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汤姆把号角一吹,骑着马先跑,后面跟着猎狗、小猎人和温却斯脱的少爷们。还有邻近种地的和教区里做工的也来了!那天算他们的大节日,所以他们一起在后面跟着走。赫特尔斯顿爵士和克劳莱上校压队;大队人马一会儿跑得无影无踪。别德·克劳莱牧师不好意思到侄儿家里来参加大会合(汤姆·牡迪还记得四十年前的事,那时牧师先生身材很瘦,最喜欢骑着烈马四处乱跑,不论多宽的溪流都要跳过了才罢,看见新装的园门也下肯放过去)——我刚才说到牧师不好意思上侄儿家里来,凑着赫特尔斯顿爵士路过他家,便骑着强壮的黑马从家里的弄口跑出来,跟着从男爵一队人马出发。猎狗和骑马的人已经走远了,小罗登仍旧站在台阶上,又惊奇,又快乐。小罗登在乡下过了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对于大伯伯却没有什么感情,因为他总是冷冰冰的令人害怕,不是锁在书房里用功,便是和地保农夫在一起排解区里面各种纠纷。孩子的大娘、姑妈、堂弟堂妹,和牧师家的詹姆士,人人喜欢他。毕脱爵士要詹姆士在两个妹妹之中挑一个做老婆,大约早已和他说开,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到他爱打猎的父亲去世之后,让他补上去做牧师。如今詹姆士不猎狐狸了;不过找些无伤大雅的消遣,譬如打打竹鸡野鸭,或是在圣诞节偶然捉一两回老鼠,一点儿也不惊师动众。他准备圣诞节之后回到学校里去用功读书,勉强得个及格分数。他现在不穿绿外衣,不戴红领带,一切花哨的打扮都撩开手了。将来要做牧师,现在少不得有个准备。毕脱爵士独占了大家的财产,愿意补偿他们的损失,想出这样又省钱又上算的法子来。快乐的圣诞节还没有过完,从男爵就鼓起勇气签给弟弟一张支票,送了他整整一百镑。起先他觉得扎心的难受,后来想想自己这份儿慷慨真是世上少有,又得意起来。罗登爷儿俩回家的时候心里沉重极了,蓓基却没什么舍不得,干干脆脆的和太太小姐们道了再见。她回到伦敦之后便开始工作;她的成绩在本章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大岗脱街的克劳莱大厦给她料理得焕然一新,只等毕脱爵士一家上城的时候住进去。从男爵不久便搬到伦敦来,开始上国会办公,像他这样胸怀大才的人,应该在国会里占个重要的地位才是。毕脱爵士城府很深,议院第一期开会的时候,他没有把满腹的韬略让别人知道,除了代墨特白莱的居民请愿之外一句不开口。他勤勤谨谨,逢会必到,把议院里的惯例公事学了个透熟。在家的时候,他孜孜不倦的研究蓝皮书,吉恩夫人又佩服,又着急,想他睡得晚,又用脑子,只怕他伤了身体。他结识了各位部长和本党的首脑,立志在不多几年以内爬到和他们一样的地位上去。位上去。有一回在乡下,孩子们围着吉恩夫人听她讲故事。小罗登最喜欢她,也挨着她。蓓基走进来,一双绿眼睛里满是尖酸刻薄的表情,可怜的吉恩夫人看她眼色来得恶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自己编的简单的故事也像童话里的神仙碰见了恶魔,吓得影踪全无。利蓓加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笑,再三请她把那怪有趣的故事说下去,可是她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蓓基不耐烦忠厚人,讨厌家常的乐趣,因为这和她格格不入,谁喜欢这一套东西的少不得也要遭她的白眼。