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嘴角,一面挑起一条眉毛来,把头转过去。“用不了多久,”过了一会他又开 口说。“自然而然就会把它忘掉……”“这件事会在我的脑海里,保 留一辈子 !”冬妮绝望地喊道。“遗忘……难道这是安慰吗?”— #"! —----------------------- Page 150-----------------------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第十三章以后他们又一次经过那处渡 口,走过以色列镇的街道,走过耶路撒冷山和布格城 门外的旷地。马车从布格城 门穿过去,城 门右边监狱的围墙高高耸起,他们沿着布格大街笔直地驶过去,穿过考贝尔格……冬妮望着两旁灰色房屋的三角山墙,悬在街心上的油灯,和 门前种植着菩提树的圣灵医院……天啊,这一切和她离开时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令人起敬地屹立在这里,和过去完全一样,而她每次回忆起来却只把它 当作一场应该忘却 的旧梦 !这些灰颜色 的三角 山墙正是那世代相传 的古老和熟悉 的东西,就要把她迎接进来,她就要在里面继续生活下去。她 已经停止哭泣了,她好奇地 向四周环顾着 。面对着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离别的哀愁差不多已经麻痹下来。就在这一刻———马车这时正辘辘地走过布来登街———搬运夫马蒂逊从车旁走过来。他毕恭毕敬地把 自己那顶粗 旧的圆筒帽子摘下来,但脸却 阴沉着,完全没有发 自内心的尊敬,心里仿佛在说:我这个卑微的臭搬运夫…… !已经可以看到大门口了,肥壮的棕色大马鼻息咻咻地在布登勃洛克家大门前停住,蹄子仍然踏动不停。当安东和利娜跑过来忙着往下解箱子的时候,冬妮被她哥哥小心翼翼地扶下车来。可是他们一时还进不去房子,因为这时三辆运货大马车正首尾衔接着往大门里挪动。车上高高地装着鼓腾腾的粮袋,粮袋的外面用醒 目的加粗黑字写着 “约翰 ·布登勃洛克公司”的字样。运粮车摇摇摆摆地从宽大的过道和一座斜坡台阶走到下面院子里去,发出一阵轰隆隆的沉重的回响。一部分谷物显然是要卸在后边的房子里去,其余的却要转运到 “鲸鱼”“狮子”和 “橡树”等粮站去……— #"! —----------------------- Page 151-----------------------布登勃洛克 一家冬妮和汤姆刚刚走进院门,参议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耳朵上还夹着一支钢笔。他伸着手迎着他的女儿。“我的小宝贝 !欢迎你回家来,亲爱的冬妮 !”她吻了他一下,用 自己的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好像是羞愧的 目光。参议先生并没有责备他的女儿,她对冬妮私 自恋爱的事避 口不谈。他只说 了一句: “时候不早 了,我们还等着你吃第二次早餐呢。”参议夫人,克罗蒂尔德,克利斯蒂安,克拉拉和伊达 ·永格曼都站在楼梯平台上准备迎接她……冬妮这一晚睡得十分香甜,几乎连梦都没做。第二天,九月二十二 日一清早,她精神抖擞地走进早餐室来,她 已经完全从离别的哀愁中解脱出来了。时间还很早,还不到七点钟。屋子里只有永格曼小姐独 自在准备早餐咖啡。“嗳,嗳,小冬妮,我的孩子,”她说,一边用她的睡意惺忪的棕色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难道你不想再多睡会儿了吗?”冬妮在书案前边坐下,书案的盖子这时正好推上去。她把两臂交迭在头后,向窗外望去。窗外很黑,四处都显得很潮湿,花园看上去一片深秋的景象。她望了一刻,就低下头来,出 自好奇心地胡乱翻起书桌上的名片和信件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很熟悉但从未翻看过的金边记事本。簿子里的纸各式各样的都有。前一天晚上一定还有人用过它,真是件希罕事,爸爸这次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皮夹把它夹起来,锁在里面那只特备的抽屉里。她信手打开本子,最初只不过 随意浏览,但 随即埋头读起来。她所读的大部分是一些简单的、她所熟知的事物。但是每一个在上面记事的人都从他的先辈那里继承了一种庄严而朴直的文体,一种出于对传统的无 比敬仰的纪传体,这种文体很能说明这一家人对于 自己的传统和过去历史的谦虚因而也愈加令人萧然起— !"! —----------------------- Page 152-----------------------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敬。