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的病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当另一位护士来替换她让她回去睡一会儿觉的时候,她仿佛把这种必要 的休息也看作是 自己一个缺陷,因而总是万分抱歉地悄悄离开这里。现在老夫人的病床前跟本不能没人。她 的病况越不见起色,她就越把 自己的思想和注意力全部放在疾病上。她对于这场病既怕又恨,而且毫不掩饰这种幼稚的憎恨的态度。这位过去交际场中的贵妇早就习惯于生活在一切豪华的享受之中,到了暮年却皈依了宗教,致力起慈善事业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也许不仅是 由于她对于亡夫忠贞,而且也出于一种模糊 的本能的驱使,叫她求上天宽恕她那过于强盛 的生命力,别让她死前遭受到痛苦 !然而她是不能毫无痛苦地死去 的。虽然她也经历过不少忧患、折磨,她的腰板却并没有弯 曲,眼神依旧炯炯发光。她喜欢讲究的、喜欢丰盛的菜肴,有排场的衣着;在她周围发生或存在的不愉快的事,她总能够想办法回避过去,她只是心满意足地享受她的长子给家中带来的光荣和威望。如今这场病,这场肺炎却突然侵袭到她的挺拔的身躯上来,从身体到精神未曾有过丝毫的准备,稍微减弱一些疾病凶猛的来势。……它完全没有那种蛀蚀一个人精力的长期病魔的缠困,没有那种使人逐渐对生活、对产生痛苦的环境感到厌倦而对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环境和那永久安息产生向往的病魔缠困……老参议夫人晚年虽然笃信宗教,但她也没想过离开人世,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这场疾病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的话,那么最后的时辰一到,这场病就会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摧毁她的抵抗力,对她的肉体痛加折磨,使她不得不看着 自己一点点死去,老夫人一想到这里,就不禁不寒而栗。她不断地祷告,但是更多的是察看 自己的病情,只要她神志— !"! —----------------------- Page 536-----------------------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清楚的时候,她不是给 自己诊脉,量体温,就是与人谈论 自己的病情……然而她 的脉搏并不好,体温退 了一点 以后,又升得很高,使她从恶寒一转而为发高热说谵语。此外她的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咳嗽得五脏六腑都疼痛不堪,而且痰 中带血,呼吸喘急。之所 以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因为病情 已经发展到了中后期,肺炎已经扩延到整个肺叶上去了。左肺也有被感染的现象,朗哈尔斯医生看着 自己的手指 甲说,这是 “肝样变”,而老家庭医生却什么也没说……高烧一刻不停地侵蚀着病人。不久,胃部也开始失去机能。病人的体力一天弱似一天———虽然那过程是缓慢的,但却在不断加重。她对 自己体力这样衰败非常注意,只要吃得下,总是努力把家里给她弄的一些滋补食品吃下去。她 比护士更清楚什么时候吃药,她的全副精神都集 中在 自己的疾病上,以致除了医生 以外,她几乎不跟别人谈话,或者至少可以说,只有跟医生谈话她才显得有兴趣。最初,医生还允许一些熟人来探病,比如说,“耶路撒冷晚会”的会员啊,熟识的太太们啊,牧师太太等等,可是对这些人她都表现得一片冷淡,或者即使表面亲热,也看得出她的思想别有所属,而且所有这些人她都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甚至家里人也很痛苦地感觉到老太太对待他们的那种冷漠神情,有时甚至冷漠到不爱答理 的程度,那样子仿佛在说: “谁也帮不 了我。”甚至她精神好一点的时候,汉诺来看她,她也只不过随便摸一下孩子的脸蛋,就转过脸去。从她的神情,人们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她想的是:“孩子啊,你们都很可爱,但我却不能陪你们了 !”可是对于两位医生,她却衷心欢迎,表现出一片热诚,不厌其详地跟他们讨论 自己的病状……一天两位盖尔哈特老太太,就是保尔·盖尔哈特 的两个后裔到这里来了。她们还是一副老样子,手里还拿着粮食 口袋,因为她们刚去给穷人施舍过。家里人不好意思拦阻这两个人看望她们— #"! —----------------------- Page 537-----------------------布登勃洛克 一家生病的朋友。她们看望老夫人的时候,恰好旁边没有别的人。没人知道,她们之间进行了一场什么样的对话。当她们走出去的时候,她们的眼神和面容显得 比往常更清澈,更温和,更神秘莫测,而老参议夫人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非常安静地躺在那里,气色平和,比任何 时候都更加平和,她 的呼吸虽然 间隔很长,却很均匀,衰弱得非常明显。