譬如小孩子和喜欢小孩子的人她就恨不得一脚踢开。她对斯丹恩勋爵模仿吉恩夫人的举止,故意夸张她种种可笑的地方,而且每次总加上一句:“有些人乏味得像白水煮豆腐,我可不喜欢。”勋爵嬉皮扯脸的对她一鞠躬,回答道:“犹之乎魔鬼不喜欢圣水。”说完,他哈哈大笑,声音响得刺耳。妯娌两个不大见面,除非利蓓加有求于嫂子,才去找她。她们两人你叫我亲爱的,我叫你亲爱的,表面上和睦得很,可是平时难得来往。毕脱爵士虽然事情一天比一天忙,却是每天抽空去拜望弟媳妇。毕脱爵士在国会第一次登合演说以后请客,特地穿上大礼服(就是他在本浦聂格尔领事馆做参赞时穿的外交官服饰〕,到弟媳妇家里去走了一转。蓓基满口奉承,称赞他的衣服,像他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样崇拜他——他出发之前先给家里人看过的。她说只有真正的上等人穿上官廷礼服才敦品;这种裤子,除了出身旧家的公子谁也不配穿。毕脱低头望望自己的腿,觉得很得意,其实他的腿长得既不匀称,上下又没有粗细,跟他身边挂着的宝剑差不多。他望望自己的腿,自以为有勾魂摄魄的能耐。他告辞之后,蓓基太太替他画了一张全身的讽刺画,后来斯丹恩勋爵来了,她就拿给他看。勋爵一看那画儿和毕脱一模一样,心里好笑,向蓓基讨了带回家去。他对于这个新袭爵位新当议员的毕脱爵士十分赏脸,居然在蓓基家里见了他一面,而且对他很客气。毕脱看见了不起的贵族对着自己的弟媳妇那么恭敬,而且她谈吐洒落风趣,宴会上人人喜欢听她说话,心里也觉得敬畏。斯丹恩勋爵和毕脱爵士应酬了一回,说起他还是初入官场,很希望不久就能听见他演说。勋爵又说他们两家既然是紧邻(大岗脱街直通岗脱广场,大家都知道单是岗脱大厦就占了广场的一边),等斯丹恩夫人到伦敦之后希望见见克劳莱夫人。过了一两天,他又在毕脱家里留了一张名片。毕脱老爵士在世{e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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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嫁!我出卖孩子!谁敢说这种话!谁敢这样侮辱我!你去告诉奥斯本先生,说这封信太卑鄙,实在太卑鄙,我不愿意写回信。再见了,先生’——说完这话,她鞠着躬送我出来,那样子简直像悲剧里的皇后。”这是那律师告诉奥斯本的话。她的父母并没有觉察她那天大失常态,她也不把经过告诉他们。两个老的各操各的心,老太太如今糊里糊涂,全副精神都在自己的事情上面。老先生仍旧喜欢东撩撩西拨拨的做投机买卖。我们知道他经营煤公司和酒公司都..①约翰·霍姆(JohnHoome,1722—1808)的悲剧《德格拉斯》(Douglas)中的一节。一败涂地,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时常在市中心四处打转,想法子找门路。有一天,他又找到一样新的买卖,打定主意要投资,克拉浦先生劝着也没有用,其实他老早给拖了进去退不出来了,根本没敢把真相全盘告诉克拉浦。赛特笠先生的座右铭是决不和妇人女子谈银钱出入的事,所以家里人对于未来的灾难影儿都不知道,直到那倒楣的老头儿逼得走投无路才招供了实情。一败涂地,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时常在市中心四处打转,想法子找门路。