对于冬妮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她 自己也曾经多次翻阅这本簿子。然而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却从来没有给过她像今天清晨这样的印象。哪怕是家庭史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呢,这里也同样被视若一件大事、郑重其事地记载下来,她被这种郑重严肃的生活态度打动了……她把胳臂肘支在桌子上,越来越出神地读下去,她很骄傲,态度严肃。就连 自己那短短的历史也同样一项不缺 。她的出生,她第一次入学,她儿时历次患病,她被送进卫希布洛特小姐 的寄宿学校,她受坚信礼……这一切都被参议用他那流利、纤巧的商人字体记载下来,而且他对每一件事实都怀着一种几乎是虔诚 的崇敬,哪怕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难道那不是左右这一家人命运的原因?……在她那从祖母安冬 内特继承下来的名字下面,将来还要记载些什么呢?然而不论记载什么都好,后代人一定会和她现在一样怀着同样的虔诚心阅读过去的事迹。她把身子向后一靠,长 出了一 口气,她 的心沉重地跳动起来。一种不禁要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的感情从她心头洋溢 出来,她一贯熟悉的那种把 自己看得非常重要的感觉在强烈地要求她做些什么。“链条中一个环节,”爸爸会这样写道……对 的,对 的,她正是链条中的一个环,她受到一种崇高的责任感的感召,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捍为这个家庭的历史 !在本子最前面的一张粗糙 的对开纸上记着这一家人 的家谱,中间划着一些括弧、小题 目和醒 目的年月 日期,显然是出 自参议的手笔。他们的远祖和一个牧师 的女儿布利吉塔 ·淑琳结婚起一直记到一八二五年约翰·布登勃洛克参议和伊利莎 白·克罗格结婚为止。簿子上记着,这一对夫妻生了四个孩子……下面详细记载着孩子们的诞生年月和教名。在长子后面特别注明,他于一八四二年复活节进入祖传的商号中作学徒。冬妮望着 自己的名子出现在这个神圣 的记录本上。突然 间,— #"! —----------------------- Page 153-----------------------布登勃洛克 一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副急躁、狂热的面容,咽了一 口吐沫,嘴唇急遽地颤动了一刻,她一把抓起笔来,往墨水壶里一戳,便在簿子上写起来。一种强烈的为家庭献身的念头左右着她。她的笔迹拙劣,字体从左 向右倾斜,高而且大。她写道:“……一八四五年九月二十二 日和汉堡商人本迪可思·格仑利希先生订婚。”— #"! —----------------------- Page 15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第十四章“说的没错,我 的好朋友。这个 问题很重要,一定得解决。开门见山地说,按我们家传统 的规矩,姑娘 的陪嫁 费是七万马克。”格仑利希先生以一个商人特有的精明目光斜着瞥了他未来的岳父一眼。他一面沉思着一面用手指捋着左边的鬓须道:“事实上,”这三个字说完了,他的手指也刚好捋到了须尖。他接着说, “您知道,我是非常尊敬传统和规矩 的。只是……在 目前这件事上这样拘泥于传统是不是有些过分呢?……商业正在扩展……家境蒸蒸 日上……总之,现在不同以前了,开销也更大了……”“我的好朋友,”参议说,“我不是一个小气 的人 !哎呀……您没有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您就会知道,为了适合新情况我很愿意,而且 已经准备好满足您的希望,我准备在传统的七万之外痛痛快快地再加上一万。”“那么共合是八万……”格仑利希先生说;以后他 的嘴又动了动,好像要说:我不计较那么多,将就了吧。他们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谈话,参议站起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地把裤袋里的钥匙 串摇得叮当作响。因为他讲妥的八万马克才正是布登勃洛克家姑娘真正的传统陪嫁费。———格仑利希先生告辞回汉堡去了。冬妮并没有感觉定婚后有什么不同。