘不堪地说。“我永远是诚实的……一辈子都会这样 !”但是曼台尔萨克博士对于这件悲惨的事却有十足的把握。“请您把书给我,”他面无表情地说。彼得逊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哀求地用双手把书举起来,继续嘟囔着,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请您相信我……教员先生……博士先生……我真的没有译文……我没有题解……我没有作弊……我认真复习过这一课……”“请您把书给我,”主任教员重复地说,跺着脚。彼得逊 已经魂飞魄散了,脸色变得灰 白。“好吧,”他举手投降了,“给您吧,不错,书里是有份题解,您看吧,就夹在这儿 !……但我一眼也没看它 !”忽然他拚命喊起来。只是曼台尔萨克博士并不相信这一套 由于绝望而编造的荒谬的谎言。他把 “题解”拿出来,打量了一会儿,做出好像拿的是令人作呕的东西的样子,最后他把这份题解塞在衣袋里,鄙夷不屑地把 《奥维德》扔到彼得逊的位子上。“教室 日志,”他用沉闷的声音喊道。阿道尔夫·托腾豪甫很尽职地把教室 日志拿过来,倒霉 的人的名字 由于作弊被记了一过,这次记过就是在很长的时期以后对他仍具有毁灭性的威力,他在复活节 的时候决没有指望升班 了。“您是这一班的污点。”曼台尔萨克博士又刺了他一下,才转身回到讲台去。— #"! —----------------------- Page 693-----------------------布登勃洛克 一家彼得逊坐在座位上,他 已经被判决了,看得很清楚,他旁边的同学都和他拉开了距离。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厌恶、同情和恐惧交织的心情打量着他。他跌倒了,他孤孤单单地被丢在一旁,原因就是他当场被抓住了。大家对他取得的同识,这就是,他真是“这一班的污点”。人们对他的这个判决同样也毫无保留地完全接受下来,正像刚才接受蒂姆和布登勃洛克的成功以及可怜的穆莫的不幸一样……他 自己的想法跟大家也完全一样。在他们这一群人之中,只要是体质健康,强壮,能干,能够面对真实的生活的,在这一刻就会接受当前这些事态,就不会对此感到受了侮辱,就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其 自然的事理。但是也有的人,他们的眼睛却阴沉地、沉思地凝视着一点……小约翰就在凝视着汉斯·亥尔曼·吉里安的宽阔的脊背,他的笼罩着一层青影的金棕色的眼睛就充满了憎恶、抗拒和恐怖的神色……但是曼台尔萨克博士 的讲课却并未 因而 中断。又有一个学生被他 叫起来,那就是阿道尔夫·托腾豪甫,因为他今天 已经完全没有兴致再去考察那些他认为不用功的学生了。以后又叫了一个人,这个人准备得不怎么好,甚至连 “ ”也不知道!"#$%"&’()*"+,’+-.%"/0-*是什么意思,布登勃洛克不得不替他回答了这个 问题……布登勃洛克轻轻地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朱庇特 的大树上落下的橡子,”眼睛并没有看 向讲台,因为问他的是曼台尔萨克博士,他得到的是一次点头赞许。等到提 问学生这一项 目告一段落 以后,这一节课的一切兴趣就都失去了。博士叫起一个功课特别好的学生一个人翻译下去,而他 自己却跟另外二十四名学生一样,根本就没注意他说的是什么。这时所有的学生都在开始准备下一节课的作业了。反正现在作什么也都一样了。现在不再给分了,就是再努力也没有效果了……再说这节课马上就要结束。现在 已经完了,铃 已经响起来。这一节课— 321 —----------------------- Page 69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汉诺非常满意。他甚至得到先生一次点头赞许呢 !“好了,”当他们混在一群学生中穿过哥特式的走廊 向化学教室走去的时候,凯伊对他说…… “上完这节课,你对该撒的脸会有新的看法了吧,汉诺?……你这节课真是走邪运 !”“我对这个非常恶心,凯伊,”小约翰说。“我才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运气呢,它让我恶心……”凯伊知道,要是刚才回答 问题的是他,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的。化学教室是一座穹窿屋顶、带有剧场式的阶梯形座位的大屋子,屋子里有一张长长 的化验 台和两个装满长颈玻璃瓶 的玻璃柜。在教室里临下课前空气变得闷热、污浊,而这里 由于刚才作的一个试验,空气 中充满着硫化氢,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凯伊把窗户打开,之后就把阿道尔夫·托腾豪甫的练习本偷过来,急急忙忙地誊写今天要交的作业。其他的同学也大都在作这件事。整个休息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上课铃响了,马洛茨克博士出现为止。这就是凯伊和汉诺称之为 “渊深”的教师的那个人。他的身材中等,肤色黝黑,额上生着两个 肉疣,肮脏的胡须像钢筋,头发也一样。从外表上看,他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没有睡醒,脸也没洗干净,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他教的是 自然科学,但数学才是他最擅长的,而且在这 门科学上他被认为是一个卓越的颇有名声的思想家。