有一天,他又找到一样新的买卖,打定主意要投资,克拉浦先生劝着也没有用,其实他老早给拖了进去退不出来了,根本没敢把真相全盘告诉克拉浦。赛特笠先生的座右铭是决不和妇人女子谈银钱出入的事,所以家里人对于未来的灾难影儿都不知道,直到那倒楣的老头儿逼得走投无路才招供了实情。可是半年过去,并不见什么地方生出六十镑钱来帮他们渡过难关。家计是越来越艰难了。赛特笠太太病病歪歪的,比以前衰弱了许多。她不大说话,时常躲在厨房里对着克拉浦太太掉眼泪。卖肉的对她丧声歪气,菜蔬铺的掌柜也不把她当一回事。有一两回小乔杰抱怨饭不好吃。爱米丽亚自己只要吃一片面包就能当一餐饭,可是觉得孩子太受委屈,从私房里拿出钱来买了东西给他吃,免得他身体受影响。到后来两个老的不得不把实情告诉她,可是说的话还是藏一半露一半的。处境十分窘迫的人往往是这样子。有一天,爱米丽亚自己的钱来了,便准备把贴补给父母的费用交出来。她平时的开销都有账目,这次要求把股息留下一部分,因为她已经给乔治定了一套新衣服。她的母亲这才开口,告诉她乔斯的汇款没有来,家里难过日子,而且责备着说她早该看出爹娘的苦处,可气的是她除了乔杰之外谁也不管,什么也不管。爱米听了这话,一言不发,把桌子上所有的钱都推到母亲面前,自己走到房里哭得泪干肠断。那天她不得不到铺子里去把衣服退掉,心里无限的感触。她一心要叫孩子在圣诞节穿上新衣服,已经和她的朋友,一个第二三流的女裁缝,讨论过好几回,商量应该怎么裁,做什么式样。最为难的,就是要把这事婉转告诉乔杰。乔杰听了大闹;他说人人到了圣诞节都穿新衣服。人家不要笑话他吗?他无论如何要穿新衣服,妈妈老早答应的。可怜的寡妇吻着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一面补旧衣服一面掉眼泪。她把自己的几件首饰衣服东翻西弄,看看有什么可以换钱买新衣服的没有。她还有一块都宾送给她的印度细羊毛披肩。她记得从前跟着母亲到勒特该脱山一家漂亮的印度铺子里去过,那儿常有太太小姐们把这些货色买进卖出。她想到有这条路可走,高兴得脸上发红,眼睛里放出光来。早上乔杰上学之前,她吻着他,满面喜色的目送他动身。孩子觉得她的笑脸准表示有好消息。她把披肩包在一条大手帕里(这手帕也是好心的少佐送给她的),藏在斗篷下面,红了脸儿慌慌张张的往勒特该脱山那边去。她一路沿着公园的墙匆匆的走,过街的时候,索性奔跑起来,引得好些人在她旁边走过的时候回过身来对着她红喷喷的俊俏的脸儿瞧个不住。她心里筹划究竟把披肩换来的钱买什么好。除了新衣服之外,她打算买些他所渴望的故事书,替他留下下半年的学费,余下的给父亲买一件斗篷,省得他老穿着那件旧外套。她对于少佐的礼物并没有估计错误。那披肩精美轻软,铺子里的人给了她二十个基尼,还大大的沾了她的便宜。尼,还大大的沾了她的便宜。①,一套乔杰渴望的《三福和麦登》.. ②,就在那里上了公共马车,一路捧着包儿回家,得意的了不得。她在故事书的空白页上整整齐齐的写着“乔治·奥斯本,亲爱的母亲赠给他的圣诞礼物”。这本书到今天还在,笔迹娟秀的题存也照旧。她拿着书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打算把它们搁在乔治的书台上,好等他回家时瞧着乐一下,哪知道在过道里可可的碰见她母亲。老太太看见那七本漂亮的金边小书,问道:“这是什么?”爱米丽亚答道:“给乔杰的几本故事书,我──我老早答应在圣诞节给他的。”老太太立刻发作起来,嚷嚷道:“故事书!家里面包都没有,你还买书!我为着把你跟你那儿子供养的舒服,为着叫你亲爱的爸爸不至于坐监牢,把自己的首饰和常披的印度羊毛披肩都卖光了。