不论她在摩仑多尔夫家、朗哈尔斯家、吉斯登麦克家或者 自己家跳舞也好,在城外空地和拉特夫草地上滑冰也好,甚至在对待年轻男人的殷勤上也好,谁也不干涉她……一月中她有一— #"! —----------------------- Page 155-----------------------布登勃洛克 一家次参加人家订婚典礼的机会,那是摩仑多尔夫家为他们的长子和玉尔新·哈根施特罗姆举办的订婚仪式。“汤姆 !”她说。“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我讨厌这种事。”然而她还是去 了,而且她这一天过得很痛快。自从她同意与格仑利希先生结婚之后,她得到允许或者和参议夫人一起或者独 自一人到城里随便哪一家商店去大批置办东西,为 自己置办一份像样的妆奁。两个缝衣女工整天坐在早餐室窗户旁边忙着缝衣服,绣姓名冠首字母,她们的饭量非常大,能吃下很多东西……“我定的麻布送来了吗,妈妈?”“还没有,孩子,只送来两打茶 巾。”“好极了。———他答应在今天下午 以前要送到的。天哪,这些褥单还得再加工加工呢 !”“比特利希小姐 问枕头套的花边在哪儿放着呢,伊达。”“就在你左手边的茶几上,冬妮,我的孩子。”“利娜——— !”“你 自己跑一趟算了,宝贝儿……”“老天爷,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结婚了……”“结婚礼服的料子你想好了没有,冬妮?”“我要 !"#$%&’(#)*+ 牌 的,妈妈 ……没有 !"#$%&’(#)*+ 我就不结婚。”不知不觉 已经忙活了两个月。圣诞节前两天,格仑利希先生来了,为了和布登勃洛克一家人共同庆祝这个神圣的节 日。另外老克罗格夫妇邀请他过节他也没推辞。他对于他的未婚夫人表现出一派的温柔体贴,正如别人的期待一样。任何虚伪的成分也没有 !没有在大庭广众下 的纠缠厮磨 !也没有不合 时宜 的柔情蜜意 !当着父母面,在前额上轻轻的谨慎的一吻就算在婚约上盖了印……有时候冬妮未免有些诧异,觉得他在定婚前后的反差,实— -,, —----------------------- Page 156-----------------------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在太大,简直可以说判若两人。他只是以一个 占有者的愉快脸色打量着她…… 自然罗,有时候碰上他独 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暂时忘记 自己的身份,尝试着把她拖到 自己的膝头上,用 自己的鬓须靠近她的脸,用快乐得发抖的声音 问她:“我把你捉住了吧 !我还是把你弄过来了吧?……”一遇到这种情况冬妮就回答:“真是的,您忘 了 自己的身份 了 !”说着很灵巧地挣脱 了身子。格仑利希先生在她们这里过完节,马上就赶回了汉堡,他那繁忙的业务迫切需要他亲 自去照应。布登勃洛克一家人虽然没有明言,也默然同意他的看法,认为冬妮在订婚前对他进行熟悉了解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对于住房问题的想法,双方是通过书信往来 的办法沟通 的。冬妮非常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她表示希望在汉堡市区内定居,再说格仑利希先生的办公处也在市区,而且就在医院大街上。但是格仑利希先生却倚靠了男子汉的那种说一不二的固执劲取得了处理这个 问题的全权。他在郊区,爱姆斯比脱附近购置了一座别墅……那是一个远离尘嚣富于浪漫情调的所在,如果新婚夫妇想找一处世外桃源,这里真是再适合不过——— “远离尘嚣”———啊,他读书时,拉丁文学得最好。!四五年的年末就这样渐渐过去了,四六年一开春婚礼就举行了。婚礼前一天晚上举办了一场非常风光的宴会,半城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冬妮的女友们———其中也有阿姆嘉德·封·席令,她是乘着一辆和塔楼差不多的马车到城里来的———跟汤姆和克利斯蒂安的朋友们———这里面有消防队长的儿子,法学系的大学生,安德利阿斯·吉塞克,也有 “吉斯登麦克父子公司”的施台凡和爱德华———在餐厅和走廊里跳舞,为了能让大家尽兴,这两处的地板上都撒了滑石粉……按照结婚习俗摔罐子, 自然首先是彼得 ·多尔曼参议的事,凡是被他弄到手的陶器罐子,他都把它们在大— #"! —----------------------- Page 157-----------------------布登勃洛克 一家过道的石板地上摔得粉碎。这个婚礼又给了一个机会,使铸钟街的史笃特太太挤进上流社会来。在结婚这一天她也跑来和永格曼小姐 以及女裁缝一起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