佩尔曼内德太太在两位盖尔哈特小姐的后面咕噜了一句不好听的话,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刚刚看到那两位医生,老参议夫人的样子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令人吃惊 的变化。她好像从梦中惊醒,浑身乱动,几乎挺立起来。一看到两位医生,一看到这两位医术并不高明的医生,老参议夫人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她 向他们伸 出两臂,急忙开始说:“欢迎你们,两位先生 !我现在是这样,今天一整天……”但她的真实病情,早已是不能遮掩的事实了。“是的,亲爱的议员先生,”格拉包夫医生拉住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的两只手说…… “我们没有能阻止住,现在 已经蔓延到两个肺叶上了,我想您能够理解,情形确实是相当严重,我不会用好听的话蒙骗您,不管病人是二十岁还是七十岁,从病情来看,都不容人不悬心;要是今天您再问我,要不要给令弟克利斯蒂安先生写封信,或者甚至给他去封 电报,我想是正确的选择……顺便 问您一下,令弟近况怎么样?令弟真是位有风趣的人,我很喜欢他的为人……可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亲爱的议员先生,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刚才这一番话,而对控制病情完全失望 !不要想马上就会出什么凶险……哎呀,瞧我这个人,真是不会说话,怎么说出这个字来。可是虽然这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应该早 日考虑一下将来万一的事情……老夫人在如此严重的病情威胁下的表现,我们非常满意。她处处跟我们合作,从没有让我们感到有棘手的地方……决不是我们说奉承话,像这样的温顺的病人实在少有 !因此并不是没有希望了,希望还很大 !我们尽可以把事情— #"! —----------------------- Page 538-----------------------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往好里想 !”然而在 以后的几天中,家里人虽然都还怀着希望,无疑是想安慰 自己和别人,而不是出 自真心。病人 的神情笑貌都改变 了,变得那么陌生,完全不是她往 日的样子了。从她的嘴里常常吐出几句奇怪的话来,他们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切好像是已经无法改变,注定她将走 向死亡去。哪怕她是他们最亲爱的人呢,他们也无力再让她站起来,重新回到他们中间来。因为即使他们有起死回生之力,她也只能像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样子……虽然她的一些器官受着顽强的意志的支配,仍然在运动着,但死亡的征象 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因为老参议夫人从害感 冒卧床不起,已经躺了几个星期,所 以她的全身生满了褥疮,封不了口,一天比一天严重。她连一个小时也没睡,一来固然是因为受了疮痛、咳嗽和气促的搅扰,二来也因为她 自己不睡,她总是极力保持着清醒状态。只有高热有时候才使她 昏迷几分钟,然而即使在她清醒的时候,她也不断在和那些久已离开人世的人大声说话。一天黄 昏的时候,她忽然高声说:“好吧,亲爱的让,我来了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些恐怖,却仿佛老参议真的在她身边。听了她这样回答,人们几乎要相信 自己也听到久已去世的老参议呼唤她的声音了。克利斯蒂安回到家里来 了。他从汉堡赶 回来,据他 自己说,他去汉堡是为了办点事。他只看望了母亲一眼就出来了。他一边转动着眼珠,一边擦着脑 门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可受不了。”普灵斯亥姆牧师也来 了,他对李安德拉修女的在场很不满,然后,就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老参议夫人的床前祷告起来。以后几天,病人暂时好转 了,这是回光返照。热度 降低 了,气力仿佛也恢复了,疼痛也减轻了,也可以说上几句可以听懂的— #"! —----------------------- Page 539-----------------------布登勃洛克 一家话了,这一切不禁使周围的人淌出喜悦的眼泪……“孩子们,咱们会挽 留住她 的,你们看吧,咱们还是能挽 留住她老人家的。”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说。