讲书 的时候他喜欢从 《圣经》上 的哲理讲起,有 的时候,当他的兴致好、处于一种迷幻的心情的时候,他还给八九年级的学生讲解 《圣经》中某些神秘的地方,他的解释常常是非常独特的……此外他又是预备军官,并且为了这职务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他既身兼文武二职,所 以得到乌利克校长另眼看待。在所有的教师中,他 比谁都注意纪律,他 以挑剔的 目光检阅排立整齐的学生队伍,学生们回答他的问题时要干脆而有力。他这种神秘— #"! —----------------------- Page 695-----------------------布登勃洛克 一家和严厉相揉和的性格是不太令人起好感的……首先要把作业本拿给先生看,马洛茨克博士在教室走 了一圈,用手指头在每个练 习本上按 了一下,有几个学生没有作练习,就干脆把别 的本子或者 旧作业摆 出来,也安全地蒙混过关了。然后开始正式上课;正像刚才上拉丁文课要对奥维德表示勤奋用功一样,现在这二十五名年轻人又要对硼、对氯、或者对氧化锶表示勤奋用功和兴趣盎然。汉斯 ·亥尔曼·吉里安受到夸奖,因为他知道 !"#$% 或者 叫硫化钡 的是常用来制造赝 币的一种材料。他对这 门课非常用功,成绩也是最好的,因为他将来想当军官。汉诺和凯伊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在马洛茨克的记分册里他们俩的分数很惨 。当考查、提 问、给分都过去以后,师生双方都失去了对这节课的兴趣。以后马洛茨克博士开始作一点实验,弄出噼噼啪啪的几声响儿,又制造出几股带色的烟儿,然而这仿佛只不过是在把这节课剩余的时间消磨罢了。最后他留了下次要完成的作业。随后下课铃响了,第三节就也过去了。除了那个今天不走运 的彼得逊 以外,所有 的人兴致都很高,因为第四节课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渡过,这节课给人的只是胡闹和逗笑,谁也用不着害怕。这节课是预备教员摩德尔松教 的英文。摩德尔松对语言非常有天赋,已经在这所学校试教了几个星期了,或者,如凯伊·摩仑伯 爵说的那样,正在怀着受聘 的希望串演了几个星期的戏。但学校聘请他的可能基本是零;在他的课上气氛太活跃了一些……有的人留在化学教室里,有的人回到上面教室里去,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到院子里挨冻了,因为这次休息时间作值 日的教员是摩德尔松先生,他 自己就在上面走廊里,因此也不敢把任何人打发到院子里去。再说,为了应付他的问题,学生也需要小小作些— (’& —----------------------- Page 696-----------------------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布置……当第四节课上课的铃声响了以后,教室里没有一点上课的迹象。每个人都在谈话、在笑,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这场热闹。摩仑伯爵两手托着头继续念着他 的罗德瑞希 ·乌舍尔,汉诺静静地坐着看这出好戏。还有人在专心致志的模仿动物的叫声。一声鸡鸣划破了教室的空气,瓦色尔渥格坐在最后面学猪叫,声音毕 肖,同时他还能不使任何人看出这声音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黑板上用粉笔画着一幅画,一个斜眼睛的人头,这是那位行吟诗人蒂姆的杰作。当摩德尔松先生走进来的时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关不上教室门,原来 门缝里卡着一个木塞。后来还是阿道尔夫·托腾豪甫把它取走的预备教员摩德尔松是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愁眉苦脸,走路的时候一个肩膀 向前斜着,黑色的胡须稀稀落落。他总带着一副无地 自容的谦卑模样。亮 晶晶的眼睛眨动着,张着嘴一个劲吸气,仿佛要说什么似的,然而总是找不到必要的言词。他从门旁走了三步就踩在一个摔炮上,一个特制的摔炮,炸起来和一颗炮弹没什么区别。他吓得往后一跳,接着就惶惑地笑了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 的样子,站在教室正 中一行位子前面。他按照老 习惯,上半身向前探着,一只手掌按在最前面 的一张桌子 的桌面上。但学生们早已料到了他这个动作,事先就把桌上涂 了墨水,因此摩德尔松先生的这只不太灵巧的小手马上被弄得墨迹斑斑。他还是忍气吞声地笑了笑,把这只湿淋淋的、乌黑的小手背在背后,眨了眨眼睛,柔声细气地说:“教室的秩序欠佳。”汉诺·布登勃洛克最喜欢这时候 的摩德尔松先生,他不错眼珠地看着这场好戏。然而瓦色尔渥格的猪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真的了,此外忽然有一把豆子刷地一声打在窗玻璃上,又噼里啪拉地落到地上。“下雹子了,”不知是谁大声说了一句,而摩德尔松也好像相— !"! —----------------------- Page 697-----------------------布登勃洛克 一家信了这个解释,因为他竟然没有深究就走回讲台去,要过来教室日志。他这样作并不是要记什么,而只是为了根据这个 日志随便叫几个名字。他虽然 已经给这个班上了五六节课,但除了少数几个人外,他谁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