连匙子也卖了。为的什么?就为着叫做买卖的不至于欺负咱们,为着要付克拉浦先生的房租。──付租也是该当的,他做房东向来不勒掯人,做人又客气,而且他自己也有孩子得养活。唉,爱米丽亚!你一天到晚顾着儿子,又买什么故事书,真把我活活气死了。儿子给你宠得不成样子,你还死拉住他不放。唉,爱米丽亚!但愿你福气比我好,上帝会赏个孝顺孩子给你。如今你爹上了年纪,乔斯反而不顾他了。乔杰呢,尽有人愿意照顾他,给他钱花。他像大少爷似的上学校,脖子上挂着链子和金表。可怜我亲爱的老伴儿,连一个先──先令都没有。”赛特笠太太越说越苦,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整幢房子里都是她的声音,克拉浦家的几个女的把她们娘儿俩说的话听了个逼清。可怜的爱米丽亚答道:“唉,妈妈,妈妈!你以前又没有告诉我。我──早就答应买书给他的。我──我今天早上才卖掉了披肩。钱拿去吧──什么都拿去吧。”她哆嗦着把所有的小银圆大金镑──她宝贵的金镑──掏出来全塞在母亲手里,手里搁不下,又掉到地上,一直滚到楼梯底下。她回到自己屋里,倒在椅子里,绝望伤心到了极点。现在她什么都看清楚了。她这么自私自利,正是牺牲自己的儿子。如果没有她,乔杰就能受好教育,享荣华富贵,地位和他爸爸当年一样。从前乔治不是就为她丢掉了这一切吗?只要她一开口,父亲就不用愁柴愁米,孩子马上就是阔大少。温柔的爱米丽亚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扎心的难受。..①英国女作家玛丽亚·埃杰窝斯(MariaEdgeworth,1767─1849)的作品。②十八世纪末著名的儿童读物,汤姆士·戴(ThomasDay,1748—49)所作。第四十七章第四十七章谁都知道斯丹恩勋爵伦敦的府邸在岗脱广场。岗脱广场通过去就是大岗脱街;当年毕脱·克劳莱老爵士当权的时候,我们曾经带着利蓓加到那里去过。广场中间有个小花园,靠栅栏黑黝黝的好多树,再往里一瞧,就看见几个可怜巴巴的女教师领着脸色青白的小学生在那里兜来兜去,绕着当中荒凉的草坪散步。草地中心是岗脱勋爵的像,头上戴着假头发,后面三根小辫子,其余的装束又活像罗马的皇帝;这位勋爵从前在明登打过仗①。岗脱大厦几乎占了广场的一面。其余三面的房子,又高又大,看上去黑不溜秋,全有些寡居的太夫人的风味。窗框是石头的,有的嵌着淡红的花纹,窗户是又窄又不舒服。如今这些房子里不大瞧得见灯光,好客的风气仿佛已经过时,穿花边号衣的听差和举着火把送客的小僮儿也一去不返了。台阶上面几盏大灯的旁边至今装着用来熄灭火把的空铁盘儿。在广场里现在也看得见铜牌子了!有几块是医生的,有一块刻着是笛特尔塞克斯郡地方银行的西部支行,还有一块上刻着英国和欧洲基督教各派大统一促进会办事处,另外还有些别的牌子。整个广场看上去凄凉得很,斯丹恩勋爵壮丽的第宅也不见得比别的房子有生气。我只看见过宅子前面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上生了锈的小棍子,他家的老门房往往在铁门后面向外东张西望,一张脸又红又肥,老是愁眉哭眼的样子。围墙遮不了的阁楼和卧房的窗户也露在外面,还有好些烟囱,现在连烟都不大出了。现在的斯丹恩勋爵嫌岗脱广场太寂寞,宁可住在意大利的那波里,欣赏加波立和维苏维斯的风光。新岗脱街下去百来步,通岗脱皇家马房的地方,有一扇并不引人注目的后门,看上去和别的马房的门没什么两样,可是时常有门窗紧闭的小马车停在门口。这话是无所不知的汤姆·伊芙斯告诉我的,他还带我去看过那地方。