“她会跟咱们一起过圣诞节,可是咱们一定不能让她像去年那样兴奋了……”然而就是在第二天夜里,盖尔达和她 的丈夫刚刚上床不久,佩尔曼内德太太就派人把他俩请到孟街去了。此时病人 已处于弥留之际了。外面急风卷着冷雨,唰唰地敲打着窗玻璃。当议员和他 的夫人走进屋子 的时候,两位大夫也早 已请来了。桌子上摆着两架枝形烛台,甚至连克利斯蒂安也在屋里,他背对着床坐着,弯着腰,两手支着脑 门。大家在等着病人的兄弟———尤斯图斯·克罗格。已经派人请他去了。佩尔曼 内德太太和伊瑞卡·威恩 申克站在床脚低声啜泣。看护老夫人 的修女和使女无事可做地站在一旁,只是忧郁地望着病人的脸。老参议夫人仰卧在床上,背后垫了一大迭枕头,两只手抖个不住,一刻不停地撕抓身上的被盖。这 曾经美丽动人,给人以无比温暖的手,如今却变得枯瘦如柴,灰败不堪。她的头上戴着一顶 白色睡帽,每隔一定的时候就在枕头上变个方 向,让人瞧着心慌意乱。她的嘴唇 已经 向里抽缩起来,每一次呼吸完都会哆嗦一阵。她的一双眼窝下陷的眼睛慌乱无主地瞧瞧这里又瞧瞧那里,有时又好像怀着无限忌妒似地死死地盯住身旁的一个人。这些人穿得衣冠楚楚,全都生命力旺盛,可是这些人对于面前这位将死的人却束手无策,他们惟一的牺牲也只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幅凄惨的图画而 已。时间在一点一滴 的过去,病人并没有什么变化。“我母亲还有多长时间?”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趁 朗哈尔斯医生正在给病人打一种什么药针的时候,把格拉包夫医生拉到屋子后面去,低声 问他。佩尔曼 内德太太用手 帕捂着嘴也凑到跟前来。— #"! —----------------------- Page 540-----------------------世界文学名著百部“议员先 生,这没有准确 的时 间,”格 拉包 夫 医生 回答道。“病人可能在五分钟 以后就咽气,也可能再拖几个钟头……我无法准确的判断。现在病人 的肺部正在充水 ……我们 叫作肺水肿……”“我知道,”佩尔曼内德太太抢着说,一面在手帕后面点了点头。大滴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常常是因为肺炎引起来的……肺叶里慢慢地聚集起一种流质,情形严重的话,病人的呼吸就被窒息住了……不错,我知道……”议员把两手抱在胸前,向病床那面望过去。“唉,病人多么痛苦啊 !”他低声说。“不会的 !”格拉包夫医生用同样低的声音说,但却包含着那么多的无可置疑,同时他 的一副温和 的长面孔也皱起许 多皱纹来,增加了他语气的坚定性。 “这是假象,请你们相信我 的话,亲爱的朋友,这是假象……病人的神志已经不清楚了……你们看到的,现在做的都是无意识的反应……请你们相信我的话……”托马斯回答说:“但愿如此 !”———但是即使是一个孩子也能看得出来,她的知觉一点也没有失去,她什么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克罗格参议这时也来了,他也红着眼睛在床边坐下,身子向前倾着倚在他的拐杖上。老参议夫人此时已经被恐惧紧紧抓住了。她的已经被死亡攫到手里的身体从头顶到脚踵都充满了惊惧不安、难言的恐怖和痛苦 以及无法逃脱的孤独绝望的感觉。她那两只能够 向人们传递她痛苦绝望的眼睛随着脑袋的翻滚有时僵直地紧紧闭起来,有时又瞪得滚圆,连眼球上 的红丝都突现 出来。然而病人并未失去知觉。三点钟敲过不久,克利斯蒂安站起身来。“我受不了,”说完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这时候伊瑞卡·威恩 申克和塞维琳小姐多半是受了病人的单调的呻吟声的催眠作用,也各 自在椅子上人— #"! —----------------------- Page 541-----------------------布登勃洛克 一家了梦乡,面孔睡得红通通的。病人的病情在四点钟时变得更糟了。大家把她斜倚起来,不断地给她擦脑 门上的汗。病人这时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了,她的恐怖也越来越厉害。“我要……睡一会…… !”她吃力地说。“我要吃药…… !”然后他们却一点也不想给她服什么安眠药。忽然间,她又开始像刚才那样地说谵语了,她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唉,让,马上就来了…… !”接着又说:“唉,亲爱的克拉拉,我来了…… !”接着那挣扎又开始了……还是在和死亡挣扎吗?不是的,其实她是在为争取死亡而搏斗。“我要……”她喘着气说…… “我不能……睡一会 !……大夫,可怜可怜我 !让我睡一会…… !”这一句 “可怜可怜我”使得佩尔曼 内德太太失声痛哭起来,托马斯也用两手抱了一会头,低声呻吟起来。但是大夫不能这么做。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他们也要尽可能使病人多在人世停留一会,虽然这时只要不多的麻醉药就会使病人的灵魂毫无抵抗地离开躯壳。他们的职责是挽留住病人的生命,而不是加快她离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